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近乎贪婪的闻着这味道,想起某个冬天,她穿着一条单薄的雪纺裙,不顾路人诧异的眼光摇摇晃晃着去路边小店买烟,要软装的白红梅。一个晚上把一包全部抽完,呛得自己不停的流眼泪,刺鼻的焦油味让她到后面呕吐。
可是这个气味,还在留衣巷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这个气味就是她所喜欢所迷恋的。离开留衣巷正好十年了。
边上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衣着简单却精致,开着奔驰S600,一副贵介公子的感觉。大概谁也想不到他少年时光是在一条污水横流的巷子里度过的。
平安斜靠着座位,从玻璃里窥视着自己,一派的烟视媚行。人见了,就想是出身不好。
两个人,已经分在不可触及的两个世界。
是清清出了事。莎莎走后,也许是念旧情、王卓去过三十九度几次都是点清清的台;正好马老板被芝芝抢了去,清清顿觉出口恶气般,加倍在王卓身上用功,每次所获也是不菲。
那天丢骰子喝酒,大家都有些飘飘然时,看到辗转在王少身下半裸了身体娇吟的清清,被马老板大肚子顶着的芝芝心里就无比的恨。
在包房里俩人就大打出手。王卓只整理了衣服说别叫人,我想看看女人们能闹成什么样子。还端了一杯酒,就冷眼看着清清用一个酒瓶子敲破了芝芝的头,最关键是扎破了芝芝一个眼球。
清清辗转把电话打到她这里,莎莎愕然后问:王少呢?他应该有法子捞你出去,何况他也算个当事人。
清清凄凄惨惨的说,他那天晚上还叫了人出台呢。他怎么可能理我,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哪里来的交情。
莎莎就倒抽了口气。她已经辞工大概半个月的样子,还懒洋洋的一直在家里歇着,潜意识里并不想轻易又入风尘。
挂了电话,她走到卫生间,望着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有着好颜色,眉翠唇红,走出去还能引得男人发狂,让男人一掷千金。
她捂住脸,突然就一下成灰的冷落:女人出了血赔了笑话,男人还觉得不值得麻烦。
想起杜群青说的:你永远是我的平安。
也许那个叫莎莎的可以不在乎的堕得更深,但如果是平安应该回头。
你愿意是做莎莎还是做平安。镜子里的女人在问她。
平安打电话找杜群青。她先前为了想换场子做事、不让他找到自己而特意换了号码,这主动联系他,听他声音是惊喜的。
可一听这个事杜群青皱了眉说:“平安,就这一次。你再也不能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平安心里不由升起某种屈辱感,这种人,这种人是什么人?
“清清还有个小孩呢,才五岁。”平安为清清辩护道。乡下女孩子结婚结得早,男人吸毒进了局子,弟妹一大群,就走了这条路。
谈不上同情,谁没有自己那点子事呢?只是人家开口求了她,凄切切的,说莎莎,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帮忙想点门路好不好?赔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不进去。我弟弟房子刚盖了一半,天天催我寄钱,没钱他们不给我带孩子,我儿子要饿死的。
她以前不停换台、累得恍惚时不慎得罪客人,清清也帮她打过几次圆场。凡是帮助过她的,她都记得。
杜群青心里只叹息,同时一阵绞着痛:她和以前一样,自己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却还管别人的闲事;她同情别人,可是有谁在她那被摧残被侮辱的时候对她伸出过援手?
他就强硬的说:“我不管那么多。你只要答应我、如果我给你把她弄出来,你再也不能去那种地方做事,也不能跟以前那些人联系。”
平安这边点了一支CAPRI,妖娆的细雾遮住她的眸子,说声“好。”其实他不说她也不会再做了,她已经决心要对自己好一点,因为糟蹋自己他会不高兴。
车子没有开多远就有银行,平安下车,ATM机刷了钱出来。平安看见他手指夹着那根烟已经只剩一半,长长一截烟灰也未弹落。
“不知道够不够,反正就这么多,你要不要数数?”平安扯下发圈,一蓬长发如同黑色的花轰然开放,她用发圈箍了那钱,扔他身上,动作轻佻。
杜群青捡起滚在他腿上的钱,拆开发圈,拿出自己的钱夹加了一叠,重新又放到她面前的车台上。
“你什么意思?”平安声音好像骤然熄了火的炉子,上面烧着的水壶一下也消失了嗤嗤作响的水泡。
“你不是要跟我算钱吗?我知道你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台费加小费,一起而已。”杜群青没有看她,只发动了车。
平安竭力控制着不要哆嗦,伸手抓住那叠钱,到底抓不住,哗的散了一地。她弓下身子去捡,纸张轻而薄,抓也抓不起。
她微微抬了身,看见男人抓着方向盘的手,稳稳重重,没有一丝受到冲击的样子。
看见那银色的Tiffany,那股多年的愤恨和委屈长久盘踞在她心里无处发泄,突然这时全部冲上来。她抓着那一叠钱猛力的往他脸上扔,同时就伸了手去抓他的脸,嘴里语无伦次的叫喊着,声音嘶哑。
杜群青吃了一惊,车子一歪,急刹在路边,反手扣住她,看她激烈得好像一尾鱼在冲网。她抖着,终于涕泪齐下,嚎啕大哭:“你欺负我!你欺负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家都欺负我,可怎么哥哥你也欺负我?”
她有多想见他,可她既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她借着清清这个事一是真的想帮清清,二是高兴有了个借口可以找他。他知不知道自己拨通电话那一刻手都在抖。
“平安,平安。”他喊着她,终于抱住了她。她好瘦,那细细的骨头似乎用力就会被折断,可他只用最大的力气抱紧着她。
好几年前杜群青就觉得自己失去了语言的功能,只剩下沉默,那把内脏都腐烂掉的沉默。
所谓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但他是连眼泪都已经没有了。他不知道是否简单的动作可以传达思想,但他不需要她理解,也不诉说他的那些痛苦和曾为她做过的。
诉说和分辨都早已经失去了意义,事实就是如此:他把她从留衣巷带出来,承诺过永远在她身边。不管是什么原因,是他没有做到。
她这样恨他,不原谅他,折磨他,都无所谓。因为他自己也不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