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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冰魂雪魄

王离拖着受伤的身体坐在马车上往离园赶,眼睛实在没有力气睁开并昏过去。老马识途,等他从梦中惊醒时马车停在离园门口,他有气无力从马车上钻出来,脚下没有一点力气就直接摔下来倒在地上。

把守府门的禁军见到王离,急忙跑进门向郭婷等人报信。听说王离受了伤,郭婷等人匆匆冲出门。从未有过向今天这样的无奈,王离躺在地上,郭婷等人围着他,他忽然哈哈大笑出来。郭婷将他抱在怀里含泪问道:“大哥,大哥你没事?”

铁华、柔福的消息大家都听说了,众人都灰头土脸的,洛白水道:“先把人扶进去吧。”

大家一起动手将王离扶起来,秦少游道:“我这就去请董妙前辈。”于是,一伙人扶他进离园,秦少游去找董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离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迅速传到古月楼耳朵里。青衣这一剑比他自己亲自刺王离十剑还要痛快,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的看着王离、青衣反而成仇更令人愉快的呢?赵构不许他到离园捣乱,离园的人反而自己先乱起来。韦氏真帮了他一个大忙,谁叫王离处处树敌呢?在古月楼看来,这都是王离自找的。

古月楼要更清楚赵构是什么人,柔福是赵构的亲妹妹,今天为保全韦太后的脸面杀了柔福,谁知道将来有一天赵构会不会反悔,到时候旧事重提,这笔账赵构一样算到王离头上。想想眼前和以后的事情就叫人兴奋,路还长着呢,一切都要走着瞧,古月楼不禁哈哈大笑一声。

亲眼看到柔福、铁华死在自己眼前,王离竟下得了手,青衣痛不欲生。她看错了王离,早知王离如此绝情,当初她就不该回临安为王离求情,更不该与他和好如初。原来她就这样糊里糊涂爱了这个人那么多年,今天总算看清王离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是自己活该。青衣没有回离园,带着孩子径直回了相宜坊。世上充满阴谋狡诈,任何人都不可信,包括王离也是如此。她已经打算好,等柔福、铁华下葬之后就带着她们的孩子离开临安,再也不回这个是非之地。

青衣坐在走廊上发呆,思绪不知不觉乱飞。想想过去她对王离那么信任,人心终究是会变的,可笑自己是那么天真。柔福是她最好的姐姐,她只有这一个姐姐,伴随着柔福的死,今天她失去很多东西,最爱的人王离,那个九五之尊哥哥都一同失去,只有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才是她最后的依靠。

她没有家了,那个曾温馨的家庭在权势争斗中四分五裂,说什么世上只有爱才是永恒的,这句话曾骗了她的真心,今天也彻彻底底撕碎她的心。人们到底需要什么?在权势利益面前,幸福的家庭竟如此不堪一击,活着还为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雨滴噼噼啪啪落下来,一阵风使她感到彻骨的寒意,孩子就躺在身边的摇篮里,想必那个孩子也一样感觉寒冷吧!青衣拉着棉被将她包裹得更紧。等这个孩子长大,该和她怎么说呢?告诉她她的杀父杀母仇人是自己的爱人,是她父亲的生死兄弟?青衣不禁苦笑。胃里突然不舒服,她转过头,想吐又什么都吐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这两天都这样,难道是生病了不成?

木红缨轻轻走来,她的异常反应正好被木红缨看到。木红缨急忙走过来扶着她问道:“青衣姐姐你怎么了?”

青衣看了她一眼,挥手将她推开道:“是他让你来当说客的吗?”

木红缨苦着脸道:“是婷姐姐让我来的,王大哥伤的不轻,已经不省人事。”青衣当时生气,下手没轻没重的,她更不知道王离进宫以后吃了多少苦,现在想来好聚好散又能如何?何必下那么重的手。见她发呆,木红缨轻声问道:“青衣姐姐,你是不是有身孕了?红梅和孟娘有孩子的时候也是你这个样子。”木红缨的话将青衣吓个半死,她望着木红缨,木红缨也望着她,她和王离成亲那么久一直没有怀上孩子,难道老天真要和她开这种玩笑不成?

不久,请来大夫为她把脉,大夫为她把完脉,站起来拱手道:“恭喜姑娘,姑娘有身孕了。”

听了大夫的话,青衣欲哭无泪,为什么偏偏在她下定决心的时候会发生这样的事?木红缨见她呆呆的,摆手道:“多谢大夫,大夫这边请。”将大夫送出门又折回青衣房间中,木红缨跑到青衣身边坐下对她笑着道:“青衣姐姐,真为你开心,大家要是知道你有身孕了,一定很高兴。”老天爷对她还真不薄,柔福和铁华死了,她在这种时候有身孕,这岂不是开玩笑吗?青衣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别人遇上这种事都是欢天喜地,她这是怎么了?木红缨不解问道:“青衣姐姐你怎么了?”

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条生命,她又不能将孩子打掉,青衣哭着对木红缨道:“红缨,答应我,这件事情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木红缨不解的望着她问道:“为什么?”

青衣摇着头道:“红缨,算姐姐求你了。”木红缨见她表情如此恳切,心一软,也不管她怎么了,只好点头答应。

三日后,铁华和柔福出殡,因为她们的身份特殊,丧事只能一切从简。大伙在临安城外为她们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将她们合葬在一起,从此她们就能生生世世死守在一起。大家都去为她们送行,青衣披麻戴孝赶过去,只是她和王离再也无话可说,等二人下葬之后,她一言不发,也不理任何人悄然离开。事情到这种地步,大家谁都不愿看到,众人望着王离,最痛苦的人莫过于他,天知道他怎么忍受这种折磨。

柔福、铁华入土为安,青衣能安心带着她们的孩子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离开。她害怕因为肚子里的孩子,终究会原谅王离,回到相宜坊连夜收拾,打算天还没亮就背着大家离开。临安是个伤心地,她决定这次离开后再也不回来,往事如过眼云烟,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夜深,房间里还亮着灯,青衣收拾好包袱坐在床边潸然泪下。忽然有人敲门,这时候还会有什么人来找她呢?青衣轻轻渡到门口将门打开。门口站着两个身披黑袍之人,一身黑袍将她们全身遮住,看不出她们是什么人。见到青衣,两人将戴在头上的帽子取下,难道见鬼了不成?二人竟是柔福和铁华,她们不是已经死了吗?青衣顿时热泪盈眶。

涅槃重生,柔福激动不已,含泪道:“青儿......”

