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了看已经能够辨出月色的洞口,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要他扔下女孩自己走,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何况她还不是陌生人,只是呆在这儿,危险系数无疑会增加很多。多日不曾进食,其实他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扶桑为至阳之木,其汁水虽然可以饱腹,却不是平时人的体魄能够承受的。
他看了一眼怀中已经迷糊过去的瘦弱女孩,心头升起无端的怜惜。不再迟疑,他用那把父亲赠与的宝刀割开自己的手臂。血珠蜿蜒成线,一滴一滴落在女孩的嘴里。
“谢谢你”扶桑撑开眼皮,她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会如此对她。不管是因为那个叫皎皎的女孩,这份情她记下了。
他摇了摇头,眉也不皱一下,“撕拉”撕下一片衣衫裹好伤口。
“好点了吗?”
“好多了”,扶桑见他不断抬头,知他着急,便要求启程。这里过于古怪,不出去,她的心里也不踏实。
两人互相搀扶着又走了一段,洞口的光亮明显开始扩大,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天幕中无数闪烁的星辰。
“真漂亮”她不禁发出感慨,这是她观看过的最美丽的一次星图了。
“是很漂亮,传说中汤谷是日月星辰沐浴的地方。每到朔日,数不清的星星就会聚集在水中玩耍。据说有一天,一颗星星因为贪玩忘了时间,天神震怒,就将它打了下来。那颗星星碎成了瓣,就是我们现在的雾灵山”。
扶桑一路听阿金说话,心里的紧张不知不觉就淡了去。攀上最后一枝根结,洞口已经遥遥在望。
“咔嚓”,是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阿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伸出手来拉她。
她不好意思地将黑乎乎的手伸过去,借力向上。脚下忽然一痛,是什么咬住了她的脚丫。
有风自洞口灌入,卷起一阵熟悉的花香。脚上是火辣辣的,带着噬心蚀骨的疼痛。
她咬住牙,狠力一蹬,借力向上跃起。身体凌空悬着,脚下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将他往下拉。
她最终被拖了上去,上面月色皎皎,光华流转,仿佛是人间仙境。不过,她没有心情欣赏。因为随着她的脚丫一起上来的还有一张张恐怖的脸。阿金说美人面花开十瓣,现在它已经开了八瓣了。虽然有几片模糊不清,她还是在上面看到了几个同伴的脸。很显然,玲珑他们并没有逃脱。
“快走”,她向持着木剑怒目圆睁的阿金喊,心里有无数念头,最终都化成一片平静。上面的平台很宽敞,左右两边各连着一条小道。一边是通往古朴宏伟的祭台,一边显然是出口。
扶桑毫不犹豫,用木剑剁了紧咬自己不放的植物,酿跄着向祭台上爬去。
一边的阿金似乎明白了女孩最后的选择。扭过头一言不发向另一头跑去。风中有泪坠落,慢慢渗进泥土。
扶桑听断龙石“啪”的一声砸下,突然发现自己很平静。在他转身的刹那,她以为自己已经看破死亡,没想到如今却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
她强撑起身子,爬上最后一步青石台阶。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祭案上那一汪翠色,毫不犹豫抓过来吞了下去。
时光如流水划过,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涟漪。对于扶桑之地的遗民们,只要不打仗,平平安安有口饭吃,就足以将日子平平稳稳地过下去。
在部落的古老宫殿里,一个年轻的武士从巫师手中接过镶嵌着硕大宝石的权柄。帝国新的一页篇章开始。
而在黑暗的圣地里,一个盘腿端坐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扶桑醒了,她站起来下意识去摸桌案上的刻痕。1095个刻痕,1095个日夜,转眼已经整整3年了。
当年她被美人面所咬,生路断绝。绝望之下爬上了扶桑神台。本以为会就此死去,没想到醒来却看到腿边萎落一地的花瓣。美人面死了,留下了几颗种子。扶桑不敢轻动,最初几天只能呆呆地坐在角落里。
渐渐地,她发现这里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力量笼罩,虫蚁鸟兽都很惧怕。她放了心,开始观察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祭台很宽敞,地板上描绘着精美的图画。有九日浴与扶桑,有先民对抗鱼妖海怪,还有一些腾云驾雾的,扶桑也看不很明白。不过,可以知道,这是扶桑之地珍贵的历史传承,是流动的民族史诗。
或许是昏迷前的那一汪翠色,扶桑对于树汁的排斥渐渐没有了,只是肤色日复一日地变黑。现在她已经是十岁的少女,看起来却是黝黑黝黑一副假小子的模样。她想,如果她出现在阿金面前,他一定认不出她。
阿金是她到此地的第一个朋友,有时候,她会想起他。一个人的日子太寂寞,在无望的深渊里,她有时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所幸,两年前,她无意中发现了祭台下面的一个破盒子。盒子里放着一张斑驳羊皮。上面的文字她看不明白,类似吐纳的图片有些奇怪。她依葫芦画瓢学了几天,竟然发现自己的精神渐渐变好了。
现在,她已经能轻松单手举起几千斤重的祭鼎,相信过不了多久,抬起断龙石不在话下。
又是一个晨曦。这一天,扶桑从吐纳中睁开双眼,敏感地察觉到地下的风变了。原本风是由祭台而起,灌入下方的洞中,盘旋呜咽。今天的风明显是从地下来的,带着外面草木的新鲜气息。这一刻,扶桑幸福地几乎要哭泣。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在晨光里告别了这个住了三年的地方。
利落地下了洞,在枝蔓间敏捷地攀援。不一会儿,果然听到了人声。她猫腰躲在阴影里,看士兵装束的人一个一个肃穆地向当年大战的祠堂走去。再不管什么,一溜影闪身出了洞口。
迎面而来泥土的腥气,她全身的毛孔似乎都舒张开,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外面看守的弟子直觉眼前一阵腥臭,一个人影闪身而出。不管后面是怎样的追赶吵闹,扶桑一个劲扎进了山间的湖里,像一条久涸的鱼,自由自在地游了起来。
等到她搓尽身上的污垢,夜幕已经低垂。她苦笑着看了看手里的肚兜,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三年来,她围的都是扶桑经络编织而成的衣物,这副样子一个人没什么,出去说不定就要被当成妖怪打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