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就被吵醒了,羽环抱着小猫到坊间,看到得得琪和诺勒正在照火,诺勒坐在炉子边看书,得得琪几个炉子间瞎跑。这个炉子可不是小的炼丹炉,而是要沸腾大缸的用柴火的超级大炉,得得琪热汗淋漓,嘴里咒骂着。
前堂闹嚷嚷的似乎很多人,苜涯掀开门帘向得得琪喊道:“琪姐,爷爷叫你来,有个病人。”
得得琪装作没听到,继续照管她的八座炉子。
“琪姐!人命关天!别耍性子了,快来吧,让诺勒帮你看着就是嘛——”
还没说完,一根木棍“嗖”地从得得琪手中飞出钉在门框上,吓得苜涯差点趴倒,他翻着白眼撕下穿在木棍上的纸,皱巴巴的纸明显是从书上一页撕下来的,上面用碳棒写着歪歪斜斜几个大字:“别理我”。
诺勒捧着眨眼间缺了一页的书,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小涯,爷爷让她干什么?”
“配药啊!我的姑奶奶您快来吧,等会爷爷又要爆炸了。”
诺勒问:“徽羽呢?”
羽环竖着耳朵听。
“这不还没到嘛!”苜涯往前堂一望,欢喜道:“噢来了来了!”人又消失在门帘后了。
药房前堂里,一个瘦弱的男孩满脸是泪,地上躺着的女人昏迷不醒,腿上覆着一层竹毡。一些看小病小痛的人也不介意抓不了药了,全都拥过来围观,尤其是几个大妈面上特津津有味那表情,掀开门帘缝偷看的羽环满脸黑线。
爷爷坐在医箱上,皱着眉头查探着女人的症状,他把竹毡掀开,女人的小腿有一大片溃烂的伤口,手指轻轻一拨,脓汁血液就从软软的腐肉里涌出来,惨状惊人,周围人发出“嘶”的吸气声。哭泣的男孩声音都嘶哑了,反反复复只有一句:“求求您救救我妈妈!”
萧徽羽被挡在围观群众里,羽环跳了两下也没看到,只听见他低沉而严肃的声音:“是伤口感染,伤口周围有药渣,似乎是处理过的,但也不应该溃烂成这个样子。”
忽牧爷爷冷哼一声,指着女人的儿子骂道:“简直是胡闹!没钱求医难道就能胡乱瞎折腾吗?一个简简单单的剑伤被弄成这个样子!维寅,和这傻小子把他娘亲抬进小屋的炕上,准备麻醉用的罂粟花水、绷带、针和羊肠线,还有切除腐肉用的小刀和消毒用的燃酒一碗,咳咳……徽羽你拿张纸来……”
他念了一串药名,“去二楼抓药,苜涯一起。”
男孩用脏袖子抹抹眼泪,对爷爷重重磕了三个头,连道:“谢谢您谢谢您!大恩大德,我王迩无以为报……”
“抬进去吧!”爷爷瘪着嘴摆手,向着围观群众道:“下一个。”
羽环侧到一旁,维寅和男孩抬着大婶穿过坊间,萧徽羽和苜涯小哥走进来,前者看到衣服拖到膝盖、抱着小猫的羽环,“去二楼看看吗?”
羽环一愣,明白他是在和自己说,忙点点头。
跟在两个大哥哥身后简直倍感殊荣,某人为了腾出手插在袖子里伪装医童,可怜的小猫斯威夫特只好自己走路。
回型走廊侧的有很多间屋子,苜涯推开一扇门,一排排一列列褐色药墙立在宽阔的房间里,橙色曦光从古旧的玻璃窗户斜照进来,羽环看得见跳跃在阳光中的灰尘,一种古老而沉静的气息迎面而来。
萧徽羽和苜涯照着药方,拉开药墙的一只只小抽屉,里面有的是药叶,有的放着小瓷瓶,有的抽屉特别高,还要搭着木梯爬上去取。
“这次的方子这么那么复杂?听爷爷的话好像那个小兄弟做了什么错事?”
萧徽羽踩在梯子上举着胳膊从一只抽屉里用手掂了掂抓出一点墨绿色药叶放进腰间绑着的药罐里,羽环从得得琪那里知道这个小药罐里其实有很多可以活动格子。
她仰着头看他,手心微微冒汗,非常担心他会掉下来摔死,全然忘了那是个能携着她踏墙飞出井口的年轻修行者。
苜涯道:“啧啧,你想都不想不到那个天才儿子怎么给他母亲治病的!大婶原本在某个贵族家当佣人,结果得罪了贵族少爷被一剑刺在小腿,他们家很穷买不起药,大婶受了剑伤又感染风寒,越来越严重,那小子一着急就爬咱炼药房的屋顶,在煮房的烟囱里掉一根绳子进来,外面的绳子头接着一个小瓶,咱在下头大火煎药,蒸发上去的药汁顺着绳子流进瓶子里,一天就能盛半瓶,他就拿回去喂他娘喝,还用茶叶浸了药液覆在伤口上,你说这正常人能想出这样极品的法子来么?那蠢小子以为是药就医百病呢,却不晓得这么多药混在一起反倒害惨了他娘,伤口灌脓不说,还中了不轻的药毒。”
羽环插嘴道:“他还不是见娘生病了着急嘛,刚才没看到大婶受伤的小腿,好像很惨的样子,我看那个小哥哥眼睛都哭肿了,他肯定是心急如焚才没有办法。”
苜涯道:“老爷子凶是凶了点,心还是很好的,你看我们哪个不是家头穷才到这儿来的。虽然跑腿洗衣把我们当下人使,但是发工资还教念书的老板绝对只有他一个。”
萧徽羽让苜涯把药带下去,他靠着书架坐在地上,屈起一条腿,从后面随意抽出一本书:“这些书很好,若是无聊,可以上来看看。”
和她说这个干嘛?羽环抽出几本翻了下,都很难懂的样子,密密麻麻的外文字头疼死了,她把书还给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回家了可以看我家乡的书。”
他觑了她一眼,“家?你怎么回家?”
