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璃因身子乏得紧,便吩咐莺儿扶自己略去睡会,醒来的时候流霞已经漫天,蒹葭楼外浮金万丈。海棠带着百合来看珞璃,莺儿早带了一干人等退出去,只余三人哭得泪流满面,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再不知昔年情谊。
珞璃止住眼泪看着海棠跟百合,海棠稳重端厚,只是性子太过温和柔弱,优柔寡断,恐怕将来也是个老死风尘的结局。百合明快活泼,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幽远,滴溜溜地会转,只是她的花草还未盘起,前程如何倒是不能限量。
海棠含泪劝道:“珞璃妹妹此去是嫁到国舅爷府中做正妻,断不会受委屈,百合妹妹高兴过头了,这是喜事,不能哭啊!”她虽是这样说,泪水也不觉漫上睫毛,“一入侯门深似海,妹妹此去要多珍重,心疼自己,夏侯府不比百花楼,与府中诸人相处更要处处留意,纵使老死不能相见也无妨,姐姐只要你好好活着。”
珞璃心中感动,自己此生在男女情爱上已是无望,唯有姐妹之间多年相依的绵长情意更为稳定而融洽,她抚着海棠的手勉强笑道:“姐姐放心,妹妹全记下了,也望姐姐与百合妹妹好自保养自己,就算妹妹此身再不能出夏侯府半步,我也会派莺儿跟燕儿来看你们的。”
百合面色哀伤,默默良久,沉吟道:“姐姐,嫁给国舅爷并不是你的本意吧?国舅爷爱慕满春楼的花魁千岁红姑娘长安城中人尽皆知,国舅爷又素来跟姐姐不睦,况且姐姐心中还记挂着远在汀州的青梅竹马,怎会?”
“妹妹。”珞璃含笑看她,语气哀凉如晨雾,“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很多时候我并没有选择的机会。”
海棠跟百合相对默然,彼此伤感,半晌,海棠才道:“咱们明明是来给珞璃妹妹贺喜的,妹妹终身有依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只盼着珞璃妹妹跟国舅爷能够恩爱和睦情意绵长,能抽空回来看看就是姐妹们的福气了。”
百合怅然道:“是啊,咱们风尘里讨生活的人,看惯了风月,有什么看不破的,欢场无真情,无论民间宫中,不过恩爱时的夫妻,冷漠时的路人罢了。姐姐嫁给国舅爷再不济,富贵荣华总不会缺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了,百合只得勉强笑道:“妹妹好好的又说这个做什么?国舅爷肯一掷万金为姐姐赎身,想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姐姐嫁过去只怕是掉进了蜜罐儿里呢。”
海棠颔首笑道:“妹妹这话说得在理,国舅爷的姐姐是咱们当朝太子妃,母亲又是先帝爷的长公主,身份贵重自然不是旁人可以相提并论的,但就看上午夏侯府命人送来的那套吉服,就知道国舅爷对妹妹有多看重,妹妹这一嫁过去可不是掉在蜜罐儿里?”
珞璃勉强笑着陪二人絮语,直到掌灯时分二人才各自回自己房中。兰姨催着珞璃上妆,鄢国风俗,女子出嫁前一天晚上要盛装守岁,取守住恩爱地久天长的意头。一宿无眠,次日便起得早,更衣梳洗妥帖,只等夏侯府的花轿。
正月十八日,夏侯府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执着整副王妃仪仗来接珞璃,璎珞璃嫁给国舅爷为正妻的消息惊动了整个长安,满城女子闻之无不艳羡,历来风尘女子被人赎回去至多为侍妾,从无有为正妻者,何况还是**倜傥的国舅爷夏侯允,满城在羡慕珞璃之余,无不议论千岁红衰残,国舅爷连一眼都不愿再去看她。
珞璃着婚服,正红色如意缎绣五彩祥云广袖双丝绫长袍,袖口与盘领皆以金银捻丝线绣着鸳鸯石榴图案,胸前戴着赤色双鱼比目玫瑰璎珞圈,外罩一件玫瑰红蹙金牡丹花纹锦霞帔,累珠叠纱曳地百褶孔雀裙摆上以银线穿雪色小珠密密绣出白子百福花样,裙底垂着寸长的珍珠珊瑚流苏,发髻正中戴着嵌宝石双鸾牡丹分心,,两侧各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摇,再配上金镶红宝石耳坠和红玛瑙项链,光彩耀目。
次日一早,跟珞璃交好的姐妹皆来相送,连萧凝漪也不请自来,她一身粉色软银轻罗芍药花长裙,有着陪同喜悦的得体,也是谦逊的退让。她径直站到珞璃跟前,欠身道:“吉时已到,百花楼舞乐坊坊主萧凝漪携众姐妹恭送夏侯夫人。”
兰姨亲自将坠着柳叶合心串珠络子的鸳鸯成双大红盖头替珞璃盖上,莺儿跟燕儿跟随珞璃一起入府,莺儿心思缜密,有识人之明,燕儿果敢聪慧,有断事之敏,二人皆是自幼贴身服侍珞璃的丫鬟,以后夏侯府风刀霜剑的日子少不了她们扶持周全。
珞璃坐在轿中,耳边鼓乐鞭炮声大作,依稀还能听见萧凝漪与其他姐妹隐约的哭泣声,萧凝漪原本声音婉转柔美,一哭起来越发清婉动人。珞璃心中不悦,密密织就的云锦盖头盖在头上沉甸甸的,压得胸口一阵阵刺痛,哭声落在耳里更是越发不能悦耳。
珞璃心中默默:夏侯允,你加诸在璎珞璃身上的一切,来日必叫你百倍地偿还,妲己跟褒姒能做到的,我璎珞璃未必就做不到。
虽说只是国舅爷娶亲,排场仍是极尽铺张,更何况国舅爷娶的还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璎珞璃,几十条街道上的官民都涌过来看热闹。花轿前一个新郎装束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高挑秀雅的身材,明皙白净的脸庞,黝黑深邃的双眸,俊美白净的五官,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似乎并不是夏侯允。
走了约半个时辰,轿子停在了夏侯府正门外,珞璃在执礼冰人的引导下搀着莺儿的手下轿,四周静得出奇,仿佛一个人影也没有,珞璃心中虽是纳罕,碍于今日的身份也不敢开口,跟着莺儿摸索着往门口去跨火盆,忽然胸口一紧,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