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过后,娘家人要来接女儿和外孙去坐舅家。
这天一大早地,一声清脆地驴叫声把苏茉从美梦中吵醒了,原来是舅舅赶着驴车来接妈妈和苏茉去坐舅家了。
李芝兰早就起床把一切都收拾停当了,见苏茉醒来,麻利地把了尿,喂了奶,又给苏茉穿上衣服洗了脸抹了油,用小被子卷好,捆紧了。
这时,爸爸已经把舅舅迎下了坡,带进了窑里。
苏茉抬头看去,只见眼前是个三十几岁的憨厚男子,眼神温润带着笑意,神情拘谨,一副不知道手脚要放在哪里的局促样,模样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年轻了很多,正是自己的舅舅李志宏,是个憨实地有些木纳的好人,前世对自己姐妹都挺好,就是不会说话,不会表达,经常会被忽视。
记得爸爸前世就有些看不上这个舅舅,对他多有怠慢。也不知这一世情况会不会有所改变。
想到这里,苏茉从妈妈的怀抱里,努力地伸出自己的小手,做出要抓舅舅的样子。
果然,大人们都被逗笑了,一时气氛很是热烈,爸爸招呼着舅舅坐在炕榔上,舅舅就从上衣兜里摸出个黄铜烟锅,填上旱烟,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一边和爸爸闲闲地说着话。
妈妈很快做好了早饭,一人一碗小米米汤,几个玉米面馍馍,一碟咸韭菜,一碟酸菜,大家说说笑笑吃完了饭,李芝兰便抱着苏茉,坐上驴车出发了。
说是驴车,其实就是把毛驴儿套在架子车上。苏茉安静地靠在李芝兰的怀抱里,听着毛驴嘀嗒嘀嗒地蹄声,架子车穿行在相间的小道上.
苏茉重生后第一次出门,心中有些期待,小时候家乡是什么样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苏茉抬头环顾,触目所及,最多的便是黄土,这就是黄土高原。
世世代代,黄土高原上的男男女女们,在黄土里掏出个洞,便成了一个家,土坑上生,土窑内长,死后又在这黄土中埋葬。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比这儿的人们更亲近土地。女娲用黄土捏造了人类的传说,是这片黄土地上人们的情结还是宿命?
黄土高原上的人们一生都同这片土地纠缠,似乎人生的半径再有多大也离不开这个原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听起来很美,外人却不知道他们怎样在这黄土地上轮回着这一段人生的感伤.
而今天,真实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时,苏茉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地想念,如此地眷恋.
这样想着,苏茉不禁感叹,自己有点文艺了.
这会儿,驴车已经走在上路上了,记忆中那陡峭宽阔仿佛不可逾越的大长坡,此时看着似乎平顺了许多,穿行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山陵高低起伏,是岁月雕刻地深深地印记,一道道地山粱梁仿佛老妇人额上沧桑的皱纹,沟壑纵横。
山坡坡上到处是被人们开出来耕种的土地.大片儿的有几亩,小片儿的只有几分,一畦一畦地不规则地分布着.
包产到户之后,农民的干劲也大了.这不才三月天,刚过了惊蛰,天气稍稍回暖,沿途就有好多人扛着铁锨头,在田地里忙活开了.
一路上舅舅驾着驴车,偶尔有认识的人,便打个招呼,拉上两句闲话,又晃晃悠悠地向前行去,倒是别有一番闲趣.
不一会儿,苏茉已经能远远地看到舅舅家门前的那颗大核桃树了,外婆颠着两只小脚颤巍巍地迎了过来,后面跟着菊表姐和两个表哥.
菊表姐此时大概有十来岁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大苹果,扎着两只小辫子,一副天真懵懂的萝莉样.强子表哥应该已经上学了,安静地站在外婆旁边,嘴巴抿地紧紧地,一脸羞涩少年的萌样子,鹏表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蹦蹦跳跳,一直想要抓苏茉,一看就是个皮猴子.
“吁”地一声,驴车停稳了李芝兰抱着苏茉跳下车快步向外婆走去,扶着外婆的手,一伙人簇拥着进了大门.
舅母段素娥正在做饭,听到声音,绑着个围裙跑了出来,把大家迎进了屋子,伸手接过襁褓,掀开上面的一角,仔细瞅了瞅,粉粉嫩嫩的小婴孩,皮肤白白的,五官小小的,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仿佛有无限的好奇,真是可爱极了.两个男孩子也急忙抱着母亲的腿喊叫道:
"妈,妈,看一下表妹,看一下表妹."
舅母没有法子,只好把襁褓放低些,两个男孩子屏息看着襁褓里的小女婴,鹏表哥道:
"表妹蛮得很!像个癞皮狗"
强子表哥瞪了弟弟一眼道:
"哪有,表妹乖得很,看看她的脸像咱们院子里春天开得打碗碗花一样,妈,是不是?"
