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依然不死心,发了疯似的还要来找舅爷的麻烦。卧病在床的婆婆见丈夫死了,媳妇儿竟然无动于衷,还要因为点小事儿跟别人犯呛,怎么劝都不听,气急之下寻了短见,一头磕在炕沿上,到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即便如此,杨桂芝苦劝了好半天,这才稳住媳妇儿,算是勉强同意先把老人的事情办了再说。
就算再怎么不想见那个恶婆娘,但舅爷和杨桂芝的父亲多少还算有些交情,更何况死者为大,老爷子决定还是先帮着杨家料理后事要紧。
但当舅爷带着我和志豪来到杨家的时候,却老远瞧见杨桂芝的那个胖婆娘正靠在家门口,一边嗑瓜子,一遍和前来吊唁的街坊有说有笑地喷着空,完全不像是家里死了人的模样。
见我们走到近前,恶婆娘立刻把脸拉了下来,从屋里喊出她那个忙前忙后的男人,指着舅爷道:“杨桂芝,这个陆老鬼是你请来的,那好,你们该在哪儿办事儿在哪儿办,我不欢迎他,别进我家的门!”说完,转身进院关上了大门,把她男人连带所有前来吊唁的人都关在了外面。
杨桂芝没得办法,只得挨个去赔不是,舅爷着摇头对他道:“桂芝,以前你爹在,多多少少还能压得住她点。以后啊,你有得苦日子过了。”
杨桂芝听后,只是一脸苦笑,什么也说不出。
二十分钟后,经过街坊四邻不断地拍门苦劝,杨桂芝媳妇儿总算是重又把门打了开来,允许我们爷孙进院,她自己却跑了出去,不再露面,显然是不想见舅爷。
杨桂芝是独子,家里人丁不多,亏得街坊们帮衬,一直忙到第二天晚上,这才算是把发丧的所有事情都准备妥当,而舅爷的工作也暂告一段落。不过两天来,我们都没再见杨桂芝的媳妇儿。
傍晚,坐着喝水时,舅爷同杨桂芝道:“咱们这儿的习俗你也知道,下葬前家里的晚辈都要在同一屋檐下守夜的。你爹就这一个儿媳妇,这两天连个影都没见,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杨桂芝还是一脸的苦瓜相,长叹了一口气道:“四叔,不瞒您说,她自打嫁进我们家门那天起,就巴不得老两口早点走。这两天吃住都在隔壁街的麻将室里,说晦气,等明天发了丧,买两挂鞭跑回来崩崩,再住回来。”
舅爷平生最恨不孝顺的人,杨桂芝媳妇儿如此这般,看样子是勾起了老爷子的真火,眼中满是肃杀的寒光。稍稍平静了一点,又道:“桂芝,四叔说你别不爱听。做男人做到你这个份上,你还抬得起头么?欺负你一个人也就罢了,气死你家老头子,又气得你娘寻短见,现在还在医院抢救。你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你以后想起来这个事儿,你心理不恨她么?”
“哎……”杨桂芝这个懦弱的性子连我和志豪都觉得窝囊。他除了叹气就是叹气:“该发生都都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样啊?凑合着过吧!再怎么说,她对俩孩子都挺好的,为了孩子,我是真狠不下那个心啊!”
“行!既然这样……”舅爷突然话锋一转,坐直了身子低声道:“你不愿意离婚,说明还是有感情的。四叔也是担心老嫂子以后回来了没人照顾。干脆帮你一把,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媳妇儿从此转性,相夫教子,再不撒泼。要是不成,四叔也劝你一句,日子不是这样过的,早作打算。”
杨桂芝听了,满脸的迷茫,一时还无法明白舅爷说这话的意思。但我和志豪却窃喜不已,知道老爷子终于看不过去,要出手了,而且一出就是重手,可不仅仅是惩戒一下那么简单,今晚绝对有热闹瞧!
果不其然,待杨桂芝去忙别的事的时候,舅爷分别交代给我和志豪一人一件事,我负责回家去将老爷子晚上“做法”要用的东西拿来,志豪则领了一个小瓶,舅爷要他务必找到杨桂芝的媳妇儿,把这小瓶中的粉末洒在她后背上。
我倒挺想跟志豪换换,能借机去整那恶婆娘一下倒也过瘾。但老爷子要得紧,限定我俩必须得在天黑之前回来。
舅爷要的东西我一样都没见他用过,都是各式各样的三角形小旗子,巴掌大小,有黄的有黑的有红的,上面各种鬼画符也从没看他教过,足足二三十面。
我回来的时候,志豪也刚刚完成自己的任务,据说那女人在麻将室里面打得昏天黑的,志豪站在她背后冒充看客,偷着把一整瓶粉末都撒在了她背后,女人也没能发觉。
天黑后,见帮忙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舅爷带着我俩在杨家房前屋后插了十几面小旗,当然,插在哪里,插什么颜色的,都是有说道的。最后,又命我和志豪在杨家所在的三条胡同口各插一面。老爷子让杨桂芝不要出来,独自一人在院中摆了张条案,坐在条案后闭目等待。
而我和志豪则守在街口视野最好的墙头后面,负责观察那恶婆娘。
等了大约1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几条胡同就剩杨家大门外还挂着个大瓦数的灯泡,门口一排溜的花圈。由于事先已经和邻居们打过招呼今晚不要出门亮灯,所以这一片街区冷静异常,甚至显得有些诡异。
不知什么时候起,空气中渐渐有了薄雾,且有越来越浓的趋势。初时我们还以为真的下雾了,后来才发现,这团雾竟只是围在了杨家所在的路口那大约几百平米的面积中,当是舅爷做法所为。
正闲得无聊,志豪突然一戳我,小声道:“快瞧!那婆娘来了!”
