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到,陈小萝夜半惊醒,来至母亲房中却发现陈氏已是饮鸩自尽。
小萝连忙跑到母亲床\边,碎瓷片划伤了脚底也无暇顾及。“母亲,母亲!”她叫道,“您醒醒,您怎么了?”
床\上的陈氏此时已是奄奄一息,伸着手指向窗下的桌子,小萝扭头看见桌上有一封信,墨迹未干,应该是刚写就的。
“您要我看信是么?”
陈氏艰难的点点头。
“我以后会看的,娘你现在怎么样?我去请大夫来!”说着扭头就要出去,却被陈氏紧紧拉住。
“萝儿,不要怪母亲。”陈氏断断续续的说道,“要照顾好自己,要,要好好的···”
陈氏说着,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来,渐渐的,眼睛、鼻子、耳朵也不断有血液流出。陈小萝手忙脚乱的用手帕去擦,可手帕湿透了,血还一直在流,她的手上、衣服上全是触目惊心的红,那一刻,陈小萝觉得自己的世界轰然崩塌。
萝儿吾爱,母亲此举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不出明日,你父亲便会派人来接你。今后,你就是崔家小姐,名门闺秀,家世显赫,又有父兄看护,宗族庇佑,以我儿之绮年玉貌,聪敏灵秀,日后定能觅得如意郎君,不负你往日心意。母亲早年立下重誓,此生绝不再踏入崔家半步,遂出此下策,实属无奈。然,思及萝儿今后,娘亲满心欢喜。
崔家虽盛,内宅却不稳,萝儿去后,一要承欢崔老夫人膝下,二要倚仗父亲疼爱,有此二人,我儿便不至被他人苛待。萝儿素日机智有谋,所缺者,惟心意尔。无论你所求何物,必要为之动心在意,然后略施计谋,定能如愿。
言尽于此,萝儿勿挂心母亲,人总有一死,我得即我所愿。惟愿我儿今后,平安顺意,事事称心。
陈小萝看着信尾娟秀媚丽的几个字:“陈氏静柔绝笔”,眼睛看到了,大脑却拒绝做出反应。就是这样了吗?这就是母亲的结尾了吗?陈氏静柔,十一年了,第一次知道母亲的名字,却是在她的绝笔信上?
陈小萝无声的笑起来,眼泪顺着笑纹流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孤独的,从2014年回到明代,带着前世28年的记忆她又重新从婴儿长成了少女。她知道自己是孤独的,她知道可能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了解她,所以她尽量的乐观起来。没有电脑电视自来水,没关系,她可以去看戏听说书,这里井水也特别甜;没有咖啡蛋糕姨妈巾,没关系,反正她也能找到替代的东西;没有汽车飞机公交车,没关系,反正她也喜欢宅在家里混日子。所有她失去的东西,她都可以对自己说,没关系,没有它们,我一样能活得快乐。
那没有母亲呢?陈小萝多想笑着说一句,没关系,我一样能活得快乐。
桌上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室内一片黑暗,连月光都吝于照亮她的一腔悲伤吗?陈小萝忽然想到,如果她乖乖的答应嫁给程才芳,是不是母亲就不会死?如果她没有告诉母亲她的想法,母亲是不是会和她一起生活在这个安静的小院子,直到终老?所以,是她害死了母亲是么?这个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人,唯一愿意为她付出的人,死了。为了让她得享荣华富贵,得配如意郎君。
呵呵,陈小萝嘲讽的笑出声来。她趴在**边,握着母亲渐渐冰凉的手,感受到脚底被刺破的冰凉和疼痛,心中却畅快起来——那是被惩罚而内疚减轻的快意。陈小萝将头依偎在母亲的臂弯里,不想动弹。
黑夜似乎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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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门外,苏掌柜引着一行人骑马飞奔而至。为首那男青年身形瘦高,几人都是连夜赶路至此,他却显得格外精神,身姿挺拨,双目炯炯。苏掌柜跳下马来,回身说道:“大少爷,到了。”
崔斌现微微颔首,纵身跃下马匹。苏掌柜忙抢上前去敲门,后面几个骑者也各自下马。半晌,却无人应门。
崔斌现皱眉,陈姨娘来信说自己病重,请老爷将女儿接回崔家。他昨夜领命,带着人从京城至顺平,一\夜骑行三百里,已是无法再快了。难道还是没赶上?陈姨娘便罢了,妹妹不会有事吧?父亲对这个女儿颇为看重,他这一次若是出了差错,嫡母崔大太太怕是要借题发挥了。
崔斌现略一思量,说道:“将门撞开。”跟他来的五六个仆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这一扇陈旧的院门如何挡得住,几个人试了几次,便将门撞开了。此时天色尚早,周围邻居也未曾发觉。
一行人进得院内,一个小厮赶上前去正要替崔斌现开门,崔斌现轻声喝道:“慢着!这是姨娘和小姐的屋子,你就这么不知轻重的闯进去?没规矩!”
