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明
黄昏——暮色降临——世间的一切变得模糊。
晏紫色的天空,金黄的银草——丛中的少女。
少女的身体异常白皙,唯有殷虹的唇在白色的躯体上添加了一丝色彩。
“————”
啊啊,她又在呢喃些什么。
※※※
充斥着迷雾的清晨。
路面上有些潮湿,皮鞋走在上面会听到清脆的响声。能够看清的只有自己的脚下,一抬头便是一片白茫茫的雾。环顾四周,分不清楚左还是右。空气中飘散着的细腻的水气停留在皮肤上,给人以清凉的感觉。
“雾下得这么大,把握不了方向啊。这和黑夜有什么分别。”一个男人开了口。此男人说话的声音轻佻带着一抹诙谐的情调,咋地一下会让人觉得是个花花公子。然而一瞧本人,却是个身长八尺的大男人,刚毅的眉眼,魁梧的身材,抿紧的嘴唇,有种威严挺拔的感觉。这般正气凛然的男人却发出浪荡子的声音,若初次会面也许会大吃一惊。人们喜欢从视觉感受决定一个人的所有方面,一旦本人稍有违背自己本身对其人的幻想,便会表现的吃惊,失望,或是不接受。此人名叫朝明,是荷幽阅社的责任编辑。在就任现在这个职位之前,他曾经是繁华街交警部得巡查部长,后来因一次意外落得轻微残疾——
左脚有些跛,只好离开了交警队。看似高大粗鲁的男人,内心十分细腻温和,态度认真可靠,繁华街上不少年轻姑娘将自己的爱慕之心交与朝明。这着实让朝明暗喜。
朝明自小因为自己的外貌和内在的不和谐被邻里的小孩嘲笑了好一阵子,后来就尽量说话是压低声音,好让自己的声音和容貌匹配一些。一直这样压着声音讲话,久而久之变成了他独特的语调,虽然有时喝了酒一放松,就会发出本来的声音。但由于能够和朝明一起喝酒的有人并不多,里里外外也就几个人知道他的小秘密。
“是啊,要是在隔点儿距离,我可就完全看不到您了呢。”应声回答的是清脆的女高音。漆黑的头发全部梳到脑后,露出小巧精致的脸庞。身穿白衬衫和高腰裤的形象酷似男人,但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女人。然峂子是朝明的搭档,办事向来干脆,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然峂子出生于大陆北边,容貌和身形都保留着北方人的样子。21岁的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显得老成许多,做事也比别人要委托的多。尽管年轻,确实荷幽阅社不可取代的专职写手兼记者。
朝明个人对然峂子抱有一定的好感。并非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更加神圣的,类似于尊敬的情感。朝明虽已三十七,却仍旧是孤家寡人一个。看似久经情场的朝明,实际上是个极度腼腆笨拙的人。过去在交警部是,一上街(尤其是花街)就有很多花枝招展的女孩们围上来,他总是冷冷地撇开。朝明对女人很不拿手。不是惧怕,只是不习惯和女人相处。他不能理解女人的心思,外貌,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更是叫他头疼不已。
但是这个然峂子,并不会令他难受。也许是因为她的个性比起大多数女人多了几分男人的因素,然而真正的理由可能是因为她是个普通的女子。毕竟,朝明不认识很多花街外的年轻女子,他自己也不会主动向一般女子搭话。“又不是出来卖的——”这是他经常告诉自己和友人的话。他的一生中交到的实在的朋友没有几个,除了以前在交警部一起工作的后辈万叶,长着一张乖巧脸蛋的年轻交警;荷幽阅社的总编辑和身边的这个然峂子;还有就是石子路上那间几乎无人问津的旧书屋里的住人们——啊啊,最近好像有添加了一名员工。看着像个小孩子似的长发少年——名字叫——叫什么来着?朝明不擅长记名字,确切地说他不擅长记录。父母给他介绍的几个乡亲对象的名字,问完的下一刻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朝明前辈,您不要紧吧?”然峂子关切地问。
“啊啊,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呵呵,真好奇前辈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然峂子轻松地笑着,银铃般的声音仿佛划破了浓密闷湿的雾气。
“啊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就是了。”这是真话。朝明记不得自己有过什么大作为,他活了三十几年,感觉每一天就是那样的过去,然后又迎来新的一天,如此重复罢了。也许他已经过了那个热血沸腾的时期了,那个时候——大概就是和然峂子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抱着救助人民的心加入了交警部,而事实却是——他点了根烟,不愿再想,也想不起来了。
“哎,早晨就是这样啊,连商店都没有几家开的。”然峂子左顾右看,有些不耐烦。
“啊啊。没办法。”朝明吐出一丝烟,烟很快就和周围的雾融合在了一起。
“对方也真是的,为什么非要在这么早的时候面会呢!我昨天一直在赶这期的稿子,都没怎么睡好……”她遮住嘴打了个哈欠。气冲冲地说话方式,让人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啊啊,是总编定的时间。说是在这个时候有想调查的事情。”
“咦?是吗?我还以为是对方要求在这个时间会面呢,您看,这么一大早的,一般人也不会想约这么早的时间吧。
不过现在连7点都还没到呢,亏了他们愿意接受这种要求呢。”
“估计又是那个书屋的小子搞的鬼。”朝明摆出一副苦闷的表情。
“您说的是那个年轻主人?啊,十字先生是吧?”
