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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让泪化作相思雨

二十二

第二天,酒醒了。我似乎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

玥熹光着脚从田坎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我幸灾乐祸望着在风中打趑趄的蝴蝶。我的第一首白话诗就是取材于它们,我依稀记得那首诗末尾的两句。好像是关于爱情的,不煽情,但很无奈。我已经好久没有心情去梳理这些半死不活的锁事了。如果不是碰见这个提着鸟笼的小女孩,我这会儿肯定睡在温柔透顶的红砖房,看姝婷画画,听迪克牛仔唱歌。我喜欢听《酒干淌卖无》,九死一生似的,像蒙克那幅震耳欲聋的《呐喊》。

我是昨天下午穿过艺术系旁边的寨子时遇见小女孩的。我刚刚做完有关聂鲁达的功课。口袋里装着《知音》杂志社送来的稿费,一副要钱有钱要文化有文化的阔气样儿。小女孩提着西瓜大小的鸟笼迎面走来,我嬉皮笑脸拦住她问,提的什么鸟?女孩没退缩,她只是用老得像七十岁的声音回答我:画眉,画画的‘画’眉毛的‘眉’。这实在不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是那么平稳,甚而有点略带沧桑,我不由诧异地多望了这个长得干干净净的女孩一眼。燕子坡住的全部是布依族。布依族人都有玩鸟的习惯。我揭开鸟宠上的黑布,里面果然有两只画眉,一只缩着两脚一动不动,另一只惊惊慌慌地上窜下跳。我的天呀,有一只已经死了,你还提着它疯跑。她拎回笼子,低沉地说,才不是,它睡着了。说完,她很落寞地看我一下,绕开我向山头上走去。

外公作古,外婆去世,朱自清先生的父亲去买水果,小红转身离去——这些年,我是看够了许多背影,但都没有小女孩的背影这样令我失落。她瘦削的,由于手中提着鸟笼,一只肩显得比另一只肩高,这样弱,这样软的肩,却莫明其妙地散发出强大的孤苦伶仃。我回头跟了上去。太阳正要落山,西边的天空特别发亮。小女孩坐在山坡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落山的太阳。你喜欢落山的太阳。我坐在她旁边,装模作样地扬着书问。是的,我经常来看太阳落山。在她不带感情色彩的话语面前,我显得手足无措。我的童年算得上苦难的,可我清楚极了,那种苦难,分分钟都可以忘却。我从来没有这种遥远的语调。我没再搭话,直到太阳落山,她站起来动手准备埋掉死去的那只画眉,我才回过神来赶紧跑过去帮忙。

“我认得你,你住在马路边的学校里。”女孩用树枝掘着土坑。看得出,她已经不再防备我。

“对啊对啊,我就住在马路边的学校里。你没上学?”

“去年上的,妈妈走后。朱阿姨搬来我们家,朱阿姨就不让上学了。”

“妈妈去哪儿呢?”

“深圳。爸凶。打断她的左手。”

“朱阿姨不喜欢你?”

“嗯。我求她,她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爸不在。她捏死爸的画眉。”

“所以,你来看太阳落山?”

“是的,每天都来。叔叔,你说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吗?”

“会的。”

我是从童年直接进入青年的。少年时代像妓女的笑,一抹就不在了。站在青春的门槛上,我痛苦痛悲的是自己的爱情。当我跪在S大的草坪上,听由心被一瓣一瓣摘走;当我坐在红砖房悠闲地看着干涸的护城河,我以为这世间所值得留恋的只是爱情。我远离战火,远离饥荒,远离疾病。我不缺少自由,不缺少母爱。怎样打发日子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我有头有尾地吃着豆豉鱼,在BBS上呻吟着我的梦,我甚至因此而浪得虚名。没想过,也不会有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滋味。

玥熹光着腿坐到我面前。

“脚板底生痛,回归自然真得付出代价。”她说。我是一个过小日子型的男人,对这种克隆出来的痛,有苟同的本能,况且对我这样说话的是玥熹,没有她,我也炮制不出爱情。而且步入大学,学会的一个本领是容忍生活的多元性。我去把玥熹的皮鞋找来,扶她坐在我铺了《环球时报》的田坎上。

“玥熹,你什么时候走?”我突然问她。

“怎么,等不及了?看你们俩昨晚的光景,她一时半会儿还不可能去你那里住,你急什么?”

“坐吃山空啊,大姐!”我看着她的脸。

“嘿!你这个臭小子,我吃了你多少?”她说着就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头。小女孩惊恐地望着我们俩,然后又咧嘴笑了,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

埋完画眉鸟,天也黑得一尘不染。笼中剩下的那只画眉乱扑乱叫。

“它想家了。”小女孩说,“你要听吗?我为它取了一个名字。”

“我听。 ”我说。

“它叫寒寒。”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

玥熹摇摇头说:“这女孩长大后肯定是个完美主义者。”

“寒寒,玥熹你听,这名字取得多好。”我说。

玥熹懒得理我。歪坐在田坎上看秋天的风吹春天的蝴蝶,风抱着一两只灰蝴蝶在草地上飘来荡去。

星期天的草绿得远远的,带着一些倦色,密麻麻从燕子坡脚一直挤到山顶。

摸着黑回到红砖房。

我仰卧在床,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眼睛死盯着黑乎乎的顶棚胡思乱想,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

二十三

那天在老地方——缘分酒吧,看到猪正在喝酒,旁边坐着他的女人丢丢,傻呼呼地看着他频频举杯。我走了过去,猪眼很快就瞅见了我。

“哎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咱哥俩又见面了。”猪起身要拉我,不小心碰倒了酒瓶,顿时呯呤嗙啷的掉在地板上打碎了,引来酒吧好多目光。我坐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猪。

“来来来,小南,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说的,你来的晚,先罚你三杯。”猪红着眼睛把酒举到我的头顶。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呀,什么叫来的晚?”我辩解着。猪把酒放在我面前。我看到丢丢低着头。

“你怎么了?姝婷怎么没和你来?”猪一问我到想起了姝婷。

“没见到她。”我应付着,端起酒杯就喝。

“你要做处男吗?再这样下去,你的那杆枪怕是要生锈了!”猪盯着我手中的杯子说。我差点没喷出来。

“猪,你怎么还不改,说话没个场合。”我看了看丢丢,她不好意思地把目光转向窗外。

“球,你别怕,有哥在。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处男了。”猪说。

“猪呀,你真是个猪。”我不想再理他。

“听说姝婷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和玥熹上床了。”猪说。我气的脸都快变绿了。

“你是听谁说的?”我问猪。猪笑笑,诡诈的表情。

“还用听说吗?你和玥熹的事能瞒得了我?那个时候姝婷在成都为什么会知道你那么多的事,告诉你,我就是她的卧底,我都告诉姝婷了。”猪阴阴地笑着。

“我和她有什么事?你乱说什么?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我气冲冲地把酒杯磕在桌子上。

“他开玩笑的,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丢丢帮他开脱,才发现丢丢突然懂事了。

“猪,你知道吗?我现在很痛苦,姝婷横竖都不相信我。”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猪又接着给我斟满。

“小南,别这样,我去和她澄清一下不就好了吗?她会回到你身边的。”猪一脸认真。

“这可是你说的,你若能澄清,她能回来,我给你烧高香了。”我瞅着他。

“没问题,咱俩谁跟谁呀,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猪信誓旦旦。

我转眼凝视着窗外,看着窗外出租车一辆辆地驶过。

“哎,我那天在朝阳路一家KTV看到玥熹了。”猪喝下一杯酒,突然说。

“那又怎么样?还管住别人娱乐了?”我问。

“看那打扮不像是娱乐,像是去卖的。”猪笑笑。

“猪呀,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你这个孙子半句话不离这样的话题。你怎么知道?别胡言乱语,小心她知道了揍你。”

“骗你的话,我真就是孙子,你不信是吧,我现在带你去看看。”看猪的表情,不像是撒谎。

“猪嘴里吐不出象牙,谁信你呢。”尽管我有些半信半疑,但我还是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猪见我漫不经心也只好闭嘴。我们喝了几瓶,猪有些醉了,摆着手,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我们走出酒吧,我看着丢丢苗条的身材在猪臃肿的身体旁显得格外惹眼,丢丢搀扶着他慢慢消失在我眼前。我两手插进裤兜,抬头望着天高云淡。

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自然会言不由衷地想起姝婷。

独自一个人,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晃荡。跟着感觉走,我又穿过那座曾经发出淫荡呻吟声的私人旅社,来到了姝婷的房前。我看到一个魁梧的男人屹立在门口,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白白胖胖的脸上堆满了无奈,身旁停泊着一辆我一直梦想也有的宝马车。这不正是死缠着姝婷的那个人吗?三分相似“倒拔垂杨柳鲁智深”的那个人,不过整个人长得极不协调,头小身材大,尤其头长得像豹子,不知道他尊姓大名,将就一下,暂且就叫他豹子头吧。

心里的积怨正在我心底膨胀,似乎要崩裂出来。

我听到姝婷在里面大声疾呼:“你走吧!别在纠缠着我!我们不可能,我从来就没有对你动过心!”

