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五月二十二日,苏茉出生整整一百天了。
百天,又叫“百岁”,寓意长命百岁之意。苏茉家乡风俗,过百岁并不大过,但是舅家人一般都要来的。苏茉上次回家时,外婆还特意说了要来给苏茉过百岁的。
这不,苏茉爸爸苏建国刚起床,也不准备去上班,早几天就商量好,要给苏茉过百岁,这会儿正洗漱呢。
李芝兰却是起了个一大早的等着呢,就听得坡里传来一阵阵的踢踢踏踏的声音,她面露喜色,快步出门迎接去了。
苏茉醒来时,正看见李志兰带着外婆和舅舅舅妈说说笑笑地进来了,苏建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忙上前期招呼着:“姨娘来了啊,快坐上,快坐上。”(苏茉他们家乡的习惯,男人都管岳母叫姨娘。)
谁知正跟李芷兰说笑的外婆闻言收了笑,板着脸道:
“快别叫姨娘了,我这山窝窝里人,没有啥家教,不会调教女儿,我养的这女儿还敢跟她婆婆顶嘴了,打死了都是活该,我人大的那敢当你一声姨娘!不但不敢让你叫姨娘,还要给你赔罪呢,今儿就把我女儿领回去,再给教上两年规程,叫人家鸡蛋里挑不出脆骨才能行,要不我这山窝窝里的老太婆咋敢来你原上来丢人显眼呢。”
苏建国一听这话不对,当下就陪着笑脸:“姨娘,走了这么长路乏了吧,快做炕榔上把脚缓缓撒,我去给你倒点水喝。”
话说完,就到窑掌里头案板上取了几个白瓷碗,倒了几碗热水端过来,给苏茉外婆,舅舅,舅妈每人一碗,心里暗自思忖着:上次去接人的时候,利落的很,一声都没有吭,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也不知道今天来啥盘算。
苏茉外婆接过水,嘴角一咧:“呦,今儿还把咱们干事的姑爷劳动了呀,我这死老婆子罪过了。”语气尖利嘲讽。
苏建国手上一顿,强笑着啥也没说。
“就是说呢,咱段湾的女子不值钱,人家骂就骂了,打就打了,招呼都不打一下。今儿咱娘母俩个还长了脸了,叫着干事人亲自给咱到了一碗水,当下一下高了一截子呀。”苏茉舅妈语气夸张,言语犀利。
苏建国脸上挂不住,又不想服软,哼哼唧唧地说:“姨娘你且坐一阵子,我把我妈叫来跟你说说话。”话完,逃也似的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这娘儿几个了,气氛立时松快了。李芝兰拉着李老太太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只见她面容红润,眼神清明,头发盘的整整齐齐,拄着个木杖,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的,这才放下了心,看来病是好彻底了,不由双手合实,朝天上拜了拜,低低嘀咕着什么。
苏茉猜测大概是感谢神仙或者菩萨保佑之类的,心里觉得好笑,不由笑出了声,引得说话的几人登时调转了目光,外婆笑着说:“你看,咱们这些人乘说话呢,把咱们碎寿星仔冷落了,人家不答应了。志宏,”外婆掉过头喊舅舅,伸出手:
“拿来!”
舅舅忙在兜里一阵摸索,掏出个抱成一团的桂子红碎布包包,接给外婆。
外婆一把拿过来,一层层揭开红布,红布里面包的赫然是一块明晃晃的银质长命锁,锁呈椭圆型,正面雕刻着一只祥兽麒麟,反面是长命百岁几个字,吊着几个铃铛,一根红色丝线编成的线辫子穿过锁头圆孔打了个结。
外婆顺着红线起提起来,只听得铃铛一阵叮叮作响,已经挂在了苏茉脖项上了。
苏茉仍不住拨了拨铃铛,前世可是没有这东西的,看来外婆一心认为是李芝兰孝顺,感动神仙救了自己的命了,今天是来给李芝兰撑腰来了。挺好的,一切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李芝兰眼泪汪汪地看着长命锁,说:“妈,你费那个钱干嘛呀,家里又没有啥钱,你留上寻常还置办点东西呢。”
苏茉外婆食指一点李芝兰额头:“嚎嚎呔呔的啥样子,有个啥事就知道掉你油行行里那两颗油豆豆,怪说你弄不过苏家老太太,没出息。”
说罢,一叹气;“你是家里个老碎,惯得是你啥都没有学哈着,以后长个心眼,人打你了你就知道哭那行,你要学的治的叫他不敢打你呢!”