青衣扑到她怀里,两人抱头痛哭,青衣问道:“姐姐你们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再见面惊喜不已,二人都泪流满面,柔福道:“我们也以为我们死了......”

就在这时,木红缨出现在眼前,和她一起来的还有王离与灵隐。木红缨轻轻一笑道:“青衣姐姐,你们都错怪王大哥了,他怎么会杀公主和铁大哥呢?”这么说,都是王离一手安排的,青衣将目光转移到王离身上,此刻她倒是一脸的自责。木红缨接着道:“其实在马车上王大哥已经将那毒壶酒换了,只不过为了迷惑所有人,这件事情只有王大哥、灵隐和我知道。”

当天得知韦氏要害柔福、铁华,王离措手不及,找灵隐和木红缨帮忙。那壶酒时刻不离那个太监之手,只好在马车上做手脚。马车上的颠簸就是为了将那四个太监弄得摸不着头脑,他们自顾不暇,那还顾得上那壶毒酒,灵隐乘机偷偷将那壶毒酒换了,四个太监丝毫没有察觉。

青衣问道:“你们给柔福姐姐和铁大哥喝的是什么?我明明看到柔福姐姐和铁大哥已经没有了气息。”

木红缨笑道:“那是三宝和阿秀从老七酒馆里拿来的老酒,名叫三日醉,本来是打算给羊前辈喝的,不过他没有那个口福,酒还没喝人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听说人喝这种酒后气息全无,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一觉就能睡三天,柔福公主和铁大哥只不过是睡着了,还真把所有人都给骗了。”

可青衣还是疑惑,白天的那两具尸体是怎么回事。灵隐接上话解释道:“公子让我去义庄领了两具没人要的尸体来,白天埋的那两个死人不过是铁大哥和柔福公主的替身罢了。”他“哎”一声道:“那两个死人运气真不错,没人给她们入土为安,反而得到公主和驸马的礼遇下葬。”

一切都明白了,王离早就计划好一切,可为什么他不和青衣说解释呢?非要害青衣误会他,还刺了他一剑。青衣没有颜面再见王离,她应该相信王离才是,现在想来内疚的低下头。王离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道:“对不起,这件事情事先没有和你商议,不过我能和你解释。”王离停了停道:“太后只顾她自己的声誉,不管别人的死活,这件事情要是我事先和你商议,这场戏演的就不像了,那我还怎么救铁大哥和柔福姐姐。”

这么说,她刺他的那一剑也在他的计划中?要是当时青衣的剑在偏几分不是就要了他的命。青衣泪如雨下,抱紧他道:“对不起,我该相信你的......”不是她看错了王离,是她看错了自己,经历过这么多事,从此以后她绝不会再怀疑王离的为人。

她们又重归以后,大家都为她们高兴。王离抱着她道:“不过,以后你还要受点委屈。”青衣抬起头他,王离对她笑道:“这段日子,你还要接着演戏,要是你就这轻而易举原谅我了,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王离承受了所有委屈却毫无怨言,这样的男人天下还能去哪里找呢?青衣点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木红缨高兴的跳起来道:“我还有一件喜事没有说出来。”她凑到青衣面前道:“青衣姐姐,我实在忍不住了,现在可以说了吧?”青衣笑着点点头,木红缨道:“其实青衣姐姐有身孕了,王大哥你又要当爸爸了。”

谁说不能苦中作乐?柔福拉着青衣的手笑道:“青儿,你要做母亲了,姐姐真为你高兴。”

铁华也道:“恭喜你们。”

王离和青衣相互看着,王离道:“多谢大哥。”又让他做了父亲,王离望着青衣对她道:“谢谢你。”青衣羞答答笑得很幸福,她钻进王离怀里。不管青衣如何女中豪杰,她到底是个女人,需要男人的呵护和爱。此时青衣柔情如水,大家都开心的笑了。过了一会,王离道:“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铁大哥你们离开。”铁华、柔福点点头,天色不早了,大家就在这分别各自回房。

为了引人耳,天蒙蒙亮的时候,灵隐驾车载着王离和铁华夫妇先出了临安城,等他们离开后半个时辰,木红缨才驾车和青衣一起慢吞吞出城。一连几个阴天,今日难得一早就看到太阳,那湖光山色之间蒸汽腾腾,景致美极了。

马车停在岸边,四周是数十个手持刀剑的壮士,不让任何人靠近,乐伦、秦少游二人早就等在那里。一切安排妥当,二人走到马车面前,乐伦抱手道:“王兄,都安排好了。”

王离从马车里探出头打量四周,铁华、柔福是韦氏要杀的人,要是让她知道二人还活着,大家吃不了得兜着走。四面都是自己人,这下就放心了,王离先下车,然后对马车上的二人道:“铁大哥,出来吧。”

二人从马车上下来的同时,青衣和木红缨正好赶到,大家在岸边相聚,秦少游拱手道:“只怕日后要喊铁庄主和铁夫人了。”

大家哈哈一笑,铁华拱手对众人道:“为了我们夫妇,让大家担惊受怕,有劳各位。”

乐伦道:“铁庄主言重了,我们是生死之交,太后要杀你们,其实对我们一样不怀好意,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由衷的为二位高兴,我们日后江湖再见吧。”此言又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笑声停后,王离道:“铁大哥,剑南票号你们是回不去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派人去蜀中传信,让铁家庄的人变卖家产就地各自散去,回家过安生日子,你和柔福姐姐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隐姓埋名,我会派人为你们安顿好一切,你们以后都不要再回临安。”

二人点点头,铁华笑道:“真没想到什么都要你为我们安排。”

王离道:“我们是兄弟,这么多年都是你在照顾我,这一次就让我为大哥做点事。”

说什么是他一直照顾王离,事实是王离一直在照顾她们,铁华热泪盈眶惭愧道:“梅庄没有看错人,如果她还活着,她一定很高兴。”这句话等了快十年,终于从他的嘴里听到对自己的肯定,这话无论对王离自己还是早已经化为尘土的铁梅庄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

江面上驶来三条船,唐津生得到王离的消息,特意来接铁华、柔福二人。三条船靠过来,唐津生跳上岸。别离的时候也是相聚的时候,唐津生来到众人面前拱手道:“多日不见,大家可好?”

