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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顺昌大捷(三)

青衣走在无边无际的夜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成为夜里的宠物。这次到顺昌来,她本想来帮帮王离,却发现什么忙也帮不上,就连和他见一面也不得不躲藏在这斗笠之下。她不知道自己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时间已经足够长久,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不想有些事情时间越久,记忆就变得越清晰。

金兵去而复来的消息在顺昌传开,十万大军犹如洪水猛兽扑向顺昌,仅仅才有几日太平,城头上的硝烟还未散去,更大的灾难转眼将至。青衣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异类,游离在黑夜当中无所作为,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她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她渺小的不过如一粒尘埃,卑微得如一个鬼魂,想到这些,心里总不过凄凉,飘飘荡荡没有一点着落。

白使在她身后跟了很久,她走到一条僻静的巷道中停下脚步轻声道:“出来吧!”

白使出现在背后拱手道:“小人拜见姑娘。”

杀张不驴之前青衣答应保他一命是想让他改邪归正,没想到他非当没有改过自新,反而跟了古月楼,青衣心中不快背对着他喝道:“你想让我听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白使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姑娘当初给小人一条活路小人至今感激不尽,姑娘让小人为公子办事,公子大仁大义是天下难得的豪杰,小人却一身骂名,跟着公子岂非辱没了公子的威名,小人无可奈何,这才跟了古月楼,还望姑娘赎罪。”

这么说倒情有可原,青衣消了消气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使道:“小人自知无颜面见姑娘,要不是有急事万万不敢来打扰姑娘你。”

青衣想了想道:“什么事说吧。”

白使道:“是关于公子的。”有关王离的事青衣当然感兴趣。白使忍了忍道:“公子的夫人和孩子正在赶往顺昌的路上,按行程来算,明日傍晚就能赶到顺昌……”

青衣一听喝道:“你怎么知道?”

白使抱手道:“古月楼一直在暗中监视公子的一举一动,公子一家人从临安出发后,大内侍卫就在暗中跟随,古月楼对公子恨之入骨,小人本想,要是那个女人被人给杀了,姑娘就能回到公子身边……”

青衣大气,转身打断他的话骂道:“住口,我早就和你说过,我的事情不用你插手。”

白使不依不饶拱手道:“姑娘才是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公子的一切本就是姑娘你的,小人这么做不过是想为姑娘拿回属于姑娘的一切。”

青衣紧握长剑,要是孟娘母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会毫不犹豫的一剑杀了白使。她深吸一口气,可白使又有什么错?他说的没错,一切本就是她的,但那又能怎样?是她主动离开的。青衣抓紧长剑的手稍微放松问道:“孟娘和那两个孩子怎么样?”

白使道:“眼下她们平安无事,杨禄先生和三宝带着几十个人护送着她们正在赶往顺昌,不过……”

青衣道:“不过什么?”

白使答道:“古月楼嫉妒公子不是一天两天,他一心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统一整个武林,姑娘可还记得当年的荆州武林大会?”青衣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她和王离一起闯过的第一道难关。白使道:“当初古月楼本有闻名天下的机会,却被公子抢了风头,他当时就耿耿于怀把公子当成他的大敌,据小人所知,他喜欢姑娘你,姑娘金枝玉叶,在他心里只有姑娘才配得上他,可姑娘你心里只有公子,他觉得受了奇耻大辱,玩弄史红梅的感情,就是为了报复姑娘你和公子。”青衣没想到天下还有这种心胸狭隘之人,亏她当初还以为古月楼是什么正人君子,现在想来真是令人作呕。白使接着道:“小人以为古月楼为报复公子才命人暗中监视公子的家人,可公子和刘将军带领八字军打退金兵进攻,为大宋王朝立下不世功勋,成为天下瞩目的英雄,古月楼因此恨得咬牙切齿,公子重情重义,在乎家人高过一切,小人担心古月楼用公子一家人做文章,特意来见姑娘,请姑娘务必提醒公子,让公子处处留心。”他越说越像真的,青衣心中焦急,但她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让她跑到王离面前说些不确定的事情不成?

第二人一早,听说金兵出现在颍水北岸,王离和刘琦带着八字军众将到城头观察敌情去了。郭婷正在紫竹阁里忙碌,小狸懒洋洋的从楼上走下来,边走边道:“听说大哥哥的老婆和孩子马上就来了?”平日她就连与郭婷好好说句话都不愿意,她怎么突然对这种事情那么关心了?郭婷抬头望着她。小狸瞅了她一眼道:“你看着我干嘛?小狸是为婷姐姐你担忧,大哥哥的老婆来了,大哥哥还会那么宠你吗?”郭婷低下头微笑着继续干活,那么多人的衣食住行都要她来操心,她可不像小狸一样无所事事。

郭婷不回答,小狸走到她面前贴的很近,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郭婷瞧了她一眼问道:“你干嘛呢?”

小狸没有回答,反问道:“大哥哥有那么多女人,你不吃错吗?”

她的问题越来越奇怪,郭婷不想理她,无奈的道:“我正忙着呢,你别捣乱好吗?”

