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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辑四 梁启超与父亲——从四封未曾寄达的家书说起

梁启超的家书很多,现存写给子女们的信大约有四百封,单独写给夫人李端蕙(字蕙仙)的也有将近十封,甚至二弟启勋也保存了二百二十多通兄长的手札(不包括写与他人者)。由此推想,梁父宝瑛先生应该收到过不少来自长子的请安信。而就目前所见,情况殊出意外。2012年12月由匡时公司拍卖的“南长街54号梁氏档案”中夹带的四信,或许是仅存于世的梁启超禀父书,却属于永远无法寄达的邮件。

民国前的父子离合

一般而言,除非有特别的用意,书信总是由于分别才产生,因此有必要先追溯一下梁启超与父亲的离合情况。早年的游学广州、赴京参加考试或逗留,离家虽也曾长达八月之久,但那段时期,梁启超仍以乡居为归宿。1895年以后,梁启超开始奔走国事,生活重心也随之发生转移。1896年在上海主笔《时务报》,1897年在长沙出任时务学堂中文总教习,直至1898年在京城参与戊戌变法,梁启超此时与父亲已是聚少离多。最大的转折出现在1898年9月21日的政变发生,梁启超随后的逃亡日本,才使父子间的见面真正成为难事。

曾经少年得意、前途无量的才俊,骤然变成清廷的通缉犯,且避难异国,归期难测,梁启超流亡之初,在父子双方的心理上应该都会感觉十分沉重。尽管梁老先生已经迅速脱离险境,移居澳门,但当年10月29日、11月19日接连写与夫人的信中,梁启超一直念念不忘:“大人遭此变惊,必增抑郁,惟赖卿善为慰解,代我曲尽子职而已。”“大人当此失意之时,烦恼定不知几多,近日何如?不至生病乎?”对父亲心情与身体的担心溢于言表。此时梁启超也有写给父亲的“安禀”,所表露的应是同一心事。

因自己的政治活动而牵累父亲,这一份内心的歉仄,在1899年底出游夏威夷,于远洋轮上所写的《壮别二十六首》中有过充分的表达。“呈别家大人一首”诗作:

罪屈家为累,恩深报苦迟。十年惭虎变,两月补乌私。

为懔悬弧训,更劳陟岵思。牵衣日追从,最忆是儿时。

诗注云:“余十年以来,浪迹中原,侍养久缺。去年之变,累及家属,遁迹澳门。今年九月,家大人东来抚视余,居两月,复拜别。”尽管对朝廷所加罪名,梁启超以为冤屈,对于父亲的负疚感却丝毫未减。

此后,在梁启超流亡日本的十余年间,其父或居香港、澳门,或来日本,梁亦曾往探亲、祝寿。这样的长期分别已成为生活的常态,故一旦相聚,如1904年3、4月间,梁启超曾到澳门逗留十日,写信与其弟启勋,便一再称说“日与大人欢言,甚乐也”、“为大人预祝寿辰,极一时之乐”。父子间的书信也往复不断,只是留存下来的只有梁父的示子书。

二、民国初年梁启超的顾虑

终于等到辛亥革命爆发,清帝退位,民国建立,梁启超也于次年10月结束亡命生涯,荣归故国。

而此时重返国内政治舞台的梁启超,已与出亡前多半被视为康有为门徒的资望大为不同。其自我期待亦极高,与女儿思顺信中,便直以“吾之一身渐为全国政治之中心点”相许。相应的安家之处,也会有“不能不常居于政治中心点之地”的考量。“归粤”既不可能,由此便发生了苦尽甘来之后,如何安置父亲的问题,这实在让梁启超很觉棘手。他选择的办法是,写信给尚留日本读书、最得其钟爱与倚重的长女思顺,请其就近向彼时同居一处的祖父转达,以“婉劝决定”。因而,这封写于1912年12月1日的长信由于坦诚披露此段心曲,很值得关注。