我心里念叨着:“可怜的姝婷!这不是还有我吗?你别怕,我来了。”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豹子头豹视眈眈地镇压着我,我有点心虚,但在这个时候我绝对不可以软下来。我不能在姝婷面前显得懦弱!绝对不能!我也努力睁大眼睛怒视着他。豹子头不慌不忙地掏出金属烟盒,抽出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就甩在脚下。

我心想,这家伙不会这么差吧?再不行也是个白领呢。没想到豹子头上来就揪住我的衣领,我感觉自己就像他手里攥住的麻雀,动也不能动,自己轻的就像一片羽毛。

“你就是南瓜?”鄙视着我。真操蛋,他竟然知道我叫南瓜。

“你放开我!”我努力地掰过他圆墩墩的手,我在学校可是出了名的掰手专家,我随口说,“南瓜也是你叫的?”

“呵!小子,有两下子嘛!”豹子头咬牙切齿地又抓住我的头发,只把我的脸往他的膝盖上顶。我的脸生痛,头发被他抓着,我双手抱着他的手,拿脚踢他的腿也踢不到,此时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候才想起玥熹的一片好心,那时她让我跟她去学跆拳道,可就是为了省下一瓶酒钱死活没跟她去,现在后悔莫及。

“知道我和姝婷什么关系么?”豹子头在我背上又是一掌。

“呸!有种就去我们学校,日不死你我就不叫南瓜!”我嘴里鼻孔里不停地冒血。

“妈的!还嘴硬!说,知道我和姝婷什么关系么?”豹子头放开我的头发,我趁机在他的啤酒肚上狠狠地给了一脚。

“哎哟!你他妈够狠的呀。”豹子头捂着肚子,眼睛里喷着火。我擦着鼻血也瞪着他。他又上来将我摔到在地上,就像踩一堆棉花一样践踏着我。我在地上打滚。

“小南!小南!!”这时,姝婷破门而出,扑在我身上哭喊着我的名字。身上的疼痛顿时去九霄云外了,我挂了彩的脸上顿时绽开一丝笑容,我自己感觉当时都帅的要死。

“姝婷,我没事,你别怕,有我在。”我喘着粗气说,装出奄奄一息的样子。姝婷哭着,小手摸着我的脸,眼泪珠子啪哒啪哒地掉在我的脸上。

豹子头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姝婷拉开:“你走开!”说完又踢我。

“说,你知道我和姝婷什么关系么?不说我今天就送你回老家。”豹子头阴毒地说。

“你这个流氓,姝婷这么好的女孩会和你有什么关系?有种你今天打死我,你这种诬赖老子见的多了。”我抱着头继续说。

豹子头气急败坏地又是踢又是打,我浑身都没有知觉了。

“告诉你,在这方圆几百里的地方,还没人敢跟我抢女人!”说完又是打。我将嘴里的血使出全部力气喷在他的脸上。

“别打了!!”姝婷大喊一声又哭了起来,“我跟你。”姝婷赶到宝马车前,拉开车门儿钻了进去。豹子头停手了,掏出墨镜架在鼻子上。

“姝婷!!下来!你不能跟他!”我吃力地坐起身喊着。

“王八蛋!再喊揍你!”豹子头又甩给我一耳光,然后拿出纸巾擦擦皮鞋,气焰嚣张地上了车。

“姝婷!!你回来!”我歇斯底里的大吼。

车子发动了,很快地倒向我,我本能地躲闪,就再快靠近我的时候豹子头急刹车,然后掉头飞快地从我眼前驶过。

“姝婷!!”我哭喊着,狠命地捶打着地面,一个拳头变的血迹斑斑。

我不知道姝婷去了会发生什么,我的心彻底冰凉,绝望使我即可想死在这里,永远永远也不要醒来。

天黑了,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红砖房的。睁开眼睛看到玥熹在我身边揉着眼睛。

“玥熹,姝婷走了,跟着那个人走了。”我说。

“我知道,你别担心,她没事的,我看到她回来了。”玥熹说,眼圈儿红了。

“那就好。你没事吧?听猪说你在KTV?”我问她。

“又是猪!他怎么这么死皮赖脸的!”她气呼呼地说。

“他也没说什么,就说看见你在KTV玩。”我补充。玥熹的目光躲闪着我。

“那又怎么样?关他屁事!”她说,“是她的男朋友打了你吗?”

“嗯,是的。好凶哦!”我说。

“你先别急,我晓得那个人,山不转水转,我迟早会为你出这口气。”玥熹恶毒的口气让我吃惊。

“你认识他?算了姐,过去了,我不想连累你。”我说。

“他不就是个鸭子吗?西安HM酒楼的副理,叫王启霸,说白了,就是HM酒楼那个女老总的泄欲工具。他常去一些KTV找小姐,我见过他。”

“简直是名如其人,这家伙是很霸道。”一着急,却忘记了身上的伤,这时候才感觉哪儿都是痛。

“玥熹,姝婷要跟了他就毁了。”我对她说。

“你放心吧,我会给你抢回来。我觉得姝婷也是迫于无奈,她不想看着你挨打。”

“无奈?一点骨气都没有,我都不怕,她怕什么!”我说。

“你不懂女人。”她说。

“小南,今天童彤还在我跟前问你呢。我觉得你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还没想好,我还是忘不了姝婷。”

玥熹叹息着,“你睡吧,我要去上班了!”

“玥熹!”我本能地喊了一声。

“怎么?”玥熹推门而立,疑惑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终于没有勇气说出。

“哦,没什么,路上小心点儿!”我说。

“嘁!臭小子这么可爱。”玥熹笑了笑,挎上包,甩了甩长发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

二十四

偶尔记得朋友说过,当一个男人脸上挂彩以后,不久就会交好运。从来不信这样的鬼话。半个月后,没想到桃花运如约而至,哪知道童彤这么急不可耐。见到她时,就在我和姝婷、玥熹吃麻辣烫的地方。她穿着一套紫色的低胸套裙,勒得浑身紧绷绷的,胸前很丰满,加上她披在肩上的卷发,看起来比以往成熟多了,很有韵味。

她很大方地牵起我的手,我却不适应,除了和姝婷这样手牵手在大街上走过,这还是第一次,总觉得满大街的人都在看着我。

我闻到了童彤头发上飘动的清香。

“你还好吗?”我故意打破这份宁静。

“艺术系除了画画还有什么,说不上好不好,就那样。”童彤说话沉稳多了。

“玥熹给你说了?”我故意问她。

“嗯,说你失恋了,让我来救你。”童彤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怎么救?不会是来打劫的吧?”

“以前就觉得你不错,很喜欢你。”她摇了摇我的手臂。

“是吗?什么时候呀,我怎么没看出来。”我慌忙中回应着她的话,我突然有点紧张起来。

“那次在火车上呀,你忘记了?”童彤歪着头问我。

“没有忘记,怎么会忘记。”我说。其实,在童彤帮我提行李后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还是动过心的,一点点,一丝丝。只是我没有储存起来,也没有酝酿在心里让它滋长和发育。一路无话,她说要吃棒棒糖,我去小卖部买了一支递给她,她旁若无人地放进嘴里吮着。我也没理会她,就这样走向街的尽头。

傍晚了。散步回来, 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回红砖房。通常不去学校或别人家,也不用心做功课。躺在椅子里修指甲听音乐,成了整整一个秋天不变的嗜好。

童彤温柔地坐在我的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我想看电视。”童彤指着放在我桌子边儿上的破电视说。这还是猪搬走的时候留给我的,14吋,体积是有点小,不过是彩色的,只是表面污垢很多,显得很垃圾。

“哦,好啊。”说着,我啪地拧开电视开关。屏幕上播放的是一部叫《当哈里遇到萨里》的国外电影。童彤很专注地看着,我去洗水果。端水果突然瞥见了童彤圆圆的乳房,非常坚挺,中间形成一道狭细的乳沟。我有点心迷意乱了,屏幕上正好播放着电影中比利?克里斯蒂尔和梅格?瑞恩最后的接吻镜头。童彤的胸部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撩拨的我下面也不自觉地鼓了起来。

看完电视机里的电影,童彤怪怪地看着我,说有些困倦了。

“我送你回去?”我站起身来。

“怎么你这里还有人吗?”童彤的问话让我不知所措。

“那也不能在我这里睡觉啊,孤男寡女的容易出事……”我吱唔着。

童彤捂着嘴笑我:“能出多大点儿事啊?你太紧张了吧,要么我们听音乐。”我无语,我真的不了解童彤。

自从社会学系的同乡弄丢《Love Story》,不管谁,再也休想从红砖房借走MP4。不知出于哪种动机,同乡后来虽说送了一盘《美丽的罗丝玛莲》,但丝毫没扭转我的固执。对流行音乐,童彤和我一样迟笨。像《死了都要爱》一夜之间飞进了千家万户的现象,我们完全被支离被粉碎了。住在都市的边缘,我们也住在两个文化板块的空白带。这是我唯一的感受。 我是一个善于调整自己来适应社会的人。可是听了一个多星期的流行金曲,越发感觉自家像只抛锚的船。在船长和水手们的大跳大闹中,慢慢地往下沉。中国好多的“金曲”的的确确是白写白唱了。我把我的态度告诉童彤,她回过头,伏在写字桌上微微一笑。她正在拿《十面埋伏》同美国乡村音乐作天才的比较。

“少爷,中国需要的是市民音乐。”她留着脸上的笑容说,“虽说它的引导者通常只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记得校园民谣淡出学校,姝婷到镇上买回一盒。我从头听到尾,单钟情于《同桌的你》。还替音乐界为那个被开除的兄弟高兴几天。后来索性洗掉其他歌曲。这件事,良心上做是做得对,但让姝婷产生嫌疑,导致她对我有藕断丝连之闲说。她一口咬定我还在沉浸在过去。这事我们最终都没有一致的看法。姝婷的朋友们都说我心宽体胖,几乎要垂双下巴了。我深深地知道,这全靠音乐的感化。找穷学生做女朋友,尤其是找不喜欢流行歌曲的穷学生做女朋友的好处,塞满我的脑袋。

听完一曲又一曲,童彤沉浸在音乐之中,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我只好等,直等到我不停地打盹儿。实在太困了,我嘱咐童彤走的时候带好门,就躺上床,枕在被子上睡了。

早上起来,睁开眼睛就看到童彤赤身裸体的睡在我身旁,一只玉白的手臂还搭在我的胸膛上。我感到事情不大对,突然坐起,直冒冷汗。好在我的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望着童彤雪白的乳房,我直觉得喉咙出奇地干渴,这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姝婷的脸。

“不会把我强奸了吧?”我心里想着。抬头一看窗外,天已大亮。我赶紧跳下床,却惊醒了恬睡中的童彤。

“啊哈,天亮啦,我好困啊。”她坐起,伸了伸懒腰。看到她挺起酥胸,我立即背过身。

“喂,你穿好衣服好不好?”我说。

“我还想睡一会儿。”她懒洋洋地说。我突然觉得有点不正常,她不会是大脑有病了吧?

