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膝盖和地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小妇人猛地跪了下去,低头趴在地上:“求瞿娘子成全,我我只想做一个正常的人,我这样子根本无法走出去,便永远只有被辱骂责打,就像牛马一样累死累活……求瞿娘子成全!我没有十两银子,我我只有我自己,我愿意终身卖与瞿娘子为奴为婢,终身伺候瞿娘子,若生出半分异心让我堕入阿鼻地狱……”
小花平复一下心情,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而是你的伤太严重,而且过了很长时间,我无能为力了。”
小妇人跪伏着不为所动,说道:“求瞿娘子买下我,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
小花突然笑了,“你刚才说自己就像牛马一样累死累活,然后又愿意为我做牛做马,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当牛马,这样有意思吗?”
小妇人被小花的问话一滞,抬头看向对方,神色坚毅:“这是我自己选择了,求瞿娘子给我一个自我选择的机会!”
小花的心像是被猛地扯了一下,对方一句话击中自己的软肋,她什么都不在乎,她一生或者说过去的二十多年都在为自由而奋斗,便是争取一个自我选择的机会。小花定定地看着对方,沉默良久,这才说道:“我看你已经为人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有什么资格把自己卖了?”
小妇人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片刻坚定了下来,“虽三从四德,但是我却是自由身,他们宁愿让我死也不想给我真正的自由,所以我只有选择这一条路。我我知道这肯定会让瞿娘子很为难,我我可以……去城里自卖自身,只求瞿娘子能,能买下我?”她无限祈求地看向小花。
其实小花明白,倘若真像对方说的那样,那家人宁愿折磨死她也不愿给她自由的话,谁买下她无疑是自找麻烦,但是这种直接到城里去自卖自身,然后自己去买下的话……这个法子或许可行。
小花答应了,不是说她现在钱多的花不完,还嫌麻烦不够去招惹这些,而是因为对方后面那句话真的打动了她。这个小妇人不仅心性坚毅,有魄力,还……如此的识时务。
……
瞿小花出尔反尔矛盾的做法一下子又在相潭郡传遍了,实在是太狂妄太自大了。众怒难犯呀。
其实这主要看人,如果是甑家这样放话的话他们会坦然接受会尽力谄媚讨好,但是瞿小花是谁呀?一个刚刚搬来还不到三年的嫩头青而已,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跟汪太守有一腿,所以将上游的滩地给圈了下来么?说不定还跟甑家老爷有什么关系,又或许更赵家郑家也扯不清呢……
可是当人将她说的话连起来,发现对方的话并没有矛盾。她从一开始便说了是有偿治疗,并且一开始就说给那两个妇人免费治疗但不会给所有人免费治疗,倘若真要免费的话,那么那两个妇人就需要给别人支付诊治费用……而放出免费治疗的话正是那两个妇人,所以说……现在那几家人现在闹的不可开交,一个要求说,你说的免费,那么现在你就要给我支付诊断费用;别人脑袋秀逗了不成,怎么会给你支付那庞大费用了,再说了,用那两个妇人的话来说,自己是“好心”告诉她们,是“好心”帮瞿小花宣传“功德”的,没想到好心当成驴肝肺,逢人便说瞿小花如何的不堪……
总之,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关于小花的流言蜚语四起。然后在有心人的扇动下这谣言愈演愈烈,甚至很多人开始纠结起来,不给小花提供鲜花了,甚至也不帮她挖沟渠了……总之,势必要将她逼入死胡同。
小花是什么样的人,从小便是在绝境中挣扎生存的。有句话说的好,干大事之前绝对不要想到有人会帮自己。所以,她的每个决定都是考虑了最严重的后果的。这些人的反应自然也在她预料之中,坦然处之,既然他们不愿意将鲜花卖给她,她不收购就是了,先前收购了几十斤,足够她的如意坊支撑大半年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在寻找新的鲜花替代品了,所以他们不卖,是他们的损失。
当然,也有人还算明智,不跟银子过不去,但是又怕跟那些人交恶,因为那些人绝大多数是三大家族的佃农。这次决堤事件,加上小花紧接着推出的租田新规则,让三大家族措手不及。当查清楚轰动整个相潭郡城的如意坊和拥有上游绝大部分土地的人都是那个******时,他们带着玩味和看戏的心态,让手下人编导了这一切。
