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就在她感叹之时,堂内的少年开始了晨起朗诵,一个个黑色脑袋有规律的左摇右晃,双手将竹简高高举起,目不斜视,专心致志的背诵着。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呼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噗哧。”杜可馨忍不住笑意,从前还以为这摇头晃脑的背诵书籍很是沉闷,却不想如此萌趣。
她的笑声不大,并未引起屋内弟子的注意。
“中庸之道!”一听他们背诵的内容,杜可馨立马明白他们所学之物。
沿着回廊向右方行走,她视线迅速环顾一圈,总算在人堆之中寻到了任羽洛的身影。
任羽洛同样身着靛蓝色的长衫,这一身儒士打扮,将他身上的英气遮掩一半,略显风雅。
就在这时,大堂首座的侧门走出一人,是一位银发雪丝的耆耋儒士。
他头上戴了一顶朱子幅巾,一身浅灰色儒衫大方得体,峨冠博带的装扮让老者显得越发精神抖擞。
“皓然先生!”席位下,众弟子齐齐放下竹简,站立起来,双手作揖弯腰行礼,一口同声的呼唤,对这位耆耋儒士很是尊敬。
行完礼,众人正襟危坐,将笔墨砚台放到桌面同一位置,然后掏出一份新的竹简,摆平放好,开始一天的教诲。
瑞国乃勤俭之国,虽然已经生产出雪白纸张,但造价昂贵,除了一些有名的书籍,是纸张书写,其他弟子以及贫民一律用竹简代替。
皓然先生慢腾腾的坐在席上,年迈的身子还算利索,将桌上的戒尺放到桌子边缘,正中央放上一本纸质书籍,方问:“昨日的课业,可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聆听先生教诲!”弟子纷纷摇头,面露惭愧之色。
“任羽洛,可明白?”皓然先生枯瘪的手指将书籍翻开,目光落在任羽洛身上。
被点中名讳,任羽洛立马站起,严肃道:“先生,弟子不才,经过昨日潜心研究,略懂皮毛!”
“言之一二。”皓然先生双眼虽然浑浊,却透着睿智。
“弟子以为,君子该时刻提醒自己所处的环境,对于富贵贫贱不可另眼相待。”任羽洛神采飞扬,一种自信由内而发,期翼的望着先生,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尚可!易寒,可有其他见地?”皓然先生既未夸奖,也为斥责。而是表情淡漠转向一侧,视线挪动,落到另一少年身上。
那是一个纤瘦的少年,一头黑亮柔顺的头发从发冠垂落,衬托着雪白的脖颈,显得柔美。
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又有着他自己独特的空灵与俊秀。
单单一个背影,便让人挪不开视线,
看着少年,杜可馨下意识的往前几步,想要看清他的相貌。
“弟子看法略有不同,若曲解其意,勿要见笑。”名叫易寒的弟子却是坐在座位上,他的位置处于最前排,非但没有起身,反而沉稳的静坐着。
如此,已是失礼。
任羽洛长吁一口气,神色泱泱的坐了下去,扭头望向易寒,目中露出不快与嘲弄。
“君子之道,安心在道,乐天知命,知足守分,故能随遇而安,无论什么处境,都能怡然自得。”易寒的嗓音是温软的,带着一种特有的低哑之音,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他吐词清晰,声音不急不缓,平淡的叙述没有半点炫耀之意。
耳畔的嗓音悠扬的回荡着,却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哪知杜可馨没有注意前方的路,竟一头撞到了红漆柱子上。
“啊哟。”她立马用手按住头部,疼得龇牙咧嘴,额头瞬间拱起一个不小的肿块,泪花不受控制的在眼眶打转。
因这一骚动,四下一静。
书院中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杜可馨身上,稀稀落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人是谁,何时来私塾的?”
