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厅里无一人说话,十字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尤其的清晰响亮。他收起那不正经的说话腔调,正色道:
“说说透视眼的事吧。”
槐绢倒吸了一口气,她从刚才起就被女儿的事折磨的心力憔悴,我不免心疼起这个女人。
“说到透视眼,啊,这是将一系列事情连接起来的原点呢。除了槐静小姐,槐绢夫人,中护师,管医生,胖子先生,早花医生,就连朝明这个编辑,当警察的万叶青年,还有笼生少年都被牵扯了进来。不同的人讲述不同的事,这些故事看似息息相关却又没有关键的共同点。所以为了理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首先需要回到最初的起点。事情是槐静小姐说自己开始看见本来不应该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的事物,起初都是看见一些生活中的片段,像是谁家的家具的布置。这些小小的片段在大多数人看来,也就当做是青春期孩子的幻想或是胡言乱语而被敷衍掉,直到它关系到人们都关注的事情——宝藏。”
“是啊,女学生们都把槐静当成傻瓜……”万叶小声嘀咕,这句话只有我听见了。
“这宝藏的事情一出来,槐静小姐一下子成了繁华街大街小巷里里外外的大名人。透视眼女孩的重大发言——之类的新闻标题随处可见。虽然这是不经意的,但却让槐静小姐的身边变得热闹了一些,她是个十分喜欢社交的人,因此对于来访的人都非常的热情。她的本质不是一个病弱的大小姐,她驾驭在按在自己身上的身份以上,在学生时期过着非常快乐的生活。”
“……她和她父亲一样,都很喜欢社交。”槐绢苦闷地说。
“槐静小姐是个外向的人,她喜欢出门,但是由于身体条件不允许,她只能躺在病床上。这时的她一定是非常渴望外出的,而生理上又无法实现,加上她患有失眠症。于是她就开始了她的双重生活。失眠症混淆了她对现实与虚实的认知,她的大脑告诉她是在做梦但其实她的身体正在经历她认为是梦境里的东西。槐静小姐是个具有常识的人,一般情况下她不会做出超出尝试范围的事情,但条件切换了,她只是在做梦,只要醒过来一切都是没有发生过的。”
“那槐静不就跟梦游一样?”
“可以这么说。虽有意识,却也是在梦里产生的意识。从梦中苏醒之后的她顶多以为自己只是记得梦里的内容。她内心强烈的想要出去的欲望导致了她的夜游行为。一开始只是小范围的活动,就像是在医院内逛一逛,但是到了后来精神上的需求愈发的多,一个小小的白色房子捆不住她了,她就开始拓展自己的领地,——城市里。对于和父亲一样喜欢社交的她来说,躺在床上度过一生是非常的残忍的,而且她也是一个花季少女,也想要谈一两次恋爱吧。这些潜在的欲望,她一直都压制在心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这样的饥渴。她开始一到了晚上逃离家里,跑到热闹的城市里去瞧瞧别人的生活,由此获得了大量的情报,毕竟,呵呵,人无论在白天里表现的多么君子,已到了晚上就会暴露自己最真实最丑陋的一面呢。”
而这些事物——让槐静全都尽收眼底。她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她所看到的不只是别人的家具这样简单,而是更加——像银沙那样的东西。
“……唔唔。”槐绢抽搐的厉害,她白到病态的脸不知是难过还是惊恐而扭曲了。
“槐静小姐并没有什么‘透视’这种能力,她只是通过自己的行动收集到了这些私人的东西,哦,甚至更加——私密的——像是这里面装着的骨灰。”
说罢,十字先生亮出方才的黑匣子。
所有除了十字先生的人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十字!!你说的是真的么!!这里面是骨灰??!!”朝明先生暴跳如雷,他滑稽而浑厚的嗓音让在场的医生护士门下了一大跳,但他全然不顾周围人的脸色,走到十字先生跟前对质。
“是啊。顺便说一声,这只是我在仓库里面找到的一部分而已。还有很多呢。”
“……我的天哪。”万叶记笔记的手停了下来,他露出与他幼稚的脸庞不相符的复杂的表情。
“十字——那你的意思,这些骨灰该不会是……那些失踪者的吧?”万叶唯唯恐恐地问说。
“正是。”
槐绢的脸上连最后的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她双手抱着头,嘴里发出没有意义的字符。
“你的意思是说这家医院里出了命案!”管择和槐绢一样在发抖,但不同的是他是因愤怒造成的,他露出一口肮脏的龅牙大声喊着,脸上蜡黄的皮肤随着嘴的动作而被四处拉扯。样子非常畸形,让人想要作呕。