舅母看了一会说:”脸白得很,还软得很,我看倒像棉花.”
“棉花”,苏茉默默黑线,舅母你咋就不能说个棉花糖呢?
大家又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已是晌午了,舅母擀好了面条,热了酸汤。大家就香香地吃了顿面条,苏茉看得直流口水,实际上苏茉并不特别爱吃面条,只是好久没有吃五谷杂粮,口水泛滥.
李芝兰看她实在香的厉害,就夹了根擀地薄薄地透着亮的面条给她吃了,苏茉砸吧砸吧解了馋,刚想再吃,外婆已经厉声喝止妈妈再给她喂面条的行为,无法,李芝兰便又解开衣襟给苏茉喂了奶,苏茉吃饱喝足,一阵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睡了.
外婆家挖了三只窑,左边的是厨房,也盘了一个大大地土炕,舅母和舅舅住这儿,中间打大窑是外婆和外公住,李芝兰回了娘家就直接住进了外婆的大窑里,舅母人勤快,也孝顺,这会儿天气还冷着,天天给外公外婆烧炕,所以外婆窑洞里的炕总是热热的,睡在上面倒是舒服的很.苏茉醒来发现好像不是自己刚才呆着的那间窑洞,两侧的身子仿佛被软软的东西挤着,一动也动不了,抬头看见窑洞顶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六七十年代的宣传画,被烟熏的黑黑的.
突然苏茉感觉肚子胀的很,想尿尿,可是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憋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想大声喊几句,发出的却是细细小小的依依呀呀的声音,苏茉终于知道为什么婴儿总是尿裤子了,你想憋也憋不住,刚喊叫了两声,就感觉肚子一松,又尿在裤子里了,苏茉不禁哇哇的哭了起来,这也太丢脸了唔......想不到姐二十九岁的成熟女人,有一天竟会尿裤子.
本来李芝兰看到苏茉睡得很香甜,怕自己和娘家妈娘家嫂子她们说话会吵到了苏茉,就拿了两个枕头把她夹在中间,让她能够睡得踏实些,娘们几个上了带着几个小孩子都到厨屋里说话去了.
这时听到哭声急忙跑了过来,李老太太也跟了过来道:
"怎么了,哭地这么可怜"
李芝兰给苏茉换了裤子才回答道:
"好着呢。尿在裤上了,这女子打一生下来,要拉要尿总是要哼哼唧唧半天,我太没注意,尿湿了,就会哇哇哭一阵子."
李芝兰娘家嫂子听了不禁笑道:
"这女子倒是精灵得很.”
众人一阵笑,苏茉一个人东看看西看看,这窑洞跟记忆中道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宽大的土炕,侧面是大大的木窗子,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糊着熏得有些泛黑的抗美援朝宣传画,门帘搭了起来,窑洞里亮堂堂地,李老太太低头看时,就见小丫头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不禁笑了,抱着她,玩笑地说:
"怎么,到了外奶家认不得了吧,这是外奶家,在这儿住几天,好好坐坐舅家."
李芝兰娘家相比苏茉家要好过上许多.李芝兰兄妹四个,她是老小,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早已经都出嫁了,只剩下舅舅一家和外公外婆,因为家里田地多,这两年也赶上风调雨顺,外公和舅舅都是舞弄庄稼的好手,舅母又很会过日子,所以家里虽然没有什么余钱,粮食还是挺充足的,每年交过公粮,剩下的管够一家老小吃的.你也别小看这个,这年头,粮食够吃不容易,也就山里人田地多,原上人交过公粮就剩不了多少了,像苏茉他们家人多地少,每年粮食都不够吃.
苏茉觉得这儿比自己家好,于是习惯性的点点头,李老太太顿时喊道:
"你们看,这女子好像知道我说啥呢,刚还点头了."
屋子里的众人一阵好笑,觉得老人儿家是高兴过头了,眼睛花了。话说完了,李老太太也觉得自己这话没道理,不由地低头瞅了苏茉好几眼,苏茉心中不禁一惊,差点露馅了,自己还是要装的像一个真正的婴儿才行呀,农村的人迷信的很,尤其是这些个疑神疑鬼的老太太,弄的说自己鬼上身什么的就不好了,前世自己可是亲眼所见,呃,想想也觉得恐怖.
李老太太又瞅了苏茉几眼,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想想可能是自己真的眼花了吧。
李芝兰在娘家只住了两天,就要回去了,娘家妈和娘家嫂子留了半晌也没有留下来,只好让舅舅又套上驴车,把他们娘两送回去,还装了半口袋小米,让李芝兰烧小米米汤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