“你怎么一点也不害羞啊?”我故意加重语气。

“害羞?为什么?”她反而很奇怪似地问我。听到蟋蟋嗦嗦的声音,就知道她在捡衣服穿。

“你昨晚怎么没走?睡觉还不穿衣服。”我有点不耐烦地说。

“我喜欢裸睡!”她解释道。

“可我不喜欢!”我说。

“你有病吧?你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又没脱你的衣服。”她笑着说,然后下了床,穿着我的大拖鞋。

“我们,我们没做什么吧?”我问。

“做什么?!”童彤一脸疑惑。

“哦,没事。”我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你晚上做梦,叫了一晚上。”童彤睁大眼睛看着我。

“叫什么?”我问。

“姝婷。”她笑着说,“你还不停地摸我,好难受。”

“什么?我摸你??”我摸着头问她。

“是啊,一直叫着姝婷,却不停地摸我。”她笑了。

“是吗?摸你哪儿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讨厌!”童彤低着头,我才发现她害羞地把脸埋了起来。

“童彤,别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还有,我要去上课了,要么你也去上课,要么你呆在这里。”我赶忙倒出暖壶里的水洗脸。

“你以为我是幼女啊?搞的神经兮兮的。好了,我也走。”说着,她也洗脸。

出门后,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我怕被人看到,自然走在前边。

“小南!”身后童彤在叫我。

“什么事?”我站住问她。

“知道吗?你像个木头!”说完,童彤灿烂地笑着走到我身边,擦碰了一下我的肩膀,不回头就走了,我发现童彤走路的样子像模特,很美感。我真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苦笑,也许吧,我真的像个木头。

二十五

又不由自主地想去找姝婷。刚出门却碰到了王译。突然间感到有好久没见到他了,他脸色有些憔悴,显得疲惫不堪。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我请他进屋。

“哪有这么脆弱噻?你不晓得哦!”王译咳了一下说,“我现在是半工半读,进了一家软件公司打工。妈嘞,最近公司接了一大批项目,我们搞软件开发的,你知道灾巴私企是恁么剥削劳动力的?我是连着赶了几天的夜车,累疲了。正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王译说着就躺在我的床上。

“太累了就别干了,换个环境也好。”我安慰他。

“不干?那哪儿行哦?老爹老娘都供不起我了,不干上哪儿吃饭噻?胡茬儿越来越硬了,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老婆,唉!”王译迷糊着说。

“真是的,要钱不要命了。”我叹息道。王译昂起头像狗一样移动着鼻子嗅着什么。

“啥子东东咹?味道好像是有点怪哦。”王译说。我纳闷。

“没什么啊。”我看到王译翻开抬起被子摸着,他抓出一件内裤,是童彤的。这个该死的童彤,怎么会忘记了穿内裤,心里骂着,脸上却一阵红阵白。王译瞪大眼睛看着我。

“What is this?”王译突然坐起,捏着鼻子把它举的老高。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说。

“这是谁的哦?不会是你的吧?”

“谁知道呀,我也不知道。”我的脸上烧得发烫。

“哈哈,小南,你行啊你,啥子?你不会告诉我这女人的内裤是自己个儿跑来你床上的吧?”

“唉!招就招了吧。”无奈,只好把昨晚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译。

王译听完又哈哈大笑:“小南,今天幸亏是我,否则没人相信你。”

“你怎么今天想起来我这里?”我掩饰住自己的羞耻打开话题。

“一、好久不见你了,想来看看你;二、姝婷让我带话给你;三、给你传达一个信息;你想听哪个先?”王译掰着指头说。

“先说第二个,姝婷带了什么话?”我急忙问道。

“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嘛。”王译笑,“猴急有啥子用哦,告诉你可以,不过今天你要请客。”

“屁话多得很。快说。”我催促着。

“跟谁学的哦,说话都这么粗骇骇地!”王译说。

“你说不说呀,急死我了。”我拍着大腿嚷嚷着。

“在这儿哦,你自己去看吧。”王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拿来!卖什么关子。”我一把抢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

这是很久没见到过的姝婷那娟秀的字了。内容很短。

“小南:还好吗?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让你受委屈我也很难过,对不起。那天我跟着他走了,因为我不忍心你被打死。后来我们去喝咖啡,没说多少话,我最后一次拒绝了他,我想以后我可以安静的生活和学习了。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他吗?王启霸虽然能养活我,可他养的女人太多了,我只是他新的猎物,他是打算要养我。我靠不住他,所以我从未想过。而你呢,跑来为我挨打,你真的让我感动。猪来和我澄清,其实不用澄清,我说过,我不在乎你和玥熹有什么,凭我的直觉,我也不相信你和玥熹有什么。可是我们都理性点好吗?生活是实实在在的,容不得半点虚假,而我追求的是物质和真情并存的生活,我渴望完美,从小就这么想。我相信你能给我真情,但你却给不了我物质上的富有,我会拖垮你的!我希望你把心放在学业上,别放在我的心上。我相信你是最优秀的,因为我了解你。买了两盒跌打丸,按时服下,切记!姝婷。”

一口气读完她的信,又长长地舒了口气。两眼发直,思绪杂乱,心中感慨万千。也许姝婷说的对,我不懂爱情。

王译聚精会神地看着我的表情。

“药呢?”我伸手。王译又从怀里掏出塑料袋递给我。打开一看,果然,两盒“跌打丸”。

“你不是还要给我传达什么消息吗?”我随手把药盒扔在桌子下。

“哦,是这么回事儿哈,那个,明天是姝婷的生日。”王译笑了笑。

“哦?”我拍拍脑袋说,“看我,差点忘记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这就说明你们俩越来越远了。”王译说。对他突然变得如此聪明我也感到意外。

“打CS?”我说。王译连连摇头:“打个球哦!忙得要死。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的嘛。”

“我说了吗?我没说。你要忙你回去忙,今天要么去打CS,要么就散场。”我拉下脸一本正经地说。

“呵呵,不可能吧?我大老远地跑来给你送信,就凭这个你也该管我一顿饭噻,啥子时候变得这么小气哦!”

“老子今天没钱,我的钱全花光了,昨天晚上才打电话跟我老爸要呢,钱还没到。”我说。

“脸黑黑的吓人哦!早说噻!走,我请你。”王译跳下床。

我们去了一家很简单的餐厅,王译要了火锅,依然喝酒、聊天。我心里装载着石头一般沉甸甸的,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

送走王译,我去建行的自动取款机查讯,惊喜地发现,老爸给我又打了2000块。心中窃喜。

二十六

2月22日,姝婷的生日。我把自己打扮了一下,对着镜子自恋了一番。

“献出来吧,送的什么礼?年轻的姑娘,该不好意思两只肩膀抬张嘴来白吃吧。放明白点,我这里离共产主义还远着呢。听,鸡肉炖得香喷喷。”我在厨房里清点碗筷,听见姝婷在外边叽叽呱呱。我跑出来一看,只见她把美珊堵在院门边。

美珊是我高中时的同学,高三那年我19岁,校运会时我长跑得第一,她挥舞着外衣向我跑来,塞给我一瓶矿泉水,我一口气喝下,裸露的胸膛上全是水,她抿着嘴望着我笑,脸蛋儿红仆仆的。那时她很平凡很平凡,所以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我们时常在一起玩,是属于亲密朋友的那一类。后来,我考到了S大文学院,她则去了艺术学院。她走后,那个一直爱着她的小学教师陈刚也自杀了,这在当地引起不小轰动。姝婷来西安S大艺术学院美术学系,就和她在一个班里,俩人天意似的相识了,成了要好的朋友。姝婷来我这里时,曾带过她,那时候她小巧玲珑的样子和大大的眼睛以及不俗的谈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见我也在,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轻轻点头微笑。我想,如果要我在童彤和美珊之间选择的话,那我毫不犹豫地会选择美珊。

“谁不晓得你又名铁母鸡?”美珊说着,从棕色挎包掏出紫色音乐盒。拉开小抽屉,盒面上伸长脖子的两个瓷娃娃环绕着叮叮咚咚的《献给爱丽丝》狂吻。

“哇,真想不到啊,这么漂亮!”姝婷眉开眼笑,“你让我回到童年,我要好好谢谢你。”

“也没啥好谢。这是上学期的男同学行贿的。人走茶凉。放着没啥意思,丢了又怪可惜。”美珊焉兮兮的。

“怕你见怪,我把《西安的春天》也送你。这个算添头。” 美珊又提起一个精美的礼品盒。

“管它偷的骗的送的,到手就是财。”姝婷腾出左手接过画,一本正经地说,“你送双礼,倒让我有些不安。”

《西安的春天》花去美珊一个多月的光阴,荣获过校长颁发的奖。

“哇,寿星今天容光焕发呀!”远处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看,是玥熹来了,一双精妙绝伦的腿,一条精妙绝伦的短裙。姝婷笑哈哈地站在大门边迎接。不一会,朋友们几乎都到齐了。猪送一套亮光光的茶具,张杰的是小提琴精品外搭一个玲珑透顶的外语系女孩。阿祥拿两枚雨花石,阿丹赠比她稍矮的男朋友和《奥赛罗》的电影对白。那顺乌日图进贡两只老牛角。王译孝敬一只按摩器,据猪透露,摸奖摸来的,只用过半学期。姝婷一一收下礼物,风一样卷进房里抱来萨克斯交给那顺乌日图。敲着圆桌,风一样叫:“萨克斯过后吹蜡烛。我要大家一起吹。静一静,猪!蛋糕不准抓敷脸,饭就那么一小锅儿!还有,阿祥自弹自唱。然后吃火锅,啤酒随喝,吃饱喝足在院子里桑巴舞,不会跳的跟着会的跳。十二点各回各家,贪杯的自个儿留意,这儿可没人扶送!”