唐津生还是唐津生,只是时光不复,大家都回不到从前。王离拱手道:“唐兄,近来可好?”

唐津生道:“托王兄的福,在下和手下的兄弟不用过江湖上打打杀杀的日子,大家都有口饭吃,兄弟们都感激王兄的大恩,在下早就想来看望王兄,只是一直没有抽出空。”

秦少游哈哈笑道:“唐兄真会找借口,唐兄常在这条江上来回,想要见王兄岂不是方便的很。”

众人大笑,唐津生却尴尬,拱手叹道:“秦兄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在下留,实不相瞒,我知道王兄的处境不容易,唐某以前毕竟是江湖上的人,眼下虽然退出江湖,难免还有人说三道四,要是总往王兄那里跑岂不是给王兄添麻烦,我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王兄赎罪。”

这话倒是肺腑之言,王离道:“唐兄有这份心意王离感激不尽。”他指着铁华夫妇道:“劳驾唐兄和手下兄弟带铁大哥和柔福姐姐离开临安,到了地方之后,自然会有人和唐兄接头。”

唐津生拍拍胸脯道:“王兄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

就要分别了,青衣和柔福相拥在一起潸然落泪依依不舍,柔福道:“青儿,这次分别后,你我姐妹此生不知还有没有相见之日,你要保重。”

青衣泪水挂在眼角道:“等一切安定后,青儿就去找姐姐。”

柔福点点头对王离道:“王离,青儿就交给你了,临安是龙潭虎穴,你们一定要小心。”

二人随唐津生登船而去,站在船头,唐津生拱手对众人道:“保重。”

铁华、柔福也道:“保重。”说完,船朝江心划去。

铁华夫妇站在船头,王离等人站在岸边。古人有折柳送别表达依依不舍的情谊,可惜现在是严冬,岸边的杨柳都已经落叶,只剩下枯枝和柳条。王离忽然兴起喝道:“大哥,我们永远是一家人。”青衣靠在王离肩上泪如雨下,对面站在船头的铁华、柔福同样哭得泣不成声。

船上的人忽然唱起《水调歌头》,让本就因离别心碎的众人更添一笔心伤。分别是痛苦的,总好过生死吧!不管怎么说,铁华和柔福的性命保住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确实如此,只盼如苏东坡所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送走二人,大家是该回去的时候,以免惹人怀疑。王离和青衣还是分开走,青衣先回相宜坊,王离则绕道去赵庄看过施全后再回离园。困在临安快两年了,今日无疑是令人高兴的一天,阳光也颇晓心事一样灿烂,照在身身上暖在人心里。

十一月,严冬再次爆发它的威力,一场大雪纷至沓来,临安绿树边银装,好似一幅曼妙江山。踏雪寻梅最开心的是孩子们,忆梅、忆凤、乐秋,以及平时和她们一起玩的小伙伴都来离园玩,她们堆雪人、打雪仗热闹得不亦乐乎。郭婷永远是个慈母,包容着所有孩子的顽皮,在做好这个家里女主人的同时,毫不吝啬的为孩子们准备糕点,孩子们自然喜欢她,恨不得天天到离园来。又一个小伙伴要出生,张茜变成离园里最重要的人,大家对她关怀备至,毕竟孩子才是这个严冬最大的希望。和张茜一样有身孕的还有青衣,本该是得到王离精心呵护的时候,但她不得不在人前与王离保持一定距离,那一剑她刚刚刺出与王离一个恩断义绝,也许孩子是一个让她们和好的借口,可谁知道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柔福和铁华,她不介意付出一点点,毕竟她和王离会厮守一生。最操心的人变成杨禄,岳飞下狱后他就食之无味,喝酒不醉,天天为岳飞的生死担忧,日子也就变得漫长,大家没办法劝他,对岳飞下狱的事情又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他一天天潦倒下去。

王公子的名头不是浪得虚名,借着王离的名声,老七的酒馆水涨船高,每天到酒店里喝酒的人络绎不绝,加上这个严冬的寒意,去喝酒的人就更多。以为攀上王离这个高枝,老七的酒应该不用再给钱了吧?老七还真会明算账,说什么都要三宝、阿秀给过钱以后才可以把酒往离园带。羊毛出在羊身上,不知道老七是见钱眼开还是什么,或许作为一个父亲,为了阿秀,他是用心良苦,就怕以后阿秀会过苦日子,现在就为阿秀攒钱。父母的心都是这样的,谁说不是呢?

岳飞在牢里度过近三个月,这苦寒时节,又该怎样度过?算了吧!想也没用。洛白水在离园一住就再也没有走,正如他所言,已经白活了二十年,后面的就该一天当两天过,况且有王离这个忘年交陪着,他哪都不想去。那夜劫狱之后,张三丰就找沐映雪去了,名剑山庄、忠义堂如同在临安消失,其实大家都知道沐子风等人一直都在临安附近,只不过他们隐藏的太好,岳飞的案子没有了解之前,他们是不会离开的。施全成为王离最棘手的人,他不愿到离园来住,渐渐从骨子里开始怨对王离,这些王离都能接受,偏偏不辞而别,谁都不知道他去哪里,真叫王离不知是何滋味。

人人都有衣服穿,有饭吃,宋金之间不用再你死我活,这是王离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终于,漫长的拉锯有了结果,宋金再次议和成功。比起上次的和谈,称臣纳贡是早就料定的事情,明明在战场上占据主动换来这个结果,算是屈辱不可了。也罢,跪接金国诏书的人是赵构,这样的和谈对王离来说也算过得去,至少以后不会再打战了吧?希望这次和谈不要再像上次一样功败垂成。当然,就算有人想打,又让谁打去呢?岳飞在大理寺大狱,韩世忠被割去兵权,至于北兵那位女真豪杰也已经垂垂老矣。果然最可怕的是时光,在时光的车轮里,人心逐渐变得殊途同归,当初或许只有王离一人想要天下太平,可今天再看呢?要不然怎么说是人心所向。

金国使节带着册封赵构的诏书进入临安,这天真不知道是喜是忧。外面的雪依旧不停,王离陪洛白水坐在围栏上。满上一杯温好的酒,洛白水端着酒杯徘徊在围栏上,最后停住脚步叹道:“瑞雪兆丰年呀!”他举杯饮罢,回头对王离道:“王离,难道今天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王离双膝跪在垫子上,他今天的心情很平静,应该说这是得偿所愿的幸福,他没想到,愿望实现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令人兴奋。洛白水疑惑不已,将酒杯放在案上,与王离面对面跪在另一边的垫子上高声道:“天下太平了。”

他似乎比王离还有感触,王离微微一笑为他满上一杯酒道:“有人欢喜有人优呀!”

