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端姝微微按了覃蓁的手,接着说道:“不过,王宫历来的规矩,家人子之中未得侍寝之人,虽大多最后形如宫婢,但也不乏成为女官之人。你到底是广伯侯的义女,虽说广伯侯已逝,其子也被夺了爵位,但皇后尚算仁善,总不至于委屈了你。我也会替你想想办法。”
覃蓁愈觉前路黯黯,低低“嗯”了一声,却见沈端姝显有怅然之色,安慰道:“倒是姐姐正当盛年,好生调养,很快就复如从前了。”
沈端姝一笑,道:“借你吉言了。”她的目光渐渐看向花几上正吐蕊芬芳的芍药,一只粉蝶正围着它翩翩而飞。沈端姝忽然喃喃道:“你看这些粉儿蝶儿的,哪儿香艳就往哪儿钻,挑拨了这又挑拨那,搅得谁的日子都不安生……”她忽地收回目光,嫣然一笑,道:“身子果然是不如从前了,才说了这一会话,就觉得有些乏了……”
覃蓁见她神情有些倦怠,便起身告辞。
沈端姝点点头,笑道:“去吧。待我身子好了,你得常来陪我说话。”
覃蓁点点头,退了出去。
覃蓁方踏出内室,一直在外面候着的雪雁便进来伺候,见沈端姝的双手不觉抚在额际,忙走上前去,道:“小主的头又痛了?让奴婢给您揉揉。”
沈端姝微点了点头,道:“落下这么个病症,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调养好。”
雪雁劝慰道:“太医医术精湛,小主既然醒来了,很快就会大好的。”
沈端姝忽然泠然一笑:“医术精湛?真若医术精湛,我就不会睡这么久了。”
雪雁心下一凌,不敢再多话,只是默默。
雪雁的手上功夫极好,只一会,沈端姝便觉舒适许多,不由微微阖上了眼,缓缓道:“你可觉得覃蓁在我面前拘谨了许多,终是生份了呐……”
雪雁手上一滞,旋即道:“怕是拘着身份呢。蔡少使不就还和小主亲厚么?”
沈端姝的眼忽地微微睁开,不觉道:“她?”微微一顿,似略有思索,又道:“人心到底隔着肚皮,先前她面上每日来看我,背地里不定存着什么心呢。比如方才,她和嘉美人有说有笑,十分亲密,可是实际上,以她俩里里外外的关系,怎么可能亲厚呢?”
她示意雪雁按重一些,又道:“蔡语墨的父亲蔡重令如今在西南做监军,这本是因着蔡语墨的封宠得的一个闲差,可蔡重令迂愚,竟真的把自己当了国丈,到了西南后四处指手划脚,又是嫌军队操练不勤,又是上奏章说军队干涉地方政务才惹来西南叛乱……明眼人都知道,西南守军是偶有干涉地方政务,但并未太过逾矩,西南的几个部落首领本就野心勃勃,蠢蠢欲动,不过是借此生事罢了。西南镇边大将军傅恒乍对蔡重令的奏章自是很不高兴,无奈蔡重令满口礼仪道德,句句引圣人之言,偏是反驳不了他半句,加之皇上对蔡重令的奏章也并未多言,只是对傅恒乍稍加责备了两句,却又即刻大肆嘉赏了傅恒乍过往平定叛乱,镇守一方的功绩,傅恒乍便也强忍了蔡重令的不知好歹。”
沈端姝缓缓说着,素手不觉抿一缕耳际的鬓发,接着道:“可是,你可知道傅恒乍是谁?他是嘉美人母亲的娘家表亲,嘉美人的母亲娘家是平民,原本傅恒乍是看不上她们的,但自从嘉美人得宠后,两家就情谊渐深了。至于嘉美人,你也知道的,是个极伶俐的人,主意多得很,凌妃很器重她,一路培植提拔到今日,俨然是凌妃的亲信,可如今,她在凌妃身边的地位竟眼见着要不如才封了少使的蔡语墨了……呵……这少使和美人的位份之差看着挺远,可几个恩旨下来,也不过一两年的事。你说,嘉美人心里能舒坦么?这朝里朝外都不舒坦,却还能看着亲密无间,人心可不是隔着肚皮么?”
这一番话,哪里是主子寻常会说给奴婢听的,雪雁听得心惊胆颤,忙道:“这朝堂上的事,奴婢可不懂。”
沈端姝微微一笑,却转了话题道:“我听说你有个哥哥,瘫在床上是么?”
雪雁不知沈端姝为何好好的说这个,怯怯道:“奴婢是有个哥哥,一生下来就瘫在床上。”
沈端姝叹了一口气,道:“你的双亲年老体衰,哥哥又是如此,全家只能指着你微薄的俸禄过日子,有时还到山上挖野菜吃,真是可怜。好在御膳房的小由子时常借着办差会去看望他们……”她的语气愈发慢悠悠的,有一茬没一茬地道:“这宫里的东西随便一个玩意,都够一家子吃上好一阵子肉了……这样说来,你的双亲倒是有福的……”
听到这里,雪雁脸色瞬间煞白,吓得慌乱跪下:“奴……婢知错,奴婢只是看着双亲可怜,就托了小由子给双亲带了些东西变卖,可是那些东西都是平时主子们的赏赐,奴婢从不曾偷过什么……奴婢再也不敢了,小主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沈端姝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何时说要责罚你了?你孝敬双亲,让人看着都生怜,我责罚你做什么?快起来……去把我那个雕花妆奁拿过来。”
雪雁怔忡不安,止了啜泣,去到桌边,端了妆奁过来。
沈端姝瞧了一眼,从里面取了一只翡翠镯子,道:“这只翡翠镯子还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是上好的玉质,放在外面至少能值五百两。我昏睡的这段时日,难得你一直在我身边伺候,这只镯子就赏给你了。”
雪雁又是跪下,道:“伺候小主,是奴婢的本份,也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断断不敢受赏。”
沈端姝悠悠道:“赏你,你就拿着吧。你的双亲年迈,却过着这样艰苦的日子,你也望他们能过得好些不是?倒是我,有件事,要交待你去办。”
雪雁忙道:“小主有何吩咐?奴婢定当竭力去办。”
沈端姝淡淡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叫你认识的那个小由子给我娘家带个口信,就说今日一见,更添我思家之情,宫中的规矩,妃嫔娘家女眷非召不得入宫,我也不好向皇上提,所以望着我的娘亲想想办法,向皇上讨个恩典,进宫来看看我。”
雪雁道:“奴婢定当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