“玩朋友马路上玩去。没着落的,不管卑男鄙女,都是今夜姝婷房里的主人。”猪抗议。

“就是嘛,十二点回哪个鸟家?” 那顺乌日图说。

“是来祝你万寿无疆,又不是开会。” 阿详抱怨道。

正闹得不可开交,牛高马大的肖魂闯进堂屋。

“看得出,你们哪还记挂有我这个兄弟?得了得了!喝酒喝酒,我陪个不是。”肖魂连连摆手,顺手将一瓶酒放在桌子上。

“正念着呢。”姝婷笑咪咪挤过去敬烟,“大家都晓得政法学校那边路远,一直在等你。你看,蛋糕还圆圆溜溜的,谁说忘了?”

“哟,茅台!不愧读的是政法学校。”猪摇头晃脑,“该不假吧?”

“别乱讲啊,酒是我从家里偷的,父亲在地方上大小也占着个位置。我本人可是穷得叮当响。”肖魂老实得跟小时候时没啥区别。

“也是,家里都奔小康,他还付不起出租车费。”王译感叹,“天王老子都是假的,自己身上的才是钱。”

大家哄笑王译奸诈,那顺乌日图抢着说:“别听他。先痛痛快快喝茶,酒你别沾了,你看你脸色黄黄的。”

我把肖魂引到窗子边。

“肖魂仔细听,小姐美珊。学梵高的。有本事泡她。”

肖魂对我挤着眼睛然后欠欠身,伸手过去。

只听美珊说:“肖魂?谁给你这么肉麻的名字?”

“我原本叫肖庆德。十二岁那年,我们农转非。妈妈号召全家的名字也要合上城市味儿,硬给改的。”肖魂摆出他那张老实巴交的农民脸,我暗自摇头,名字漂亮,就是说话不漂亮。

突然间,我们的眼皮底下穿过低沉雄厚的萨克斯声,《Take My Breath Away 》,镰刀一样抹过众人的脖子,堂屋里只剩下微笑和呼吸,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我压根儿不相信圆腮牛眼的那顺乌日图有这般能耐。

我轻脚轻手移走茶几,轻脚轻手撕开蛋糕盒。王译帮着点蜡烛,紫色、红色的小蜡烛,小人国臣民般谦卑地站着,若他誊出手,定然掌声拍得震天响。

“哎,大哥送什么礼不给我们看?可别混进来吃共产主义。”阿丹三下两下吮完奶油,在萨克斯声低落得几乎听不见的时候抬着蛋黄色的蛋糕问。

“有没有礼物都还是个问题。”美珊帮腔。

“小南还用送礼吗?他这个大活人就是个礼物!”玥熹看着姝婷大声说。姝婷装着没听见,也没有搭话。

“这年头的男生,感情应有尽有,提到钱就一无所有了。” 阿丹接着说。

“她不要我的金不要我的银,阿丹、美珊别闭眼,看我赏她一串吻。”我搜出陈佩斯遗落在舞台下的半点儿风趣,抢过去捧住姝婷的脸,不料她头一歪,我脸庞上留下腻乎乎的奶油印。姝婷看着我“噗哧”一声笑了。正难堪,我挖着脸上的奶油,刚要对姝婷说,这时候阿祥打颤的吉他声响起来了。我又一惊,不愧是艺专的高材生,只见他手指蛇滑,节奏转快,略带沙哑的歌声混合着奶油味,半点也不饶人——

可以走了,抱着你的青春

趁暮色轻轻

忘了这些女孩吧

迟早你会分不清真心假心

不是乱世

谁会稀罕永恒

书上的人生是跪着的

生命原本只需要

半则爱情加半块面包

或者半块面包加半则爱情

可以走了

趁暮色轻轻

秋天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嘘声四起,美珊尖着嗓子喊堕落,玥熹则宣布阿祥患了二十一世纪压抑症。

我站在她们这边高一声低一声附合,因为我实在怕猪的阴谋得逞。姝婷听入迷了,不自觉地把长发贴在我的脸上,我趁机抱紧她。

曲终人散,果然没上猪的圈套。猪悻悻地走在最后,突然转身拉住我。

“喝多了?”我闻到猪身上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我?可能吗?”猪开玩笑地说,“闹了半天,你是姝婷房中的主人啊!”

“怎么,不是我难道是你?”我装出恶狠狠的样子瞪着他。

“我想应该可以收成了,秋天是收庄稼的时候,兄弟啊,磨快你那杆枪,今晚就看你了!可被让老哥我失望。”猪奸笑着说。

我揪住猪耳朵:“嘘!小声点儿,你就不怕她听到了吗?”猪连忙告饶,我放手。

“你有钱吗?借给我点儿,有了还你。”猪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你还用借钱?找死啊你。”

“真的,我老爹经营的厂子破产了,他自己去了深圳,给我一分也没留下。”猪说。

“你妈呢?跟她要啊!”我提醒他。

“老娘跟着韩国的一个老板跑了!连我都不要了!”猪语出惊人,吓了我一跳。

“猪,你别给我耍花样,告诉你,瞎编故事我一分钱也没有!”我怀疑猪的话,警告他。因为真的那样的话,他也真够惨的。

“小南!不信你去问丢丢,她都有两个月没吃麻辣烫和棒棒糖了。昨天去街上转悠,她吵着要吃猕猴桃,我都没钱买,她现在房里哭呢!我也没别的朋友,就你好,借给我,我会还你的!”猪一连串说了这么多。

“你借钱做什么?借多少?”我迟疑着,我老爸老妈刚给我的钱,在我的怀里还没暖热呢。

“1000元有没有?”猪又数起了指头,“你看,房租300,水电费100,给丢丢买套衣服要花300,我还欠楼下小卖部的100元酒钱,这下半个月吃饭怎么也得花200……”

“行了,行了!”我打断猪的话,掏出钱包,给猪数着票子。猪盯着我的钱包两眼发光。

“真不敢相信啊,你一直是阔少,整个大学数你最有钱,怎么如今僚倒至此了!”我不情愿地把钱送到猪蹄里头。

“还是咱们哥们仗义!有钱了我加倍还你!”猪兴奋地说着把钱塞进自己的口袋。

“加倍就免了。猪,我告诉你,你少抽烟喝酒,节省下来的钱多给丢丢买些吃的!我发现你要是骗我的话,你应该知道后果!”我说。

“哪能呢?这次是真的遇到困难了,你放心吧,我比你会哄老婆哦!”猪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回头看看,早无一人,姝婷房间里的灯光也熄灭了,大概是睡觉了吧。像木头一样矗立了一会儿,我也只好回舍。

冰冰十纤指

把指甲纷纷跪断于琴

指便如血 中火

将歌燃烧

将情弹烧成一杯郁烈的茶

从杯中溢出

在四周款款地流淌

我孤独地蹲在水的边缘

缄默如夏季园林最后的茉莉

静听琴唱一段婉约的哀怨

静看你拂说的妍姿

吟一杯滋育我的忧伤

蓦然热泪千行

谢谢你善良的美丽

二十七

星期六,姝婷来红砖房找我。我猜想她一定不是想我才来看我的。

“我要去找英语系的朋友昱儿,你去不?”我求之不得,匆匆忙忙紧跟在她身后。

“干吗?有事吗?”看到姝婷阴郁着脸,我随便问了一句。

“借钱。日子过不下去了!花销太大,家里给不起钱了。”姝婷毫不隐瞒。

“借钱干吗不找我呀?我借给你,猪昨晚从我这里劫走1000块。”我说。

“我借谁的钱都不会借你的钱。”姝婷坚定地说。

步行了很长一段路才到昱儿的住处,姝婷越过我走在前面。

“钱呢钱呢?妈的,人民币都哪去了?”