在家书的开头,梁启超先已表明,“祖父年高,非迎养在此,则一日不能即安”。可见,接来父亲,一起居住京、津间是大前提。在此之下,梁启超考虑的是,“迎养为承欢也,必祖父常能欢愉,然后兹愿始遂”。那么,怎样才能让父亲欢愉呢?梁启超认为,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其父独自前来。从父亲一方设想,一人在此,必“常悬念乡中诸幼,心常不适”;更严重的是,“在此间极寂寞,必至生闷”。而其所以会感觉寂寞、气闷,则是因梁启超极忙,现在“尚未入党,尚未当国”,已是“每夜非至三四点钟,诸事不能办了”,以后之忙碌又当“视今日更加几倍”。故梁启超预料,“吾决无能日日陪侍祖父闲谈之余暇”,甚至连二弟启勋亦“为我身边刻不可离之人,每日代我会客、办事、出纳金钱、管理寓中诸务,亦无一刻暇”,自然也无法全力照顾父亲。其他身边的亲属大抵均如此。而“诸人各干各事,祖父到来,终日少人陪侍,必生恼怒”。不但达不到孝养的目的,亦会牵连梁启超本人“精神无片刻能安,亦必至一事不能办而已”。这对于自认“欲不办事,天下人安能许我”的梁启超来说,如何能够承受?

其实,梁启超最大的担心是,父亲独来,势必要与之同住,然此“就我而居”,实“有种种不便处”。与梁思顺函中所述各情,很能见出梁父的性格与梁启超的为难,且描画相当生动,不妨一并录下:

吾此间宾客杂遝,出入无时,吾待之皆有分寸。然吾深知祖父之意,常欲吾所交之友皆一一晋见,一修子弟礼,而于有名有位之人为尤甚。然吾所处地位,万不能凡一客来,皆告之曰:“吾有老亲在此,汝其一见也。”又此间日日几皆有客共饭,饭时常常纵谭无数事。若有老人在座,则客皆拘束不便。且饭时,若吾专应酬客耶,偶一为之,固无所不可;日日如此(实则几于日日宴客),老人又安得不怒,且客又岂能安者?不应酬客耶,吾地位又安能?若日日使老人独饭,更成何事体?

可见,“种种不便”都关涉到礼数,梁父于此显系十分刻板、挑剔。

为此,欲两全其美,使父亲愉悦,自己亦可以安心处理外务,梁启超想到的唯一可行之方是:“同居于一地,而又必须异室而居。”故需要“赁屋三处”,分别安顿自家、父亲与梁启勋,且必要接庶母(细婆)及诸弟妹来与父亲同住。梁启超本人“惟常往朝,若无客时,则往侍饭”。如此,梁自觉父亲“不至因闷而生恼,而吾亦惟享家庭之乐,更无家庭之苦,可以专用精神以办事矣”。虽然对于这么大的排场和众多家人的日常用度,梁启超彼时毫不担忧,但实在应算虑事不周。

而最终梁父选择了乡居,此既为先前已经决定的“南归”之实施,也不排除京、津之间居大不易的顾虑。当然,梁启超陈述的“种种不便”,极可能同样引发了其父的不便感,故索性留在自己更为熟悉的环境中颐养天年。

梁启超为父祝寿

梁父的不来就养,从梁启超一面思量,应是留给其更大的施展空间,却也令其心中不安。1912年12月5日与思顺信中,梁启超便再申前议,以“乡居如何可久,且亦令吾常悬悬”为由,“力请明春北来为要”。而其1915年尝拜托梁士诒向袁世凯政府讨勋位一事,自此心理揣度,恐怕亦属事出有因。

梁启超致梁士诒先后两封《为父寿求请勋位函》,收录在苏文擢编纂的《梁谭玉樱居士所藏书翰图照影存》中,文如下:

有私事欲一干托:家君寿日福庆,甚思自获一勋位,为娱亲之助。诚知不免世俗之见,然扬显之义,古人盖亦有取焉。十年来文字鼓吹,于新邦肇造,或不无微劳,即两年来与乱党相薄,亦间接为政府张目。若府主录其微庸,援张季老(按:即张謇,字季直)之例,有以宠之,俾得极舞彩之荣,则其感激岂有涯涘?若兄审度,谓为可请,敢乞以尊意婉陈;若谓无取,则请置之。恃爱奉渎,皇赧皇赧。燕兄大鉴 名心印

付火

昨所谭事,既公以为可请,能以今日发表最感。养志之意,公当默会矣。

燕兄

马以君曾在《梁启超佚札十七封》中释读此信,认为:“信中反映梁启超好慕虚荣,恃功邀封已达到厚颜无耻的地步。”并称“付火”乃是“梁启超作贼心虚的确证”,批判可谓严厉。

