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鄢国的都城长安最繁华的仪元街上,有一座百花楼。天佑十六年农历八月二十七,站在百花楼蒹葭阁的后窗边可以看见花园里大片的菊花,姹紫嫣红,风姿万千,淡巷浓街香气冲透长安。
一入夜,仪元街前是熙熙攘攘的马车,川流不息的人流,一派纸醉金迷繁华竞奢的景象。不论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还是文人骚客平民布衣,亦或是纨绔子弟江湖浪子,百花楼是每个男人的温柔乡。
且不说芳名如雷贯耳的五位花芙:清音轩轩主琴绝牡丹、听雨轩轩主棋绝百合、出云轩轩主书绝腊梅、幻蝶轩轩主画绝水仙、解语轩轩主戏绝海棠;也不提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的花吟鸾鸣阁阁主泠歌、飞鸿阁阁主墨舞;更不论十五岁就以美貌和文采名动天下的花魁蒹葭阁阁主璎珞璃;单就是八位善解人意的花颜以及无数媚眼如丝花女,就有让天下间所有男人魂牵梦萦欲罢不能的资本。
百花楼作为全长安最大的青楼,花魁、花吟、花芙、花颜、花女,等级分明。花女作为最底层的姑娘,负责接待寻常客人;八位花颜因为姿色略胜一筹,被安排专门伺候达官贵人;而五位貌美不凡且个个身怀绝技的花芙,陪侍的都是百花楼得罪不了的人物;而处在云端之上的泠歌、墨舞、璎珞璃三人,因着未满十六岁,兰姨并不让她们接客,只是做些风雅之事,即便是这样,为她们三个而来的达官贵人依然多如牛毛。
鸨母兰姨曾经是宫里的司后妃礼仪的教引嬷嬷,十年前顶着品行不正的罪名被赶出了宫,二三十岁的年纪,因颇有姿色,也是她难耐寂寞的缘故,竟沦入了烟花之地,慢慢地也积了些银钱,就开这家百花楼,再后来就有了如今的景象。
百花楼里,凡等级在花颜以上的姑娘,皆有独立的住处,只有在需要接客或者献艺的时候,才会由龟奴将她们送到前面的百花阁,而蒹葭阁就是百花楼花魁璎珞璃的住处。
璎珞璃斜斜地倚在窗棂上,穿着一件略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松松地挽了个双垂环髻,弃了凤钗珠花,粉黛薄施,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脸上,就像是开在高山之巅雪莲花,映着皑皑的白雪,越发显得清丽脱俗明艳动人。一阵冷风拂面而来,凉得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
莺儿慌忙将暖茶递到珞璃的手上,急急道:“阁主,夜风凉的紧,还是让奴婢替阁主把窗子关上,仔细着别被风扑着了,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转身将窗子关紧,又往一旁的镶宝石菱花纹银质香炉添了几粒苏合香,又拢了拢一旁的地龙,方才觉得好些。
珞璃紧了紧身上浅蓝色挑丝双窠云燕的披风,柔婉笑道:“那里就那么娇贵了,不过是略觉得闷些,想透透气,左不过是烟花女子罢了,这般低贱的身子,也值得你紧张成这样?”
莺儿望着珞璃,眼中尽是不忍之意:“阁主万莫要妄自菲薄,阁主可是这天下间一等一的美人,奴婢何其有幸能够伺候阁主,此身荣华全赖阁主,哪敢有一丝的不尽心。”
珞璃微微有些动容,略略笑道:“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今后再不提这话也就是了。”她怔了怔,低头瞅了眼兰姨刚遣人送来的梅花白玉簪,淡淡的问道:“前头情形如何了?可有什么异常?”