“瞧他的装扮,还未及冠,怎么如此莽撞,竟撞到额头。”
“许是专注于易寒兄的讲解,这才撞到了。”
杜可馨觉得丢脸,揉搓额头的手慢慢下移,半只手遮住自己的面部,身子也迅速往红柱身后藏了藏。
藏了一半身形,忽想起自己身着男装,身形凝滞,又往前走了一步,道:“你们继续,继续。”
说话的空档,她的视线正巧与易寒相撞,他眸中泛着笑意,饶有兴致的注视她,灵动的眼睛犹如瑰丽的宝石,熠熠生辉。
他的鼻梁更高,皮肤白皙,脸部菱角分明,如樱花般的粉嫩红唇轻轻抿着,极致的五官搭配起来,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处。
杜可馨呆了呆,视线下移,瞳孔猛地增大,无不叹息的摇头。
易寒清秀魅惑的面庞在日光照射下,显出美轮美奂的弧度。他身躯凛凛,却坐在一张轮椅上,腿部虽然被衣袍遮挡,却能看到他瘦弱如柴的腿骨,该是肌肉萎缩所致。
她的视线过于直白,如此盯着别人残疾的腿部打量,实在失礼。
“这人怎如此失礼。”有人看不过去,出言苛责。
杜可馨咳嗽一声,也顾不上红肿的额头,立马作揖道:“刚刚易寒阁下的独到见解,让人振聋发聩。小子心生敬佩,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谅解。”
易寒笑容不减,微微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声音相继响起,皓然先生一手持着戒尺,在桌面猛地敲击三下。
随着这三声敲击,学堂再次陷入寂静。
杜可馨用余光瞥一眼老儒者的表情,识趣的退到一侧,侍立一侧。
“有特禀异质,迥越伦萃,岐嶷兆于襁褓,颖悟发于龆龄,易寒当之无愧。他刚刚所言,诸弟子可牢记,这正是为师所要教与尔等的。”皓然先生将戒尺拿在掌心,不苟言笑的注视众人,语重心长道。
对于突然闯入的杜可馨,他却未至一眼,好似不存在一般。
“弟子谨记。”除了易寒与杜可馨,其余人异口同声答话,声音洪亮震耳。
皓然先生缓缓点头,满意的望着众人,这才清冷的对杜可馨问:“堂下这位公子,可是前来私塾启蒙的?”
“不是。”杜可馨不卑不亢站立着,缓缓摇头。
“那是来求孤本书籍的?”皓然先生庄重严肃问。
“不是。”杜可馨继续摇头。
“莫非是我这弟子中有你的亲属,需要通知其回家?”皓然先生眉宇微蹙,露出不喜之色。
“更不是,先生,我慕名而来。”她往前走几步,站在皓然先生的正前方,再次恭敬作揖,道:“先生乃瑞国闻名遐迩的大儒士,即便是瑞国都城之人,也有官宦子弟前来问学。您声名远播,诲人不倦,只是,我心存疑问,此事缠绕在我心头数年,令我寝食难安,希望先生为我解惑。”
杜可馨除了之前撞在木桩上,颇显狼狈,其它表现皆进退得宜。
一番话说下来,顿时激起了堂下弟子的好奇心,一双双眼睛全部落在她身上。
她一身白衣显得飘逸脱俗,白衣如雪,气质淡雅。背脊笔直的站在众人面前,不显疏离,就好似高空皎洁的月光,淡淡的,深情也是一副淡然清幽之态,让人感受一股超凡脱俗之意。
“愿闻其先生抚摸一番胡须,对于她的奉承,并未露出喜色。
“博览群书是为了什么?”杜可馨严肃问。
“噗哧。”话音一落,大堂中顿时响起一片嘲笑之声。
“原以为会是何等高深莫测的疑问,不想确实哗众取宠之辈。”嘲笑之中,有人小声嘀咕,声音不大,但众人却听得分明。
不管旁人如何蔑视,浩然老先生却严谨回答:“参加朝廷科举金榜题名,改换门庭。”
她面色不该,继续道:“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仅仅是为了求功名吗?”
这次,无人再嘲笑。
众弟子心中同样心存疑虑,瑞国科举三年一试,能金榜题名的又有几人,十年寒窗苦读,是否成为黄粱一梦。
所有弟子不约而同的望向浩然先生,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
皓然先生陷入沉思,眉宇打结,整个人陷入沉寂之中。
她稍等片刻,也不催促,再次丢下一个重磅:“老先生,您认为女子可否问学?”
众人一片哗然,熙熙攘攘的声音再次响起。
“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何能入私塾问学。”
“这人是来挑衅滋事的吧,尽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女子只能触碰女红,相夫教子,启蒙问学对她们有何作用。”
“咳咳。”杜可馨咳嗽两声,用中性嗓音道:“自古读书使人安贫乐道,修身养性、陶冶情操,腹有诗书气自华,既如此,为何女子不能问学?”
易寒安静的坐着,听到‘腹有诗书气自华’时,双眼一亮,猛地抬头望向她,眸中闪过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