洛白水一愣,想了想道:“你说的是那位杨先生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道:“杨先生是个读书人,难免有些报国无门的愁绪,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要是像洛白水说的那样就好了,就怕他一根筋自寻烦恼呀!王离道:“前辈你说说看,天下太平到底是不是天下人想要的?”

洛白水道:“天下太平了,怎么你反而这么问?”

王离低着头道:“实不相瞒,晚辈还是看中重虚名,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我。”

洛白水想了想叹道:“王公子毁誉参半,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这样,有人说好的,就有人说不好的,你自己也说了,虚名而已,试想,一个人要是什么人都说他的好话,这种人是不是很悲哀?”

这么一想好像是那么回事,王离一笑道:“可能是晚辈的修行还不够吧。”他举杯道:“晚辈敬你一杯。”

又过几天,天天放晴,化雪的时候天变得更冷,大家都穿得厚厚的躲在屋里,屋里的火炉烧得通红,这才让大家躲过严寒。乐秋乖乖的躲在乐伦、竹九娘身边,忆梅、忆凤不顾严寒在屋外面和一群孩子玩耍,“叽叽喳喳”的笑声不绝于耳,郭婷不放心,偶尔出门看看她们,生怕她们冻着。

既然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坐而论道聊以安慰。午后,三宝忽然传进来拱手道:“公子,门外来了两个金国人,他们说说是公子的下属,想要求见公子。”

是金国人,又是他的下属,灵隐望着王离道:“公子,莫非是阿力、弩矢?”

也只有可能是他们,他们怎么会到临安来?莫非是和金国特使一起来的?三宝接着道:“对对,好像就叫阿力、弩矢什么的。”

王离的一举一动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赵构耳朵里,只怕阿力、弩矢求见的消息已经在报往赵构知晓的路上。秦少游道:“王兄,这种时候,你是不是该避嫌,免得惹人非议?”

小心总不为过,只是阿力、弩矢远道而来,怎好将他们拒之门外。郭婷轻声道:“大哥心里是想见他们的,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不管怎么说,还是见见吧!”

说的是,会宁府远在千里之外,这次见面只怕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见一次少一次了,王离叹息一声。洛白水哈哈笑道:“我看见一面也无妨,大宋和大金议和不是已经成功了吗,我看皇上未必会怪你,说不定还会说夸你呢。”他这逻辑倒是挺奇怪的,众人哈哈大笑一声。洛白水打量乐伦夫妇、秦少游夫妇一眼道:“有朋自远方来,我们还是先回避为妙。”说是回避,恐怕她们是不愿与金国人见面。就别说是她们了,王离不也一样,相互血拼厮杀了十几年,不说别的,就拿顺昌之战来说,王离和完颜兀术那时候就撕破脸,忽然要坐下来把酒言欢让人感觉浑身不自在。

洛白水等人离开后,王离、郭婷走出客厅,郭婷对忆梅、忆凤挥挥手道:“忆梅、忆凤,到娘这来。”一群孩子不知道发生什么,都安静下里。忆梅、忆凤回到郭婷身边,郭婷对她们道:“屋里有些糕点,分给你们这些朋友,让她们明天再来玩,家里来客人了。”

对孩子来说,有吃的比什么都高兴,忆梅对她的伙伴们道:“跟我来吧。”一群孩子高高兴兴一拥而入跑进客厅。

一群孩子都快将离园当成自己家了,木红缨抿嘴道:“王大哥、婷姐姐,你们就让她们这么放肆呀?”

王离笑而不语,郭婷看她一眼道:“都是孩子,和她们计较那么多干嘛?”说着和王离一同走出去。她当然不知道,要不是这些孩子,就这座被人盯得死死的离园该多烦闷,有些孩子的欢声笑语总比死气沉沉的好。灵隐、三宝跟上去,木红缨皱起眉头想了想也跟上去。

阿力、弩矢等在门口,见到王离,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半跪道:“拜见将军。”

他们还是老样子,除了渐渐成熟宽厚雄伟的肩膀,一点也没变。当着把守门口禁军的面,王离还是要是做做戏道:“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将军,你们不用对我这般客气,快起来吧。”

二人委身不起,阿力道:“我们一天是将军的下属,永远是将军的下属。”

听了他的话,让人遥想起当年的金戈铁马,王离轻叹一声走上前一一将他们扶起来,而后问道:“你们怎么到临安来了?”

二人傻乎乎的笑着,弩矢道:“回将军的问话,我们是大金使团的成员,负责保护使团的安全。”他看了阿力一眼道:“我们到临安半个来月了,大宋皇帝对我们很好,只是一直没有见到将军,我们什么酒都喝不下,眼看使团马上就要启辰回国了,我们来看看将军,顺便向将军辞行。”

见到他们,大家倍感亲切,郭婷笑道:“先进去再说吧。”

一行人边走边聊,木红缨问道:“阿力、弩矢,你们是第一次来临安吧?感觉如何?”

阿力笑着答道:“江南风景如画,美食、美酒美不胜收,不过我们还是觉得大金国更好。”

谁人不说家乡好?木红缨道:“还有美人吧?”

听了她的话,二人哈哈大笑,王离等人也跟着笑出来。王离道:“江南温婉如玉有江南的小家碧玉,关外海阔天空有关外的天高地阔,自然各领风骚独具魅力。”

阿力一听道:“将军你怎么和葛王殿下一样越来越文邹邹的?”

