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要从良,最急的却不是四季阁的主子,而是胤城上下的男人们。
夕阳斜照时,暖心湖东岸、南岸已是拥挤不堪,人声鼎沸。艄公们忙得连擦汗的功夫都没有,虽如此,却还是个个满面春风。想着晚上能搂着鼓囊囊的钱袋睡觉,撑船的手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大船多载人,小舟三五人,倒真充实了艄公们的钱袋。
祁老爷也在一叶扁舟上。
祁老爷是当官的。
要是在往常,他是绝不甘心和人挤在一条小船上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为了春娘,他能忍。
何况,当他见到一个比他官职大的家伙也咬牙走上小舟时,他的心里顿时平衡了。
小舟摇摇晃晃,眼望悠悠湖水,他只担心会翻船。
船到对岸,祁老爷松了口气,他站在船头,一脚就跨到岸上。哪知,他这么突然离开,船头骤然一轻,竟惹得船身晃荡,后面的人大惊失色,急忙想要保持平衡,却反而弄翻了小舟,顿时,那剩下的几人全部落了水。
那比他官职大的家伙也未能幸免。
趁着对方还没看出是他惹的祸,祁老爷急忙灰溜溜跑开。
绕过一座凉亭,走过一座拱桥,踏上一条逶迤曲折的青石板小路,再穿过一片葱葱郁郁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扇朱漆大门,镀金匾牌上,“四季阁”三个飘逸俊美的大字出现在眼前。
都说春娘配得上一个“奇”字,四季阁的主子配得上一个“绝”字,不绝,何以能慧眼识珠培养出春娘这样的可人儿?不绝,何以能让这原本荒芜的小岛变成今日这般娇俏艳丽?
这小岛原本不值得人一顾,自从四季阁扎根,简直变成了胤城人心中的天堂。
天堂之美,不但在于岛上翠竹葱郁,曲径通幽、亭台水榭清雅,还在于那扇门的后面莺歌燕舞、活色生香。
只是,这扇门如今却紧闭。
正是夜色渐浓、寻欢作乐好时光,四季阁莫非不想做生意了?
门外早就聚集了一批客人,此时,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或有人大声喧哗,叫嚣着开门。
祁老爷走过去,顺手拉住一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被他拉住的人是城北陈家五郎,陈五郎不认识他,只说:“我也不知道。”
陈五郎身边站着秦家三郎,秦三郎却是认得他的,瞥了他一眼,秦三郎道:“竟然是祁老爷。”
祁老爷面色微囧,随后倒也挺起胸脯,坦言道:“听说春娘要从良,我急。”
结识春娘可不是什么不体面的事,他自认完全有资格挺胸昂头。
“急着要把春娘赎走?”秦三郎面露嘲讽,谁不知道他祁老爷那点儿俸禄都交给了祁夫人?
“胡说,我敬慕春娘,却不是为着春娘的美貌,更不曾动过那等心思。我来是要见春娘最后一面,哎,想来我不过和她见过几面而已,现在看来倒真是相逢恨晚了。”祁老爷一脸正色。他一向自命清高,远离烟花之地,幸亏前几日有一位老友固执相邀,他才结实了春娘。
“就算你有那等心思也是无用,这春娘可不是一般人能赎得起的,她是摇钱树,四季阁怎能轻易放她走?”三郎忽然哼了一声,“何况,春娘早就心有所属,她这忽然要从良,没准就是为了要和那柳侍郎双宿双栖。可怜我这些人,今生恐怕再难见她一面。”
“柳侍郎?哪个柳侍郎?”祁老爷讶然。
陈五郎在一旁笑吟吟插话,“自然是昭王的亲外甥,平昔公的公子工部侍郎柳淳。”
祁老爷手捻胡须叹道:“居然是他!”
“祁老爷的消息好不灵通。”秦三郎指向四季阁的方向,“自古以来,这青楼女子不管是被逼还是自愿,都少不得要被梳弄,四季阁也不例外,是春娘自己选的柳侍郎,能得这份殊荣的只有他柳侍郎,在那之后,春娘便等于成了柳侍郎的人,唯一能在春园自由出入的男人只有他。别的男人想要一亲芳泽都不成。当然,四季阁也借机大捞了一笔。让人叹息的是直到如今,春娘竟也没有另觅他人的心思。”
“这么说,春娘真是在等柳侍郎来赎她?”
秦三郎微抬下巴,示意祁老爷看向人群,“这些人有一半是为了春娘来的,可到了现在,谁也不曾见过春娘,就连四季阁里面原有的客人都被赶了出来,说是今天暂歇业,恕不招待。看来若不是四季阁的主子不愿春娘从良,就是春娘在等人。”
……
四季阁,后山。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翩然出现。
她行动敏捷,轻车熟路,左拐右弯,不多时就来到四季阁院墙下。
四季阁傍后山而建,翻过墙就是后山,且有一处毗邻山坡,这便为四季阁里的女子提供了后门。但因为后山荆棘丛生,怪石嶙峋,又有蛇鼠之辈,鲜少有女子愿意走这条路,须得是胆大的才敢走。
显然,这女子胆子不小。
她攀在墙头,手脚并用,爬上去,跳下,姿势虽然很是不雅,动作却熟练,简直一气呵成。
接着,她毫不迟疑,径直奔春园的方向而去。
四季阁中有四个园子,即春、夏、秋、东四园,四园里住着的全非等闲女子。春娘就是其中一位。
还未进春园,却有人先从春园里走了出来,是春娘的贴身丫鬟初云。
“哎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初云泼辣,得了春娘三分真传,只是神韵却连半分都学不得。她仔细审视闯进来的女子,见也是俊俏花儿一朵,旖旎佳人一个,可惜眉目有些清淡,且有几分病态,实不能和春娘相比(初云心里,就没人能比得上春娘)。何况这女子竟然穿了一身古怪衣衫,花花绿绿,料子也奇怪,看来就像是……寿衣。
打量的功夫,来人嘴唇微张,却又马上闭紧,蛾眉一挑,素手一伸,便把初云搡到一边,大步进了园子。
初云发愣的功夫,她已经走到门口了。
“站住!”初云在后面喊。
来人不站,也不说话。她能说什么?难道要说她才是春娘?谁会信?!
没错,她,才是这春园的主人,是四季阁的红人——春娘,真正的春娘。
只是这四季阁内外,包括丫鬟初云,包括那群为春娘而来的男人,都已认不出她。
现在的她,姓寰,名舒玉。
顿了顿足,禁不住叹口气: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寰舒玉呢?春园原本是她的,初云亦是她培植出的丫鬟,这下好了,都成了别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