努力看去,雾气中有一肥硕的人影缓缓接近,走到我和志豪所在的墙根下,这人嘴中还恨恨地念叨着:“今天这什么臭手气!输完了还撵人!我他妈又不是不给你们钱……”听声音,正是杨桂芝的那恶婆娘。看来舅爷给的粉末一定有多重功效,不但能另她输钱,兴许还会让其他人不自觉地讨厌她,最终因为没钱给赶了出来。
杨桂芝的媳妇儿可能也知道,明天是他公公出殡的日子,她这会儿上谁家去借宿兴许都不会有人敢收留,于是只得悻悻地回了家。
雾气虽浓,也还没到面对面都看不见的状态,我和志豪所在的位置离杨家门口有大约二十米的距离,还是依稀可以看到灯下紧闭的院门。缺只瞧那婆娘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走过了家门,往另一条胡同深处走去。
“不好!这女人不是回家去的!我得告诉师傅去!”志豪看见这一幕,立刻就站起身想要下去,却被我拉住道:“你先别急,看看再说。老爷子不是吩咐咱俩不准出来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舅爷今晚打算变个什么样的“戏法”,但既然老爷子一切都布置好了,理应不会出差错,还是多观察观察再做下一步打算。
果然,不出我所料,大约十几秒钟后,这女人又从原路拐了回来,但她经过自家门口时,就好似完全没有看见,又径直走进了另一条胡同。
三分钟的时间里,女人就在这个被雾气包围的街口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每次都从家门口过,却从来都不进去。
到了这会儿,我和志豪差不多也明白了,舅爷这是做了个“人工”的鬼打墙,让恶婆娘在家门口来回转圈,既找不到家门,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可是……只是这样似乎也不能对她造成什么本质性的改变,不过我们猜测这只是舅爷连环套的第一招,先让她情绪上产生波动,然后再进行下面的。
一直不停地绕了将近五分钟,胖女人也发觉有些不对劲了,开始留心观察自己身边的墙和建筑,嘴里也不叨叨了,同时脚下逐渐加速,想要快点回家。
但老爷子精心布置的阵岂是她想出就能出的去的?女人越走心越凉,越走害怕,她也知道自己碰上“鬼打墙”了,但无论指着浓雾的胡同破口大骂,扔东西,还是跪地上磕头,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用尽了,却还是走不出去,只能在路口不挺得打转。
就在恶婆娘的精神频临崩溃的时候,我和志豪看到院内的舅爷突然动了起来,手拿两根筷子,嘴中念了片刻,将筷子丢出院外,那两根筷子说来也怪。不偏不倚,刚巧插在了女人脖后的衣领中。
就在筷子贴上她的一刹那,女人突然一声哀嚎,极为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体两侧的空气,颤微微地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听到他这一问,我和志豪的后背也是一凉,因为我们俩都没瞧见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
此时再看这恶婆娘,姿态怪异,就好像是两边有两个人驾着她一样,一步一停地挪到杨家的院门口,院中舅爷抬手一挥,院门突然自动打开,女人终于进了自家的大门。
女人进得院中已是背对我们,无法看到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但我和志豪敢肯定,她眼中所见应该不是坐在长条案后的舅爷。
此时的舅爷依然稳坐不动,我们俩依稀能听到老爷子口中念念有词。而他对面的女人则跪在地上不停地大哭小叫,一会连连说“不敢了,饶了我”,一会又说“保证从此以后……”什么什么的。
我和志豪看得面面相觑,本以为老爷子这又是摆阵又是放雾的,要搞多大阵仗,却没想到只是念几句词,让这女人独自在那儿发疯。
就这么持续了十来分钟,女人哭也哭累了,喊也喊够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无力得抽泣着,似乎已经放弃了希望。倒是舅爷的念诵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后,老爷子爆喝一声,一巴掌拍在身前长几上,那看起来极为解释的条案应声而断,与此同时,坐在地上的女人身形晃了几下,一头栽倒,显是昏了过去。
也就一愣神的工夫,志豪还在小声问我:“这……就算完了?”老爷子已经招呼我俩过去,包围在路口的浓雾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
又从屋中叫出杨桂芝,我们四个人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媳妇儿抬回屋里床上安置下。老爷子随后又吩咐了一些明天出殡的事宜,就拉着我和志豪离开了杨家。
师徒三人一边在外面收小旗,志豪一边问舅爷道:“师傅,您刚才究竟使了个什么法子啊?那婆娘居然要冲着您磕头?”