而马以君推断梁启超上二函约写于1915年2月,实际可大致确定在1月27日前数日。经查《政府公报》,1915年1月1日袁世凯发布的《大总统策令》中,有授予张謇“中卿”的记录,梁士诒本人也同时获此荣衔。猜想梁启超不免见而心动,加上对父亲始终怀抱的一份歉疚,或许原本也有来自老太爷的压力,这才作书求讨勋位。曾任总统府秘书长、时称“二总统”的梁士诒也果然爽快帮忙,1月27日,袁世凯即发表了梁启超“授为少卿,并加中卿衔”的策令。现悬挂于梁氏茶坑村故居正厅门首的“一等嘉禾章中卿衔少卿/司法总长参政院参政”的功勋匾,即是由此而来。《孝经》既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梁启超也可算谨遵教诲。

此匾上下款分书“中华民国四年”、“梁启超立”,乃是梁启超1915年4月下旬专门返乡为乃父做寿留下的纪念物。梁父诞辰为阴历三月十六日,折合该年西历,时当4月29日。在此期间,梁启超曾有数封写与长女的信记述庆典盛况。任公的生花妙笔本无人能及,且正在得意时,更是逸兴遄飞,形神毕现,故仅照抄如下(信中日期俱为农历):

初九发上海,十二午抵港,粤吏以兵舰迓,其夜抵粤。十六在家庆祝,十八乃开筵受贺,老人康豫欢悦,自不待言,抑几于全城雷动矣。初拟一切从简,而群情所趋,遂不许尔尔。十八日竟演剧侑祝,盖合全城官绅商之力,乃能于数日间布置略备也。在八旗会馆开筵,其地之宏敞,过于湖广馆。将去年之屏联择尤悬张(龙将军[按:指广东都督龙济光]殆成刘老老),此间人殆莫不咋舌叹美,谓是全省之荣幸也。二十日返乡(兵舰五只护送),乡中仍演剧三日,届时全乡若狂之状更可想耳。吾自上岸后,酬应乃无一刻暇,每日仍以数小时归家承欢,大约一日未离粤,则一日不能休息也。

十八日在省城庆寿,全城官绅商咸集(都中两贺电以十六晨至),共谓为空前之盛会也。……是日演剧,至翌晨侵晓乃散。老人亦凭观至终局,精神矍铄,坐客咸羡也。十九日,吾穷一日之力以谢客。今日为二十日,七点钟即乘船返茶坑矣。吾所御者,为一浅水兵轮,名曰楚璧。家族亲友同行者甚众,凡赁紫洞艇四只,护以小兵轮三只,军队随行者约二百人,新会军队相迓者闻尚百人云。沿途山川辉媚,花鸟欢虞,致足乐也。乡中尚演剧四日。吾于其间谒祠扫墓,不过一二日毕事。廿五六间当返省城,月杪即北行矣。

后一信更是写于所乘楚璧舰上,自得之情传写得淋漓尽致。此次盛大的为父祝寿活动,从省城广州办到家乡茶坑,广东军政要员纷纷出面,又派兵船、军队护送,梁启超自觉很风光,梁老太爷显然也十分受用。

不过,若依照5月11日与梁思顺等姊弟书中所述,梁启超还乡时,也曾发生“有乱党九人,各挟爆弹,拟到乡祝寿”时行刺的“极危险事”。幸好“为侦探所尾,在离江门一站之车破获”,却也付出了“兵官死一人,伤八人”的代价。由此看来,梁启超认作排场的“全省河小兵轮十余艘皆开往茶坑,军队环卫者四百余,其在附近一带巡缉者复数百”,也应有实际的卫护震慑效用。

为国乃大孝

世间事本是乐极生悲,盛极而衰。1915年梁启超的回乡祝寿可谓登峰造极,让父亲赚足了面子。但袁世凯的封赏笼络,仍未能阻止梁启超对其帝制自为的全力抗拒。公义私情,在任公先生那里还是泾渭分明。

1915年12月16日,梁启超从天津秘密南下。两天后先抵上海,即连发四书及汇五百元,请父亲尽快移居香港。因自决意发动反对袁世凯的护国战争之日起,梁启超已再度将自身置于险境,也连带老父在享受短暂的安富尊荣之后,必须再次出逃。

继而,由于广西都督陆荣廷的催促,为坚定其参加反袁之役的决心,梁启超又于1916年3月4日自上海冒险出行,经香港,绕道越南的海防,直至27日方进入广西镇南关,与起义军队会合。由于袁世凯已下令严查拦截,梁启超只得一路伏藏,密闭舱底,隐居荒野。3月7日船抵香港时,尽管停留五日,直到12日方离开,其间同人均曾上岸歇息,亦遭巡捕盘诘,梁启超却始终滞留船上,甚至“四日间竟不敢登舷一步”。危险至此,故明知“老父方在港”,但“恐贻惊忧”,不能探望,梁启超终于失去了与父亲见面的最后机会。