说起完颜雍,不知道他和乌林答木兰这对神仙爱侣怎么样。正要问,弩矢接上话道:“其实最大的感触就是,宋人是人,金人也是人,何必苦苦相逼自相残杀呢。”

他的话发人深思,一个金人能说出这种话,不知道该叫多少宋人汗颜。引二人来到客厅,郭婷道:“阿力、弩矢请坐吧,我去给你们备茶。”

弩矢拱手道:“怎敢劳郭姑娘亲自动手,折煞小人们了。”

郭婷笑道:“远来是客,还说什么有劳的话。”

阿力哈哈大笑道:“姑娘要是这么说,小人们就得罪了,不过小人们喝不惯茶,将军这里要是有酒,小人们倒想讨几杯酒喝。”

到哪里都丢不了他们豪情仗义,王离笑道:“跟我来吧。”

走出客厅带二人来到一间宽敞的屋子,三宝端来烧红的炭火,在炭火上面温上酒,屋里暖和,大家脱了身上的外套,解开席子,大伙围在一起盘腿席地而坐。这就舒服多了,阿力笑道:“将军,你让小人们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家,小人们家里就是这样,冬天,男人们外出打猎,女人在家里照顾老人孩子,男人们打猎回来,女人们温好酒,烤上刚打回来的猎物,一家人坐在一起分享欢乐,这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他说着并落泪道:“可这些年,多少女真的女人们盼着男人们归来,却永远盼不到,宋人不也一样,就连将军的夫人......”说出来都是泪,他再也说不下去。

大家都陷入悲伤,过了一会,王离问道:“王爷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阿力擦擦泪水,弩矢答道:“王爷老了,他时常和我们说起将军,说到将军的时候,王爷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他说在你们宋人里,除了岳飞、韩世忠外,将军是他最佩服的人,他从来没有把将军当成敌人,而是把将军看成最好的朋友,这次跟随使团到临安,也是王爷亲自吩咐的,他让我们来替他看望将军,王爷说,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和将军再见一面。”

阿力接着道:“听说我们要到临安来,葛王和葛王妃也让我们替她们向将军和夫人问好,还有将军以前那些下属,天下太平,宋金不用再打战,我们都希望和将军以及夫人能回到大金国。”

回与不回还有什么区别?宋人、金人一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金人嫁给宋人,宋人嫁给金人,宋人与女真人会从以前的手足兄弟慢慢还会变成姻亲关系,然后一同融入历史滚滚长河当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哪还有大宋、大金之分?只有朗朗中华。

世上的事情就是那么奇妙,从他第一次遇见完颜兀术,从他第一次立志天下太平,时光匆匆而过,这种结果可是说是某些人努力的结果,也可以说是历史车轮不可逆转的潮流。总之大家渐渐会融入这段挫折又屈辱的岁月,然后被后人铭记或者遗忘,最后都逃不过埋入黄沙当中。宋人说完颜兀术是恶魔,在金人眼中,岳飞、韩世忠何尝不是恶魔?他们为的不过是各自子孙后代的福祉,实在没有必要分出谁正谁邪。在王离看来,岳飞是宋人民族的英雄,完颜兀术是女真人的民族英雄,他们两个人共同构成这个时代最精彩的一幕。千年之后,当人们像今天他们一样坐下来谈资,岳飞、完颜兀术会成为他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或许他们心中对英雄的概念有不同的看法,可谁能说他们不是在为自己的小家和他们那个国家奋斗终生呢?同为这个乱世的佼佼者,同为战场上的百战名将,他们理当同是这块土地上滚滚长河中不可多得的英雄。

过了两日,金国使团离开临安北归,很快要过年了,阿力、弩矢期盼着回去与家人团聚。从现在开始,每逢佳节团聚会越来越频繁,不用再大战,每个家庭都能完整的保存下来,父亲、孩子、妻子、母亲、兄弟姐妹,每一个家庭都将与这种形式从在,直至瓜熟蒂落子孙满堂。她们会用笑声融化严冬的冰雪,用勤劳换来衣食无忧,这样的景象令人陶醉,可喜的是,这种憧憬离人们越来越近。

往往这种时候也是英雄落幕的时候,北边那个纵马弯刀气吞山河的女真豪杰光芒不再,年迈的躯体和铁一般的意志支撑着他最终赢得与大宋的较量,他以胜利者的姿势雄视天下,望见他一生为之努力的功过是非。鲜血汗水,铸就女真子孙的万世无疆,他没有能实现一统天下的愿望,却了无遗憾。

至于南边这位立下盖世之功的忠心之将,他在战场上赢得局部胜利,却输给这个乱世,沦为阶下囚。生死难料就是他眼下的处境,他是这世上正真的英雄,是与英雄并肩的谦谦君子,如此名誉双收者天下只有岳飞一人而已。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是正不压邪?不是的,好人总要比坏人多。岳飞入狱之后,那么多忠正之臣冒着丢官、丢生家性命的危险为他伸冤,江湖中的豪杰宁愿为他掉脑袋,足见公道自在人心,世人对岳飞自然有她们清楚的评价。

岳飞是幸运的,他生在这个乱世,能用自己平生所学为这个乱世添砖加瓦,让一身浩然正气和高洁品行令世人钦佩。他也是不幸的,空有一身报国热情,空有一世才华偏偏遇上一个只想偏安江南的君主和朝中一群的奸佞小人,他与朝廷中的当权者据理力争就已经捉衿见肘,实现他的理想其实早就功败垂成。也许吧,也许在五年前、或许在三年前,他还有实现理想的基础,只是那时大宋国力、军力不足以支撑一场空前之战。而眼下,人心思定,和谈成为与大金关系大多数人的期盼,打战是为了和平,时光不复,岳飞空有一身本事以为用武之地。

自古以来,谁占据关中,谁就代表正统,有号令天下的权利。今天,关中、上西、河北等地都划入大金的版图,大金日然就成为主导天下的皇权正统,汉人世代居关中而晓天下,可想而知有多少人对此怀恨在心,将此事看成莫大耻辱,尽管和谈成功,争论不会一日而定。

很难想象跪接金国国书对一国之君的赵构而言是否屈辱。这是他身为大宋皇帝壳纲独断的结果,也是他大宋千万百姓付出的一点点代价。如果屈辱能使他多一点点气节,这份和谈才有意义,要是那样金兵才不敢再南犯大宋,欺凌大宋百姓。

上次柔福和铁华的事情后,赵构就再也没有传召王离进宫,王离一直没有找到为岳飞说话的机会。直到金国使团离开临安,赵构才传他进宫。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花园里,说的大多是家事,青衣有身孕的消息赵构早已得知,看得出他为之高兴,也希望王离和青衣不要因柔福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他不知道的是,二人之间的误会早就解除,眼下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说到这,赵构道:“太后对你提议很满意,朕已经让史官着手按你说的去办,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关于太后的谣言都是些小人想离间太后和朕,无论你们听到关于太后的任何事都要烂在肚子里,太后说了,让朕好好赏你和青衣。”