舅爷一边归置我俩收回来的小旗子,一边呵呵笑道:“如果是我,那她当然不会有好脸色。只不过那会儿在她眼里,这路口就是黄泉路,他们家的小院就是森罗宝殿,我就是那阎罗王。我把她的罪状一列,死后要下哪几层地狱。她当时就吓傻了,立刻发誓保证以后定要重新做人,帮着丈夫重整家业。说白了,我就是布了个迷魂阵,让她产生幻觉。”
我和志豪这才恍然大悟,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舅爷,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这么恶毒不孝的一个人,总不会吓吓就能变好的吧?”
“聪明!想得远!”舅爷夸奖我道:“如果光是这样当然不够。吓吓她,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只是第一步。只有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过分了,‘悔心海’才会显现,到时候只需在那上面做些功夫,彻底除了她的恶根,这个人就算是‘改邪归正’了。不过呢,最重要的还是看这个人究竟有没有真心实意得悔过,如果仅仅是当时吓得随便就答应了,那咱们今晚做的这些就都白做了。”
我们一听原来真的可以有办法令人改性,都惊叹不已。志豪更是问舅爷道:“师傅,那以前为什么不可以抓到了罪犯都用这种办法让他们变好呢?不是就不需要监狱了么?”
此时我们已经收拾好东西往家走去,舅爷说道:“非也非也,这是两码事。那样的话人人都知道,我今天作恶了没关系,只要明天变好就行。你觉得这个社会秩序还能好得了么?人做错了事,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的,并不是说你从今天变好了,以前的事情就能够既往不咎。”
天亮后,是杨桂芝老爹出殡的日子,我和志豪跟着舅爷再次来到杨家,胡同口早已归置好了出殡时要用的东西,街坊邻居也都赶来帮忙,送老先生最后一程。
进得院中,我和志豪意外的是,杨桂芝的媳妇儿正忙前忙后得张罗着事情,见到舅爷来了,赶忙走到近前,冲着老爷子哭道:“四叔,以前是我不对!希望您老不计前嫌,送我公公最后一程,忙完了今天,我去您家登门谢罪。”
“呵呵,过去的就过去吧,没什么。”舅爷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出,对杨桂芝媳妇儿道:“你转过去,我要拔了你的悔心海。”
待得胖女人转过身去撩起头发,我和志豪这才看到,在她后脖颈正中的皮肤上,有一片拇指肚大小、紫红紫红的不规则印记。只见老爷子从怀中掏出一柄形状怪异的勺子,在那片印记上来回得刮了七七四十九下,勺子中竟刮出一层薄薄的黑色浓浆,而那片印记的颜色也潜了不少,却并未完全消散。
完成这些,舅爷让她忙自己的去了,和我俩说道:“看见没,这就是悔心海,当人真的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过错时,这个就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如果不想办法祛掉,那这个人在过一段时候之后悔心海消失,本性又会重新显现,这就是俗话说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但过错的不同、悔改的程度不同,大小颜色也都会有些许不同。不过就像朝阳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悔心海不可能完全剔除掉,只能尽量地减少。也就是说,这个人的坏性子被极大地减弱了,但性格并不会变。”
瞅着女人忙前忙后的样子,我和志豪怎都无法将其和几天前那个当街骂架、就地撒泼的悍妇联系在一起。就连一旁的杨桂芝也看傻了眼,可能打死他都不相信自己的媳妇儿还有这么一面。
两周后,杨桂芝的母亲经过抢救已无大碍出院了,两口提着几大兜礼品来到陆家老宅,既是谢过舅爷,也是向老爷子当面谢罪。两家人坐在院中聊家常,杨桂芝的脸上也有了血色,告诉我们说媳妇儿自从办完父亲的后事儿后,就像换了一个人,性子也不急了,天天不但专心照顾孩子,还主动承担起了卫生和做饭,时不时还会到店里替杨桂芝看上一会儿,好让男人有个休息时间。特别是老太太住院和回家后,所有的生活起居都是媳妇儿负责,照顾得比对自己亲妈还好。
舅爷笑着问杨桂芝媳妇儿道:“怎么样?你是觉得以前的日子好,还是现在的好?”
“当然是现在。”胖女人不好意思地道:“以前是享福,但从来没提我家这口子着想过,总觉得自己过得潇洒就成。现在不一样了,虽然也要干活,但一家人每天相互看到的都是笑脸,再累觉得也值。人哪,不能光顾着自己。”
“哎~你这话算是说对了!”舅爷忍不住夸奖她道。
看着两口子恩恩爱爱地在夕阳中离去,我站在舅爷身边感慨道:“这么差劲的人都变好了。真是不错!”
“好么?”老爷子此时面无表情,翻了我一眼道:“你别忘了,她变好的代价是一条人命。如果每个人都要这样才能幡然悔悟,那就太迟了。”
《恶婆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