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黄历上说,今日是天恩月德,宜婚嫁纳采、迁徙入宅。
这日,北京城的天气十分晴朗,因时日渐暖,花也开的十分热闹。在离紫禁城不远处的崇文门大街上,来了一队浩浩荡荡的骡车。因每辆骡车的门帘均用了不同的绸锦织缎,又绣着不同的花纹,远远望去,只觉的精美异常、眼花缭乱。数十辆骡车虽各有纷华之态,却排列的异常整齐,向着神武门贯鱼衔尾而去。正是选秀的车队。
在储秀宫的西宫位上坐了一位仪态端和、眉目慈允的妇人,头上戴着青绒朝冠,金凤七、猫晴石、珍珠、东珠等数百粒宝石周缀于上,端的是熠熠生辉,星月失色,正是大清国的太后,孝康皇太后。坐于皇太后右侧主位的,则是当朝天子,康熙皇帝。康熙懒懒的仰在檀木龙椅里,神情颇显不耐。细细看去,只见康熙虽生的眉明目朗、面若冠玉,却因脸庞轮廓清晰分明,显得肃肃萧萧,更有一股冷峻清薄之气,正是白君上!
秀女五五一组不急不缓的鱼贯而入,孝康皇太后个个都仔仔细细的打量端详,看见好的便问一问康熙,康熙只道:
“皇额娘凤眼如炬,挑出来的女子必是最好的,一切皆听从皇额娘旨意。”
太后笑着撇了一下嘴:
“皇帝也不小了,子嗣统共才那么几个,选妃的事儿是得要费些心才好。”
康熙点点头:
“皇额娘教训的是。”
说着便直起身,正好听到太监报:
“太常寺卿程芳朝之女,程清歌,年十五。”
底下的女子听了,便向前一步,跪在地上叩了首道:
“臣女程清歌见过太后、皇上。愿太后皇上福寿安康,江山长青。”
孝康听了,记起和顺公主的事儿,便和颜悦色道: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女子抬起头,康熙一眼看见,便觉她与疏影有些相像,转而想到:既然疏影与程家二小姐相似,那大小姐与她相似便不奇怪了,于是留了牌子,并在心里暗暗记下了一出,赐了贵人,拟梅号。
新人入宫不几日,清欢便被召到乾清宫侍寝。虽心中百般不愿,却也只能依礼行事,仔仔细细的准备了一天,到了就寝时分才被敬事房的太监们裹在寝被里抬进了康熙的寝宫。
云雨过后,康熙躺在龙床上与贵人闲话,问道:
“你妹妹,便是与尚之隆相好的那一个对吗?”
此刻顶着姐姐身份成了梅贵人的清欢听到这句话,心里颤了一下,眼角依稀泛出泪光,幸而龙帐里灯光昏暗,康熙并未瞧见。等了半天不见答话,又问:
“怎么?不答朕的问话?”