事实就这样被篡改了,果然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至于奖赏,王离可不敢要,他太了解赵构,谁知道今天的奖赏会不会成为明天他获罪的理由。王离轻声道:“王离不过一介草民,皇上对我的恩赏已经够多了,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赵构似乎瞧出他的忧虑,看了他一眼道:“这些年,你为宋金议和处处奔走,为朕办了不少让朕省心的事,可以说功不可没,若有功之人不赏,天下人岂不是要说朕是个昏君。”赵构都把功过是非搬出来了,王离还怎么拒绝。赵构接着道:“昨日朕让青衣进宫,朕提议恢复她的身份尊号,青儿没有同意,朕就这么一个妹妹,只要她肯留在朕身边,朕不愿勉强她,朕身为一国之君,拥有整个天下,朕的荣华富贵也想和家人分享,你是青儿的丈夫,你总不愿让她和你们的孩子跟着你去江湖上流浪吧?她不要的一切,朕都给你,大金国给你什么样的爵位,朕也给你什么样的爵位,你们就留在临安想清闲吧。”

赵构不是早就答应他,替他接回韦氏之后就让他带着家人离开临安吗?怎么出尔反尔?王离一惊道:“皇上......”

赵构打断他,问道:“怎么?你想抗旨吗?”

王离拱手道:“王离不敢。”

赵构一挥手,跟在身边的人都退后,只留下王离一人。他环视四周,四下无人,并道:“朕决定封你殿前司都指挥使,与侍卫司一起总管京城防务,你和古月楼一起先替朕剿灭名剑山庄、忠义堂和丐帮这些乱臣贼子,办完这件事,朕还另有封赏。”

忽然间就变成和古月楼同级的高官,王离措手不及,可名剑山庄、忠义堂、丐帮这些江湖中人都曾是对朝廷用功之人,要将他们剿灭,未免太不近人情。王离拱手道:“皇上,名剑山庄、忠义堂对朝廷有功,将他们剿灭,天下人会如何议论皇上?至于丐帮,没人愿意生下来就去做乞丐,可天下大乱,那些人不去做乞丐,要他们怎么活?等天下太平之后,人人都有饭吃,他们自然愿意回乡娶妻生子。”

赵构听了后道:“既然这样,丐帮暂且先放一放,听说你和丐帮帮主白奇飞是朋友,你替朕给他传句话,让他好自为之,可名剑山庄的沐子风和忠义堂的上官剑南,他们互为犄角,共同进退,门下弟子上万,效忠他们的江湖中人更是有几万之众,这些人好勇斗狠,何况占据大片土地,财力雄厚,只要振臂一呼,就会成为第二个杨么,他们要不是占着实力不凡,怎么敢闯大理寺,就凭这一条,已经犯了大逆不道之罪,朕要不将他们剿灭,日后尾大不掉,必定成为朕的心腹大患。”

王离和沐子风等人是朋友,不管怎么说他绝不会对他们下狠手,并道:“皇上,沐子风等人擅闯大理寺罪无可赦,可他们也是一心相救岳元帅,看在他们抗金有功的份上,还请皇上赎罪。”他忍了忍拱手道:“皇上,大宋和大金已经签订议和合约,岳元帅的生死对而言议和无足轻重,王离求皇上开恩,放了他。”不说则应以,一说,赵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话已经说出来,事到如今不如将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王离道:“皇上,岳元帅毕竟对大宋有功,功过相抵,皇上就留他一条性命,他想辞官隐居,皇上天恩不如让他带着家人远离朝廷,这样一来,也保全了皇上的英明,况且,日后难保战事重启,到时候皇上说不定还有用的着他的地方。”

赵构的忍耐到了急性,喝道:“岳飞有罪。”

真是可笑,王离心一横问道:“岳元帅尽忠报国,光明磊落,他何罪之有?”

赵构大气道:“岳飞蓄意谋反,其子岳云和部将张宪有书信为证;驰援淮西不利,当日顺昌被围,朕令他限期救援,他却过了一个月才赶到顺昌;岳飞对他手下将领说,太祖皇帝三十二岁做了节度使,他也三十二岁当上节度使,他还对张宪说,朕是个昏君,问张宪该怎么办?张宪是如何回答的难道你还要朕来告诉你吗?”确实不用赵构来说,当天夜里岳飞和张宪对话的时候王离就在帐外,听得清清楚楚。王离早就当心岳飞什么话都敢说,迟早要惹出事情来,不幸一切都被言重,秦桧等人断章取义,岳飞看来必死无疑了。赵构骂道:“朕一项对他宽厚,他就是这样报答朕的,更别说他屡次抗旨不尊,动不动就跑回庐山,朕身为一国之君,叫朕颜面何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离无言可对,轻声道:“皇上,我想见见岳元帅,请皇上恩准。”

赵构咬着牙道:“朕准你去见岳飞。”他忽然喝道:“王离你要知道,你义父的八字军和朕早就荣辱与共,只要朕还是大宋皇帝,朕就能保八字军那些旧部,你那些金银山庄的朋友包括青儿和你自己的富贵,朕和你易容则容易损则损,你想置身事外,有可能吗?”这是对他命运的结论,也是对他的提醒,那么多人都荣辱都在他的手上,让他无法逃避。赵构转身喝道:“你去牢里除了看岳飞,顺便把关在那里的十几个人处理了,朕不想再看见他们,你是聪明人,朕封你为殿前司都指挥使是何用意不用朕多说,你下去吧。”

王离当然心领神会,这和当初他用古月楼制衡自己如出一辙,今天赵构又要用他去制衡古月楼,看来古月楼并不如想象中一般受赵构信任。当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赵构的为人素来如此,眼下古月楼掌握的实力不仅仅是大内侍卫,还有众多依附他的江湖中人。名剑山庄、忠义堂覆灭不过是弹指间的事,到那时候又有谁来防止古月楼的野心呢?说来说去只有王离一人而已。其一,青衣是赵构的妹妹,王离和青衣既是夫妻,和赵构就是一家人;其二,赵构知道王离想要的是什么,王离反而好受控制。这两条加在一起,赵构没有理由不信任他。说到这,王离拱手退下。

