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时节,正是青杏尚小时候.青绿色的果子,有大拇指盖那么大,咬上一口,脆脆爽爽的,满嘴的酸酸涩涩的滋味,引得人直流涎水,杏核没长硬,还是白色的.杏核还有甜苦之分,表面上看不出来,如果你运气好,吃到了一颗甜杏核,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庄里人管没有成熟的青杏叫做毛杏或者酸杏,是庄里这些个碎娃娃们最喜爱的食物之一,能从刚褪花儿的小毛杏一路吃到杏子黄了.
这会儿生活窘迫,大人们都啬的舍不得给孩子买个零嘴啥的,就是自家院子里的酸杏也不许小孩子随便乱摘的.成熟后口味香甜的品种,一定要留在树上长着,等到杏子黄透了,一个个地摘了,辦开了两瓣,太阳大天色好的日子里晒成杏干,杏核儿,卖了来补贴家用,要是甜杏核的话,价钱更高.即便是成熟后口味不太好的青杏也要好好地在树上长着,长到长得足够大快要变软之前,拿上一根长竹竿,一顿敲下来,会有贩杏儿的贩子收了去卖给杏肉厂做成杏肉或者杏脯,虽然价钱不如杏干,也是不小一笔收入.
所以呀,庄里的这些碎娃娃为了酸杏能吃个美,跟大人们真可谓是斗智斗勇.你看,有的人家树下载了枣子刺的,不怕,咱人小,钻!有的人树下拴了狗,,不怕,咱腿快,跑!有的人家树下做了个人,好吧,咱揪了酸杏,立马就溜,你追去吧!
等到摆脱了大人们的追打,这些碎娃娃们通常都要去涝坝畔开个淘宝交流会,大家纷纷把弄到的酸杏从衣裳兜兜里倒出来,互相品尝评价,吃完了酸杏,把杏核放在耳朵里,一两天后,杏核蔫吧了,挤一挤就会发出啾啾的像是小鸡叫的声音,叫做抱鸡娃,就是这样单调的游戏,这些碎娃娃也能玩上一晌午,等到各家的婆婆妈妈的大声地喊着回家吃饭了,还要约好下午在哪儿碰头,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家.
苏茉的五叔便是这些碎娃娃的头,每天都和四叔跑的不见人影.
这天晌午,日头老大了,到了吃饭时间了
奶奶家饭早就做好了,苏奶奶左等右等的就是不听见苏茉四叔五叔回来吃饭,奶奶燥呼呼的喊骂声隔着个窑洞都听得见了:
“你俩个碎怂娃,咋还不死回来吃饭呢,今儿回来太不把你娃个腿打折了,我还不姓罗了哈!”
苏茉正乐呵呵地听着呢,四叔五叔馒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跳上炕榔,直奔苏茉而来.
“茉茉,来,大给你吃甜杏儿。”
苏茉五叔赵建业从衣兜里倒出一大捧金黄色的杏子,摊在炕上,挑挑拣拣了一大会儿,才检出一颗又大又软的.
他拉起衬衣襟巾擦了几下子,一把辦开了,只见金黄色的浆液流出来,新鲜浓稠,很好吃的样子,苏茉下意识的咽了下涎水.
“茉茉快吃,甜得很.”赵建业辦了一瓣凑到苏茉嘴边.
苏茉张开嘴,那汁液顺着牙床流进喉咙,鲜甜,香醇,真正好滋味,苏茉不禁咂一咂嘴巴.
“四哥,你看,茉茉会吃杏儿了.”赵建业一脸兴奋,又拿起另一瓣又喂了苏茉.
“嗯,就是的.”四叔赵建才也是一脸新鲜样.
苏茉这一世还是第一吃到母乳之外的东西,只觉得那香甜甘美的滋味简直就是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这个五叔还不错嘛,有好东西还想着留给咱,够意思,等咱以后长大了,一定罩着你了.这么想着,苏茉忍不住笑了.
赵建才、赵建业看着苏茉笑了,也都跟着笑了,五叔嘴里还都囔着:“茉茉以前还没给咱们笑过呢,看来这娃是个嘴馋的,吃点好吃的就笑了,咱们以后有啥好吃的就给茉茉留着。”
又转过头对四叔说:“要不,咱今儿后晌再到王老七哪儿偷摘几个接杏儿去?”
“嗯,饭吃了就走。”四叔附和。
苏茉这才恍然,原来是偷摘得王老七家接杏儿,难怪说哪里来的黄杏子呢!
这个时节,青杏都还小着呢,庄里也只有王老七家的接杏儿黄了。他家这个杏儿是用苹果树嫁接的,所以特别甜,还黄得早,可是庄里这些个碎娃娃的首要目标,不过也因为如此,王老七也看得很牢。
杏树底下栓了一只大白狗,只要一有人靠近就要汪汪的叫唤,王老七便拿个烧火棍子,一路小跑着上了崖背,一旦那个碎娃子给他逮住了,一定要揪着耳朵,提溜着亲自送到那家大人手里,说是偷了他家的杏子了,让大人脸上难看,这时候,那些个倒霉孩子们往往都会被一顿胖揍。
所以,虽然王老七家的杏子让人眼热,可是敢去偷的碎娃还真没几个。也不知道四叔五叔他们怎么弄到的,下午再去了,可千万别被提溜着送回来才好。苏茉偷笑着。
赵建业见到苏茉笑得甜,以为她还想吃甜杏儿,又给她喂了两颗,苏茉也不客气,吃得满嘴的汁水。
一个喂一个吃正不亦乐乎着,苏奶奶进门看见了,一巴掌拍在五叔脑门上:“瓜怂娃,杏儿不敢给茉茉吃,娃碎着呢,肚子吃坏了咋弄呢?”
