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遇到第一起不可思议事件,生活就变得越来越脱离现实。
这一定是怪异的破窗效应作祟,米洛觉得自己生活里的被风忍撕开的破洞已经随着这种效应的影响愈加壮大,无法阻挡的力量正把她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渊洞。她抓不住任何能使她停止坠落的东西,只能任由那股令人生厌的力量将自己推向同样令人生厌的世界。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她试图挣扎反驳,但在毫无道理可言的现实面前,她的努力显得渺小而又苍白,自己是没有力量反抗的,就算反抗也没有效果。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起死回生是这么一回事!
就算提出这样的质问,得到的也只是西川轻飘飘的回答——那时候说了的话,你肯定不会同意的吧。精神上产生负担,对力量的恢复也会产生负面影响。
是啊!他说的没错!但不会利用一个人的生命去复活另外一个人——这种思维是正确的才对啊!为什么西川可以那么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呢,他可以毫不脸红的利用别人,一点也不会感到羞耻,为了自己的目的总是不折手段,他出言羞辱她,让她面对自己逃避的事实,将她从自己做好的安全的茧里面拖出来,让她难堪,让她受伤。
但他还是可以面不改色地说——是我们救了你。
他嘴上说着恭敬的话,态度却比任何人都要强硬恶劣。
洛易这个民族和西川一样蛮横无理,虽然米洛不知道在自己晕倒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但西川说了是因为她洛易才能得救——从这个角度思考,对她下毒并把她囚禁起来这种事是非常违背常理的。但他们就是能轻而易举地打破这些常规,做着所有与米洛价值观相悖的事。
——你不能离开清城。
——现在离开去到外面,风忍照样不会放过你。
——你的力量并不熟练,袭梦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出去等于送死。
其实,他们只是还需要她罢了,因为她的力量是必须的,所以他们没办法现在踢开她。
米洛无法认同这种事,也没办法把自己当成一个任人差遣的玩偶。她拒绝与任何一个洛易人会面,不想去面对那些让她憎恶的面孔。
米震无法复活的事情让她备受打击,就算走出清城,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见雅兰。
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雅兰。妈妈。爸爸。
米洛满脑子都是他们,无法回报他们毫无保留的爱已经让米洛几乎失去活下去的勇气,现在这样的局面,她的胆小懦弱被放大了好几百倍。她只能缩进自己的壳里,用这样弱小的办法让自己安心,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愧疚感少一些。
米洛不再关心洛易族里的内斗,西川已经在门外呆了好几天,但她一直拒绝和西川会面,她将自己裹进壳里,暗示自己与他们隔绝。
音徕和卡西分别来过几次,米洛还是同样的态度。
虽然从音徕的眼睛里,米洛还能看到不同于西川的真诚,但她身为洛易人这个事实使得米洛无法以正常的心态来面对她。
不过今天,过来的不再是音徕和卡西,米洛从门外传来的对话和模模糊糊的声音里已经了解到了来者的身份,是本应卧病在床的炎罗。
“米洛,长时间不进食身体会受不了的。”
炎罗的虚弱的声音因为门和墙壁的阻隔而显得更加微弱。米洛没有接话,接着就是大段的沉默。
“为什么你会拒绝用我的命呢?是因为你在外边世界的世俗观念吗?”
炎罗率先打破了沉默。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并非常人,你应该了解到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那边的价值观来衡量的。我的生命已尽,如果能在入土之前被合理利用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我并不觉得吃亏。你救了我们整个民族,按理说族内任何人的生命你都可以利用……”
炎罗的话让米洛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道理?如果是这样的话,警察岂不是可以随便取人性命。救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吧。虽然自己并不情愿,但也没有产生救过的人的性命可以随意使用这样粗暴的想法。
炎罗沉默了一会,又接着说。
“你可以利用任何一个人的生命,这是不违背神谕的。但是呢,虽然我已经退位,毕竟曾经站在整个洛易的顶端,我没办法看着我的族人生命被抽走——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感情罢了。”
米洛捏紧拳头,忍住想要跑过去开门的冲动。
“利用我的寿命是最划算的办法。你不用担心,虽然我寿命将尽,但是人与人的生命重量是一样的,交换之后你父亲还是会按照他自己的生命线活下去。”
“别说了!”