和曹公公一起来到大理寺监狱,岳飞关在天字号监狱。那是间关押重要囚犯的牢房,宽敞简陋,到还算干净。岳飞身穿干净的囚服,脸色多了憔悴和苍白,在狱中他受尽折磨,好在又岳雷的照顾,身上因重刑受的伤痊愈等差不多,整天关在阴暗的囚室,他瘦了许多。看守他的侍卫、衙差、禁军里里外外加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陪着他,那就是岳雷。给他求加的罪名已经够多,就等朝廷的审判,对于眼下的处境,秦桧算给了他不少体面。

见到他,王离不禁内疚,岳飞却笑道:“我估摸着,这种时候,只有你能来看我,也只有你一个能托付的人。”

岳雷匆忙跪下含泪道:“公子,求你救救家父。”

王离看看他,又看看岳飞,他的表情里透露了太多信息。岳飞笑着问道:“朝廷什么时候杀我?”

王离俯身将岳雷扶起来,在岳雷面前,他不知该怎么说,尽管知道岳飞必死无疑,也只好谎称:“朝廷对岳元帅的还没有定罪,一切都是未知数。”

岳飞仰头哈哈大笑一声道:“只从进了大理寺,我就知道别想再走出去,当日青衣姑娘道庐山劝我不要回临安,我没听她的,不过,我从不后悔回到临安,倘若真要用性命才能保全我的名声,我宁愿一死自证清白。”

他是一个把名誉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的人,这种人值得敬佩,王离拱手问道:“岳元帅,你有什么事情要做是王离可以效劳的吗?”

岳飞笑道:“岳某有几件事情除了你没人可以托付。”说到这,他皱起眉头道:“我死以后,岳家军若有什么变得,请你尽力劝阻,这是其一;其二,云儿和张宪兄弟受我连累,只怕难逃一死,我和他们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如果你见到他们,替我和他们说句抱歉;其三......”他将目光移到岳雷身上道:“我一生都在和金国打战,愧对家人,我死之后,一家人只能托付于你,请公子务必将她们带离临安,保她们安全脱身。”说着,对王离拱手拜上。

岳雷声泪俱下,王离咬牙拱手道:“岳元帅请放心,这三件事,王离一定尽全力办到。”

这时候,岳飞还在为大宋江山稳固着想,可惜他一片忠心,赵构偏偏不信。与岳飞清谈几句,王离恨自己无力改变一切,只好记下他的嘱托悻悻离开。

走出岳飞的囚室,曹公公提醒道:“公子,你别忘了皇上交代的事情。”

说的没错,赵构还想让他杀人,好歹也先看看赵构要杀的是什么人。狱卒带领他们道另一处牢房,之间牢房里黑压压关着十余人,从穿着来看,是名剑山庄和忠义堂的下属,大概是那夜攻打大理寺没有逃走,反被抓进来的人。十余人见到他,目光中忽见光彩,想必是在牢里关久了,见到他就见到救星,纷纷站起来,口来念叨着“王公子......”。可他们不知道,王离分明是来杀他们的。

王离愣住了,他终于明白赵构的用意,赵构是想让他从此断了与沐子风、上官剑南交好的念头。曹公公轻轻走到他身边道:“公子不能抗旨,可奴才知道你和这些人有交情,这件事你办不了,还是交给奴才吧,公子请先到外面等候。”王离不由自主的走到牢房外面,只见数十个衙差冲进牢房中,只听到一阵惨叫声,王离惊吓中回过神来,再回头冲进牢房,衙差们手中的钢刀上滴着血,十余人都倒在地上死了。

离园里的一切让人惊讶,院子中整齐的摆放着四口箱子,每一口箱子都被打开,整整四箱银子,除此以外,几十匹绫罗绸缎数不甚数。宫里来人二话不说就将这些东西抬进门,放下东西以后什么也不说就离开,让大伙一时措手不及。天底下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掉馅饼的好事,这些东西没有让大家高兴,反而令人愁眉不展。

宫里的人刚走,王离就失魂落魄的从门外走进来,他还没有从杀了那么多人的惊吓中缓过劲来。说了奇怪,他不是第一天见死人,仙人关下包括顺昌城外遍地是死人他都没有像今天这般感伤。虽说那些人不是自己杀的,他们毕竟死在自己眼前,他不怪曹公公,这件事如果不是曹公公替他做,迟早也会轮到他去,可惜了几十个好汉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院里的东西一样让王离惊奇,他不禁望着那些东西,自己忽然间好像有多大的罪过。郭婷迎上来道:“大哥,我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只说是从宫里来的,别的什么都没说就往院里闯,他们放下东西就走,我们没敢阻拦。”

王离停住脚步没有回答。还能怎么回事,赵构给他加官进爵,这些东西自然是给他的奖励。王离却深深的痛,这些东西何尝不是用那些名剑山庄和忠义堂义士的性命换来的。东西已经送到离园,他不收等于是抗旨不尊,何况那些江湖中人都死了,谁又会听他解释,这回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三宝急急忙忙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喝道:“不好了,不好了......”他来到王离面前停下,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子,官府贴出告示,说皇上为公子加官进爵统领殿前司,还杀了名剑山庄和忠义堂十几个人,外面都传遍了。”

众人一听傻了眼,木红缨大气道:“怎么可能?这一定是有人在陷害王大哥。”

话刚出口,几十个大内侍卫闯进门分站两边,古月楼笑嘻嘻的走进来。他公然往里闯,大家都紧张起来,古月楼走到王离面前拱手道:“恭喜王兄官拜殿前司都指挥使进爵离候,以后你我就是同僚,咋们同为皇上办事,希望与王兄精诚合作,早日铲除名剑山庄和忠义堂,为皇上分忧。”古月楼心情不错,那是当然,赵构这番用心良苦,着实又为他狠狠的出了口气,这回他倒要看看天下人会怎么议论王离。

又是官又是爵,大家都将目光转移到王离身上。看来古月楼并不是完全了解赵构的用意,王离不冷不热问道:“这些东西是你派人送来的?”

