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端坐在厅堂之上的寰老爷子，负责讲述事情经过的丫鬟小仙腿肚子直打颤，刚刚目睹死去的三小姐复生，如今又看见寰老爷子的那张脸，她再怎么宽慰自己，也还是无法遏制心中恐惧。何况，寰老爷子本来就长了一张唬人的冷脸，此时又因为有一半笼罩在阴影中，阴阳古怪，更显可怕。
一时间，小仙脑子空白，张着嘴，半天只说出一个“我”字。
“你倒是说呀！”一向耐心的寰夫人都急了。还非得小仙来说不可，另一个丫鬟小云虽说也目睹了部分事件经过，可惜人现在还晕着——吓晕的，死了一天一夜的人忽然间活过来，还自己爬出棺材，不把人吓晕才怪。小仙没被吓晕，倒是显得出奇了。
“夫人，我……”一旦看向夫人和善的面容，小仙便觉得心安了一些，她刻意不看寰老爷，以免让自己刚刚恢复的勇气消散。她把整件事情在脑中回放一遍，镇定心神，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是小云把我叫过去的，因为灵堂油灯忽然灭了一盏，她害怕……我还笑她胆子小，就跟她去了灵堂。哪知我们刚进去，就听见棺材板被推动的声音，接着……”
接着棺材板就摔在地上，发出“咣当”声响，不到入殓的时候，棺材还没有钉死，从里面推开倒也不难。再接着寰舒玉就从棺材里坐了起来，黑漆漆的眼珠一转，唇角一颤，“这是开玩笑么？居然把我弄进棺材里？”
小仙和小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不知恐慌，只是目瞪口呆，等到寰舒玉从棺材里爬出，还拍了拍身上尘土，朝两人走来时，小云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白眼一翻，扑通一声躺在了地上。
寰舒玉眉眼一挑，问道：“这是怎么了？见了我就晕倒，难道我是鬼不成？”回头看了眼身后棺材，这位居然灿然一笑，“我还奇怪哩，怎么我一觉醒来就跑到了棺材里——你们又是谁？”
小仙胆大，可这会儿也早已吓得说不出话了。不过，仗着她是三小姐生前的贴身婢女，她倒也没有太害怕。
只是，人都死了一天一夜，还能复活么？她可从没听过这种事，她倒是听说过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
想到这四个字，她顿时心里一冷。面前的三小姐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全都和以前不一样，话也说得古怪，莫非真是借尸还魂？
小仙的脸色都白了，她后退几步，“三小姐……你别吓我……”
寰舒玉发出一声惊咦，低头看看身上衣服，又瞅了瞅鞋子，抬头时，神情有些僵直。“我是哪家的三小姐？”她忽然问，上前一步。
小仙后退两步，心通通乱跳，“寰……寰家。”
“我的名字？”
“寰舒玉。”
死后复生的寰舒玉哑然，“我是寰舒玉？真是……镜子呢？这里有没有镜子？”
小仙摇头，灵堂里不准放镜子，那是对死者不“敬”。
“给我拿个镜子来。”寰舒玉说。
小仙巴不得能离开此地，离开寰舒玉。抬腿时她意识到，原来她两腿早就在发抖了，趔趄了一下，她还是朝门口走去。
谁知寰舒玉忽然又改口，“算了，我和你一起去。”接着，她便走在小仙后面。
小仙头皮发麻，便故意走慢几步，让寰舒玉走在前面，可寰舒玉竟也走慢了，显然不识路，要让她带路。
也是，借尸还魂的家伙怎么会认识寰宅的路？
小仙战战兢兢地走着，脑子里转着的全是她以前听来的鬼故事：骤然出现的狰狞鬼脸，长而尖利的指甲，卡在脖子上的鬼手，龇出来的獠牙，飘忽鬼魅的声音，忽然掉下来的一只眼珠……她越想越怕，生怕身边“人”会忽然要了她的命。
偷偷看向身边“人”，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要她命的意思，甚至，视线根本没放在她身上。
这位只顾看向四周，眼里有好奇，一副观赏样子。
