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那是我出生前的事情。虽说是出生前,那也是我出生前好几百年的事情。世界变了。不是黑烟笼罩大地,或者是候鸟迁徙异常那种感觉能解释的清楚有解释不了的原因。世界,应该说是地球,变了。当时好像多发地震和极端恶劣的气候伴随了人们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认为“啊啊,世界要完了”的时候,世界又颠覆了人们的预想。世界是叛逆的,人类是诞生于世界的,所以人类也很叛逆,只是他们不应该对着自己的养育着叛逆。人类有多叛逆,世界就有多叛逆。后来人类貌似受到了足够的惩罚和折磨,世界也就停止了它的叛逆。
水鼠·其一
穿过繁华街会看到一条相对冷清的小道。这条细细的小道是一个不陡也不平的坡路,沿着这个小坡走上去,便能看到我工作的书屋。
为何在熙熙攘攘的繁华街的一角会有这样一个散发着异样光彩的小道,无人发觉。小道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铺好的,由谁来管理,没有人知道。也许它已被人们遗忘在繁华街得一头。而事实上,这个小道总是不乏人群来来往往。在这个只能够容得下两个行人一辆自行车的小道两旁,是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的商铺和人家。
这里曾经是商业街,刻印着这个城市的历史和文化。只有真正有特别需要的人才会踏上这条小路,因为这些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店铺所经营的,并非是能够在繁华街得到的非传统产物。
他们所生产的,所维护的东西是古老的,简单的,大多数人所不知晓的“传统的东西”。
我若不是因为工作的地点在这样一个与世有些格格不入的位置,可能也永远不会知道这条小道以及填充它的商店的存在。
坡路由碎小的石子铺成,若是光脚走上去会有点疼,然而我常常看见有些人毫不在乎的赤脚走在石子路上。
在响午十分,街上大都是三四十岁的男人,嘴里叼着烟,在这样阴暗的天气的日子里,放一个凳子在店铺前面懒散地坐在上面,
时不时地用力向天空吹出一缕烟,仿佛这样做就可以把密布在空中的灰云吹走。我边走边观察着街道上的景象,一边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珠。现在正值雨季,空气中的水分子比一年中的任何一个时段都要丰富,即使像这样一个轻缓的小坡我通常也会走的一身大汗,
现如今我体内的湿度远远低于空气中的水分,其实我想要出身汗痛快一下,空气中的水粒子也不会允许他们的释放。
长长的坡路加上身体的不适,我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已经有了先去冷饮店的想法。想法总归是脑内的行为,我的大脑以外的地方并没有响应这个大脑的号召。我继续向前走,只希望能够快快到达好让店里的年轻女孩给我沏一杯凉爽的茶水。
在我的身体即将因为闷暑而瘫掉的时候,我终于到了。我工作的地方,是一个无名的旧书店。店的门上方有一个木牌,上面刻着“茶楼”二字,我不确定这是否就是这家破旧的书店的名称。如果是的话,那就真的是太荒唐了。据说以前是个当铺,后来老板搬走了之后被改装成了书店。拉开朱色的木门,脱掉鞋子走进去,穿过几根猩红色的顶梁柱之后会看到一小排楼梯。轻轻地踏着台阶往上走,便能看见一间茶室。坐在铺满席子的地上,一个长身的,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的男人正浏览者他手中的书刊。
“笼生君,你是不是有点早了?现在才12点。”男子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怀表,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今天出来的早,怕迟到不是。”
“真是死认真啊,没意思。要想在现在这个社会生存,越是认真越是容易吃亏的哦~”
“我天生就这副性子。十字先生才是,总是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这样子客人怎么会喜欢。”
这个被叫做十字的男人,是我的雇主。他大概看起来20几岁,但事实上已经过了三十。外表年龄难以从外形判断出来,如果说他是个大学生,倒确实有几分年轻的气息,但和年纪相仿的友人坐在酒吧里喝着清酒也毫无违和感。身材高瘦而结实,洁白的皮肤,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睛,一句话总结的话——是个美男子。他是我一个月前,在我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认识的第一个人。当时我在找不到归宿,迷迷糊糊就跌进了这家书店不知所以的时候,这个男人突然如鬼魂一般的从我身后出现,
在我被吓得跌倒在地上之后蹲下来凝视了我很长时间,说“我让你在这里打工好了”,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的成了这家书店的员工。
他是非常粗线条的人,性格非常的像小孩子,可以用天真浪漫无忧无虑来形容这个人。行为大胆不拘小节,经常不顾后果凭借一时冲动做出很多让人掉下巴的事情。对于十字这个人,我有好多次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想要放弃这份工作,但是我始终还是留在现在的岗位上。我想这是我和十字先生的不同。我很小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天生比其他的孩子要胆小,一点点琐碎的事情都会让我胆战心惊好几天。同时我也不敢把我的恐惧告诉任何人,即使是我的亲人。无论对于什么,我都是抱着很害怕的态度去接触去面对。虚掩的门,窗帘间的缝隙,黄昏的街道,这些理所当然的东西都是让我恐惧的东西。然而对于人类,我并不认为人类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于是我更加畏惧。也就是说,无论合理与否,只要我活着,我就必须与恐惧为伴。正因如此,我从小到大尽管身边总是有很多名义上的朋友。在大众的眼里自己是个自负,夸两句就会得意洋洋的耍宝型人物。整天乐呵呵的样子也许会让我不快乐的内心也和表面达成一致,我当时这样想着。但表面,毕竟还是表面。
十字先生,是个有些幼稚的人。喜怒无常,时而开怀大笑还在地上打滚,时而又冷漠到让人像另一个人。而且他想到什么,统统会以某一种形式表现出来,有的时候能够理解,但是大多数时候他的表现方式令人费解。换言之,他的存在本身就很让人莫名其妙,他从哪儿来,他的家庭背景,甚至“十字”这个名字是否是他的真名都让人怀疑。