“茉茉爱吃得很。”赵建业摸着脑袋辩驳着,四叔见状后退一步,溜出门口,边走边喊:“我饿得不行了,吃饭去了”
“这娃还是个犟怂,”奶奶抬手又一巴掌,五叔连忙也开溜了。
奶奶还不放心,又叮嘱正在灶台后做饭的李芝兰:“要看着,别让那俩坏怂又给娃喂杏儿吃,把碎娃个碎胃吃坏了。”
等李芝兰答应了,才嘟嘟囔囔掀开门帘子出去了。
苏茉想想也对,俗语说: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抬死人。嗯,还是少吃点的好,只是,没有了苏茉这个借口,不知道四叔五叔还要不要偷杏子呢?
其实,杏子这东西苏茉自己多得是,小果冻在皓海星了种了足足有百十颗,空间和现实三十倍的时间差,那些杏子这两月都收了五六茬了,除了一部分苏茉让小果冻给晒成杏干,准备过段时间偷偷掺进自家杏干里给老妈补贴家用外,其他的都扔到各处让它们自行腐败化作肥料了。
以前苏茉不敢拿出来吃,在皓海星里自己是灵魂体也没有办法吃,现在有四叔五叔这个送上门的借口,自己也可以每天偷偷拿出来吃个一两颗了,至于其他的什么苹果梨子倒是多的很,可咱只能干瞪眼,没牙的妹纸伤不起呀。
后晌,院子里夕阳已经向西半偏的光景,李芝兰抱着苏茉坐在院里做针线着呢。
“啪啪”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从坡里传来,不一会儿,就听大门板的嚗嚗响,李芝兰忙抱着苏茉去开门。
大门刚一开,苏茉就看见王老七板着脸呲着个大板板门牙,一只手揪着一个耳朵,提溜着赵建才和赵建业,也不等人让他,径自进了大门,走到院当中,站定了就喊着:“罗春苗!罗春苗!”
“哎!”奶奶边答应着边撩了门帘出来,一见到这场景,登时脸色变了,也不等王老七开口,就从墙角旮旯掂起个扫帚,对着站成一排的王老七和赵建才赵建业劈头盖脸一阵乱乱砸,嘴里还喊叫着:
“我打死你俩个碎怂娃呢,你太长本事了,还敢偷人了,我还当你偷了个金子疙瘩银子块块撒,你就偷了几个烂杏儿,还给人提上送回臊道我来了,我打死你呢?”
扫帚是竹编的,头上都是叶子,干上却是竹竿,打在身上很疼。罗春苗打的也很有技巧,落在赵建国和赵建业身上的都是竹叶子,而竹竿都抽在了王老七身上胳臂上,疼的他大板板牙呲的更厉害了,赶紧放开揪着俩碎娃的手,跳到一边,嘴里直叫唤着:“罗春苗,你快撂过快撂过,就几个烂杏,不值当个啥,打娃咋呢?”
谁知罗春苗根本不接话茬,一个劲儿的挥舞着扫帚,好几次还貌似不小心地吧扫帚干狠狠砸在他大腿上,嘴里继续喊叫着:“你爸个老怂死了,把你这些不省事的给我个女人家丢下,好欺负得很,谁见了都要踏上俩脚呢,你这些碎娃还不争气,我今儿把你都打死算了,省的给人三天两头的提回来臊我。”
王老七听得这话,脚不如手,尴尬地脚都不知道放在那里去呢,嘴里连声喊着:
“没有的,没有的,咱们都乡里邻里的,啥欺负不欺负的,就几个烂杏儿,咋一天娃想吃了,言传一下,我摘得给你送来。今儿还忙着呢,我就先回去了。”说着,一溜烟小跑着走了,就像狼追着呢似得。
罗春苗一看王老七走了,一把丢下扫帚,转身拎个笤帚疙瘩,办起个脸,对着赵建才和赵建业厉声道:“把板凳搬出来,趴好。”语气愤怒而冷淡。
赵建国和赵建业乖乖地拎出个板凳,自动趴好,撅起屁股等着。
罗春苗一言不发,左一下右一下狠狠抽着,院子里只听到笤帚和屁股接触发出的沉闷的啪啪声,足足抽了每人三四十下,才丢下了笤帚疙瘩。也不管疼的呲牙咧嘴的兄弟俩,径自提了笼,上崖背揽柴去了。
李芝兰抱着苏茉进了窑洞,无意识地对苏茉说着:“你奶奶一向是个强梁人,今儿两个碎儿还把人偷了,不知道有多气呢!”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苏茉闻言不禁叹气,难怪李芝兰斗不过罗春苗,这格局就太小了,毕竟也是一家人嘛,再看看罗春苗那强词夺理,那杀伐果断,那心狠手硬。前世李芝兰输给她可真是一点都不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