梁父去世于1916年3月14日。日后梁启超曾痛心地在《哀启》中述及:“其时不孝启超身在香港,而乃委死父于不顾也。”“大渐两日,而不孝乃去港;不孝去港两日,而病遂不起也。”因而自责“不审以何罪业为鬼瞷弄,自发罪念,妄以所履至险惧贻老父忧,不敢往朝,且不敢通闻问疾”。并且假设己身如果及时探病或请良医诊治,父病或可痊愈,故极言其犯下了“躬弑吾父”之罪。不只当时未得一见,父亲去世后,因梁启超所负责任重大,为使其能够尽心军务,梁启勋等亦“徇亲朋之请,匿不以告”。

直到5月30日,在广东独立,护国战争大局已定,梁启超转赴上海九日后,梁启勋才从香港赶来报丧。其时距梁父弃世已七十七日。梁启超当即于次日作《闻讣辞职书》,辞去在军务院中所任各职。而再过一周,6月6日,帝制祸首袁世凯亦忧愤病死。

应该说,在履险犯难之际,梁启超一直挂念父亲,勉力排解其担忧。目前可见由梁启勋保存下来的四封书札,便是最好的证明: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儿现在海防,明日便入广西,应陆将军之招也。初八日过香港,因行踪须密,故不登岸;又虑大人惊忧,故不先禀告。今儿不久到广东矣,侍奉之日在即,谨先以数语报平安,藉纾慈念。肃此,敬请

福安! 儿宏叩禀 阳历三月十八日

父亲大人膝下:儿现在梧州行营,约明后日便下肇庆。粤中各界虽竭诚欢迎,然人心难测。惟有节节进取,必须俟前队兵力巩固,始行前进。自闻海珠之变,此间益加慎重,必不至立于险地,请纾慈注。肃此,敬请

福安! 儿启超叩禀 四月十五日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儿在军中,一切安善,请纾慈念。粤事纠纷颇难解决,日内或遂旋军返桂,不复来粤矣。儿无论在何处皆知谨慎,在桂军中万无一失,务乞安心。此请

福安! 儿宏叩禀 (四月)十八号

父亲大人膝下:儿十八日由港起行,廿一晨到沪,途间甚安。现住处尚未定,仍暂借寓友人家耳。日内须一游日本,或往浙江。现事势日顺,大局或便可解决。儿一切起居饮食皆格外慎重,望纾慈念。此请

福安! 儿启超叩禀 五月廿三日

信中署名“宏”者,系因梁启超乳名宏猷。至于“海珠之变”,乃发生于4月12日,前去与龙济光谈判的护国军代表汤叡等三人被枪杀。梁启超为免父亲担心,特于15日写信报平安。由此可知,梁启超每到一地,无论是越南海防、广西梧州还是上海,必有信通报父亲,以释远念。

不过,这四封书信全部写于梁父去世后,故得由已赴香港治丧的梁启勋收存。1932年,梁启超病逝三年后,其弟“发箧得之”,因写下一段题记:

右八纸并两信封,乃在护国军中发。时未闻丧,故所上先君子之四纸亦入余手,时余则奔丧在港也。蒋百里题《攒泪帖》所谓,每见伯兄落笔写“父亲大人膝下”数字,辄不忍睹而亟避去者,即此四纸矣。

梁启勋题跋中所称《攒泪帖》,查网上资料,为1996年由瀚海公司拍卖的梁启超长达十七米的巨幅书法作品。其中收录了祭父之《哀启》、祭妻之《亡妻李夫人葬毕告墓文》、祭蔡锷之《公祭蔡松坡文》、祭麦孟华之《祭麦孺博诗》等。卷前由林长民题签,梁启勋题引首并题记,后有罗惇曧、罗惇、黄节、姚华、陈衡恪、黄濬、林长民、汪大燮、陈汉第、张一麐、蒋方震、麦仲华、籍忠寅、周大烈、余绍宋、林志钧、任可澄、伍庄、陈敬第等十九人题跋(已改正其间错讹)。蒋方震(字百里)之题词应出自此间。而梁启超四信得以保藏至今,并编入《南长街54号梁氏档案》,亦足以彰显任公先生在护国战争中先国后家、牺牲绝大的心迹。