李芝兰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李老太太看见她那样子又是一叹,也不再说了,给舅母是个眼色。
就见舅母笑哈哈地拿出一条花花绿绿的碎娃娃布衫,红一块,黄一块,正使用百十种不同颜色的小布片凑在一起缝的,苏茉看着那活像乞丐装的布衫,心里疑惑: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百家衣?据说婴儿百日时候,穿了百家讨来的布片做的百家衣,就会长命百岁,百病不生。
就听到舅母带笑的声音传来,“来,娃他碎大大,给茉茉把这百家衣穿上,这是咱妈一家一家哄人家讨来的布头拼的,妈费了几天功夫才做成的。你看,”舅妈拉着李芝兰,指着布衫脊背中央的一片紫色大布头说道:“这是妈跑了几里路专门哄个孤寡老婆子要上的,送紫送子,再一回就生个儿子。”说着脸上一片促狭之色。见李芝兰红着脸不吭声,也不再调笑她,又转头对着苏茉说:“好看不,茉茉?穿上就不害病了。”
话说完,就和李芝兰两个人拉扯着脱了苏茉身上原来的外衣,把这件花花绿绿的百家衣给苏茉穿在身上,又把长命锁挂好。
苏茉伸出手摸着身上的衣服,阵脚很细密,摸起来丝毫不刺手,看来是下了大功夫把线头都藏起来了,想象着外婆坐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一个一个布头的逢着这衣服的情景,看着炕头上坐着的慈祥的老太太,苏茉鼻子酸酸的,久违的感动流淌在心头。
这时,苏爸领着苏奶奶珊珊来迟。
苏奶奶满脸的笑:“亲家,你来了啊,你看我一早上忙得没有顿个点点,才有时间来看亲家,他姨娘可不敢生气呀!“
“不生气,生啥气呢,今儿你孙女百岁呢,她奶奶肯定给我娃擀细面面着呢?”说着,摸摸苏茉脸颊,道:“你说对着呢吗,碎茉茉?你想吃细面面吗,碎茉茉?”
苏茉配合的舔舔舌头,咂咂嘴。
苏奶奶闻言脸色一僵,讪讪道:“崽儿大点个碎娃娃,吃啥面呢?”言罢,看了苏建国一眼,向他使个眼色。
苏建国嘴唇动了动,最终啥也没说,也没有动弹,苏奶奶脸上怒气一闪而过。
只听苏茉外婆继续说:“不是给茉茉擀细面了,那肯定是给咱们做饭着呢!”顿了一下,呵呵一笑,继续说“亲家真是个热气人呢,知道咱们一大早就出门了,还没有吃饭呢,给咱把饭都准备好了,是的吗?既然亲家忙了一早晌做了一顿饭,肯定是好的,咱们就不客气啦。志宏,去,给你姨娘搭帮端饭去。”
李志宏是个老实木讷的,哪里能听出话里的机锋,“哎”地答应了一腔,就要跨步出门去。苏茉舅母忙一把扯住他,他还懵懂地问着:“不是叫端饭呢吗?”一脸的不知所以。
苏茉奶奶脸上一片尴尬和难堪,苏建国更是脸色铁青,恼怒的等了李芝兰一眼。
苏茉外婆憋了一眼苏建国,并不就此罢休,“亲家,我这个女儿我没有指教好,你看娘家人来了这么大功夫了,她都不知道给张罗饭吃,硬要陪上说话呢。”
说到这里又是一顿,“亲家,你说她木不木呀,没有人陪了,咱也知道把嘴抿上不说话嘛,她非要陪着呢。这就是太欠指教了,我听说前一段时间,你跟你儿一搭里把她给指教了一顿,看来还不行,还要再指教呢?你说呢,女婿?”
苏建国脸色尴尬,喏喏地说:“没有的。”语气软弱无力。
苏茉外婆笑笑,又转头问:“你说呢,亲家?”
苏奶奶强装着咧下嘴,试图扯出丝笑意,却并不成功,只见她表情滑稽地说:“媳子好着呢,脾气好的很。”
“那当然,”苏茉外婆一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都是好脾气。”
苏奶奶当下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四下一片静寂,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苏茉心里暗道:奶奶也有被人说的哑口无言的时候,外婆威武啊!不过老这样僵着也不行呀,唉,看来得咱这润滑油出场了。
于是,苏茉嘴一瘪,“哇”一声大哭,打破了这沉寂难堪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