这里好像没有警察局,也不是自己概念中的都市,没有电话,没有网络,像一个神秘又瑰丽的世外文明,萧徽羽这一提醒,她才忽然意识到,要是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中国或者北京,那回去的可能……
看她发怔,他又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雾鸦的嘴里。”
“一个金闪闪的人把我丢这里的,也许……也许……我找到他就可以回家了。”
“他长什么样子?”
“在金光里头,没看清。”
“那你打算怎么找他?”
“他或许想起来,会来接我回去吧?”声音小得没有什么底气。
原来这个丫头根本就是稀里糊涂被大法力的修行者或仙人丢来了琪琪星,宇宙何其浩瀚,她连什么是星图都不知道,更何谈回家?萧徽羽随手翻着书,淡淡道:“万一在这里的生活并不是暂时的,永远都会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羽环抬头望着他,眼眸里是冰冷的愤怒,这个人,不仅无心教自己法术,还用一连串快捷又冷酷的问题来阻死她回家的希望。
“既然不可能回去,不如放弃好了。”那么轻描淡写的语气,睫毛遮住他的眼眸,男子的唇边挂着一抹挖苦的笑,轻巧和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羽环。
她完全搞不懂这个人的脑子在想什么,回不回家是她的事情,就怎么碍着他了?想到曾有一瞬被这个人英俊的皮囊给迷惑,还担心他会不会从木梯上掉下来,她真是想要抽自己两巴掌。越是迷人的表象,内里往往越令人失望。既然不可能回去,不如放弃好了?
她气得发抖,操起一本书就扔向他,书本正好砸到那人脸上,他抬起眼眸,哪怕是愤怒发火也好,回敬她也好,偏偏又是这样,淡定得天下我有的眼神,好似充满了嘲弄和讥讽,好像他就了解一切,知道一切,对别人在意的事情就可以毫无所谓一般。那么高高在上的态度,真叫人反感。炼药房里的人,怎么能够和这种人和睦共处?
她要走,她要离开这里,她不要依靠这个人。
但他清晰的话语偏偏还锲而不舍的传入耳朵,每一句都像刀子,巴不得将人生剐活剥。“你知道,琪琪星在伊玛瑟亚星域的一条旋臂上,整个伊玛瑟亚星域有500亿枚恒星之多,况且,你家乡的恒星系不见得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伊玛瑟亚在宇宙中,不过是个很小的星系。就连星际坐标都不清楚,怎么可能回得去。”
就像是被冷水淋头,想要逃奔而出的步子僵住了。她盈满了泪水,捏紧拳头,回头冲他大吼:“你烦不烦啊!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刻意引导?我不需要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萧徽羽,虽然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真的超级超级无比讨厌你!”
萧徽羽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似乎是被她的举动惊到了。修行者在宇宙里因为迷失星路而回不到家乡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他习惯从理性的角度和正确的逻辑去分析事情的结果,但是,这样的推论会让羽环感觉到很受伤。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朋友含着泪说讨厌吧,萧徽羽难得的缓和了惯有表情,微皱着眉颇有些尴尬,神情却非常温和:“既然那么勇气,那你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回去吗?”
羽环揩了揩掉落下的眼泪,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显得软弱:“当然!我就靠我自己!”
“那你只有修行了。”
嗯?
“把自己达到那个金闪闪的人的高度和水平……”
羽环平息下来,愣愣看着他。
“这样你或许就能回去了。”
她像是绝望行进的人忽然找到了希望的影子,“真的吗?”
他的手肘撑着头,“大概吧。”
“那、那我怎样才可以修行?像你那样变出火来就是修行吗?”
他还不及回答,羽环就不计前嫌的扑到面前,全然忘记刚刚自己放的狠话,“你教我。”目光很笃定。
这丫头,终于不再愤愤骂他了。萧徽羽微笑道:“那你还讨厌我吗?”
羽环迟疑了一瞬,重重点了点头,诚恳又诚实:“我讨厌你这点不会改变,不过不妨碍你教我。”
萧徽羽哑然失笑,这是什么古怪逻辑?
他问:“你觉得,我说今天教你变火的法术,明天你就能学会是确确凿凿的事吗?”
羽环摇摇头,“是我着了你的道,怎么可能那么快学会,害我白白帮你拎那么久东西。”
萧徽羽赞许的点点头,说道:“修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漫长过程,不仅需要强大的恒心和毅力还要付出心血和汗水和艰苦卓绝的奋斗,不可能一步登天,首先就要具备基本常识理论,你现在也明白这个道理了,所以还要回家再读你家乡的书吗?”
羽环呆若木鸡,她瞪眼看他,先是凶巴巴的,然后看着看着忽而笑了起来,似三月桃花般明艳,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这个人的引导真是比修行还要曲折和漫长啊!
她蓦然意识到,这个人一定早就这样为自己打算了,看到她才翻开书就吃力地扔开,才故意冷言相激,逼她看清现实,痛下决心。
他懒懒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我下楼去看看病人。”
萧徽羽前脚一走,羽环立即捡起他方才拿在手中的那本书,名字叫《论修行之初》,又从书架里翻找出一本破旧字典,然后对照着书本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