米洛忍无可忍,打开门望着那个被西川搀扶着站在门口的老人,原本紧绷的泪腺突然一下决堤爆发。眼眶一直被抑制不住的泪水充满,视线也因此而模糊。
看到这幅光景,炎罗竟和西川一样笑出了声。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炎罗惋惜地说。
“实在是不适合做带有伤害性的事呢。不过,族内没有其他人可以驾驭这种巫术,如果是为了好的事,这份痛苦也可以轻易捱过去吧。”
“不是的!不一样!这不一样!”
米洛大吼着毫无章法的话,视线依旧是模糊不清的,因为过度的流泪,太阳穴已经开始抽痛,但她就是没办法停下来。
炎罗说的话让她无比悲伤,也让她更加确定了不能用他的生命去换回米震生命的想法。
生命的重量是一样的?
不!完全不是!
米震当然重要!但那只是对米洛和雅兰而言,对其他人来说,米震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罢了。
炎罗的重要性就无法估量了,从音徕的话里看,族人对他的依赖性是非常强的,虽然也有一部分人是因为无法认同西川才跟着大众的想法顺从炎罗,但这种凝聚一个民族的重要性和身为父亲身为丈夫的重要性根本没有可以用来作为比较的标准。
对米洛来讲,米震比炎罗重要。
但是对洛易人来讲,他们根本不会在乎米震会怎么样。
况且,没有一个人可以任意利用别人的生命。米洛能找出千百条拒绝炎罗提议的理由,但就是找不到将他的意见合理化的理由。
“我命数已尽,如果可以,我不想自己就这么悄然病逝。米洛,我从出任洛易族长以来,已经有四十多个年头,但我从未对族里做过任何值得一提的贡献,我被大家推上顶端,身负着保护族人的重则。但我从来没有正面履行过的我职责,甚至受到景钥的袭击我也没有任何可以改变局面的能力,不止如此,还把责任推到西川头上。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族长,如果能在生命的尽头为族里做一些微小的贡献,我相信我会死得其所。”
炎罗依旧毫不动摇地说着劝慰的话,但米洛的思维方式让他的大段说辞都付之一炬,她的想法并没有产生一丝变化。
族长失落地看着她,西川也板着脸,严肃地发问。
“不用族长的命——即使不复活米震也没关系吗?”
米洛将模糊的视线投向西川,一边摇头一边回应。
“我不知道,我想复活他。雅兰只有爸爸了,她的生命里只有爸爸,爸爸死了,雅兰肯定也会活不下去的。我的存在真是糟糕透顶,虽然从小就努力不给他们添麻烦,但到头来让他们痛苦的人依然是我……”
“不是你。”
西川语气稍微柔和了些。
“这并不是你的错。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
“可以避免的!如果当时我乖乖被学长杀掉或者让袭梦抓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随你怎么说!反正已经没救了,我已经失去了可以生存的家。雅兰活不下去,我也活不下去了。”
“说了这么多,你没有想过先回去看看吗?”
“……”
西川说的没错,米洛没有想过要回去,不,应该说她刻意逃避自己要回去面对雅兰这个事实。她只能在复活米震这件事上做出选择,但她选择了不,既然无法复活米震,她就没有资格回去面对雅兰。
“说不定雅兰已经接受现实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懦弱的,雅兰是个很坚强的人,我想你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是啊,雅兰是个很坚强的人。但就算她坦然接受了米震已经去世的现实,这也丝毫不能减轻米洛的负疚感。
“下山去看看吧。如果不踏出第一步,你永远没办法做出选择,无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