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悠悠一叹,彷似在感慨陈武居然将那块帕子珍藏了那么久,又接着道:“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块帕子上的暗纹,那是只有我母亲才会织的花纹。我的母亲擅织绸缎,然而那样的花纹,她这一生只织过两块,一块给我爹做了一个定情香囊后就再未动过,另一块便送给了你的父亲。”他说着,神色愈发凝淡:“我幼时患过一次重病,性命垂危,遍访名医都说束手无策,后来还是你的父亲救了我的性命,家父和家母为了感激你的父亲,便以重金为酬,可是你的父亲只取诊金,其余分文不收,后来家母听说他有一爱女,年方三岁,名唤苏瑜,便以自己所织之绸赠之,你父亲方肯收下。‘苏瑜’,正是你丢失的那方帕子上所绣的,三岁的小姑娘长到现在,也正是你这个年纪,所以当我注意到这块帕子的暗纹时,我就在想,你应该就是当年苏家那个小姑娘吧。”
覃蓁听到这里,心犹如被秋风萧萧吹过,空落落彷彿被挖走了一块,脑中只翻来覆去地想着,无怪乎萧恪自初识起就对自己颇为照看,那时自己怎样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原来是如此……竟是如此……却犹是存了一丝希翼,宁愿是自己多心:“家父曾救你性命,所以你才对我如此照看,是吗?”
萧恪定定地看着覃蓁,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地答道:“是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我原以为苏家已满门灭于火中,没曾想,当年那个小姑娘竟还尚在人世。”
覃蓁不甘心:“可是你曾说……”你曾说‘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是难以说下去。
窗外风声呼呼,在屋里听来,也犹能生出瑟缩冷意。覃蓁颓顿地想起,自己在听风庐无意中看见萧恪的香囊时,曾觉得那香囊有些眼熟,如今想来,那香囊是和自己的帕子一样的暗纹啊,那时自己却一点也未放在心上。覃蓁仔细瞧着萧恪的脸,烛光下他的脸庞更显刀削斧刻的坚毅,却是没有半分神情,丝毫看不出情绪,惟是那双被火光映染显得幽暗的深眸,清晰地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原是报恩罢了……自己还一厢情愿的以为……
覃蓁忽然觉得累极了,须臾,接了那一小段根茎,低低道:“多谢你将它带给我,多谢。”
萧恪瞧着覃蓁神色凄冷,泫然欲泣,眉目不由一颤,却是没有作声,只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声音平淡:“这块帕子如今完璧归赵。原是早该还你的,但事出复杂,一时未得机会说清楚,才拖到今日,还请见谅。”
覃蓁默默接过那块帕子,接过帕子的一霎,他的手只有半寸之距,覃蓁几乎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心底不觉缓缓漫出一丝悲戚来,自己以为再也寻不回来的帕子,竟这样复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萧恪的声音依旧平淡:“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他又取出一样东西,“这个铜匣,是我在取桂花树根茎的时候发现的。你曾说你娘在生你那年种过一棵桂花树,我想,说不定这是你娘系在根须上,留给你的东西。因是私物,我也不便打开来看,便给你带来了。”
覃蓁惊疑地看着那个铜匣,只有巴掌大小,虽已有腐旧,却是那样熟悉,竟和爹爹生前随身所带的一模一样!
萧恪见覃蓁神色大变,问道:“你知道这个铜匣?”
覃蓁猛然回过神来,点点头,道:“这是我娘赠给我爹的铜匣,爹爹生前,不论在哪,总是将它带在身边。可是,它怎么会被埋在树底下呢?”
萧恪察觉事有蹊跷,道:“你确定这是你爹的铜匣?”他微微沉吟:“我想这其中或有蹊跷,你若不介意,还是我帮你打开吧。”
覃蓁摇摇头,从萧恪手中取过那个铜匣,打了开来,却见里面竟是一块绢帛,因着有铜匣的保护,保存的极好。
覃蓁心头一颤,骤然想起出事的那天晚上,戴着面纱斗笠的陌生人和爹爹在屋中谈话,自己在屋外偶然听到那些人说了一句:“快把绢帛交出来!”然后就声音渐小,听不大清楚了,而自己,因为已过了爹爹要求去地窖思过的时辰,也不敢耽搁,立刻离开了。眼前的这块绢帛,会不会就是那些人口中索要的绢帛呢?!
覃蓁迫不及待地展开绢帛,只见绢帛上写着几行小字,借着烛光看过去,竟是:“……奴婢榴萄听人指使,添有毒之物入昭华太子妃所服汤药中,为太医苏正辛所察,苏太医许奴婢自己向昭华太子妃陈罪,为防奴婢食言,特立此据。”
萧恪见覃蓁瞧了绢帛后,脸色忽地惨白,眸色幽幽,竟似要流下泪来,忙问:“怎么了?我可能看看?”
覃蓁慌忙将绢帛掩了起来,淡淡道:“这么晚了,这里毕竟是宫中,萧大人若没旁的事,就请回吧。”
萧恪本觉覃蓁看了绢帛上的小字后就神情惊动,想问个明白,却听她如是说,倒颇是尴尬,只得道:“叨扰了,我这就走。”说罢,径直跳出窗外去。
窗户方关上,覃蓁的眼泪便如泉涌般漱漱流了下来,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盘旋。这些年来,自己如无根浮萍,四处飘零,却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将自己置之如此境地!是谁,又为的什么要害了爹爹性命,又火烧苏家满门!原来竟是为的此!想来那时爹爹必是发觉了这个叫榴萄的宫女毒害昭华太子妃的行径,一时心软,没有直接告发她,而是许她自己向太子陈罪。为以防她出尔反尔,便令她写下了认罪帛书,这样榴萄就必须要在太子面前说出是谁指使的她,不然凭着认罪帛书也一样可以治这个叫榴萄的宫女的罪,然后掖庭狱有的是办法让她说出真相。如此,那个指使榴萄的人得知此事后,就急了,想来这个人必是先安抚了榴萄,又派人去爹爹那里夺回认罪帛书。而爹爹后来大约也是觉得不妥,便将帛书放在铜匣中藏在桂花树下。可谁曾想,那些人这样狠绝,竟杀了苏家满门!
覃蓁小心翼翼的将帛书放回了铜匣中,心头攒动。那些恶人以为爹爹一死,就再没有人告发;而认罪帛书必藏在苏家府邸之中,虽然找不到,但一把火将苏府烧个干净,那帛书自然也就成为一团灰烬了。人证物证俱毁,他们便可高枕无忧了。却不曾想,这认罪帛书兜兜转转竟到了自己的手中。这定是爹爹在天之灵,希望自己查出真相,才把这铜匣带到自己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