章太炎挽联中所谓“共和再造赖斯人”,斯人而有丧父之痛,其有功于国日,正是有亏于父时。尽管可说造化弄人,父子终至生死暌隔;然而,梁父弥留之际,“乃严责家人,毋得以电召”启超,谓其“方有事于国也”,则梁老先生亦是以国事为重的明理人。因此,梁启超虽发丧迟迟,自认“罪人”,“生不克养,病不克侍,丧不克亲”,却无碍其仍为恪遵父训的孝子,因为国乃大孝也。

有意味的是,1916年10月9日,为纪念国庆,由黎元洪继任大总统的民国政府专门颁布了嘉奖令:“特授梁启超以勋一位。”不比先前的讨要,此番本是因梁启超参与护国战争有功,故与蔡锷、唐继尧、陆荣廷等一班护国军将领同列,获得了这份北洋政府时期以中华民国名义颁授的第二等勋位(凡分六等,第一等为大勋位)。面对这一实至名归的荣誉,梁启超却于公告见报的第二日,立即发表了《辞勋位电》,力陈:

言执戈卫社之义,惟倡义诸将独为其难;语舍身殉国之功,则死事群贤宜食其报。若启超者,虽缘孤愤,偶参戎机,但骛空言,羌无实绩。洎我大总统离明继照,正力肩艰巨于方来;而启超以衔恤靡依,未获分忧劳于万一。不谴已为过望,蒙赏实太无名。

故请求“将所授启超勋一位收回成命”。而其中父亲的病殁也是其辞谢勋位的重要理由。据此,前一年梁启超讨勋时所言为了“娱亲”,应系实情。“亲”已不在,荣衔也成为没有意义的虚名了。

2012年12月30日于京西圆明园花园

(原刊《东方早报·上海书评》第220期,2013年1月27日)

纸墨生辉:梁启超的书艺与彩笺

——从梁启勋藏札谈起

梁启超是政治家,也是学者,但首先是个文人。这是我翻阅两大册梁启勋收藏的其兄手札时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习书留影

就书法艺术而言,梁启超或许不如其师康有为之自成一家、声名早树,但每一纸写出,无论为长文(如梁启勋所藏《袁世凯之解剖》),还是短札(如1917年1月所书辞寿庆之二十字笺),皆美观疏朗,布局考究,值得作为一件形完气足的艺术品欣赏。

而梁启超在书艺上确曾用功甚深。1910年4月9日致函徐佛苏时即提到,除“每日平均作文五千言内外”,“其日间一定之功课”中,尚包括了“临帖一点钟”,并且是从1909年8月中旬以来从未间断。这对于自称“吾学病爱博”、“尤病在无恒”的梁启超来说,实属难得。即使1916年7月,因时事纷扰、心绪不宁,梁氏著述亦废,却“惟学书较前益勤,日常尽二十纸”,并借此“稍足收敛此心”。

如此勤习苦练,加以梁启超的天资颖悟,其书法进步迅速也可想而知。1902年,黄遵宪曾称赞梁氏:“公书高秀渊雅,吾所最爱,《人境庐诗》有一序,公所自书,平生所宝墨妙,以此为最。”但其所谓“人境庐诗序”,实为1898年1月梁启超在长沙时务学堂执教时,题写在黄遵宪诗稿上的跋语,其时梁之书法尚未大成。而1909年,梁氏书艺显然已发生巨大变化,以致亲密如二弟启勋,亦竟错认其字为出自康有为另一弟子麦孟华之手。在9月8日、10月21日给梁启勋的信中,兄长梁启超于是不无得意地再三辩白:

来片有“孟哥代笔书”一语,可谓奇极。孟哥并不在日本,何从为兄代笔?且兄致弟之书,亦何至倩人耶?兄三月以来颇效曾文正,每日必学书二纸,宜弟之不复能认吾墨迹也。

弟两月前有一片来云,“孺博代笔之书已到云云”,真可发笑。我寄弟一书,乃起稿后寄往上海,叫孟哥写好,再寄来付邮耶?吾近日每日必临右军二百字,已非吴下阿蒙矣。弟见我近函,又谓何人代笔耶?