还没有敲门就听见的昱儿乱发牢骚,我和姝婷相视一笑,快快转身,踮着脚尖顺着长满苔藓的院墙回去。看见明年就要移居澳大利亚的研究生也像我一样受着人民币的折磨。心情怪怪平定下来,阳光挂在破旧的院墙上,青皮寡脸。院墙扭扭曲曲的,墙也以墙的方式贫穷。 我为我的发现感到满意。停下来,跟闷闷不乐的姝婷打趣。

“人,讲的是诗意的栖居。有钱人会住在这种地方?你想都不想。”

“可他每次抽烟都是熊猫。”姝婷打油诗那样从我面前晃过,“你不是常常教育我,一个成功的男人身上再少也少不了一包熊猫。我晓得?” 看着姝婷让皮鞋的后跟巧妙地落空,一步步往石梯上抬,脚踝以上,细腰以下被蓝色的牛仔裤绷得原形毕露。如果单从欲念而不从文明的角度,女人的背影的确美丽。但是,认得真来,美丽得像什么呢?如果不像人民币。

走到天一酒楼门口,我仍旧得不出个所以然。

“你等等,我去试试香儿。”

香儿在酒楼作调酒师,据说凭一杯“何日君再来”混上了总经理小秘的雅座,在美女如云的天一酒楼,也是有头有脸之辈。她跟姝婷并没多好的交住。如果不是实在揭不开锅,姝婷根本不会老了脸皮去打她的主意。谁都懂,借钱是一门高深学问。相知的深浅,彼此的地位、性情、能力无所不涉及。

当然是求助无门,香儿就淡淡的一句“我没钱啊”就打发了我们。

“真没生活费了,香儿,下星期汇款一到就还你。”姝婷刚刚消失在外观据说是英格兰式的酒店大门,我差不多听到姝婷这样低三下四。

姝婷让我先回去,她自己再去找别的朋友,知道她的性格,我无言,只好随她。

“伙计,你往后靠靠。我们经理的狗见不惯生。”刚要离开酒店门口,白皮细肉的保安冲着我咋唬。

抬眼望花坛那边,香儿牵着狗慢悠悠向我走来。狗伶俐可爱地跑着碎步。主人在它额头上扎块亮晶晶的稠子,像幼稚园里小朋友们扎的那样,漂亮极了。它不是孬种,有家晚报用介绍名模两倍的文字赞美过的高血统高情商——西施犬,价值人民币三十又八万。人是美人,狗是名狗。一时间,身无分文的我仿佛给一股巨大的魔力拖回到那个金鞍银槽的魏晋年代。

春风从香儿两边吹过,软酥酥的。她低着头,除了狗,她什么都没看。我退到一盆巨大的铁树后边。狗迅速地瞟了我一眼就转过它高贵的头颅,牵着香儿跑到一株樱花树下,很绅士地抬腿撒了几滴尿。

我无聊地记起一个流浪的朋友说过的那句话:世间只有卑微的人而无卑微的狗。

白花花的阳光,浴巾下躲躲闪闪的奶子——为什么要提钱啊!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可耻。

二十八

为了解决姝婷的燃眉之急,我决定去找玥熹援助。

给猪打电话,问他玥熹所在的KTV在哪里。猪哼唧了半天才告诉我。于是打车去BT路,如果姝婷在的话我是不敢打车的,否则她又会训我花钱手大。很快就到了,付了车费,我告诉司机一会儿还要出来,如果不忙的话就等我。出租车泊在“狂舞KTV”门前的广场附近。

进入霓虹闪烁的廊道,门迎小姐将我带到里面靠洗手间大厅附近的沙发上。这时过来一个穿黑色裙装的女人,问我几个人,要多大的包厢。我说我就一个人,我要找玥熹。她犹豫了片刻说没有叫玥熹的,这里找人只报号,不知道名字。我暗骂,奶奶的,这是什么地方啊,做贼似的。可我哪里知道玥熹的号,正在一筹莫展,突然瞥见一个女的捂着嘴几乎跑着进了洗手间,身型酷似玥熹。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追到洗手间大厅,洗缸前是块很大的镜子,我看到玥熹穿着低短裙,修长的腿,纤细的腰身性感十足,整个后背都裸露着,长长的秀发披在双肩,白皙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很俊美。她一只手挽起头发,不停地在呕吐着黄色的泡泡。

“玥熹!”我唤着她。她突然转身,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看到了她嫩白的乳沟。玥熹见是我什么也没说,扑过来抱住我,头倚在我的肩上吟吟抽泣。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看来猪的话是真的,玥熹在这里坐台。

“我们回家吧。”我轻轻地说。

“不,小南,听话,你先回去,我还要在这里上班呢,现在要回去的话,那我这一个月的工作就全泡了。”玥熹紧紧地抱着我,昂起头看着我。她分明是喝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伏下脸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微笑着,闭上眼睛,泪水如决堤的海,一泻而下……

“小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啦?”她松开我,整理了一下裙装和头发问我。

“鼻子底下是什么呢?”我笑笑说,“找你不难,关心你的人不只我一个。”

“知道又是猪啦。”她低头说,“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很无耻?”我第一次看到玥熹羞涩的表情,原来和我称兄道弟的师姐竟然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她的娇媚让我沉迷。

“你说什么话,如果全世界的人都那样认为,我也不会。”我肯定的说。玥熹又一次拥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好像还有点撒娇的样子。我也顺着她,抱着她,就像抱着姝婷一样抱着她。

“你找我有事吗?”玥熹问我。

“现在没了。”我慢慢地说。玥熹推开我,生气地盯着我的眼睛,抬手狠狠地在我后脑勺拍了一把。

“说!找死啊。”她撅着嘴,目光凶狠。

“姝婷揭不开锅了。”说完,玥熹把我拉了出去。

“你等等,我马上就来。”她转身绕过廊道,不见了。约莫三分钟,她出来了,手里提着包。

“给,这是2000块。”玥熹伸手塞给我。

“不,不,玥熹,这太多了,用不了那么多。”我连忙说。

“多个屁,你是没见过有钱的。给姝婷一些,剩下的你自己留着花!”玥熹狠狠地说着,不由分说,我只好乖乖地装进裤兜里。

送我出来,看到来时乘坐的出租车早已不在了。玥熹手一挥就招来一辆出租车,她又从包里掏出20块塞进车窗给了司机。我上车,车移动的时候,我朝玥熹挥挥手,她同样。这时候我看到她又摸着眼泪……

夜幕已经第二次降临了。去找姝婷,她仍然没有回来,王译却在,他说:“姝婷让我来照看一下。”

我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嚼花生米。晚报上挤满明星们的私生子打架斗酒的花边新闻。王译披着姝婷大红色的睡衣,让我嫉妒了半天。他大概看出我的醋意了,便花言巧语地对我谈论“后悲剧”和亚马逊书屋之类的无聊事。我胡乱地认为,我好像是过上了人们常说的那种蚊子飞到玻璃上有光明没前途的生活。

大约是后半夜,我告别王译回到我的栖所。月光浸过红砖房的纱窗,浅浅地铺在我的面前,不声不响的,像我那过于苍茫的过去。虚掩着的门外,长长的马路蛇一样躺着,绛红色的灯亮得认认真真的远。

我想,人生最苦恼的事莫过于牵着不是初恋的女朋友走在一个和过去毫不相关的街头,口中却要干巴巴说着今生今世的混话。要知道,从我离开安斋的那天起,我是多么醉心于明日天涯的生活。恨也在一个城市爱也在一个城市,这哪里是我小南要过的日子?然而,这种名不正言不正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在烟头不知疲倦的燃烧中,在老木床咯吱吱的反抗声里,在小时候梦见过的红砖房,在南方,我在月光和王译的话语里无可奈何地望见,我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快满两年了。

在这两年里,我穿旧了两套马狮龙西装,交了五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得罪了三个写色情小说的朋友,补考过两次,去上海睡过一个多星期的马路,和猪翻过一次脸。老实说,我反反复复地下定逃离学校的决心,完全地彻底地做一个反对一切现象反对一切文明的精神流氓,但是最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而搁浅。

我的梦想像收了翅膀的天使,光着身站在红砖房外冷得瑟瑟发抖。记得姝婷来重S大艺术系不久的时候,我口出狂言,毕业后带她上敦煌生活两年,她安安心心画她的画,我完成有关蒙古商人的小说,然后去苏州结婚。酒宴摆在沈园。玥熹她们来回的机票我完全负责。苏州只宜小住不能久居。婚后两年,我北大作家班也毕业了,零岁的棉棉也开始运作起来,我要让他出生在丽江雪光闪闪的山腰人家。他的童年和纳西人一起度过。在英国结束他的初恋——这一长串的写意,姝婷基本上没啥异议。她只是世俗地补充,达到这个目的并不困难,只要离开这座软绵绵的城市。至于天涯或者海角,她奉陪。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种“椅子男人”的生活,我好几次目瞪口呆地站在舞台的边缘望着火辣辣的红男绿女,青春被支离被破碎的恐慌,窜过我满是落寞的双眼;也好几次守候在西西弗书店,等待一边嚼口香糖一边眯着眼翻齐格蒙特?鲍曼先生所著的《全球化》的姝婷,而更多时候,我是抱着被抽了筋的梦,倦倦地坐在窗子边,看月光慢慢浸过纱窗,恹恹地睡在我绛红色的灯光上。

马尔克斯的小说被王译翻得皱巴巴的,他说他看到上校边走边哭的地方看不下去了。

我抱着肚子,坐在苍茫的夜色里。

蚊子老了,像个逗号那样在台灯边上坐着不动。

二十九

又过了几天,依然是去找姝婷,看到美珊、阿丹在那里,还有姝婷的朋友若地,他睁着一对熊猫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姝婷呢?”我问美珊她们。美珊见问,手指压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让我不要大声说话。然后她猫着身子过来,几乎贴着我的耳边对我说:“她正在里间睡觉呢。”我也放轻了脚步,生怕把姝婷吵醒。