“是啊,你记得真清楚。”
“嘿嘿。名字很特别啊。人……也挺特别的。”
“的确是跟一般人不大一样。总之,总编那种老好人经常接受十字那小子的无理要求。”
“啊哈哈,我听总编说您之前还被派到繁华东街去采访一群流浪汉。”
“啊——,别提了。”朝明苦恼地捂住额头。然峂子嬉笑着,虽然嘴上抱怨,她似乎还是对这个工作很投入。
走了不知多久,开始闻到泥和草的味道,朝明和然峂子停下脚步。
“我们已经走到树林了吧?好像宫家的人就住在林子的入口处。”
“应该快了。切,这雾越来越大了。”朝明挥了挥手,试图播散挡住视线的雾。
“真是的,什么都看不见啊!……啊!”然峂子忽然惊叫,她不稳地向一边倒过去,勉强站住了脚。
“……抱歉。”说话的是一名男子。他大概和朝明年纪差不多,只是没有朝明强壮。身上的肉看起来不怎么紧实,蜡黄的脸,深陷的眼窝。从身上的服饰来看应该是医院相关者,但是这个男人倒是比那些真正生了病的人看起来更加虚弱。
“啊,我才不好意思。这雾太大了,什么都看不见呢。”然峂子蹭地站起来,十分爽朗地回应。
“……哦。对。”男人张开嘴,露出一口东倒西歪的黄牙。怪笑了一下,匆匆离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雾之中。
“前辈,除了我们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呢。啊……到了。”
宫宅。
“早上好。”两人刚走进门口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眼前。
“夫人很早就在恭候你们了。”
“打扰了……”
朝明和然峂子被领到客厅里,槐绢坐在沙发上优雅地啜着茶水。
朝明胃里一阵翻腾。这类的女人正是她最不擅长应付的。女人中的女人。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人感觉到,啊啊,这就是女人啊——让朝明非常恐惧。槐绢比朝明想象中的看起来要年轻许多,简单地化了淡妆,身上没有叮叮当当的首饰。衣着打扮十分的简朴,和之前朝明见过的有钱人家太太的装束截然不同。是个素雅的女人,五官清秀,是个十足的美人。
朝明面对这样纯粹的女人不知如何之好。要是那种风尘女人还可以毫不客气的粗声喊话,但是眼前的槐绢是那么的纤弱——朝明没有见过这般白皙透明的女人。槐绢恬静地坐在那里,微皱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而朝明由于内心的动摇,也不知如何开口。场面静悄悄的。
最终还是然峂子打破沉默。“请问您的女儿——槐静小姐,不能来来访谈吗?”
朝明恍然大悟。是啊,那个女孩为什么没有来,想必应该和母亲一样美丽动人吧。
(我在想着什么……)朝明轻轻摇了摇头,想要甩开这种念头。
“女儿她在睡觉……。她不适应早晨。”
“这样。她总是很晚起来吗?”
“是的。本来就不太能够早起,这两年更是……。经常睡到下午。”
“下午?您不去叫醒她吗?”
“我们顺着她的习惯来。那孩子对声响什么的很敏感,所以安排她在这个房子里最安静的一间房里。她睡够了会自己下楼的。”
“不好意思夫人,能不能带我们看一下您女儿的房间?啊,大概指一下在哪个方向就好了,我们也不想打扰您女儿休息。”
槐绢表示出困惑。朝明觉得很对不住她。
“好的。”
槐静的房间在三楼的尽头。朝明看见小小的一扇门。
“那就是女儿的房间。这里其他的房间都用来给客人住的,虽然也没有来过什么人。”
“那夫人您们是睡哪里呢?”
“我住在二楼。佣人阿薄住在一楼。”
“二楼也是有很多歌房间吗?”
“不是。只有一间书房和两个主卧室。啊,书房的上面是女儿的房间。”
朝明和然峂子来到二楼,然峂子提出想看看书房,槐绢从容地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一张写字桌放靠在有窗户的墙上,其余的三面墙都被大大的书架挡住了。
“请问这个是排水管吗??”然峂子指着窗外的生了锈的管子问。
“是的。它已经没有用了,生锈的很厉害,我们也没有请人处理这根管子。”
朝明整个过程一直站在那里,所有的问题都是然峂子在问。朝明觉得有些屈辱。他心里的大男子主义不容许女人帮他做工作,但眼下的情形没有然峂子是不行的。虽然常被人形容“粗枝大叶”“凶悍威猛”,但那只是在日常工作上的表现。对于女人的问题,朝明的心几乎可以用纯情来描述。
啊啊——,多么笨拙的自己。朝明恍惚地听这然峂子和槐绢的对话,幽幽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