而这正是梁启超数月以来,日日“临帖一点钟”的奇效。并且,其所临之帖也可落实为王羲之书迹。从写于1910年阴历正、二月间的《双涛阁日记》,即可见其每日功课几乎都有“临《圣教序》”一叶或半叶,并且,此前先已摹写七遍。因而,1925年春,梁启超作《旧拓怀仁圣教序》跋,提及此拓本“与吾相随既十余年,前后临摹且百过”,实可征信。

法帖之外,梁启超于碑学亦下过苦功。用力最勤的是张迁、张猛龙、张表各碑,且都有专门的题跋。如1911年,梁对临写张猛龙碑兴致正高。10月6日中秋夜,为其启行赴奉天前夜,梁氏本以为自此归国,故特意为尚居留日本读书的大女儿思顺(字令娴)写下一卷《自临张猛龙碑》墨迹,且题跋云:

居日本十四年,咄咄无俚。庚戌、辛亥间,颇复驰情柔翰,遍临群碑,所作殆成一囊。今兹乌头报白,竟言归矣。世务方殷,度不复有闲情暇日以从事雕虫之技,辄拨万冗,写成兹卷。其末四纸,则濒行前一夕醉后作也。娴儿其永宝之。宣统三年辛亥九月望,饮冰记于日本须磨浦双涛园。

流亡十三年,一朝返国,其兴奋的心情亦须假借醉墨淋漓方足以抒尽,学书在其日常生活中的功用正非同寻常。而梁启超评张猛龙碑“堂哉皇哉,一代轨范已”,称赞其“最方严”、“龙跳虎卧”,也与流亡中东山待起的梁启超心境相合。

从写给梁启勋的信札中亦可看到,梁启超练字每有心得,往往急于同二弟分享。1916至1917年居父丧期间,梁沉醉于《淳化阁帖》,函致启勋,称:“比写《阁帖》,如有所得。弟视此笺何如?”1924年3月14日亦写告其弟:“近来拼命写隶书,成绩盈簏。弟若不要,被人劫尽矣。”同年年底,梁启超送“篆隶各一小幅”给启勋,言及:“近颇感非用力于篆,则隶不能工。三日来,日必课篆矣。”1925年2月5日信中又兴高采烈地预告:“日来写《张表》,专取其与楷书接近。一月之后,请弟拭目观我楷书之突飞也。”1927年6月15日复告其弟,开始习练《六体千字文》,“顷已发愤学章草矣”。梁启超对研习书法兴致之高,且由隶而篆而楷而章草之学书历程,于此清晰可见。

二、世界八杰笺

更引人兴味的是,梁启超的书法及各时期所学书体,又常及时见诸其所用信笺。其中透露的梁氏心情与思考,同样值得关注。

1905年4月25日与梁启勋函,梁启超选用的彩笺相当特别。此笺图像及文字呈橘红色。画中人物上髭如针,身穿双排扣礼服,手提“文明棍”,器宇轩昂。其姓名分别以中文与德文书写在右侧与下方,乃赫赫有名的普鲁士铁血宰相俾斯麦(Bismarck)。画赞云:

公法不恃恃铁血,双瞳如炬心如雪。胸中甲兵不可说,叱咤全欧风云裂。

而此笺乃是1903年由梁启超主持的《新民丛报》社专门印制,全套共八种。由该刊第二十六号所载《(新制)世界八杰笺》广告可获知详情:

读史者,读英雄传者,观其言论行事,未尝不想望其风采,欲买丝以绣之,铸金以事之。此崇拜英雄之热心,实使人自进其人格之一法门也。吾中国寻常函牍喜用雅笺,盖文学美术高尚之风习使然也。然通行笺纸写风景、描花鸟,或集古句、集碑文,虽各有寄托,然皆非关大体。本社欲利用此高尚风习,徐导起国民崇拜英雄之思想,特搜集近世最著名豪杰,每国一人,写其遗像,并请饮冰室主人各系以画像赞,制为《世界八杰笺》。海内志士雅人,想有同好,故印数万纸,以公于世。

