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流云。
转眼之间六年过去,姜铁山从喜得天才的喜悦巅峰,直坠冰窖。原因无他,不过是这六年来姜黎竟无寸进,仍然停留在化气九段!
只是儿子仍然年幼,虽然姜黎有可能是仙人转世之身,但毕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不好说什么重话。原本修为停滞不前也就罢了,可最让姜铁山着急的却是,姜黎好似没事人一般,每日里抽出个把时辰打坐炼气,剩余的时间就是端坐江城后山之巅抱剑而坐。
甚至,那柄剑在他的手中从未出鞘。
红日东升,跳出云海。姜黎抱着白霜仙剑,看着远处的金红,脑海中虚无一片。
“小子。”姜铁山来在他的身后,静默半晌之后这才开腔。
“爹。”姜黎并不回头,淡淡说道,“儿子如今已然六岁。若算上胎中四载,如今已是十岁有余,早已晓得事理。”
姜铁山又是一阵沉默。
他又怎会不知,自己这儿子心智成熟之快?
半晌,姜铁山这才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们父子也该开诚布公。”
姜黎这才转过头,双目之中闪烁着幽光。“爹,你说。我知道,我姜家必然有着天大的隐秘。”
“倒也不算是天大的隐秘。”姜铁山又叹了口气,“千年前,我姜家本是天下主宰。大周朝便是灭了我姜家的大齐。毕竟过了千年,这复国的心思我姜家早已淡了。更何况是这千年来我姜家都是一脉单传?”
姜黎静静地听着,并不搭腔。
“十年前,我与你娘在燕国相识。当年你娘名动大周朝,追求者无数。那时,与我相争最决绝的便是云城之主,百里云川的独子,百里长青。”说到这,姜铁山又是叹了口气。
“原本我二人还算脾气相投,算是朋友。但为了你娘,也是翻了脸。想不到过了没两年,你娘刚刚怀了你一年之时,百里长青却找上门来。”
“我姜家所传功法早已失传,现如今家传的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但我姜家血脉,却各个都是天赋非凡。当年我在得知你娘有孕的大喜之下,一举突破到合道之境,列为真人。这已是宋国有数的高手。那时,甚至除了我自己之外,连一位合道真人都不认识。”
“百里长青,死在爹的手下?”姜黎突然出声道。
“不错。你爹我刚刚突破,下手分寸不准,失手杀了他。那百里家可是好惹的?百里长青的爹,便是怒剑宗亲传弟子,成名已久的合道真人。”
“爹的这一身修为就是他所废!虽然姜家儿郎天赋惊人,三年内重新修回化神,但竟难以有所进了。”姜铁山一声长叹,“那当时,百里云川言道,现在杀你,无异于捏死一只小虫。不若让你享受九年天伦,再灭你姜家满门,让你尝尝老夫的丧子之痛!”
“如今便是九年当口。”姜黎点点头道,“怎地宋国之主不管么?再怎么说,我姜家也是一城之主。“
“大周疆域内,仙魔与凡人杂处,纷争不断。更何况哪个修道之人不是求个逆天改命的主儿?脾气自然不会好了。这纷争杀戮天子也无力禁绝,于是也就随他去了。大周天下,修士搏杀各安天命!”姜铁山叹了口气,“且不说朝廷不管,就算是管,又有哪个修士好意思去求救朝廷?”
“儿子晓得了。”姜黎摇摇头,“不要说什么让我独自去逃命的话。”
沉默半晌,姜黎突然开口道,“这一生,该是有所变。芸芸众生,终是有情。”这一句话老气横秋,浑然不似个孩童所能出口,更让姜铁山担心的是,莫不是这孩子觉醒了前世记忆?
才想到这,却听闻姜黎又幽幽道,“不是。心有所感罢了。爹,你也无须担心,这剑道本是天成,凡人求道只需一个悟字,一朝明悟便是云泥之别。我怀中抱剑,眼观云海六年,便是求的这个悟字。”
“你看。”姜黎抬起手,遥指远处如火如血之朝云,“看到了什么?”
姜铁山举目望去,但见云海流转,朝阳暗淡。却并不觉有何不同。他又看到儿子的双目之中,火焰汹涌,亮闪闪摄人心魄。姜铁山不禁心下念道:求上苍,多与我这儿子些时日。我这儿子,他日必定名动天下!单论这份悟性,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及?这小子竟然直指大道!
“爹的资质虽说不俗,但比起我儿却是差得远。今日一谈,始觉我儿真正不凡。”姜铁山面上笑意难掩,“即便是他云城怒剑要灭我满门如何?只要你活下去,我姜家便有翻身之日。小子,你答应爹。惨祸上门日,你要远离此处。为我姜家保留一份血脉!”
姜黎这才扭过头,看着姜铁山老怀安慰的脸,摇了摇头。
姜铁山叹了口气。
然后手指微微一动。
瞬时间,后山之巅风云变幻,五色光芒闪烁不断。一座无形大阵将姜黎团团围住,即便是挪动脚步也不得半寸。
“小子,本想拿这座惊云困龙阵去抵挡一阵云城怒剑,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用——也巧了,偏偏这座就惊云困龙阵还有掩盖气息之功,不如用来保存我姜家最后之血脉罢。你且在这里好好悟道!”姜铁山面带微笑,足下轻轻点地,便直奔山下江城而去。
姜黎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好似打翻了一座厨房。并不仅仅是悲痛,却还夹杂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杀气,杀意。
江城后山之巅,云雾缭绕。山下之城在此地望去,似是只余百十丈之大小。但,即便是以最寻常的化气巅峰修士之目力,仍可将这座城一览无余,更何况姜黎天纵之资?
胸臆难平!
云海翻滚激荡,似是在回应着姜黎激烈汹涌的情绪。
六年。
这六年,姜黎看尽人间繁华,尽享天伦。难道今日就要毁于一旦?他紧紧握住双拳,双眸之中的血云愈发汹涌。
但凡修士,必是一诺千金,绝不会失言。姜黎心下恍若明镜,他自知今日姜家在劫难逃,却只是瞪大双眼,心中念道:“我姜黎,便用这一双眼睛,刻下你云城怒剑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