覃蓁忆及方到蔚川县时太医们的种种表现,难以舒怀,道:“若是他们不理会呢?”孱弱地微微停顿,又道:“大人帮我取纸笔来可好?”
萧恪一怔:“取纸笔作甚?”
覃蓁道:“对于此病,我曾见过医方,以鲜菖蒲,青蒿,芦根,茅根,泽兰叶,薄荷等入药,清热解毒,疗效颇佳。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对症,所以想写了药方,请大人为我抓来这些药,我若好了,便说明此方可行,再由太医加减,便能成为治愈疠疫的良方了。我想,大人此行,太医能听从你的话,自是最好的;若是不能,我以身为例,他们定然就会信了。”
萧恪神色微变:“你曾说游医的特效药不对症,则成了杀人之药,如今你自己也要以身犯险么?”
覃蓁微微摇头,轻声道:“不,我没有以身犯险,我是在救自己。你相信我,我定会好的。”
屋子本是静极了,一阵风忽然吹过,扰得窗外的竹叶漱漱生响,惊破了片刻的沉寂。萧恪郑重点了点头,慢慢微抿了薄唇,嘴角形成一个坚毅的弧度:“你也相信我,明日午时,我定会回来的。”
萧恪离开后,一个老妪便进来伺候,是个爱说话的妇人,覃蓁疲乏的很,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搭着话,很快浓浓的睡意又沉沉袭来。这一觉,眼睛懒怠得再也无法睁开,脑子里嗡嗡的,胡乱的影像一幕一幕的从脑海闪过,恍恍惚惚中有人在喂自己吞下汤汁,然而却吞不下去,又一口一口地喂了进来。眼前依稀有人影在晃动,耳边的声音如隔了重重帷幕隐隐约约的飘过来:
“老头子,听说昨天晚上又死了十几个了,是吗?”
“是啊,大多都是前几日从县城外头来的病患,唉……别处的疠疫都让宫里来的太医控制住了,就咱们阳角县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唉……我看呐,是天要亡我们阳角县呐……”
……
“她不吃就算了,喂了也是白喂……”
“那可不行,我答应了那位公子好好照看她,我可收了人家一镒金子呢。他可说了,待他回来,还会再给一镒呢。”
“你可真是个傻子,阳角县都成这样了,他还会回来吗?他不要命了?!呜呜……我看呐,什么缉盗,都是鬼话!官府就想把我们关在这里,看着我们一个一个的都死去……”
“你看看你,好好的哭什么!尽胡说八道!治愈疠疫的药方都研制出来了,官府干什么要这么做?!”
“那你说,为什么县令连个人影都不见了,说不定早跑了。你瞧着吧,看看你有没有命花那一镒金子。”
“好了,好了,休要胡说八道!”
“呜呜呜呜……”
……
“嘿,你还喂她米汤作甚?这都过了午时了。”
“她一直都没吃多少,能喂进去一些,就喂一些吧。”
“真是个傻蛋!那公子说什么时候回来来着,这都过了午时了,还没见着人影,还会回来么?!我早说了吧,那公子是不可能回来的。就你还操心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丫头,好了,好了,别管她了,她病得这么重,迟早是要死的,吃不吃的,有什么打紧的?”
“你少胡说。旁人我不知道,但昨个那位公子,必是会回来的。”
“嘿嘿,你怎就这样肯定?”
“亏你还帮别人保过媒,连我都看出来了,那位公子舍不得这丫头,必是会回来救她。”
“不是我心狠。总要救的活才救啊,明知道救不活,还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这样的傻事,谁会做?!”
“和你说不清楚!我可不想,待那位公子回来了,发现我们照看得不好,再把那镒金子收回去。”
……
耳边嘈乱不已,覃蓁只觉闷乱烦躁到了极致,翻一翻身,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覃蓁真正醒来时,正是天色微明的时候,朦胧中闻到淡淡的青草香,彷似茫茫碧野上清风拂绿浪,不觉陡然惊醒过来,一睁开眼,正瞧见萧恪半倚着床沿而眠,熹微的晨光穿过青竹窗一束一束地洒进来,和着尚有微微一团光晕的烛光落在他的脸上,使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竟显出憔悴之色,让人忍不住想抚去他眉宇间的惫意。他睡得似乎极不安稳,一点动静就醒了过来,欣喜道:“你可醒过来了。”
覃蓁见他神情憔悴,衣鞋上又沾着泥污,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由一时怔怔地看着他。
萧恪已急着道:“你怪我回来晚了?都怪我,叫人绊住了行程,在同原郡又一时没找齐药材,日夜兼程跑到邻郡去买,到底还是回来晚了。给你服了药后,你也没有醒过来,真把我吓坏了,大夫说哪有一服了药,就能立刻醒过来的,总得多服几剂才能见效,可我总担心是我回来晚了,才没有效的。”
覃蓁只觉热泪不觉漫盈于睫,低低地道:“我没有怪你……你不知道,你回来,我有多高兴。”
萧恪听见这话,疲惫的脸上忽有无数光采流转,欣喜溢于言表:“你可不能掉眼泪,才刚好些,掉眼泪要伤身的。”
覃蓁不由轻笑:“尽胡说的……”
浅蓝的柔和晨光逐渐明亮起来,带了橘黄温暖的色调,透过床上悬着的素花纱帐,如绽了千树万树的碎花,让人目眩神迷。萧恪在花影中语意温暖:“阳角县还不知何时能开城门,这些日子委屈你先在这里将养着,以后的事我自会处理。”
覃蓁微微点头,问道:“大人可将此地情形告知太医了?他们如何说的?”
萧恪微“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我借旁人之言告知了徐太医,但他并不置信。”
覃蓁早已猜出情形大约如此,微蹙了眉,又问:“外头怎么样了?听说病死了许多人是吗?”
萧恪道:“阳角县以外疫情确是消失了,只是阳角县……百姓死了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