“八杰”国别与姓名如下:西班牙哥仑布、英吉利克林威尔、俄罗斯大彼得、德意志俾斯麦、美利坚华盛顿、意大利加富尔、法兰西拿破仑、日本西乡隆盛。

实际上,此“世界八杰”事迹均曾出入于梁启超笔下。1896年梁启超撰写《变法通议》时,即屡屡称引“自大彼得游历诸国,学习工艺,归而变政”,俄国因此强盛,以论证中国实行维新变法的必要性。而1899年底,梁启超出游夏威夷,临行前一日,尚特意到东京上野公园的西乡隆盛铜像前致敬,并在船中所作《壮别二十六首》中,专列“别西乡隆盛铜像一首”。此外,《壮别》组诗之“别东京留学诸友及门人三首”,亦称赞华盛顿与拿破仑为“孕育今世纪”的功臣。至于海外“汗漫游”的相似经历,则令梁氏对发现美洲新大陆的哥仑布追慕不已(“蛮长阁龙洲”)。1900年,《饮冰室自由书》在《清议报》开设专栏,很快即刊出《英雄与时势》一则。梁启超既指认当今“乃举天下翘首企足喁喁焉望英雄之时也”,故呼唤如嘉富洱(一译加富尔)、俾斯麦、华盛顿之英雄出世,所谓:“二三豪俊为时出,整顿乾坤济时了。我同志,我少年,其可自菲薄乎?”而此中之加富尔,即为其《意大利建国三杰传》中最得梁氏心仪的人物。巧合的是,恰在“世界八杰笺”广告刊发的前一期,梁作《新英国巨人克林威尔传》亦开始在《新民丛报》连载。文中所引克林威尔呵斥画工之言:“画我当画似我者!”(Paint me as I am)先已于梁著《李鸿章》与《南海康先生传》揭出,悬为其传记写作的至高境界。

具此英雄救世情怀,“世界八杰笺”自然会成为梁启超与维新志士通信的恰当载体。台湾影印的《梁启超知交手札》中,至少可以见到其万木草堂同学孔昭焱、弟子何天柱以及同志侯延爽采用这套笺纸中的七种。因其少见,姑录其中可辨识之画像赞数则,以见一斑:

克林威尔使英国宪法犟固为万邦式者谁乎?使英国国旗遍辉大地者谁乎?画中人是也。

华盛顿国多难,为飞将;功已成,为老农。是真圣贤,是真英雄。

加富尔读罗马衰亡史,宁知复有斯人;读中国现世史,恫哉竟无斯人!

拿破仑帝者魁桀,民权精神,震天撼地,千古一人。

而且,诸人在使用这套信笺时不乏混用者,如何天柱1908年1月17日致麦孟华函,总共三纸,依次为俾斯麦、拿破仑与西乡隆盛画像。这样的情况在梁启超书札中却很少看到,可见其对美感的在意与讲究。

三、自制笺索隐

“世界八杰笺”虽非梁启超自制,却因每张均有其书写的赞语,故可视为梁氏专用笺出现的预演。

而能够显露梁启超政治怀抱的自用笺,值得注意的有“新民建言”(有粉红、浅绿两色)一种。梁启勋的珍藏中,1909年梁启超为其代拟的一则“梁次荪履历”即以此书写。1898年9月戊戌政变发生后,梁启超流亡日本,先办《清议报》,1902年2月又续编《新民丛报》。梁在该刊发表了系列政论文《新民说》,因此自号“中国之新民”与“新民子”。《新民说》以改造国民性为主旨,强调兼采中外,即“淬厉其所本有而新之”,“采补其所本无而新之”,当时影响极广。胡适日后忆述:“我们在那个时代读这样的文字,没有一个人不受他的震荡感动的。”而以其新笔名题笺,且为“建言”而非随意发言,恰可印证新民思想确是流亡日本时期梁启超言论的中心。

关切国事之外,梁启超对友朋也爱护惦念,情义深厚。《饮冰室诗话》开篇即说:“我生爱朋友,又爱文学。”故其自制笺中,与“新民建言”显露的政治家身份相对应,尚有“新会梁子达诚奉书”的淡红与淡绿两色隶书八行笺,专用于亲朋间的通信。范例可见1910年11月9日与台湾林献堂函,此为梁氏初次投书,故采用此笺十分得体。此外,一款题为“饮冰集史晨碑”所成之文亦很可观:“相思无既,临书依依,惟若时自卫不备。”其间充满了对亲朋的眷恋、珍爱之情,相信林献堂收读梁启超1911年10月11日以此笺所作书札时,心中必定感觉十分温暖。

根据上文所述,1909至1910年,正是梁启超临帖摹碑最为勤奋的时期。检索详细记述此段生活的《双涛阁日记》,可见从1910年2月11日(正月初二)起,梁氏每日功课在临《圣教序》外,尚有摹《孔宙碑》第六遍结束,写《龙藏寺碑》一遍多。而两个月内,摹写时日最多的则为《张迁碑》,2月20日(正月十一日)开笔,至4月6日(二月二十七日)已是“第五通卒业”。因梁启超自我反省:“唐以前诸碑帖,其结体皆雄伟,有龙跳虎卧之概。吾书溺俗已久,结体直无一与古人合,故愈弄姿而愈增其丑。今后惟当于此,痛下苦功。”故于此数通唐前碑帖反复揣摹。

