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扁担啊,溜呀溜。桃哥里呀哈里溜挑一挑米下九州,呀姐呀姐,下九州那哥呀哈里耶。”
“呀大姐呀,生得白又白呀哈里耶。”
“呀二姐呀,梳一个插画柳呀哈利耶。”
“呀只有三姐呀,梳得那么俏呀那么姐哥呀哈里耶。”
陆晨背着药筐,学着村里的大哥大姐干活时唱的歌谣一路哼哼唱唱。可惜陆晨声音比不上山下伶官,比之正常人也差之千里,破了音的嗓子,其音调惨不忍睹,若不幸让人闻之,恐怕要见血。只不过,在幽幽的苍山中放声高歌,心中自生一股豪气。
稚嫩的声音在山里回响着,被放得很远,惊走了一大片树林里休息的禽鸟,想到不久后自己就会有一个仙人朋友,少年心中得意万分。沿着曲折蜿蜒的山路往家里飞奔。他自幼在跟着爷爷在山里采药,清溟山早就熟络的如自家庭院。
清水村建立在清溟山与外界的交接处,那里有一方平地,旁边有一处即使在冬天也不断流的小溪供应着全村的水源,涓涓细流,沿着小溪可以进入清溟山的深处林间,只因为清溟山地势复杂村民多次探寻仍旧未能尽其源头。
陆晨曾听村里的长辈说,清水村的第一批住民是因为战乱而逃难到这里,感念小溪带给他们生机,就将村子取名作清水村。
清水!清水!陆晨终于看见了那围成一圈的木制房屋,用篱笆围住,在深蓝色天空的背景下成为了更深的黑色影子,安静祥和,那就是清水村了。他小心翼翼踩着碎步,经过最后一段下坡路,冲入村子。村子门口那守夜的小哥被陆晨吓了一大跳,等认清了人才没好气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陆晨迷迷糊糊应付几句。守夜的小哥见陆晨满脸欢喜,放下了心,叮嘱了陆晨几句,无非是不要吵到其他人,便放他进去。
陆晨住的草屋内陈设十分简陋,不过一桌一椅一木板床而已。是了,最近爷爷不知又从哪里搬来了一张陈旧的摇椅,总算添置了一件新家具。
陆晨跑到自己家门前,一推门,就见着一个老头坐在一张摇椅上喝酒。那老头儿穿着一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粗麻布衣,不修边幅,满脸都是黑白相间的胡须。陆晨进来地太过突然,老头放在唇边的酒壶刚灌进去半口酒,被吓得又吐出来。
“爷爷。”陆晨唤了一声,将随身的竹筐放落。
老头儿看着胡子上的酒流啊流滴落在地上,一抹脸,立即撕心裂肺地嚎起来:“臭小子,可就剩下这一小口。我踌躇半天,终于决心喝了,全被你小子给洒了出来。”
陆晨努努嘴,说:“明明是你的胆子太小了。”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妙。
老头儿站起来,怒发冲冠,说:“我不管,你就要赔我的酒,就要赔我的酒。我不管我不管。”
陆晨紧张起来,爷爷自从生病之后脾气变得很不好,喜欢骂人,骂人之后就该在扯着嗓子在地上打滚,要是让别人看见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急忙说:“好好好,明天早上我去趟城里给您买些酒回来。”
“我要现在就喝!”
“好好好,您且等一等。”陆晨奔进里屋,不一会抱着一小坛土酒出来。
老人看着酒坛眼睛放光,立刻抱住那酒坛,仰着头咕嘟咕嘟开始狂饮。
“好孩子,你把这酒埋在什么地方,爷爷怎么到处找都找不到?”
“爷爷您太精,能藏的地方都能找到。最后我只能将酒我埋在茅坑旁边。”
“怪不得有股尿骚味,不过爷爷我不介意,不介意哈。”
“就剩一点啦,您省着点喝,喝完是真没啦。”陆晨只能在旁边干急眼。
老人饮了半坛,苍白的面颊上升起些许红意,才依依不舍地松开。陆晨看到老人破败的面容,知道老人其实病得很重。
他想起仙人给他的那道神符,心情又变得高兴起来。
“爷爷,你看这个。”
陆晨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将黄中剑给他的那道符纸摸了出来,那纸符接触到外面的空气,立即闪烁起来,泛起一阵蓝色的光晕,便洒清晖,光荧荧的十分好看。
老人探了探头,有些警惕那符文会不会偷走他的酒,忽然反应了过来,奇道:“余阳呢,那小兔崽子怎么没有回来?”
陆晨蹶倒,感情您才反应过来。赶紧把他和余阳遇到神仙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说完,他把头乖巧地一低,准备挨骂。
老人似乎转了性子,看了一眼那发光的“静”字符,长叹一声,淡淡地道:“不是说神仙的符能治我的病吗。”
陆晨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爷爷的意思,他“哦”了一声,将那铁壶提了过来,点火烧水。老人垂着头,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些什么。
“爷爷,神仙说过用温水内服,您先等上一会。”
“呵。”
“爷爷,神仙说过您服了他的神符能保您十年不受疾病之苦。”
“呵。”
“爷爷,您这样就没意思了。”
“呵呵。”
老人回答他仍是两个字。
陆晨委屈地站了一会,才说:“爷爷,您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余阳去神仙大人那边学法术,这是好事啊。”
老人将头垂得更低,狠狠地道:“高兴个屁,那可是十年啊,当年捡回来的肥羊辛苦养大,就这样被牛鼻子道士给拐走了。”
陆晨天真地说:“爷爷,若我没有记错,您曾经也做过一段时间的道士。这样骂同行不太好吧。”
“……”
“啪!”
