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莱姆苏睡得十分香甜。直到第二天天亮,他才被透窗而入的阳光照醒。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班扎尔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派人来找莱姆苏,这让他感到非常奇怪,或许,埃什努纳的恩希亚图们并没有能够将莱姆苏返回巴比伦的消息传递给班扎尔吧。但这样也好,不用去见那张太监脸,整一天的心情都会好很多。
莱姆苏从床上爬起来,首先查看了一下旮旯里的那堆泥板,正版的埃什努纳王表依然完好无损地躲在里面,从旁边一眼看过去,根本就和其他契约文书没有任何分别。他放心地离开卧室,来到厨房,发现桌子上摆着一盆洗脸水,一旁则是香喷喷的一盘烤饼和一只罐子。
“呵呵,要不要每次都这么体贴啊?”莱姆苏喜滋滋地说道,他走到桌子前,从水盆里捞出上面漂浮的叶子在口里嚼了起来——这是巴比伦人的刷牙方式,虽说不如牙膏的效果好,但清洁之后,口里有一股天然的植物香气,久久不会散去。
洗完脸,莱姆苏闻了闻罐子,居然是一罐啤酒!八成是辛希娜从她哥哥那里拿来的。那香气着实诱人,莱姆苏捧起罐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再咬上一口烤饼,眼前浮现出辛希娜起早贪黑为自己准备早餐的身影,心里头不由得腾起一股暖意。
酒足饭饱,莱姆苏穿戴整齐,出门叫了一辆牛车,按照汉谟拉比昨日的吩咐,直接前往巴比伦的北门,和其他迎接马里使团的官员会合。
莱姆苏到达北门时,那里已是人山人海。早间贩卖蔬菜的农夫已经开始打烊,杂货摊的摊主们开始急不可耐地抢夺着农夫们留下的位置,偶尔不小心踩上一两片烂菜叶或者果核什么的,摔倒在地上,却依然骂骂咧咧地继续清理着自己的货物。
东边的一家点心店看上去像是刚刚开张,一大群人围在门口,随着间歇从屋内飘出来的水汽而发出欢呼声和推搡的叫骂声,两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孩童趁着混乱,猫着腰钻进店内,十分利索地偷到了几块点心,蹲在一旁大嚼特嚼起来。
两队士兵沿着入城的大道两侧排开,将忙碌的市民们挤在了两边,腾出宽敞的大路。这应该是马里使团入城的必经之路了,莱姆苏走了过去,向领头的士兵队长表明身份,对方立刻恭敬地向莱姆苏行了一个礼,然后亲自将他带到了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处行馆,里面,几个盛装的人正在交头接耳。
见士兵队长领着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那几个人立刻停止了交谈,纷纷扭头向莱姆苏看过来。
“各位早上好啊。”莱姆苏十分礼貌地向那群人致敬道:“我是莱姆苏,奉汉谟拉比陛下的命令,前来和各位一起迎接马里使团,请问……哪位是阿普里姆大人?”
没有人回答,那群人盯着莱姆苏,不住地打量着他,仿佛在观察一件稀罕的宝贝一般。
莱姆苏觉得很诧异,他看了看自己,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衣服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腰带也没有松动,脚上的鞋子是崭新的。再扭头看看送自己来的队长,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请问……哪位是阿普里姆大人?”莱姆苏又问了一遍,他隐约记得汉谟拉比应该还指派了一个官员,可名字已经记不清了。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小子,你就是汉谟拉比陛下新招募的那个贴身侍卫么?”
“正是。”莱姆苏微笑着回答道。
终于有人愿意开口说话了,莱姆苏轻轻舒了一口气,上前几步,对着那说话的人问道:“请问……您就是阿普里姆大人么?”
那群人面面相觑,而那说话的人则从桌子上的味碟里抓出一颗坚果,放进嘴里“咔”的一声咬开,将碎壳随手扔到地上,然后嚼着果肉用非常不屑的目光看着莱姆苏,极不耐烦地说道:“阿普里姆不在这里。”
莱姆苏感觉气氛不对,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只好陪着笑脸道:“那请问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我奉汉谟拉比陛下的命令,前来和他会合……”
“小子。”那人再次开口说道:“这里坐着的每一位都比你尊贵得多,你开口闭口就是奉了汉谟拉比陛下的命令,你难道是想凌驾到我们这些人的头上么?”
这是什么事儿?莱姆苏有些哭笑不得,他解释道:“我绝无凌驾到各位头上的意思,如果我莱姆苏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各位大人原谅。”
说着,莱姆苏抚胸向他们鞠了一躬。
“快滚吧,小子!”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接着其他的人也开始跟着起哄。
“胡子都还没长出来,居然就被派来和我们一起接见外国使节?”
“汉谟拉比准是昏了头了,这些年怎么尽是起用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小鬼?”
莱姆苏有些恼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不该被这般蔑视。但他的头脑却依然清醒,他想起了昨日拉布伽对自己说的话,于是很快判断出,这群人看上去年岁都比较大,应该都是班扎尔大祭司的拥趸,巴比伦城的耄宿。如若不然,不会有谁敢于对国王派来的人如此无礼。
“我看啊,他说不定是国王的私生子,哈哈……”
“哦?以汉谟拉比的所作所为,那还真说不准。”
是可忍,孰不可忍?莱姆苏彻底愤怒了,且不说自己是国王派来的。好歹自己也是比这群原始人多进化了三千多年的未来人物,怎么能让他们如此侮辱?
他猛地转身,捏紧了拳头,怒目圆睁,大声喝道:“我在拉扎玛血战埃兰人的时候,你们这些老而无用的家伙还不知道在哪个坑里蹲着拉屎呢?”
有时候粗话是对付官僚的最好武器,听惯了那些奢靡浮夸言论的贵族们,被莱姆苏的这番俚语给喷得目瞪口呆。那最先发话的人更是一不小心咬了舌头,一口的果仁不得不赶紧吐出来,像狗一样伸出舌头哼哼。
莱姆苏还不解气,继续吼道:“你们这群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废物,一辈子碌碌无为,借用千年后某个大人物说的话来比喻,一把年纪不去死,便是国家的祸害了!”
这两句话绝对有杀伤力!几个年老的官僚立刻气得捶胸顿足地大叫起来,而两个稍微年轻的,则忍不住跳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看样子是想要教训教训莱姆苏。
看见这态势,莱姆苏忽然有些后悔了,说起来,这些人好歹也是巴比伦的重要人物,而不是敌人,打不得更杀不得。虽说他们傲慢无礼,但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和他们闹出事情来,对汉谟拉比的计划怕会是有不利的影响,自己今后在巴比伦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果然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莱姆苏有些着急了,开始责怪自己的冲动。
一人大声向其他人吼叫着:“大神玛尔杜克在上,今天咱们不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好好教训一番,简直就是白活了!”
怎么办?看着越来越近的官僚们,大打出手是使不得的,可拔腿就跑也不是莱姆苏愿意做的事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莱姆苏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话,他立刻大声说了出来:“当埃利都的洪水退去,神圣的王权降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