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莎莎那沙哑的嗓音把调子压得极低,把这老情歌唱得风尘味十足。
“明知道爱情像流水,管他去爱谁。我并没有醉,我只是心儿碎。”
唱到这里她转身对着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欣赏的男人一笑,然后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来。男人左边已经搂着一个女人,自然把手也就放在右边这美丽女人的腰间,慢慢摩挲着。
莎莎继续唱着:“我并没有醉,我只是心儿碎。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
莎莎准点十二时下班,若是遇见兴致特别高的客人她早早就会开始筹备抽身。她极会察言观色,人又柔声媚气的,基本也就没有惹出来过岔子。
对清了今晚的账目,签了字;在休息室里换过衣、稍微卸一下妆,莎莎穿过大理石的穿廊,来到后栋。她们进出是不能走前门的,和垃圾一起走后门。
后门直接就到了一条小巷,虽然暗淡了些,但一百米就是巷子口,可以看见路面灯光。
“平安。”
她正等着这呼唤呢,从今晚第一眼看见他起,她就在想他什么时候会叫自己。她已经看了他一晚上,想了他一晚上。
莎莎只站着,一时之间感慨万千反而无语,也无法动弹。
自己固然变得面目全非,他也何尝不是。当然他的外表并不如自己改变得这么厉害,女性只要随便修动一下眉毛的走向就能让整张脸看起来有所不同。
他的五官和少年时差别不大,所以进门第一眼她就认出了他。只是已经没有了那个总是生气勃勃的少年的灵魂,和自己一样好像都是徒剩躯壳。
“平安。”他的声音也完全不同了。这低沉,淳厚的声音已经没有少年时明亮的声线,是纯粹的成熟男人声音。
他的声音激起了她模糊的记忆,是不是在哪一年里听过?哪一年里有人用这个声音给她报来了噩耗。
这声音带给了她人生最艰辛低潮的时刻。这个声音如同暮色的山峦苍苍,你知道那里有山,可你触不到,它也不会来就你。
看那纤细瘦弱的背影不动,杜群青也没有勇气上去把这背影抱住。他又叫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进行一个妖气满溢的仪式,她的名字就是神秘的咒语。
她的名字召唤出光影交错的旧事,世界在这个名字里变成一片荒芜的盐碱地,寸草不生。
她终于慢慢的转过身来,杜群青又叫了一声“平安”。她的名字是一枚青橄榄,涩口难咽,只是若是受得住第一口、再细细咀嚼却是满口奇异的甘甜芳香;这名字又是一把尖尖细细的柳叶刀,开了封、饮了血的刃薄薄的,寒光湛湛的,把他一颗心剖开得不费吹灰之力。
她微笑着,面对着他。到踝骨的长裙已经换成了家常的普通外套和旧牛仔裤,十二寸的细高跟也变成一双平底小圆头;口红和睫毛都卸掉,她的面孔好像褪了色一样,苍白又模糊。
他虽然一身黑色,但是精纺美利奴羊毛面料的高级西装流畅的线条显示男人健硕的身材和成熟的气度。
巷子里光线昏暗,他们身体都拖着模糊不清的影子,强硬而不甘心的表示两个人还是人间一份子,依然是血肉之躯,可继续承载痛苦。
杜群青向她伸出手:“平安,我送你回家。”
他手大,手指长,骨节些许突出,正是十足男人的手,无名指上一只铂金戒指,很朴素。她看了一会,也许就只有几秒钟,说:“哥,我哪里还有家。”
突然就泪如雨下。这高大的男人在这娱乐中心后门的黑暗巷子里,热泪如倾。
跳上出租车后莎莎却抖得连话都说不出,好心的司机以为她遇到抢劫的,差点直接往派出所开。
莎莎下车又几乎忘记付钱,师傅摇摇头,说:“姑娘别慌啊,你这不到家了吗?”
是啊,到家了。家,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又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进了电梯电梯好久都不动。以为坏了,莎莎想着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倒霉、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没有按楼层。
到门口她从包里拿钥匙开门,不小心掉在地上,在这深夜里发出巨大的声音,叫人心惊。她咽了咽唾沫,捡了几次才捡起来,她打开门第一句话就是:“别开灯。”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黑暗里答着:“好。”这声音是安静的,单薄的,轻飘飘如蛛网,又好像秋天的枯叶一样脆弱。
男人好像已经习惯了她这样,她不回来时客厅里的灯也永远不会亮,若她不想要那光明他也不要。
男人静静坐在黑暗里,等着她走过来。他听到打火机滑轮的嗤嗤声,但似乎一直没有点着,然后感觉到她的身体靠拢过来了;她从他身后弯下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时间慢慢过去,男人感觉到些许有点温度的液体打湿了自己的肩膀,透过层层衣物到了皮肤。
自己这个身体和她的眼泪一样,也是只剩下微微的温度,好像残灰余烬,他们彼此用这最后的温度来温暖对方。
男人伸出手去,黑暗中摸索着把她揽到怀里,一只手抱住她的细腰,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轻轻的拍着,语气温柔得近于悲哀:“平安,又受委屈了?不哭了。”
他也叫她平安。
“杜总怎么还不来?”潮记的包厢里,一干人继续着节目。刚离开三十九度时杜群青就和他们分开,说有点事、等下再过来。
“杜总今晚好像不怎么开心,一个小妞都没有碰。”马老板买了今晚所有的单,三十九度的vip房、女人出场费用、夜宵和接下来凯悦酒店的房间。马老板不怕花钱,只唯恐主宾不尽欢。
虽然传闻中杜群青不爱风月,但马老板坚持认为没有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只不过那些女人不符合他的胃口而已。
跟着王卓的是芝芝,直溜溜的长发,黑得乌沉沉的,又剪个齐刘海,看上去早春二月柳树梢头刚刚吐的嫩芽一般,越发清纯得滴水。她说自己是十八岁的大学生,家贫无力继续学业才出来兼职。
王卓漫不经心的听着,把玩着女孩一双雪白小手,年轻真是好,肌肤丰满细腻又清洁,手背还有小肉涡。至于女孩儿在说什么样的故事都无所谓,真的假的都无所谓,反正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
没人会在意一个欢场女子的话,即便她竭力强调她只是偶尔客串,情非得已。这世间又有多少身不由己,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这些男人要的只是开心,不是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