那小厮羞的满脸通红,退了下去。崔斌现见跟自己来的人都已是成年男子,院中又不像有丫鬟仆妇的样子,心道事急从权,自己与妹妹是血亲,进去应该也无碍。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看看。”说着轻轻推开门,口中说道:“陈姨娘,我是崔家长子斌现,奉父命来接妹妹回家,这便入内相见了。”他素日为人端方守礼,今日情势紧急,却也不愿落人口舌,因此先将来意说明。
陈小萝听到门响,微微张开了眼睛。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晨光熹微中,她看到一个人推门而入,仿佛朝阳破云而出,带来第一线光明的那道晨光,又如废墟之上破土而出的大树。他身姿高卓,瘦而坚韧,小萝忽然觉得内心定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那个人,还是因为破门而入的那线晨光。然而,她确信,那样仓皇无措、漆黑寒冷的夜,过去了。
崔斌现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室内陈设简朴,一个华服妇人躺在床\上,已是毫无气息。屋里窗户紧闭,光线昏暗,满是死气。床\边趴着一具瘦弱的身体,寝衣上满是血迹,一双莲足缩在身下,似乎是受了伤。这样死气沉沉的屋子里,只有她的一张脸,洁白细腻,瑶鼻樱唇,双眼微睁,明明还是孩童的年纪,却偏偏有着看透世事的明悟与厌倦,在这样的环境下,更显的美的诡异。
崔斌现觉得心中萦绕着一股复杂的情绪,心疼,不解,莫名的悲伤,以及想要将她护在怀里、藏在心里,不让任何人发现的冲动。但是这样的情绪在他的人生中是从没有过的,也是不应该有的——那是他的妹妹,今后的崔大小姐。
崔斌现缓步走上前去,看到小萝脚底被瓷片割伤的地方尚未处理,便从随身荷包中掏出金疮药,轻轻的涂抹起来。“你是小萝吧,我是你哥哥。”他用手帕将伤口包扎好。“不怕,没事了。”崔斌现将小萝抱起来,触手一片冰凉。
陈小萝感到他怀抱的温暖,心中酸楚,放声大哭起来,想道:“就让我最后哭一次吧,最后一次,像孩子一样哭一次吧!”
崔斌现觉得怀里的身体小小的,软软的,双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脑袋趴在颈窝里,不一会儿,衣领、脖子便湿濡濡的一片。皮肤觉得有点凉,又有点烫,她的气息扫在湿润的皮肤上,稍感不适,这种不适传到心里,就成了深入骨髓的痒。
崔斌现深吸一口气,将小萝放在椅子上。看她穿的实在单薄,又将自己的披风接下替她围上。“小萝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安排下人。”看到小萝点头,他轻轻将门带上,转身离开。
“陈姨娘病逝了,”崔斌现站在门口台阶上对着地下侍立的几人说道。“崔掌柜,你地面熟,找板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他们几个任你差遣。”说着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几个人,“叫你家里的带两个丫鬟过来伺候小姐,再将马车预备下,我们办好陈姨娘的丧事就启程回京。”
崔掌柜等人领了命正要各自去办事,不妨却有人推门进来了。程知县带着夫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媒人吴氏并四个衙役抬着两箱礼品,箱子上系着大红绸花分外杂眼。
吴氏一进门就叫道:“陈嫂子,还不快出门迎接贵客!县令大人亲自来提亲了!”
崔斌现听得眉毛一挑,心中已极是不快。崔掌柜向来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忙上前说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吵吵闹闹!”
吴氏自持有程知县撑腰,声音不降反升:“我是谁?我是咱们顺平县有名的大媒人。昨日已同陈家嫂子商量好了,今天特来上门提亲。你又是谁?敢挡知县大人的路?!”说着就要硬向前挤。崔家六个下人站成一排挡在正房门口,几人身形魁梧,横眉立眼哼了一声,那吴氏便吓得退了回来。
苏掌柜请示的看了一眼崔斌现,见对方点头,便说道:“程知县好,小的是城里高升酒楼的掌柜的。因着我家姨奶奶病重,老爷便派大少爷来此地接小姐回京。至于这位嫂子所说提亲之事,不知何时议定的?其中是有误会吧?”
程老爷不言语,程夫人心急,说道:“这陈嫂子在顺平县住了十几年,从未听说过有丈夫儿子,你们几个怕是来骗人家财的吧?”
崔斌现轻哼一声走下台阶,下人连忙让出路来。“程县令,我来时家父曾嘱托我,顺平县令程文清为官廉洁,爱民如子,他平日颇为敬佩。要我若得空,必要登门拜访,不想今日在我家别院见到您,真是有缘。”说着走至程县令跟前,掏出一面玉牌,上面刻着一个篆文的崔字。崔家号称天下第一文臣世家,但凡走科举一途的文官,这个牌子没有不认识的。
程县令素日旷达,见到这个也不免肃然起敬,拱手道:“崔大公子。”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