清欢闻言方知自己失了仪态,慌张道:
“臣妾该死,因想到妹妹现下生死未卜,心中挂念,一时失神,唐突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说着爬起身来,跪在床上给康熙叩头。
康熙见状笑出声来,拉了她的手唤她躺下,道:
“不妨事,听说你们姐妹情深,这是好事。只是朕对自己的妹妹太纵容,就对不住你妹妹了。”说着侧头看着枕边的清欢道:“朕定要将欠她的说法,加倍偿还于你。”
清欢闻言又要爬起来谢恩,因被康熙按住,才悠悠道:
“臣妾有幸侍奉皇上左右,已是十分感激,不敢再有过多奢望。”
康熙听了道:
“你跟她们不一样,很好。”
接着又有意无意的问到:
“你妹妹的手上,是不是有一颗朱砂痣?”言罢又觉不妥,只好补充道“我记得有次在尚之隆的府上见过,却不真切。”
清欢想了想,他既然问了自己,便亦有可能问尚之隆。若自己说有,而尚之隆说无,必然会穿了帮。若自己也说无呢,想来皇帝也不会跑去查看姐姐的手,应该无妨。幸而尚之隆与姐姐并不相熟,来往也少,并不知道姐姐手心的朱砂痣,即使皇帝问起,他应该也不会联想到姐姐身上。便答道:
“臣妾自小与妹妹一起长大,并不记得妹妹手心有痣。皇上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没什么,只是前些日子,朕做了一个梦,梦见朕的妃子手里长着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妃子的脸依稀是你的模样。见你没有,因而想到了你的胞妹。”
清欢听了,暗暗道:的确本该是我的胞姐睡在你的枕畔的。
按大清**例,新晋的宫人妃嫔,是不能在乾清宫留寝的。直到了夜里子时,梅贵人才被送回了自己的住处绛雪轩。
第二日,皇上仍是去了绛雪轩与梅贵人用午膳。
早间便有小太监来传话,说皇上午后就来,因而阖宫上下都忙着收拾打扫,回棠和欲雪两个丫鬟更是仔仔细细为清欢打扮了一番。
清欢着了件散花流云的圆领旗袍,一双丹凤眼描的顾盼生辉、神采飞扬,梳的也是流云髻,插一支镂空金簪,缀以东珠翡翠镶金的玉兰头饰,端的是妩媚动人,俏丽旖旎。她早早命人备下了午膳,自己则站在殿前不停的翘首观望。
不多时便听见门外喊:
“皇上驾到。”
清欢心中一揪,狠狠的咽了一下口水,巴巴抬眼望着皇帝走进门来,跪下身去迎驾。皇上命一干人平了身,便往殿里走去。清欢得空,悄悄打量了一下皇上周身,只见梁九功跟着,并未看见尚之隆,心中纳闷,便悄悄问回棠:
“为何尚大人不曾跟来?”
回棠因与欲雪因是清欢从程府带来的贴身丫鬟,只想着将来是大小姐入宫,不像鹊意为夏那般,自小便学习宫中规矩,因而并不清楚,只摇头不知。秦悦暖是内务府配给梅贵人的宫女首领,闻言悄悄在她耳边道:
“**是妃闱所在,于圣上并无危险,且御前侍卫不同于公公们,是男儿之身,又是外戚,若伴驾左右,与娘娘小主们相与多有不便,因而尚大人并不能跟随皇上来咱们**。”
清欢听了,心中一沉,犹如当头一个晴天霹雳,虽姐姐代她受了远涉边关之苦,但对她而言,如意郎君刚娶了别的女人,自己又要嫁给一个已经有了十几个妻妾的男人也没好许多,之所以能听从爹爹的安排老老实实被选进宫来,无非是为了得机会常见见尚之隆。
她在驾前低眉顺眼,谨言慎行,刚入宫便被召去侍了寝,却还要假意逢迎,心中有着天大的委屈,但只要想到这些能换来与尚之隆相见,便觉的值了。可如今却突然得知一切计划不过是水中幻花,险些有些招架不住。但聪明如她,自然懂得拿捏分寸、掩饰真情的重要之处,因此失望的表情在脸上也是转瞬即逝。她见皇上已经坐下,便亲手盛了一碗鸡髓苦瓜汤递与他,盈盈笑道:
“天气渐渐转热了,苦瓜最能降火,皇上尝尝。”
康熙点头道:
“别拘着了,来坐下同朕一起用。”说着拉了梅贵人坐下,又道:“绛雪轩是你自己的家,在家里没有那么多礼数。”
清欢谢了恩,方坐下,夹了一个梅子糕给皇上道:
“这是臣妾自己做的荷叶梅子糕,也是清凉降火的,夏天吃最适合不过了,皇上尝尝。”
康熙只尝了一口,便赞不绝口:
“酥而不散、甜而不腻、满口生香,当真是美味。朕在宫里吃了二十年的梅子糕,竟是头一回碰上这么好吃的。”
清欢听了,撅嘴笑道:
“皇上还没坐下,就要取笑臣妾。”
“哪里取笑了,朕说的是真心话。”康熙说着抓住清欢的手,细细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