用他的话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人总是会混淆自己,需要用代号来记住自己的身份。
至于那个代号,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够起到分辨的作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真相,我也无法去探究。在我看来,十字先生是完完全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自己的生活节奏,按着自己的步调走。这点令我无比的羡慕,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他我对他的憧憬,因为绝大多数时间,这个人的言行都会引发我莫名的怒火和沮丧。我不能让他继续嚣张下去,为了我也为了社会的安宁。
“话说笼生君”,十字先生懒洋洋地抬起眼睛,“可以帮我沏杯茶么?我昨天买了一套有小老鼠图案的茶具。”
“什么?您又买了?您不是有很多套了么?……而且您不是嫌我沏的茶难喝吗”
“嗯~~~我想由人端过来的茶杯,看到茶具的精美设计之后被惊喜一下。”
真搞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
“您不就是看着因为觉得茶具的设计好才买的么,惊喜什么的,早在那个时候结束了吧。”这已经是我最婉转的讽刺了。
“哦,买的时候他们只是普通的商品啊。我只是被商品的外表吸引了,因为上面的小老鼠真的是太可爱了。
不过也只是那样而已。
我并不知道,当它们被沏好的茶谁填满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作为商品和作为品茶用的工艺品,感受是不一样的。
就像你买色/情杂志,被它的主题所吸引而买下来和后来你一个人在无人的小房间里细细品味其中的乐趣而产生的情感难道是一样的?不,绝对不是一样的。”
“哈?这是打的什么比方啊!?再说我根本就没有买过什么色……色情杂志!!”我顿时感到脸上发烫,一股类似于羞愤的气由心而生。
“哦?没有么?……给我沏茶吧!”这个人说话从来都是前言不着后语,他又低头翻他的书刊。我感到无力的同时也很生气。
“是的,我没有!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连碰都没有碰过……,您听见了吗!”
“啊啊啊,我还没聋呢。这没礼貌家伙。”十字先生突然抬头看进我的眼睛。我不禁吞了一口口水。很像——我曾经在历史博物馆里看到过的,那个由一个被称为爱之国的工匠们精心制作出来的——瓷器娃娃。
十字这个男人,如果不说话的话绝对是一个美男子。白皙细腻的肌肤,绸缎一般乌黑头发,纤长的身形。‘真是一个精致的人’这是我对他外貌的真实感受。除去他无厘头的性格,这个人如果走在繁华街上将会是女人们所追逐的对象吧。
“笼生君,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哦。”十字先生眯起眼睛,用猫一样的口气说道。
“请您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么……”我不由得皱眉,“我给您沏茶……请你不要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好么…您也不小了……”这已是我能对他做出的唯一的辩论了。
“人总是要保持一颗孩童般的心啊,笼生你这么小就操劳成这样,小心会提前秃顶哦。”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我只好快步走进厨房,毕竟我自知自己是辩不过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的。
我找到了那副茶具,沏好茶之后端详了一会儿新买的茶具。白瓷的基面上镀上水墨画风水鼠。水鼠被描画的活灵活现,好像马上就要跳出来似的。我这样想着,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听到了“叽叽”的声音。我紧张地看向墙壁。‘刚才的声音是……’,
“叽叽”我又听到了,我瞬间毛骨悚然。这分明是老鼠的叫声。
啊啊,那种感觉又来了。我的双手开始颤抖,手中的茶壶因颤动而溅出了茶水。一滴茶滴到我的手背上,我惊叫一声,立刻放下茶壶顺而打翻了其中一只茶杯。
“咔嚓”的一声茶水溺出,我看到了——
茶杯上的老鼠,它们正看向我,用极其怨恨的眼神。
一只老鼠跳向另一只老鼠,张开嘴用力咬住另一只的脖子,那只老鼠发出极其尖锐的叫声,只见从它的脖颈处有红色的液体漫开。白瓷底得杯子被水红色“血液”侵染。我瘫坐在地上,双腿发抖,我就好像是在看一幅能动的水墨画,老鼠们继续相互厮杀,杯子表面上的红色越来越浓仿佛要从杯面滴落。最终只剩下一只水鼠,那只水鼠看着我,我非常肯定它非常愤恨,它发出细微的“叽叽”声,竖起浑身的灰毛。‘啊,它是想要杀了我么。就像杀死它的同伴那样。’原来对于水鼠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弱小的水鼠般的存在。它完全面向我,准备向我冲过来——
“笼生君哪~~~还没好么~~~~”
“…………”
“怎么这么慢呢~~~我都等得口渴了~~~……咦?”十字先生疑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我,我感到我双眼湿了,“啊……
那个我……“啊啊啊啊——!!!我的书啊!!!””十字先生突然大叫,我惊得一下子把眼泪吞了回去。什么?书?
“啊~~~~~不行了,这完全不能看了啊。”十字先生从我刚才沏茶的地方拿起了——一本书,看起来很旧,全是用油纸装订成的,深蓝色的书皮上面被染红了一大片。
十字先生翻着书页,带着有些责备的眼神看着我说“笼生君哪,我只不过是让你泡壶茶,没让你把我的书给泡了啊。哎……”
这明明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做错。“那是因为有老鼠!!!老鼠……想要杀我!!”
十字先生长大了眼睛,随即他的嘴弯成一个有趣的弧度,“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十字先生。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了?还是说我怎么了?
“您笑什么!我是真的……真的看见了!!!”
“水鼠?”十字先生止住笑声,“你说的是这个吗?”他将手中的书籍打开,翻到一页拿到我眼前。我屏住了呼吸——
是刚才茶杯上的水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