小花心思通透的很,她自然想到凭这些奴性的佃农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手段,肯定是三大家族的默认或者推波助澜。但是那又怎样,人,不管怎样的处境怎样的受人压迫,即便是卑躬屈膝,即便是奴颜谄媚又怎样,重要的是自己一定要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底线才行。他瞿小花不要求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高瞻远瞩”,但至少,要跟自己合作的人必须有一定的原则才行。
比如魏家,比如贺家还有几家先前跟小花有过交往的渔民。他们一如继往给小花提供鲜花供应,一如继往的一呼必应。
小花的我行我素让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彻底没辙了,只能在背后传谣言,只能在旁边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指着对方鼻子骂。可是要是传言是真的话,这女人也忒厉害了,对方伸个手指就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所以除了谣言以及鲜花供应减少了外,对小花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
相潭郡的城内从来就不缺乏自卖自身的戏码,今天又上演,可是围观的人却不少。却见一个枯黄干瘦的小妇人跪坐地上,面前用一张黄裱纸写着卖身救母,现在秋老虎肆虐,却穿着脏旧的粗麻布长衣,面上还蒙着面巾,整个人都包裹其中,乱蓬蓬的头发上被血痂粘连一起,眼睛青肿,只有那两只眼珠有坚毅和不屈之色。
小妇人身后的墙角蜷缩着一个腌臜老人,身上长满疥疮,发着阵阵恶臭。
这些人不在乎这些买身女子穿的咋样,也不在乎脏不脏,换了衣裳,然后用胰子将浑身上下搓洗一遍,便香喷喷白嫩嫩的了……有人在旁边吆喝:把面巾摘下来,让爷瞧瞧长啥样啊,要医治你身后那老虔婆怕是要花不少银子呢,爷要看看值不值得。
小妇人不理会,有人问:“多少钱?”
小妇人仍旧不理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指指点点的,对小妇人这种做法很不满。既然自卖自身,那就有这样的觉悟,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她的主人,对主人最好客气一点,不然的话……
小妇人的声音就像被沙子磨过一样,嘶哑地粗嘎,“我会做所以的活,我可以为主人做所有的事,只要救活我的母亲……”
有人听的不耐了,这声音还是够难听的,不过只要张的好看,这些都可以忽略的,“唉,说荏多废话干嘛,快把面巾摘了,让爷瞧瞧……”
小妇人迟疑了一下,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终于缓缓摘下面纱……
吵嚷的人群出现片刻安静,旋即都倒吸一口冷气……那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呀,就连最丑陋的乞丐也比她强一百倍。先前还抱着买个丫头回去玩玩的,现在感觉看见这张脸就会做噩梦的。
不过众人唏嘘一阵,纷纷要求小妇人还是将面巾蒙上好些。他们现在更好奇究竟谁那么有“眼光”会将这个女人买回去,别说买还带个累赘,即便是白白送给自己也没人要呀。
有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看了许久才疑惑道:“哎呀,这不是二拐子家逃难的那个媳妇吗,五年前还请我们吃过酒的,荏水灵的一个姑娘,怎么,怎么便这样了?唉,真是作孽哟……”妇人说了一半便唏嘘不已,连连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了。
二拐子,不就是那个整天赌博花天酒地的任郎君么?看他多斯文的一个人呀,而且风流倜傥的样子,还给青楼的姑娘们写了很多首小曲呢,捧红了好多个头牌呢,没想到家里还有这样一个丑妇呢。
这丑妇配那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简直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呐,他们心里觉得这样的女人即便是跟那个二拐子提鞋子的资格都没有的。
有人好奇了,既然这女人是有夫家的,怎么自卖自身来救母呢?这于情于理都不合呀。
妇人只顾摇头叹息,掀开篮子上面的遮布,拿了两个白面馒头,一个塞进小妇人手里,另一个到墙边弯下身塞到那个病入膏肓的老妇人手中,还将对方的手推到嘴边……
众人见此,心底那隐藏的怜悯之心被这妇人给引了出来,都抱着同情的目光看向这个小妇人。倘若生活能过的下去,谁会放弃自己的家而把自己卖掉呢?从最开始的看热闹变成暗自的祷告,希望有好心人能够把这个小妇人买下了,当然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买这个丑八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