和美珊、阿丹说了一会儿话。也不知为何,美珊的目光总是羞羞答答地躲闪着我。美珊要走,我也没留。美珊她们走后,若地扶着桌子睡了,略显得脏的头发零乱地堆在肩上,宽阔的前额寂寞如一块无人看管的水田。我摇摇他的肩,轻唤道:“若地,起来好生睡下。”他打着酒嗝,挥手到半空,凝固成先前在学校演讲时习惯用的那种姿势。这会儿我倦在木椅里,眼睁睁看着脑海里播放那种姿势下目瞪口呆的大学生们。他们被背着几十斤米走过塔克拉玛干沙漠,醉在海滩边给海水卷走的若地所震动了。当若地朗诵完《边梦》,久久跪下时,整个学术报告厅唏哩哗啦哭成一片。是的,这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这是一个价值模糊的时代。连比较前卫的美珊也认同:之所以流泪,是大家都离得太远的缘故。我挣扎着站起来,按下若地最后的姿势。

他醒了,对我翻着眼睛笑:“没事啦,醉得快也醒得快。”

我给他倒了一杯凉开水,打着精神说:“那好,我们抬椅子去院子坐。姝婷明早有课,让她早些睡。”

“今天闹了一下午,我来了姝婷姐高兴,就叫了朋友来陪我热闹,喝了不少酒啊。”

“怎么不去叫我?”我疑惑地看着若地。

“姐说了,怕影响你学习,最好不要叫你,所以我就没去。”若地笑着回答。

这时候,风低低吹过院子,灯影摇弋不定。后半夜的月亮也偷懒睡觉去了,夜散落得到处都是。

“几年没这样斗酒了,要过景阳岗似的。”若地叹叹气,抱着没有随他潦倒而潦倒的肚子。

不知道姝婷什么时候醒来了,她送茶杯出来,又给我们各给一件外衣披着,我意外地发现,我披着的是姝婷那件大红色的睡衣。

“姝婷,这些钱你先拿着用。”我掏出钱来给递过去。姝婷毫无表情,没接我手里的钱。

“姝婷,你就拿着吧,怎么那么倔。这不是我的钱。”我尽力说服着她。

“那是谁的?你不说我不要。”姝婷往里屋走着,边走边说。

“玥熹的,她让你别客气,说谁都个困难,说不准哪天她还要求助于你呢。”为了让她接受,我只好替玥熹编话了。

“我说了,只要不是你的,我就不会客气。”姝婷终于返回,从我手上接过钱数也没数就装进上衣口袋里。

“多少钱?”她进屋的时候突然问。

“哦,1000块,玥熹说了,她一年半载内不着急用,你不用很快还她。”我又编造让她宽心的话。

“知道了,我下个月就还给她。”姝婷咣地关上了门。

正在埋怨姝婷也不说声谢谢玥熹,门又开了。姝婷睁着圆目凝视我好半晌。我也上看下看左看右了一下自己,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又托起下巴回忆我刚说过的那些话,也没发现什么毛病。姝婷看我这样,抿嘴而笑。

“怎么?姝婷,我哪里错了吗?”我有点忐忑。

“神经质了。你现在怎么那么怕我呀?早干吗去了?”姝婷抱着手臂,倚在门上笑眯眯的。这样的笑容是我和她自成都一别再也未见过的,心里顿时升起一阵阵暖意。我低头笑着,也没接她的话,只怕我的哪句话又把此刻的幸福赶跑。

“小南,明天我搬到你那里住,若地帮我收拾东西。”姝婷又一次让我吃惊。

“怎么?不在这里住了?”我嘴巴呈O型。心中说不出的万千兴奋。

“天冷了,我感觉这里冷,咱们挤在一起,背靠背多温暖。”姝婷笑着。我突然想起姝婷在成都时给我讲的一个鬼故事,好像就是《背靠背多温暖》,我想一定是姝婷闲得和我开玩笑。

“怎么这么晚了想到开我的玩笑了?”我也笑着说。

“死人,谁和你开玩笑了,说真的。”姝婷拉下脸。

“好啊好啊,你知道,我求之不得。”我笑着说,“我那里有电炉儿,不用背靠背都很温暖。”

“美死你,别做梦了,说过了,我们不可能,我只是在你那里小住,别人我不放心。”姝婷说完扭身就进屋了。

我发现若地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笑。

“你已经写不出诗了,小南。”若地说,“因为你太享福了。春天,万物复苏,诗人死亡。好像全世界都同意他们这个观点。从爱,经过美,到达完善。海德格尔只是年轻时候承认过这种方式。”若地一点醉态都没有,清醒得像金融界的索罗斯。我从不这样认为。爱情,应该只是完完整整的纯粹的爱情。就像没有谁会喜欢一个孩子老谋深算。附加值太多,往往流于平庸或残忍。比萨铁塔就是盛名之下倾斜的。这和诗歌没什么关系。

“伟大之思者,必是伟大之错者。”我说,“若地,你的弱点是太聪明了。一个男人太聪明了,是很残忍的事。”我以教训的口气说人,一般都比较流利。

“法律一定程度上是保护性爱的,况且你还是诗意地同居。太聪明的男人单身,不聪明的男人结婚。你介于二者之间,放眼整个学校,也难为你了。”若地说。

“诗意地同居!”我忍不住咯咯地笑。这时候,我看见姝婷穿着诗意的睡衣诗意地立在门框边。她平生最讨厌海德格尔,我不愿她加进来胡搅蛮缠。只是看了看她而不说话。亏若地想得出,我心底痒痒的。早先他在学校大言不惭——“只有居住在深渊,我们才能仰望,除了去死,谁能把路修到天堂”我就很有意见。年轻人故弄玄虚谈生死,是无聊透顶的事。我暗暗冷笑道:“你说得对,这是价值模糊的时代,还不止,这是个价值暧昧的时代。演讲时你向全学校宣称你这次能来我们学校演讲,若不是坐台小姐资助,你这个‘我们亲亲的兄弟’无法走到学校来。除了泪水和智慧,你一文不文。够后现代的。”

姝婷回房去了,我捏着烟头说:“真对不起,若地,你让我想起药和酒的关系。”

若地这次带着他的难兄难弟来学校演讲,是几个坐台小姐出的钱。据说头一夜有个体户请他玩夜总会,给他配了一个小姐。他一句“避开性来谈女人”不但占了天大的便宜,还拉了赞助。开场白时我没在,听美珊说,他鼓吹妓女是一种深层次的文化现象。他本人的身体语言也是醉花宿柳之态。

“我看你简直是个狂热的荷尔德林追随者。”若地沙着嗓子说,“酒做出来了,粮食还在远处。荷尔德林一生都这样认为。我在内蒙古乡下放羊的时候也是这样想。你想起药和酒的关系?这有什么后不后现代的。我在《边梦》中反复强调,爱情不在了,女人还活着。而且活得灿烂。”

我把左腿放在右腿上,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些。交往几年,若地的脾气我太了解了,没几个小时他是不会收场的。

三十

若地和我满头大汗地帮姝婷搬东西,大包小箱的,在姝婷宿舍时看着不多,搬起来才觉得东西多的要命。

我住的红砖房的后面是一家和善的人家。因为邻里来往碰的头多了便也逐渐亲密起来。尽管如此,我也不知道那家主人的姓氏,只晓得我刚来S大上学的时候,这家人突然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老夫人和一个面色娇嫩的姐姐哭的死去活来,后来才知道那是老夫人的女儿,叫阿若。打她家门口过了几回就这么认识了。老夫人人好,如果我一个人时,她见我就慈祥地笑笑,点点头,我便鞠躬还礼。但是如果我要带着姝婷或其他什么女孩打这儿经过,她必然会邀请我们进屋,然后陪她说话。老夫人年龄虽大,可牙齿很干净整齐,听力似乎比我还好,谈吐也很清晰。后来才知道她是一个老画家。真后悔把那些她赠送给我和姝婷的画全部倒了垃圾,若不是,到可以换很多的钱花。姝婷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往里张望,而且感叹:“我今生命到不薄,没想到会结识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画家。”姝婷学画进度快,经过老画家的点拨,如今她的画也是常被人夸赞的,大有老夫人的画风。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夫人半年前就死在车祸中。老夫人的作古,让姝婷伤心了好常时间,她每次都会说,做梦的时候都看到老夫人给她教绘画。说的我也眼泪汪汪的。

老夫人仙逝后,阿若不知道从哪里招了婿,也就是“倒插门”,听说是西安郊县的农民,自己有两辆大货车。曾经和邻居为了挣一块居民点把邻居家男人的阳具踢坏了,害的他邻居家至今膝下无一子半女。他因此蹲过两年牢。

阿若的女婿似乎有些架子,肥厚粗壮的脖子上挂着条黄金链子。见了我也爱理不理,只把我当小孩。我暗地里笑他蠢,长的日眉怪眼的,尤其那扁平的鼻梁骨,让他整个脸好像被熨斗烫过一样,平平展展的,我叫他虎子。面色娇嫩的阿若警告他,说我是她的弟弟,让他以后懂点礼貌。虎子听说,突然高兴起来,奴颜婢膝的样儿显露出来:“哦,原来是我小舅子啊。”说着双手握住我的手不停地摇。又让虎子占了便宜,我心中大为不悦。