经过一处假山，正逢两个丫鬟在后面说着春娘从良的事儿，声音不大，却也被赶来的两人听到了。
寰舒玉愣了一下，忽然问小仙，大门在哪个方向。小仙不明所以，颤巍巍一指，寰舒玉便扭身奔那个方向而去。
假山后的两个丫鬟此时绕了出来，看见寰舒玉的背影，一个丫鬟瞪大眼睛，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撕裂长空。
自此，寰宅不再宁静。
……
寰舒玉踏进寰家大门时，正碰上两个家丁提了灯笼出门。
她脚步轻，走到近前，那两个家丁才看到面前有人，下意识地举起灯笼照她的脸。
光线昏暗，映得她面色古怪，再加上刚刚听到鬼故事，其中一个家丁不等看清对方是谁就吓得连连后退，另一个胆子稍大，但当他看清寰舒玉的面容时，手一抖，灯笼掉在地上，双腿抖得像筛糠，口中直念叨：“鬼……鬼啊……”
寰舒玉心底暗笑，弯腰拾起灯笼，塞到家丁手中，“来，给鬼小姐带路。”从寰家到四季阁，再从四季阁到寰家，她已经听过不止一人喊她“鬼”，懒得辩解，索性踩着台阶就上。
“带路……”家丁的魂都要被吓飞了，“我不认识路……”阴间的路他怎么能认得？
“不认识？”盈盈浅笑漾于唇角，寰舒玉纤腰一扭，先迈开步子，“你家三小姐住在哪里你会不知道么？”
原来是他会错了意，家丁抹了把冷汗，犹豫着是不是要带路。
寰舒玉忽然回头，翩然一笑，“还不走么？”
语气温婉，笑中含嗔，苍白面容竟在这一刻泛出明艳之光，闪耀着的漆黑瞳孔分明昭示着活力。若说她是鬼，恐怕连鬼都不会信了。
可是，若说她不是鬼，家丁也不信。
三小姐又怎会做出这般可人姿态？三小姐又怎会笑得如此明媚妖娆？
家丁怔愣着，有心想要跑得远远的，可是，在寰舒玉的含笑凝视下，他的双脚竟像是不受控制般，朝寰舒玉走去。
寰舒玉微微侧身，示意他走到前头。
从她身边经过时，一眼瞥见她身后影子，家丁一愣，心下莫名大安，虽是还有怀疑，却也没那么害怕了。
另一个家丁早就撒腿跑开，通知老爷夫人去了。
寰家人早就聚在厅堂里，一听说寰舒玉回来，寰家上下男男女女、由老到少，反应大为不同。
平日里给了寰舒玉脸色看的，如今浑身颤抖，生怕寰舒玉是做了鬼来讨债；有那不信鬼的，只当寰舒玉死而复生，非但不喜，反生厌恶。只有寰舒玉的生母姬氏面露喜色，且不管女儿是人是鬼，总不会伤害她，甚至，是鬼才更好呢，好让那些曾经欺负她们母女的人直接吓破胆，一个个去见阎王。
寰老爷的反应是：立即吩咐家丁把寰舒玉带到厅堂。是人是鬼，拉出来给大家看看。
家丁领了命，硬着头皮去找寰舒玉。
在场的人里，胆子小的便开始找借口，要离开厅堂，寰老爷却把面孔一板，拿出一副骇人威严来，说谁都不能走。这样一来，就连寰老爷的二房赵氏也不能离开了。她往日曾让三房姬氏和寰舒玉吃过苦头，偏偏她胆子小，这会儿心中忐忑，头都不敢抬。
不多时，家丁回来了，寰舒玉却没来。
“人呢？”寰夫人问。
“回夫人，三小姐正在房里梳妆打扮。”
寰家四公子冷哼，“鬼也要梳妆打扮？”赵氏生二子，他便是其中之一，和赵氏本就一心，加上他不信有鬼，言语间便毫不客气。“要我说，这鬼是真没有，装神弄鬼的倒是有。”说罢，他斜睨了姬氏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
“装？”姬氏一向不懂忍让，哪怕是一时都不行，何况对方居然睁眼睛说瞎话，“你倒是装一个我看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舒玉是真死了，只有你的眼睛白长。”
“鬼才知道她是不是真噎死了。”他一口一个鬼字，倒先吓得生母赵氏面色煞白。不过寰四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却也充满疑惑。寰舒玉是噎死的，丫鬟在旁边都看到了，他也看到了尸体，根本就是死透了。可是，现在寰舒玉又活了过来，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