古月楼一笑道:“王兄深得皇上信任,是皇上命我送来的。”他指着那几口箱子道:“这些东西是皇上给王兄加官进爵的贺礼,皇上还说,王兄如今身居要职,为王兄的安危所系,离园应派重兵把守,不过王兄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统领禁军,大内侍卫就不在王兄府上掺和了。”说完,只听到外面甲胄作响,几十个禁军冲进来,把离园里里外外各处要道都守住。这下可好,离园彻底变成军机重地,王离算彻底站到沐子风等人的对立面,一滩浑水越搅越不清,这还不算,这么多禁军,日后进出前呼后拥,做起事来就更难。一切安排妥当,古月楼道:“王兄,在下的事情的办完了,就此告辞,王兄不必再送。”他走以后,大内侍卫也跟他一起撤走。

众人不解,秦少游抢上来问道:“王兄,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王离打量众人一眼,瞧得出她们有多失望,但谁都不愿相信古月楼说的乃至告示上说的是事实。和她们解释是徒劳的,回到客厅当中,王离将见赵构的经过以及如何见到岳飞和如何见名剑山庄、忠义堂的下属死在自己眼前的事都说出来。这下大家明白了,赵构是想将王离彻底拴在朝廷当中,他才故意让官府贴出告示,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误会王离,彻底断了王离的退路。

听了他的话,众人唏嘘,洛白水叹道:“皇上这招真够狠的。”

杨禄怒气冲冲闯出去,原本还把救岳飞的希望寄托在王离身上,可以想象他有多失望。宋金和谈,注定一部分人要失望,王离道:“原本以为接回太后就能离开临安,现在看来都是我一厢情愿,青衣是皇上的妹妹,他怎么可能让我们离开。”众人叹息不已,王离道:“临安毕竟是是非之地,洛前辈、乐兄、秦兄,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洛白水笑着摆手道:“哎!我什么时候都能走,何必急于一时呢?”王离知道,眼下他已经成为江湖中的公敌,洛白水不想走,其实是想留下来保护他,这份情他感激不尽。

秦少游望着张茜道:“三妹很快就要生了,经不起来回颠簸,我们还是留下来吧。”张茜望着他也点点头。

乐伦道:“既然洛前辈和秦兄不走,我们也没有理由现在就走。”

竹九娘接上话道:“这不仅仅是王兄个人的事,咋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这笔糊涂账沐大侠、上官大侠会算到王兄身上,自然也会算到我们身上,我们又能到哪去呢?”

木红缨问道:“王大哥难道真的要听皇上的话,剿灭名剑山庄和忠义堂吗?”

大家都不知道王离的打算,纷纷看着王离。其实王离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他不能不接。见他不说话,竹九娘笑道:“这还用问吗?我们自然不能帮皇上剿灭江湖中人,要是真那样的话,咋们有何面目去见天下英雄。”她虽这么说,就连自己也心虚望着王离,该怎么做还要王离决定。

洛白水急着道:“哎呀,咋们不帮皇上的忙,皇上就要找我们的麻烦了,生死关头,你们说说,是自己的生家性命要紧,还是别人的生家性命要紧?”

这完全是没法回答的问题,大家不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王离道:“与朝廷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先派人告诉白老前辈,临安的事情丐帮最好不要插手,免得惹祸上身。”能避则避吧,众人都点点头。想了想,王离道:“至于名剑山庄和忠义堂,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殿前司都指挥使虽然掌握禁军,可禁军未必会听我的,要是他们真的找上门来,门外那些人岂会让他们轻易就走?皇上一面用我,一面又防着我,他让我杀名剑山庄和忠义堂的人,是想利用我引出沐大侠等人,他好将名剑山庄和忠义堂一网打尽。”

想想真是这个道理,要是沐子风等人听信告示上说的事,麻烦就真的大了。灵隐道:“公子,我知道沐大侠的落脚处,不如我去和沐大侠解释吧。”

王离轻叹道:“那不是正中下怀。”

灵隐不解其意,问道:“公子你什么意思?”

王离道:“皇上和古月楼正愁找不到沐大侠等人的下落,你这时候去见他,不是把大内侍卫也引去?到那时,解释不成,反而成为是我要将名剑山庄和忠义堂赶尽杀绝,你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

郭婷惊叹道:“好毒的计策。”

王离一笑道:“皇上表面温和,其实心思整密,他心里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你们真以为他让我掌管殿前司就只为了对付名剑山庄和忠义堂吗?”

越说越邪乎,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说话,安静一会,秦少游一愣道:“难道皇上是要让王兄......”他是聪明人,想的比别人多,看的自然就比别人远,说到这忍住了。

王离深吸一口气道:“皇上已经在想以后的事了。”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他们不愿说,想必没什么好事,干脆不问。王离想了想道:“岳元帅只怕凶多吉少,别的事情先不管,眼下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办。”他大量众人一眼道:“那些人要杀岳元帅,难保不会对他的家人赶尽杀绝,我答应岳元帅保护他的家人,灵隐,你要安排人手秘密保护岳元帅的夫人孩子,你也要亲自陪在岳夫人身边,此外,派人去鄂州监视岳家军,我担心一旦岳元帅有什么不测,岳家军会有什么变动,要是那样的话,我们要早作准备。”

今日的王离让大家看不懂,在大家眼里,那个光明磊落的王离不见了,他身上多了许多看不懂的东西,其中就有不择手段。乐伦轻轻道:“王兄,监视岳家军,天下人会怎么看看我们?”

岳家军有什么好监视的?这话让大伙眼珠都掉下来,在大家眼中,王离他不是这种人。再说,如果因此激起岳家军兵变,那也是赵构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大家当然不知道防止岳家军兵变也是岳飞交待的事情,王离喝道:“好了,就这么定了,大家分头去安排吧,事情要秘密进行,不能让任何人察觉。”王离壳纲独断,客厅里的人无话可说,等他把说完后各安排各自的事情去。

改变一个人的条件很多,金钱、权利、女人,甚至于一件事,或者一句简单的话。或许王离在临安这个泥塘里陷了太久,他变得和那些官老爷一样弄权玩术;或许是时间让他更看清这个冷漠无情的世道,他跟着随波逐流,成为这世上有一个无赖;又或许是他深深感受到做一个好人往往要比做一个坏人更难......。这些都不是真的,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是比保护自己的家人免受伤害更重要,他所做的一切仅此而已。他永远是那个王离,如果有什么不同,就是对这个世道那一丝丝无可奈何以及对命运波折的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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