……
……
陆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后脑勺狠狠吃了一击爆炒粟子。
话说从小到大,吃爆炒粟子的永远是自己,貌似余阳一般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来着。村里的孩子都说自己傻,自己老跟着他们屁股后面玩儿,他们却不是很待见自己。余阳一直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但是,一旦有好玩的事情,几个女孩子一定会来拉着余阳一起玩。
不过,自己如果被欺负,余阳总会一声不吭,去把那些欺负他的小孩全都揍一遍,如果心情好,旁观的也揍一遍。
这样看起来,自己稀里糊涂把余阳送走好像挺不划算?
想着想着,陆晨的鼻子一酸,眼睛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老人突然狂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一扫先前脸上的阴霾之色。陆晨吓了一跳,刚挤出来的眼泪又憋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说:“爷爷,您又怎么了?”
老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半天才道:“因为我刚刚想通了一件事情,你们太小,连****都不懂,又如何懂人生苦短,时间飞逝的道理。与你们吐苦水莫不是对牛弹琴吗,哈哈哈哈!十年,十年呐,对一个六岁的娃娃确实不算是什么,真的是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
“那余阳去学法术的事情您不生气了?”
“怎么不生气,如果下次让我看到那牛鼻子道士,我一定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如果让我看到余阳,我一定打断他的腿再打断他的两只胳膊,把他扔在猪圈里呆上一夜。”
陆晨无语,心道您这还不是怀恨在心吗,正好这时水开了。他将碗端到老人面前,将那道灵符放入水中。放灵符入水即化,浅浅的半碗水亮了起来,像是一轮在黑夜中的明月。
这便是神仙的手段?
陆晨好奇地朝水里望去。粼粼波光,小半碗烧开的清水变成了一汪碧波。
老人看了一眼碗中,问:“喝下去?”
陆晨点点头,老人也不客气,端起碗一口闷下。
将那泡着灵符的热水饮下,马上自老人的眉心处一团青气若影若现,老人精神一振,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地如浸在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服写意。也就在片刻之后,老人面色转为红润,浮现出健康之兆。
还未等陆晨拍手叫好,忽然一道血光窜了上来,挤到了老人的眉心处。
那血光惨淡,与那道灵符蕴含着煌煌之威的仙家的气息根本无法相比,见有外敌前来,老人眉心的青芒立即大放光明要将那血芒碾碎,而那血芒毫不为所动,只是绕着青芒不停转动不停。过了一会,那青芒光芒渐渐淡去,似乎力竭。那血芒这时才慢悠悠靠近,竟然一口将那青芒给吞下。
光芒骤敛。
老人脸色骤然苍白如纸,“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这一变故万万令陆晨意想不到,看着老人颓然坐下,才知道神仙给的那道灵符对老人的伤势竟然毫无作用。
“我,我去找那神仙理论。”陆晨语无伦次,眼泪都快出来了。
老人耻笑:“他御剑能一日千里,你就是拼尽吃奶的力气,能走多少路?况且天高地阔,你又往哪里去找他。算啦,算啦。”
“不能这么算了,他带走了余阳却没有治好爷爷的病,这买卖不划算。”陆晨瞧出老人掩饰不住的黯然失色,后悔的情绪越来越重。
看到孙子极认真的模样,老人觉得好笑,说:“你遇到的那位仙家没有坏心,他那道灵符本也不错,只是未料想我的伤寒并非一般,而是早年中了仇家暗算,让寒毒侵入肌体。我硬扛了十几年,早就病入膏肓,没救啦。”
“那爷爷向那仇家道歉不就行了,几十年了,什么仇恨不能淡去?”
“真是孩子话,你可知道,仇恨只要开了头就是一条走不完的不归路。况且……”
“况且?”
“哈哈哈哈,我把那暗算老子的混账扒皮抽筋,断腿断脚,吊在山谷里吊三天三日仍凭那什么风吹那什么雨晒,还不知道那老东西是否健在。”
陆晨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有感而发:“您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是啊。”
老人又开始喝酒。
……
……
“陆晨啊,有一件事情爷爷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爷爷。”
“你有没有过什么梦想?”
陆晨挠挠后脑勺:“我知道余阳的梦想,他想要变强。”
“我是说你的。”
“没有哎。”
“你就不想有一天能走出看看大山?”
“想哎,不过这也算?”
“不算,谁都有的梦想就不算是梦想。一个人的梦想,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像是水晶一样美丽又无可替代。所以,即使你现在没有梦想也没有关系,但是如果有一天要是有了,一定要是世界上最独特的。”
“爷爷,您今天说的话好文艺,不会是回光返照快要嗝屁了吧。”
“你的屁股是痒了?”
“不是的爷爷,我错了爷爷。”
老人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有些恼怒地说:“和你这个小屁孩聊人生真是浪费时间。”他将手上的酒坛粗暴地塞在陆晨怀里,“还剩下半口,知道你早就想尝尝鲜了,赏给你。”
陆晨小心翼翼地捧起酒坛,旋开盖子,将舌头伸了进去。
这就是酒的味道吗?
细细品味,并没有想像中的好喝,味道好苦,即使有些回甘,但是,还是好苦。陆晨无法想像为什么爷爷为什么会喜欢喝这么样玩意儿。
老人看着眼前有些手忙脚乱的陆晨,心想这孩子虽然笨些,做事情懵懵懂懂,不过好在心眼不坏。忽然来了兴致,道:“想不想知道爷爷的梦想是什么?”
捧着酒坛的陆晨连忙点点。
“可别吓着了,爷爷的梦想可是很伟大的。”老人傲然一笑:“我希望有一天……世界能够和平。”
“噗”
陆晨那半口酒全喷在老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