虎子看着我和姝婷忙的不可开交,就在那里傻呼呼地笑,他那白净的女人站在大门口嗑着瓜子,也是笑眯眯的。

姝婷端盆水又擦又洗,我和若地研究着家具放在哪个位置比较有风水。灰头土脸的收拾完房间,若地也不吃饭就急着要回去,我也没送。姝婷说她想老夫人了,让我和她一起去老夫人家里看看老人家的遗照。我欣然答应。敲门后,阿若像遇到了贵客一般把我们迎进屋。说了一会儿话,她让姝婷进里屋看老夫人的照片,让虎子陪我说话,她有事自己出去了。

虎子和我今世作威作福,来世变猪变狗地闲谈。姝婷看完了照片,脸色不大好,也倚偎在我身边。约过了半个小时,厚嘴唇,阿若拢着黑围裙碰门进来,一闪眼,她从腋下摸出两个酒杯,喜洋洋地放在桌上,笑咪咪跟虎子说:“谢天谢地,这寿杯总算抢到手。”我们这才知道,她的邻居过世了一位九十九岁的老太太。

布依族的风俗,凭祭奠亡人的酒杯喝酒,是会长寿如斯的。

不待虎子笑哈哈的将脸收拢,因为胃的原因,听医生的劝至少得戒半年酒的我便开始舔着嘴唇跃跃欲试。

虎子慷慨地让我和姝婷先饮。他潜意识在说,倘若不饮下此酒,男才女貌的一对,短命的确可惜。端着酒杯,结结实实吞下大半杯,心中虽然往长命百岁方面驰骋,眼泪还是给烧酒逼了出来,辣乎乎的在眼眶里打转。

姝婷则不然,左右翻飞,一口气干完两个满杯,还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瞟我。

第二杯酒,我捏着鼻子也吞不下。苦着脸,请虎子代劳。

“你们量大,饮两杯有百岁之寿。我量浅,少活一二十岁,写《西安的忧伤》,有三十年,够了。”阿若说着,一鼓作气灌下四杯。咂咂嘴,扭脸向我,得意洋洋。女人天生半斤酒量果然不假。据说人间大寿是一百二十岁,无论尝尽百草的药王,还是那个自称为“十全老人”的帝子,他们都没达到至臻之境界。这女人,也许是走一条终南捷径。

好长时间没喝性烈的酒了。头重脚轻飘出老夫人家,回到红砖房我的宿舍,一个劲想吐。直言不讳的告诉姝婷若不想多活几年,打死我也不会跟我可怜的胃过不去。 一直闷闷不语的姝婷这会子冷笑着说:“寿酒是要喝双杯才对,你的那半杯冷酒在寿杯里晃来荡去的,寿都给挤跑了。若上天认得真,还有折寿之惩呢!”我这才恍然,怪不得先前姝婷拿眼睛剜我,阿若之所以冲我恍如隔世般笑。

“你就这么说一句我就会死?” 我醉眼朦胧地望着姝婷问。

“在上天的面前人人都有罪。我说也是白说。”姝婷说话从来不让我。

“没有别的法子?我是说,没有别的法子可弥补?”我惴惴不安问姝婷。

“这不是什么弥补不弥补的事,这是你命该如此。”她回答得挺干脆。我愁眉苦脸坐在窗子边。

初冬的风把黑夜吹来吹去,往前想往后想都一样可怕,我索性躺到床上,蒙头盖脸大睡。

三十一

姝婷穿着睡衣,钻进被窝。我嗅到她长发上焗油膏的香味儿,淡淡的清香,像玫瑰花。

我装睡,故意枕歪,并开始打呼噜。姝婷坐起身,试图把我的头放正在枕头上。我佯装不知,嘴里喃喃着就把她抱进怀里,慢慢地解开她的睡衣,开始狂吻她。姝婷用力的推我,我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又喝多了!也不刷牙,想死啊。”渐渐地拗不过姝婷娇嗔着只好顺从我,激烈地迎接着我的吻。我想,这个时候我一定要让姝婷完全属于我。于是我伸出手摸她娇小的乳房。她呻吟了一下,看着我,抬手在我脸上轻轻拍了拍,我眯起眼看了一眼又赶快闭上,继续摸着。姝婷不再管我,歪着头看着对面的墙。得寸进尺,我的手开始不自觉地摸向她的下身,这时只觉得姝婷微微一颤,我顺手去拉她的内裤,不料姝婷双手却死死地扯住不放。索性,我又去对着她的嘴狂吻,让她顾不得下身。没想到姝婷迎接着我的吻,双手却没有丝毫放松。猛地坐起身,我也厚着脸皮,开始强行脱他的内裤。

“小南!!”姝婷也坐起身,本能地尖叫一声。我顿时停手。去年在宾馆我脱光姝婷衣服的场景又浮在眼前,犹如昨日。我睁开眼睛看着姝婷,低下头。

“别闹了,睡吧。”姝婷穿好睡衣,又躺下,辗转过身子睡去了。

我也只好躺下,感觉浑身还是炽热无比,手心里全是汗水,再也睡不着了。

我在黑夜中 睁开眼睛

用感觉寻觅女人明亮的眸子

你静静地躺着 圣洁而庄重

犹如天山上的雪莲花

没有一次感觉让我躺在床上

死去 活来

有你的日子

睡眠从不来打扰我

有你的日子

孤独爬满我的脸庞

有你的日子

夜晚变得如此喧嚣

有你的日子

黑夜要比白天还多

夜白的发亮 眼前是一个魅力的世界

眼角前挂着的湿润

是我前世的孤独

我在黑夜中 闭上眼睛

用目光找寻女人隐蔽的柔情

你安然地睡去 恬静而淳美

犹如水晶棺里的白雪公主

没有一次愿望让我用泪水

将你 唤醒

大脑里放着电影,主角是我和姝婷。醒神儿后发现姝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又在胡思些什么?”我拉开灯,“姝婷,你累不累?”

“没,我总觉得你有好多事瞒着我。” 姝婷转过身子对着我。

“跟你说过,我是宁愿做真小人也不去做伪君子的先生。悄悄睡,明天我们班搞公关答辩。”

“吹,你跟本不是那号人。口口声声骗我初吻初吻,好意思。哎,我问你,美珊来找你,你没带她去红茶馆玩?”

“没有。”侧身吻她,我反问,“你不是不管我的事吗?你说过,无所谓我和谁在一起,也对我的事不感兴趣。”心里被搅得乱七八糟。

“你觉得我在管束你吗?我只是随便问问。” 姝婷说,“我不想你吻过别人的嘴再来吻我!”

上周,美珊穿皮茄克,红色的,有毛领。第二天下午她跟我说完对不起的话便走了,晚上是我一个人去红茶馆,醉酒。

“她靓?” 姝婷问。

“成天只晓得靓不靓,你俗不俗。”我颓然,有虚脱的感觉。素面朝天的美,这辈子无缘了。还剩下什么呢?半书包揉得皱巴巴的小说——就是我所有的回忆所有的终结?

“以前,以前呢?” 姝婷瞪着眼问我。

“以前,以前我爱梦见她。晓得不?那年我十九岁。十九岁,你们花季,我雪季。就这样,我三天两头梦见她,恍兮惚兮——”

“肯定遗精了。” 姝婷毫不留情地在我脸上拍了一巴掌。

“少胡扯。”我有些不高兴,“你怎么随便打人呀,我不说了。”

“讲呀,小南,是柏拉图,没遗。” 姝婷含情的双眼眨巴着。

“那时我成天只想睡觉。有晚吐露给一个朋友,他教我祖传秘方:再梦见她,翻过枕头来睡,她就会梦见你——有点像寻呼机。” 我说。

“后来?后来呢?”姝婷依旧。

“我兴奋极了,挨到放学,匆匆上床,等着翻枕头。可惜一夜不曾入眠。有次真的从梦中惊醒,仿佛还握着她的小手。我迅速地翻过枕头死死压着,眼睁睁守到天明。” 我慢慢地说着。

“她果真梦到你了?”姝婷娇喘着问我。

“早上坐在教室里,肿着眼望阿望,她来了,鲜嫩嫩的,丁点儿梦见我的神色都没有。我抱怨朋友什么翻枕头都是瞎扯蛋,他说那是她装的,不信,写纸条约她看看。” 我接着说。

“写了吗?她如何反映?”姝婷饶有兴趣。

“我写了。然后我也去了,一个人坐在秋天的山坡上望了一下午的秋天。” 我叹息。

“失望了吧,哈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秋。”

姝婷说着,啪地关了灯,翻身去睡。

我一人在夜里,像第一次学写诗的那个晚上。

三十二

远在呼和浩特的朋友好几次来信问“水乡莲的模样,果真和画上面的一样不?”方便的话寄几枝给她。

每次胡乱应付过后,免不了颓丧。长在南国边缘,去没有和莲相亲,实在是件憾事。不得已,只好拼命观摹莲画,搜寻有关莲的文章,说起来,半是为了应付友人稀奇古怪的问,半是满足自已骨子里的虚荣。

万花丛中,最清高的,大约只有莲了。每次写信,我几乎都是这样翻来覆去跟朋友讲。

然而,当我在冬天的西安,第一次见到莲,我的心乱了。

在四海酒楼吃完火锅,我随姝婷去她同学家玩。天不算冷,没有飘雪。风高高吹着。

墙角几株装着欢颜的梅树,瘦筋筋地打着几个花骨朵,半点开放的意思都没有。天井里的鱼池中,几条软软的水草,在欲冻未冻的水里僵卧着。凝固的枝条,好像我小时候某段错误的经历。

问姝婷的同学,她说这是莲。冬天精神不起来就是这嘴脸。

“什么,这就是莲?”我睁圆眼问,“这就是莲?”

