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群青是去把家里的存折全部变更了,以前都是用他的名义存的。现在他觉得不用提防谁了,这钱和他没有关系,要怎么用他不管了。
杜父很吃惊的看着他放下的存折,听着他的话,脸色同时变得很灰暗。他示意杜群青坐下来,他边上桌子上一瓶白酒已经快见底了:“蓝哥,你这是要和这个家断绝关系吗?”
杜群青低头不语,杜父又道:“你知道我们家拆迁款下来会有多少吗?都是你的啊!”
“我不要。”杜群青并不想跟爸爸吵架,他看着爸爸残疾的身体,也很后悔自己那天晚上口不择言,戳爸爸的伤疤。他就走近了一点,离父亲更近一点。
这是他的爸爸,从小就把他抱起来、毫不费力的能把他举到高空的爸爸;无数次骂过他臭小子揉乱他头发的爸爸。
“爸爸”他开口叫了一声,从医院回来后这是杜群青第一次叫父亲。杜父呼哧呼哧喘气着,眼角竟然泛出闪亮的东西。
“爸爸,我也许以后回来的时间不多,不能在你身边尽孝,你就多留点钱傍身。”杜群青认真的说,一点讽刺的意思都没有。
“阿姨不会收拾你就请个保姆,钟点工也行。还有这边价格差不多就行了,别僵下去了,早点换个地方,你也好过点清闲日子。”他从来没有叫过元县女人阿姨,他语气平静,不带情绪。
杜父看着边上的儿子,恍惚想起他那么小的时候,小小的胳膊小小的腿,在这巷子里跑来跑去,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转悠;跟着在工厂食堂里捧着大碗呼哧呼哧的喝稀饭;跟着在车间里,就趴在机床边上写作业----
杜父想着,看着,在儿子脸上找着自己的痕迹,又心酸又骄傲:这高高的、英俊的少年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亲生的儿子——可他竟然为了一个破烂货要和他的父亲离心。
杜父庞大一堆的身体抽动着,他哧哧的呼吸着,嘶哑的说:“蓝哥,我叫那个烂表子带着她的小表子马上滚好不好?我们俩父子清清静静过日子。”
杜群青嘴角轻微的抽一下,耐心的道:“爸爸,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平安——”杜父已经激动得挥着手要站起来,连接着几下动弹不得,差点从椅子上趔趄着掉下来。杜群青连忙去扶住他,感觉到父亲这躯体里面透出来的虚弱,而当年他是那么强壮的一个男人,是自己仰着头崇拜的父亲。一时间杜群青不禁眼睛有些涩意,更不愿意再驳斥什么。
“爸爸,我会经常打电话回来的,放假我也会回家看你。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再喝酒了。”
“你还是蛮关心我的啊!那你为什么又要为了个小表---女人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我不是要跟你断绝关系,就算你不认我我也会认你,你是我亲爹。我只是带平安走,我喜欢平安,从小就是我照顾她,要是没有我她在这世上活不了。你们都不愿意看见她,所以我带她走。”
杜父脸颊酱紫色的肥肉不停哆嗦着,双手也在发抖,一副气愤难平又深恶痛绝的样子。他那被酒精腐蚀得难听的声音道:“当年就不该发那一点善心,女人果然都是这样。祸水!祸水!!应该抽了X就你不认我、我不认你!!!真的是老话说的留来留去留成仇!”
杜群青已经不想听这些话了。他动手把桌面上散了一桌的卡和存折都捡起来,替父亲收好,说:“家里要有事你叫我,我一定马上赶回来。你永远是我爸爸,但平安也是平安。”
杜父很是颓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了:“蓝哥,钱你拿着吧,你怎么活?这世界上钱哪里那么好挣?何况你又为什么要吃苦、家里又不是没有钱。”
“没关系,爸爸,我养得起自己,也养得起平安。你不用给我打钱,打了我也不会用。”
儿子和自己当年一样硬气啊。看着出门的儿子的背影,他和自己一样的骨架,日后一定会更高大,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是这么好的儿子却不是自己的了——当元县女人深夜在门口徘徊了好久、终于畏畏缩缩溜进房间里时;一堆庞大的肉冲向她、把她压倒、扯着她的头发往地上砸。通红的眼睛里是深深的厌恶和后悔。
年夜饭是在外面叫的,满满一桌子。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杜群青给爸爸夹菜,可杜父只不停的喝酒,双眼布满红丝。而平安除了杜群青夹的菜几乎不动筷子;元县女人低眉顺眼,往日的聒噪变得静默无声。
元县女人偶然抬头总是用怨恨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三个人,不管是看两个男人还是一个小女孩无一例外的都是怨恨,她恨他们每一个。她的身上有伤,头脸上也看得清楚几道很宽的青紫,最近杜父对她很粗暴。
杜群青这几天还是尽量把整个家都收拾了一下,他买来了春联和福字贴好,一个家还是要有点家的气氛。
他还用碱水擦了玻璃拖了地,当他站到窗台上擦玻璃时平安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的,生怕他不小心掉下来。他甚至还在超市里买了一把那种染得花花绿绿的银柳,回来插在电视机边上的旧花瓶里。
杜群青把爸爸那乱糟糟的衣服分好,被褥拆洗更换好。他还写了一份很详细的备忘录留给爸爸,关于他四季衣服的放置,关于床单被套的更换,关于水电的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把自己学校里的联系方式和寝室号码加粗加黑写了贴在爸爸床头。
草草吃了饭杜群青带着平安回到房间,俩人一时无言,平安静静的趴在他膝盖上,杜群青轻轻摸着她的长发。他们的房间里是没有电视的,墙角放着整理好了的行李,外面零星的鞭炮声和春节晚会的歌唱传进来、更显得房间里的冷清。
太冷清了,冷清得人心酸。杜群青就对平安说:“我们出去吃东西好吗?我看你根本没有吃饭。”他想要她在一个灯光明亮,干净又温暖的地方。
虽然是大年夜但街面还是有些热闹的,尤其这里是长林的商业中心,到处挂满了红灯笼,街边的树上也布满了彩灯,欢乐的气氛多多少少感染了他们。从餐厅里出来他们还买了一些花炮带到西江边放,平安到底还小,就很快乐了。
放完花炮杜群青一边给平安整理围巾一边说:“平安,我们去吃饺子,今天毕竟过年嘛。”看着平安浮着淡淡红色的脸,闪光的大眼睛,依然是他可爱的小女孩;杜群青那一直阴郁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
杜群青笑着扭了扭她的面颊,平安皱了点眉头,小声小气的抗议:“哥哥你别总是扯我脸,扯大了不好看。”
杜群青大笑起来,弯腰吻了她一下:“哪里学来的?”平安又羞又窘,只好捶了他两下表示抗议。
他们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饺子连锁店。平安吃饺子很怪,皮和馅完全分开来、慢吞吞的吃肉丸子一样把馅蘸了醋吃完,皮就杜群青吃。
杜群青给她擦嘴,她说:“哥哥我们要快点跑回去,要不十二点的鞭炮炸起来不得了。”
他笑着点头,结了账,还带了一份打包的。他想,爸爸一定没有吃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