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本是在兴头上，突然听陆晨莫名奇妙地说了这一句，便要发作。
陆晨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的破绽有三个。”他徐徐道。
“我原来以为这是一场对于心智的考验，那三扇门——过去、未来、现在。确实在我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映像，可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但正因为这样我几乎记得那过去的人生中每一个细节，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些小细节变得有些奇怪。”
“我怎么知道你经历了什么鬼东西。”老头怒声道。
“你应该知道的。在第一次人生中我扮演的是一个皇帝，挺悲剧的一个哥们，本来还算是执政清明，却因为红颜祸水而误了朝政，最后被他国所灭。”
“当他被敌人抓到的时候，那个皇帝要求与他造了七年的鹿台一起焚烧。但在最后关头，当大火已经开始燃烧的时候，那个皇帝却害怕了，在逃跑过程中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死。”
“我在那人生中做了十多年皇帝，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个皇帝的傲气，最后即使面对死亡，他根本不可能做出屈辱逃生这种事情，我更相信他会蒙衣其珠玉，自燔于火而死。”
陆晨无奈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最后那个逃跑并不是他，而是因为我在他的躯壳里。”
“这是你留下的第一个破绽。如果这场测试考验的是心力，在最后的时刻完全没有必要像这样多此一举。”
“第二次人生我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经历了一系列的磨难，最后累死。乍看之下，也许没有什么问题。也在那一次人生后，我确实对真实产生过怀疑，但又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出于某种强烈的情感让我立即迈进了第三扇现实门。”
“那又说明了什么？”老头粗声问。
“这就是你的第二个破绽。”
陆晨面无表情道：“如果是正常的我，根本不可能在第二次后立即去挑战第三道门，至少也会先睡一大觉。但是在那第二次人生中那三次人生不是用来考验心志用的，而是一种思维误导。而你误导我思维的方式只能在这三扇门中进行。”
“如果这根本不是什么试炼，而是彻彻底底的陷阱呢？这个想法就在这时闯进了我的思维里。”
“只要想到这一步，后面的推断就能容易许多。其实你手法很简单，首先你骗我进入第一扇门，你只在最后关头才放开了我思想的控制权，快到我甚至来不及认识自己到底是谁，只能匆忙间被砸死，留下最强烈地求胜欲望。而第二次，你借着第一次我想要活下去这个念头的机会，挑唆我赶快进第二扇门，而在第二次人生中，你根本没有放手过对我思想的控制，我的一言一行其实都是那一生中’我’的所思所想，却给我营造出一种其实这都是我自己执着选择的结果。”
老头笑了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非常大，因为看似分别考验心力、毅力，决断的三次人生。其实都是为这个轮回这个假象做准备的。并且也给了我一种毫无依据的信心，相信只要通过这三扇门便能出去。”陆晨不紧不慢地说道。
“有的时候目标反而让人迷失，因为他让人有了努力的方向，有了执着的理由，却放弃了思考。很显然，这种小把戏也确实让我放弃了对其他逃脱方式的探索。”
“第三次人生更加简单，让我经历一遍自己的人生，其实只是为了让我相信这个幻境确实是现实里发生过的事情，让我相信这个轮回是真实存在的。”
“那又会如何？”
陆晨摊了摊手，“如果我被你那个三个局迷惑，我会不停地进入门，而你也会不断加深我的潜意识，直到把搞混，再也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老头沉默了一会，说：“你说的不错。不过到这里来的人大多不会有这种情况，他们最后基本都疯了，从这里跳了下去。”
陆晨似乎早就料到老头会自己承认，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的改变。
“下面有什么？”
老头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好吧，不过除了从桥上跳下去意外其实还有一种情况吧。”陆晨道，“那就是杀死你。”
老头冷笑一声：“你不可想像当人疯狂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
“这点我同意。不过如果他们杀死你，也就失去了逃离这里的唯一机会。”他走进将手放在门上，“我就是瞎猜猜啊，这扇门关闭是需要你的力量吧。”陆晨道。
老头哈哈大笑：“你猜的不错，除非凭借修为，否则如果没有我根本没有可能将门彻底关闭。”
陆晨注意到老头说到”彻底“两个字，说明至少没有老头的帮忙，至少可以将门推进一部分。
他朝着老头做了一揖，“怎么称呼？”