一种自欺欺人的感觉轰然传遍全身。瞬间感情,像犹大。

“快进屋,看席琳?迪翁在加拿大魁北克省的演唱会。发什么呆?”姝婷冲我喊着。

“莲,你看,莲。” 我指给姝婷看。

“残枝败叶的,你看什么莲?”姝婷不假思索。

“哦,是Charlemagne的席琳?迪翁?”我问。

“还有两个吗?废话!”姝婷急的直跺脚。

“我不喜欢她的歌,我喜欢她弹钢琴。你先进屋去。”

支走姝婷,我拉拉大衣下摆,兴味索然坐在池子边。捡起半截枯枝碰水中的莲,它软软的,一触即溃。周敦颐说得天花乱坠,原来是此一时彼一进的道理。我跟北国朋友的千万种解说,绕来绕去,跟印度摸像的瞎子没两样。

“姝婷,你知道不,莲过去一直亭亭玉立——”进屋去,我向姝婷小声抱怨。

“第一个崇拜莲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奴才,第三个是蠢才。”姝婷奚落我。一时间,我好不尴尬。这也许是几年来,附庸风雅的报应。

“北国的简单,我是一百个看不起的。”姝婷曾好几次跟柔弱无骨的朋友说她生错了地方,“北国只适合快刀烈酒的马背英雄。”

我忘记了,天生万物,并非是任人所爱,而爱上迟暮,比如美人,也比如冬天的莲,都是笑话。

从她朋友家出来,雪花骑在公路两边的松树上,像兵荒马乱年代送走丈夫的孕妇。臃肿,颤惊惊的。中巴摇来晃去,碰着我的睡意和酒。

见我还在因为她奚落我的事而难过,姝婷伏在毛领下嗲着声说“你睁开眼,我带你旅游。”

“沙漠上走得又饥又渴,突然见到前边有只碗,你会?” 姝婷歪着脑袋让我回答。

“说不定是只夜壶。我才懒得管。” 我随口答道。

“好,你没好奇。你接着走。沙漠尽头,出现一群建筑。你希望它是哥特式还是田园式?” 她又问。

“我巴不得它白天哥特,晚上田园。要情人有情人要人头马有人头马。” 我说。

“啧——你进屋子,香桌上供有红的青的苹果,只准拿一个,你要拿哪个?”

“把红苹果吃了,送青苹果给小孩,并对少妇说——”

姝婷打断我,忍住笑,继续旅游。

“村庄外有片森林。你希望森林安宁还是喧嚣?”

“安宁的。安宁得可听见少妇的呼吸,安宁得可听见少妇的心跳。”

“唉!钻进森林,面临一条汹涌的河,对岸狮子咆哮金子闪光,仅有一只危险的木筏,你过河不?”

“当然过河,姝婷,为什么不过河呢?”我眯起眼说:“你以为一个路边少妇就打发得了我?”

“停!旅游完毕。”姝婷直直腰,握住我的手。

“我破译给你听啊。别插话。” 姝婷来了兴致,“只瞧瞧那只碗,并怀疑它,表明你这人有远见。对建筑物模棱两可,体现你稀哩糊涂。拿青苹果,证明你游戏人生,无敬业精神。乱世为流浪儿,盛世八成做泥瓦匠。碰见的少妇,她是你妻子的化身。她很灰心,嫁了个花哩花哨的男人。她抱着的无疑是你女儿,你没吻她。只拿青苹果敷衍她——怎么说呢?她有个心不在焉的父亲。萧条的森林,暗示你一生忧郁孤寂。最后你没被困难吓倒,过河去了,寓指老有所成,有钱有权。那时,别说出版一本《西安的忧伤》,就是出版十本也是你的势力范围。”

一席话,浇得我满头雾水,越发神志不清。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我的一生,果真如摊开的白纸那般摆着,一览无余?载着我的车轮,也载着一群毫无相关的所谓命运从它上边辗过。我扭头往后边望,好在没有烟,也看不见血痕,我想,那张纸一定是冻僵了。

“我也被阿丹领着旅游过。”姝婷紧抓我的手说,“只有一项和你答得不同。”

我没问她,车进市区,她自己说了,跟我预料的一样。望着她,我忧心冲冲,这一项太关键了。

“呀,小南,我说漏了。还有一段,就是走出村庄,你面前先是一堵墙,你是爬过去还是跳过去绕过去?”姝婷恍然大悟地尖叫,逗得不少人恶恨恨地回头。

“我退回去。”我懒散散的说,心中黯然极了。

三十三

回到红砖房,姝婷站在墙边涂涂画画。我听音乐。

忽然接到玥熹的电话,让我快去BT路找她。姝婷似乎听到了一些,看了我一眼,没有理我。我怕姝婷生气,犹豫着,站不是站坐不是坐。

“去吧,我说过,我不管你的事。”姝婷对着墙说。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多少有点失落,索性走吧。

“玥熹叫我,好象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出门时我说。姝婷没有理我。

前脚刚跨出去,就听到姝婷叫我:“差点忘记,桌子上有1000块钱,你去还给你她。”

拿到钱就走,依然在姝婷不在身边的时候打车,没想到只三站路就到了BT路。看不见玥熹,又给她回过去。

“你在哪里呀?”我听着手机,眼睛瞟着过往的美眉。

“你不是去过雅兰KTV吗?在旁边有栋白色的四层楼,我在2单元3楼。”玥熹在电话里急躁地说着。

“晕死了,你怎么不说清楚嘛,早知道是这鬼地方,我就不打车了,两步路就到了啊,搞什么嘛,真是拿银子当烂铁使唤了。”我埋怨着,听筒里传来玥熹咯咯的笑声。笑了半天,她才说:“你个傻逼,怎么说你都听不明白,不告诉你BT路了吗,你干吗要打车啊?”

“什么事啊?遇到麻烦了?”我不耐烦地问。

“臭小子,哪儿那么多废话,来了就知!”玥熹说完就挂了电话。

摸索着进了院子。还不难找,我敲门。

“谁啊?”听到玥熹在里面喊。

“我啊。”我故意抬高嗓门。门开了,玥熹拉我进去。当时就目瞪口呆,只见客厅里坐着5、6个男人,长得都凶巴巴的。满房子都是烟味儿,呛人。我以为玥熹被绑架了,正在惊慌失措,不料瞥见豹子头只穿着短裤蜷缩在墙角,两眼黑青,鼻孔里全是血,犹如丧家之犬。我想笑但没笑出声来。

玥熹把我拽到豹子跟前,豹子头见是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动不动。

“起来!你不是很能打吗?现在打给我看。”玥熹一把抓起豹子头的头发吼道。

“大姐,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啊。”豹子头哭丧着脸哀求道。这时,旁边有走过来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上去就给豹子头劈头盖脸几拳。

“狗杂种,王启霸,以后让你长点记性。”那男子吼着,又给了几脚。看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些怕了,觉得这镜头很熟悉,这不是电影里演的黑社会吗?玥熹怎么和他们在一起。又觉得豹子头可怜,碰到我算他倒霉。

“抢我弟弟的女朋友,你活的不耐烦了吧?”玥熹抬起巴掌又是照豹子头的脸上左右开攻。

“大姐,求你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呀。”豹子头跪了下来。我真怀疑豹子头打我时那种勇猛到哪里去了,一个七尺男儿竟然跪在一个女人的裙下求饶。不是说男人膝下有黄金吗?真是男人膝下有狗屎。

“看你还霸不霸!这么老了,还骗人家小女孩,你养了多少二奶了,你还想害多少人?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玥熹边打边骂着。累了,玥熹给旁边的一男的使眼色。于是,只见过来三个男的,走过去,两人将豹子头架起,另一个人拿着约筷子长的竹签往豹子头的耳朵里扎。豹子头杀猪一般地吼叫着。玥熹挥手,他们就停。

“王启霸,以后还去不去纠缠我弟媳妇了?”玥熹目光凶狠地盯着豹子头。弟媳妇?我一愣,想了想原来是说姝婷。

“不敢了不敢了,死也不敢了。”豹子头央求道。

“再去的话这个就是你的!”玥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明晃晃地在眼前绕着。

“算了,姐!”我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真可怕,如果真的这样,玥熹岂不是犯罪?我走上前去连忙阻拦。

“你给我闭嘴!站一边儿去,没你的事!”玥熹推开我,走到豹子头面前。

“大姐啊,各位大哥,我发誓,不会再去惹这位小兄弟和她的女朋友了,我发誓。”豹子头就差没抱住玥熹的脚脖子了。

“好吧。我们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把你请到这里来的。今天兄弟们都为你操碎了心,你看怎么着啊?”玥熹收回匕首冷笑着。

“哦!”豹子头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起来,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皮包,抽出一沓钱凑到玥熹跟前点头哈腰,“这是点小意思,一万块钱请兄弟们喝茶!”玥熹收起钱,转手递给了一直坐在沙发中间一动也不动的胖男人,那人揍了揍墨镜,将钱装进衣兜。

“给,穿好你的衣服,出去后要敢耍什么花样,就送你上西天!”玥熹抱了一堆衣服扔在豹子头脚下。我看了看,还是豹子头打我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豹子头连连说着谢谢,穿衣服比开车还要快。穿好后又原地站立。

“还不快滚,等着过年呢?”玥熹说。豹子头一听此话,急匆匆奔下楼去。

一会儿,那几个黑社会的男人起身要走,玥熹送他们。

“收工了,小玥,咱都是朋友,往后在西安,遇到什么事就报大哥的名号。”出门时,那个戴墨镜的男人说。

“多谢大哥关照。”玥熹点着头,送他们出门。

终于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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