“啊啊。难道不是吗?”十字先生摊开双手,半拉着眼皮说着。
“这是栽赃,是诬陷!”管择激动不已,他挥舞着没有肉的手臂,要开始打架一般的架势。
“哈,是不是栽赃诬陷,你们自己清楚啊?有的只是事实,至于要给这个事情定义褒贬就因人而异了。我不会干涉你们的想法的,请随便。”
十字先生哼笑了一声,语气充满蔑视。
“……唔。”管择的脸僵硬了。看他的样子,他无力还击。
“啊啊啊——!”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只见一个年轻的护师从病房里跑了出来。
“不好了!小姐……小姐她……!!……不,救命!救命!”居然从一个医护人员的嘴里听到‘救命’这样的词语,真是稀有。
槐绢踉踉跄跄地跑去槐静所在的房间,其余的人也随即跟上。
“槐静!”槐绢像是使尽了所有的力量伏在门口,她还是不肯踏入病房——不愿接近已经离自己远去的女儿。
槐静睁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听见我们进来,她将黑色的眼珠转向我们这边。
“到底怎么了?”中护师是这里面相对冷静的,他走进槐静,尽量轻柔地询问她情况。
“……鬼来了。”槐静轻轻地说,她抬起一条手臂,指向房间的一角。
一堆宝藏——银色的沙子堆在地上。
槐绢昏了过去。
剩下的人因过于震惊而发不出声音,朝明先生,万叶,阿薄,中护师,管择,都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定在那里,盯着“银沙”发呆。
“……啊啊,担心的情况又发生了啊。”十字先生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偏长的黑发。
他的话让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运转,万叶慢慢地回过头,青年学生般无辜的表情看着他。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骨灰……。”
“……小姐?”中护师的声音又将众人的视线拉回到槐静的身上,她正在慢慢地闭上眼睛,那从睁着到合上的动作像是被放慢了两倍,她的眼神——不知道她有没有眼神——因为她没有在看什么东西。有些发白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是要说话,全场的人都像是屏住呼吸了,房间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她的话。
“我……好困……啊。”
这细的像小雨的声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大家都一脸困惑和安堵的样子。我突然感到心头涌上一股不安的情绪,明明是这样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语,却让我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她的语气是前所未闻的安定与肯定,并带有一丝松解,她仿佛有更多的话想要说,却偏偏选择了这一句。……我不能理解。
其他的护师将槐绢放在槐静旁边的床上,母女俩双双平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像两个精致的蜡像娃娃,美丽但无生气。过来帮忙的护师示意我们出去,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不知是不是都和我一样的心情,听了槐静短短的两句话之后,像是被吸取了灵魂,傀儡似的缓缓地走出了房间。
十字先生坐在刚才的大厅里,翘着二郎腿,他好像早就离开房间了。
管择看见十字先生就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他走到十字先生的面前,十字先生挑起眉毛望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小姐的病房里会出现骨灰。”
“这个你比我要清楚吧?现在,谁也不会打扰了,你也不必担心会被听见。”
被听见?——担心被谁听见——我不自觉地看向刚刚还在的房间。
为什么?有什么让槐绢母女听到会不利的事情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管择的身上,他的嘴角抽了几下。
“现在来说说,你的事吧。管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