老头平淡道：“叫我守墓人吧。”他那卷曲变形的脊椎慢慢直立起来，容貌没有发生变化，不过人却精神了许多。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猜到我的真实身份的。”
陆晨看着守门人，笑道：“这就是你的第三个破绽，也是最致命的一个。你说你已经关了一千年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哈哈，问题大了，孤独与绝境都是将人逼疯的毒药。你曾今说过你见过好多人发疯，难道就没有意识到什么。”
老头脸色一变，他明白了陆晨的意思。
“你，才是最应该发疯的那个。”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老头或者是守门人有些不可置信道。
陆晨摇头：“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搞衙门这一块儿的，能断案如神。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那是在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陆晨回答。
“我从前我曾经抓过一只青鸟将它放在笼子里，开头几天那只青鸟反抗的特别厉害，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吃不喝，我都担心它会不会就这么死了。后来几天，那只青鸟终于开始喝一点水，然后很快开始吃东西，等到一个月以后他已经能像往常一样生活。”
“三年后，当我将笼子的门打开想要放他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只鸟根本不想出去，他已经完全适应了笼中的生活。”
陆晨看了一眼老头：“你可能不知道，当一个人被孤独地关了很久他不只是会发疯的，他还会习惯。而就在刚才我在你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欣喜若狂，没有那种到外面世界前的惶恐与畏惧，从那一刻我就意识到你根本不可能是寻常不小心进到这里的普通农民。”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守门人由衷地叹息道，“没想到我驻留这条炼心路千年之久，如今却被你识破。不过光只是识破我还不足以能通过这条路。”
守门人指了指门，“这是你最后的考验，通过它你将获得新生。”
陆晨却嘻嘻一笑道：“老头儿，你这时候还来诓我？”他走到门前抓住了门把手：”这里你又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如果通过门是唯一的出路，那就根本不需要门板。”
他还装腔作势地打了一个哈欠：“而且还是和刚才一个套路，烦不烦。”
守门人脸色一僵，有些恼怒道：“不劳烦你来提醒。”
他说出这句话时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知道陆晨已经看破了整个局。
“哐当”一声，陆晨彻底将门关上，将光芒堵在门外。下一刻，奈何桥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下面的云海像是被点燃一样，瞬间沸腾，道道白色蒸气里，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相对。
“你有病。”守门人突然看着陆晨道。
“你才有病！”
“我是认真的，你的魂魄被打碎了一片，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陆晨心头一跳，说：“那又怎么样？”
守门人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陆晨的问题，而是平静地注视着他，神情极为认真：“我说过，通过这次考验你就会迎来新生，难得你是这千年中第一个做过这条路的人，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我就赐你一场机缘，帮你稳定魂魄。”
一道强光射进了陆晨的眉心处。
“你已经通过考验，这就去吧。”
陆晨抬眼，看到眼前有一块青石台阶，上面还长了些苔藓植物与下面那些一尘不染的玉阶格格不入。
他回头，平静地看着身后景致，夜穹上的繁星洒下的星光，落在脚下空中缓缓流淌的云上，将周遭照耀地犹如白昼一样。
他望向远处，只见繁星照耀下的世界边缘，有一条极亮的白色直线横在那里，那是地平线。他能看到无数山脉破开云层露出绝峰，像是一片片的叶子，而白线则像是一根极长的树枝。
“罗浮，千叶。终于到了。”
一步跨出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尽数被他踩在脚下，只有登临绝顶，才能看到这番景致。
“头疼死了。”陆晨就说了一句，两眼一黑，就这么倒了下去。
不过他没有倒在地上，有一个身影接住了他。
仿佛触发了某种契机，话音未落，两个身影已经从山下瞬间攀至云端。望着这个少年神情极为复杂。
而同时，不远处的紫极宫中响起一阵爽朗笑声，“真是不错的孩子哟。”
一道紫光冲天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