而此节书事反映在信纸上,则是所用彩笺一时称盛,品种繁多。以集碑文而言,仅据《梁启超与林献堂往来书札》,最简短者如“辞达”,乃是“饮冰集谯敏碑”而成,取义于孔子所谓“辞达而已矣”(《论语·卫灵公》),与梁氏1897年拟定的《湖南时务学堂学约》所言“觉世之文,则辞达而已矣”的思路相符,故作便笺题词非常合适。而单独截取首二字,又可表示以辞达意,用于信封亦很妥当。除前引“集史晨碑”文一种外,梁启超另备有“沧江集孔宙碑”之“路修文俭,所陈不既”笺。“沧江”乃梁启超1910年2月主编《国风报》时开始使用的别号,淡红、淡绿两种笺纸显得相当雅致。1910年写给林献堂的长诗《奉赠献堂逸民先生兼简贤从幼春》及随后的一札,便采用了此纸。

诸碑之中,梁启超此时最钟情者实为东汉张迁(字公方)碑,并且历久不衰。1925年仍临写一通,题跋中赞“其书势雄深浑穆,如有魔力强吾侪终身钻仰”,故“生平临摹垂百过”。以此,1910至1912年致林献堂函中,集自该碑文的笺纸样式竟出现了四种,即:“饮冰集张公方碑”之“远道相思,所白不既,惟万万为国善摄”,“饮冰集张迁碑字/写陶句自制笺”之“君其爱体素”(此笺有集字与款识红、绿颜色互调两式),以及分别题署为“沧江集张迁碑字”与“饮冰集张公方碑”之“别来思君,惟日为岁”。最后一种言简意赅,所传达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深切思念,很能见出梁启超的性情与言说方式,故被一再复制(其中“饮冰集张公方碑”另有双钩摹写一种)。甚至回国最初几年写给女儿梁思顺的信中,亦以此款纸居多。第一种笺样则与“集史晨碑”文字匹配,应为有意成双之作,尽管行格设计一为明线、一为暗线。不过,史晨碑集字所抒之情尚属单纯的思亲念友,此笺却已将为国自珍的大义带入,亲情友爱之外,又添上了志士情怀。而梁氏本人的心事在“写陶句”中也得到了曲折透露。表面看来,“君其爱体素”似与“自卫”、“善摄”语意相近,然而细按陶渊明《答庞参军》诗,接下一句乃是“来会在何年”。回思梁启超流亡海外十余年的艰辛,此藏尾句在感慨与友人相见不易的同时,未尝不包含了制笺之日梁氏对返归故国的殷切期盼。

反倒是1912年10月归国之后,情形正如其早先所逆料,“不复有闲情暇日以从事雕虫之技”,梁启超从政、讲学,日益忙碌。初时尚有新添样式,如见于《梁启超致江庸书札》中的两款笺纸:一为“任公集浪邪刻石残字制笺”之“书不尽言”,一为“集张伯敦碑”之“任公封事”。后者常用来书写公事,却多半是以朋友身份进言,恰合梁氏此时进出官场的身份,尤具妙义。而公函专用、纸铺所造笺纸也已穿插其间,如1913至1914年与江庸书,即杂有“币制局用笺”与天津文美斋制“兰亭笺”数种。至1920年欧游归来,梁氏自备者已只剩下形制不一的“饮冰室用笺”与“饮冰室尺牍”。在绵绵不绝写给长女思顺、长子思成的信中,这种归于平淡、简易的信笺最多见。此外,一些友朋赠笺亦为梁启超喜用,如1925年6月抄赠胡适的白话词所选之姚华砖墨馆摹砖笺,以及1926年12月3日致江庸函所采商务印书馆印制之涵芬楼花笺(当为张元济赠送),皆属此类。

不过,即使到晚年,甚至1928年10月8日梁启超写与二弟启勋的最后一信,自诉因痔疮发作兼以感冒发热,身体衰弱,“仍艰于坐”,全篇布局却照样错落有致,且一字不改。而此种风格,在其目前可见遗留世间的最晚一通手札中仍保持不变——10月17日“爹爹”给“思成”的两页信函,字体依然端庄秀逸,书写依然整洁漂亮,不能不使人叹为爱美至死。因此,即使不考虑内容,梁启超的书信亦具有独立完足的观赏价值。

2012年10月13日于京西圆明园花园

(原刊《文史知识》2012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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