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临考老师都不再补课,反而叮嘱学生们放松,精神上不要有负担;甚至鼓励他们适当的玩一玩。杜群青能在正常的放学时间回到家里,从前都会有一个小女孩欢声笑语的和他一起归家;或者他一叫“平安”,那大眼睛的小女孩就会跑出房门,雪白手指攀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像一只小狗摇着尾巴一样,亲热的叫着“哥哥,哥哥你回来了。”
现在他到家,十次里面有九次平安不在,好像这个家她已经没有一丝留恋。
杜群青回到家里,发现平安不在自己房间,他皱了眉书包都没有放,去了天台。果然一团模模糊糊的白色蜷缩在角落一张椅子里,杜群青本来有火气的心也就皱了一团。
“平安,平安。”他弯下腰去摸她的脸。她张开眼睛,露出一个笑容:“哥哥你回来了。”每天只有见到他时,她才好像有了一丝温度。
“你怎么就这样子、在这里睡了这么久?”他又心疼又气愤“我不在家里你自己也要多注意点。”
“我没事,我呆这里还清净一点。”平安箍住他的脖子,柔柔的靠着他。
想想也是,有谁会注意她呢?她的妈妈在麻将馆里的时间比在家里多;自己的爸爸行动不变,很少出门,也不可能去关心一个小女孩。
看来看去,与其在房间里和杜父大眼瞪小眼,或者上街听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的确不如安安静静呆在这里。
杜群青就把她抱进房间,问她:“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平安靠着被子倚着,有些昏昏沉沉的摇头:“我不想吃,哥哥你看书吧,你要考试。”
杜群青看她恹恹的样子就让她躺好,拉了被子给她盖上,让她睡。到了晚饭时间也叫不醒她,她始终在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下,只模模糊糊的摇头。杜群青哄她:“不管怎样先把饭吃了好不好?是我做的饭呢,有你喜欢的豆角炒肉。”
“不要。”她含糊着,眼睛依旧不睁开。她像城堡里的美人,被某种魔法诅咒了一样而不愿意看这世界一眼。
过了一会杜群青拍拍她的面颊:“平安,醒醒,先吃东西再睡。”平安张了眼,却还是只摇头。
蒸了一碗蛋羹,平滑幼嫩,滴了香油,闻着很让人有食欲。杜群青催促:“我喂你,快,张口。”她却没有起来,扭了头到枕头另一边,只皱了眉,重新又闭了眼。
突然咣当一声,砸破了那暴雨要落未落般的窒息和沉闷。平安一惊,看见他发怒的面孔,那摔碎的碗,汤水溅开一地,那嫩黄的蛋羹飞溅在地上甚至墙壁上。
“哥哥你别生气。”平安挣扎了坐起来要下床“我吃饭,我吃。你别生气。”
“不用了,你想睡就继续睡吧。”他摔门而走。
平安倒在枕头上,想哭,又哭不出。又模模糊糊的想着那只死去的小黑猫,哥哥说它已经到了天堂,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到天堂。
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安闻到烟的味道,很浓烈,她熟悉的味道,这味道让她安心。“哥哥”她低低道,有点不敢相信他不生自己气了。她转过身来看见她魂牵梦绕的脸。
“平安你答应过我听话的。”杜群青在外面抽了两根烟冷静了又回来,他声音变得平静了。
她的别扭让他生气,可她这大半年来的抑郁更让他心疼和担忧。杜群青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先是不肯上学,一去就哭,哭得厉害就吐;老师都打电话给他要他领她回家。
试过好几次都是如此,杜群青也就无可奈何。他不可能也退学陪她,从此她一个人要么昏天昏地缩在房间里睡觉,要么就在巷子里游来荡去。
她身上那种明亮的天真没有了,却开始有她妈妈那种懒洋洋的媚气,有着模模糊糊的不在乎和堕落的味道。就比如这次对这个杨寡妇,她一个小小女孩去跟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争执,实在不成体统。
杜群青收拾了房间,给平安洗了脸,然后出去给她端米粉。平安一直喜欢吃排骨粉,再加一个煎蛋,有时生病问她想吃什么,她也说排骨粉。
他把她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坐自己腿上,他试试温度,喂她。这次她很乖,一口一口全部吃了。然后他给她擦脸擦手擦脖子,她也安安静静的。
“平安,你担心什么呢?我说过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他低低的告诉她,用热毛巾擦着她雪白的小手。
“我知道大家都在说我们不相配,说我为了你不去外国;说我就要考大学了、考上大学就肯定不会回来,把你一个人丢在留衣巷。这些话我都知道,可是——”他停了一下,并没有抬头,继续说“可是你相信他们还是相信我?”
平安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像那只受伤的小黑猫一样模糊的呜咽了一声。原来哥哥都知道。
她会这么痛苦是因为这些不是谣言,是事实。大家都在指责她、也在惋惜说杜群青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偏偏被这小狐狸精迷住了,不开眼呢。
哥哥要是开了眼,那会怎样呢——平安不敢想。
杜群青给她擦好了手和脸,然后拿来梳子给她梳头发,她现在总是乱糟糟的披着一头长发。长发有些地方都打结了,他很耐心的梳理着,让那长发变得顺滑、像一匹绸缎一样在他手中滑下来。
他说:“我不知道你什么原因不肯念书、不念就不念,我也不要你以后去找工作。平安,以后我养你。我只要你乖乖的、照顾好自己。你看你每天披头散发的,一点精神都没有,把自己弄得这么瘦。你为什么要我担心?”
平安的眼泪滴滴答答流出来,她没有说出来:在我还没有属于你之前,我很害怕,我想要你紧张我。
大概这些话给了她些许安慰,平安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不再那么颓废了。她也不再烫头发,那乌黑的发色逐渐回到她头发上;她自己不知道编辫子就用发圈扎成一束。到高考来临时,平安都很振作的样子,叫杜群青着实松了口气。
杜群青考上的是以财经专业闻名的K大,不算很远,在K省,十一个小时的火车。通知书到的那天他带着平安如同每个夏天一样在西江边玩,专门有巷子里的热心人跑来找他们,隔着一条马路就大叫:“杜群青——杜群青——”
杜群青吓了一跳,几年前,就是街坊们这么叫着、告诉他他家里出了意外。可来人满脸红光、与有荣焉的喜气洋洋的嚷着:“——你的通知书到了——你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