莺儿浅浅一笑,一对梨涡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十分可爱,略带调皮的说道:“还能怎么样啊?左不过就是哪个大爷出手多么多么阔绰,哪个姑娘功夫如如何了得,无非就是些“掐打捶媚咬,笑死从良跑”的勾当,别污了阁主的耳。”
珞璃这边早已是羞得桃花满面,作势要捶莺儿的肉,笑嗔道:“平日里兰姨说的话,偏就你个小蹄子留了心,兰姨教的那些手段倒是学的一字不落,赶明儿我回了兰姨,好让她赶快遂了你的心愿,咱们楼也多些进项,岂不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
原来,百花楼虽是烟花之地,却也是个规矩极森严的地儿,姑娘们在十六岁盘过花草之后才算开始以色事人的日子,极少有逼良为娼的事情发生,在长安被传为一绝。
莺儿见珞璃笑了,心里也轻松了不少,接过珞璃递来的粉彩掐金丝蝶杯放到一边儿,边用小银剪细细地将烧过的烛心减掉,边笑道:“姑娘笑了就好,也不枉咱们一番孝心。”
璎珞璃叹了口气,抚着头坐到梳妆台前,顺势将金镶紫英耳环取下放到,懒懒道:“今日我也倦了,前头儿若是没什么事也就罢了,若是有,即刻就来回我。”
莺儿会意,点头道:“奴婢明白,这就吩咐燕儿去前面盯着,定教万事都逃不脱阁主的眼睛,不会有一丝的错漏。”
珞璃颔首,便有着莺儿伺候了卸妆,外头燕儿报:“阁主,海棠轩主来了。”
因着海棠抱病,近日一直留在自己轩里休息,并未去百花阁陪客,珞璃见她立在门外,便道:“这样冷的夜怎么还来?本就是初愈的身子,染了风寒可怎么好,快进来罢,燕儿,把前日里兰姨送来的奶茶泡上一杯,给海棠轩主暖暖身子。”
海棠温顺的点了点头,扶着婢女鸿雁走了进来,珞璃抬眼望去,见她着了一身鹅黄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朵朵艳丽的海棠,又用一只深蓝色的宽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将乌黑秀密的头发挽成簪花髻,只斜斜地插了一支白玉响铃步摇,脸上略施粉黛,举手投足间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珞璃素日里便于海棠交好,柔声道:“你身子才刚好,若是再被风扑着,岂不是伤了身子?”珞璃见她双颊微红,更加不忍,却也明白了什么,“是不是百花阁里出什么事了?”
海棠笑道:“妹妹果然聪明,我知道妹妹对百花阁的事上心,所以才敢漏夜前来打扰妹妹,妹妹不会怪罪姐姐吧?”她低头饮了一口奶茶,“而且,如果姐姐记得不错,三个月后就是妹妹十六岁的芳龄了吧?”
珞璃笑而不语,望着她柔声说道:“姐姐果然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水晶心肝儿玻璃人儿,什么都瞒不过姐姐,也难怪姐姐病的这些天解语轩竟比平日还要热闹三分。”
海棠咬了咬唇,嗔道:“还敢说我,你还不是成天钻宝贝堆儿里似的,长安城里的男人,哪一个不是恨不得将金山银山都搬给你。”
珞璃面色一冷,冷笑道:“他们给我金山银山,无非是觉得还有几分姿色可图,若是我貌若无盐,看他们还有几人?”她顿了顿,换了张笑脸,“姐姐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海棠重重的叹了口气,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低低的说道:“泠歌和瞿寒的事想必你也早有耳闻了吧?”
珞璃含笑转脸:“说起来也是瞿寒痴心妄想了,小小龟奴竟敢觊觎花吟,若不是兰姨看在是从小养大的的份上,早打发了他出去了。”
海棠闻言,不觉双眉微挑,冷笑道:“妹妹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这也是姐姐今天来的目的了,妹妹这也的人儿难道也看不透么?”
珞璃颇为不解,更是疑心:“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海棠仿佛是累极了的样子,不欲多言,便示意自己的贴身侍婢鸿雁上前,鸿雁侧身在珞璃身边,语不传六耳,温和而不失分寸:“女婢刚刚去给兰姨送账本,听到泠歌阁主对兰姨说,她的花草想让瞿寒来盘。”
珞璃大吃一惊,险些将一旁的帐子上的白玉钩生生扯断,惊叫道:“怎么可能?兰姨会答应吗?”
所谓的盘花草就是指青楼女子将自己的处子之身卖给某个男人,也就预示着自己职业生涯的开始。大部分青楼女子选择把自己的身子卖给权贵到不仅仅是为了得到更多的钱,而是给她们盘花草的男人直接决定了她们日后的地位。
试想一个跟低贱的有沾染的女人有几个男人愿意花钱,而要是一个由太子盘花草的女人又有多少男人会趋之若鹜。所以,在听到鸿雁的话之后珞璃才会那么吃惊。
看到珞璃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海棠也有些不忍,和缓道:“兰姨当然不会同意,泠歌已经被兰姨禁足鸾鸣阁里闭门思过了,我劝你还是趁早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凭你的姿色,找一个王爷盘花草应该不难。”
珞璃略略正色:“姐姐说笑了,妹妹只是为泠歌姐姐担心,一时失了神,并不曾动过不该有的心思。”
海棠笑了,笑里满是不屑,甚至还有一丝怜悯,斜了斜的凤眼,幽幽的说道:“是吗?那就是姐姐多虑了,不过姐姐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全在妹妹,还望妹妹好自珍重。”言罢,依旧是扶着鸿雁离开了蒹葭阁。
珞璃绞着手中的绢子,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莺儿,研磨,我要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