说她在捣乱,小狸可不太乐意,嘟着嘴道:“我就捣乱,你能把我怎么样?。”说着一跳坐在将案上。

她要是这么说,还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郭婷道:“你到底想干嘛?”

小狸道:“不干嘛,小狸就想知道,大哥哥的老婆是不是马上就来?。”

要是不告诉她,她肯定一直纠缠不清,要是告诉她,不知道她想打什么鬼主意,她要纠缠就让她纠缠好了,最好不要告诉她,郭婷不说话走开了。小狸并无恶意,是青衣让她来问的,郭婷还以为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小狸总不能告诉她是青衣让她来的。

颍水北岸刀枪林立,战马飞驰。数百金兵站在河岸边的山坡上,但见金兵脸上带着鬼纹面具,个个生得虎背熊腰,胯下清一色黄骠马,握手长刀大斧,箭筒里皆是黄梁大弓,一看并知是金兵精锐。

完颜兀术站在人群当中眺望南岸的顺昌城,他胸怀天下,这小小的顺昌城在他看来不过是弹丸之地,他的马鞭一指,金兵的铁蹄足以将顺昌的城墙踏碎。他今日亲自来看顺昌城防,就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能挡住金兵的马蹄。眼前的顺昌城让他不禁发笑,他手下兵精将广,这等残垣断壁何必他亲自前来?

手下各路将领陪在完颜兀术左右,这些骄兵悍将傲慢自大,对眼前的顺昌城同样不以为然,对久攻不下还损兵折将的韩常更是嗤之以鼻。完颜雍指着南岸道:“王叔,那就是顺昌城。”

话音刚落,两个金兵押着一个宋金小校来到跟前,其中一人抱手道:“王爷,我们抓到一个宋军奸细。”

金军对那小校虎视眈眈,那小校往地上一跪道:“大王,小人不是宋军奸细,小人是来投靠大王的。”

金军将板着脸领默不作声,夏金吾指着那小校骂道:“大胆奸细,王爷面前还敢口出狂言,来人,拉下去砍了。”

那两个金兵扑上前拉着小校往下推,小校哭着求饶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人真是来投靠大王的,小人还有重要军情像大王禀报……”

听了这话,夏金吾一挥手,那两个金兵退到一旁,夏金吾道:“说吧,你说的事情要是对王爷没用,你还得死。”

那小校吓得跪在地上发着抖爬到完颜兀术面前道:“大王,小人名叫曹成,在八字军中任职,是少将军的亲信,前两日少将军带领八字军打退韩常将军的进攻为朝廷立下大功,可刘琦担心少将军抢了他的功劳,对少将军处处掣肘,小人看不下去并为少将军打抱不平说了几句话,没想放到刘琦那个小人却说小人扰乱军心要将小人斩了,幸好小人平日里和军中将领关系不错,大家一起为小人求情,小人这才保住性命,小人性命是保住了,却还是挨了一顿毒打,小人一气之下干脆来投靠大王,从今往后,小人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夏金吾喝道:“你说刘琦把你给打了,有何凭证?”

曹成解下上衣,转身背对完颜兀术道:“大王请看。”

众人一看,曹成背上密密麻麻全会鞭子留下的血印,打得他皮开肉绽,哪还能有假。完颜兀术冷冷问道:“本王问你,刘琦是何许人也?”

曹成穿上上衣答道:“回大王的问话,刘琦是泸州军节度使刘仲武的儿子,他常年在禁军中任职,此人贪杯好色仗势欺人,没打过什么战,大王自然没有听说过。”

完颜兀术一听欣喜不矣,看了身边众将一眼问道:“这么说,上次打败韩常将军的不是刘琦,是王离了?”

曹成拱手道:“大王英明。”

完颜兀术笑道:“本王就知道是他,除了他还能有谁能挡住我大金国的铁蹄。”

曹成道:“眼下,虽然刘琦是八字军统领,可八字军中绝大多数将领只听少将军的,刘琦因此怀恨在心,他借着他自己是皇上的亲信,处处为难少将军也就罢了,就连皇上也帮着刘琦暗中监视少将军的一举一动,八字军众将得知此事心中愤愤不平,刘琦与诸将各有打算,八字军就是一盘散沙,此时正是王爷攻取顺昌的最佳时机,王爷兵多将广,小人知道,顺昌城早晚是王爷的,请王爷收留。”

众将一听哈哈大笑,完颜兀术道:“你们宋人可以同患难却不能同富贵,战还没有打完就忙着争功,这就是你们宋人。”听了这话,众将又是一阵欢呼。完颜兀术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后你就为本王效命吧,本王保你荣华富贵。”

曹成忙扣头道:“多谢王爷。”

完颜兀术一挥手道:“下去吧!”待曹成退下,完颜兀术喝道:“众将听令,明日渡河攻取顺昌。”

众将齐声高呼道:“遵命。”

众人如此性急,那是还没有领教王离和刘琦的厉害,韩常忙拱手道:“王爷,我军的攻城器械还有几日才能到达,何况大军星夜兼程赶来,将士们都疲惫不堪,何不休息几日等攻城器械到了在渡河攻城?”

完颜兀术冷笑道:“战绩稍纵即逝,本王既已下令,绝无更改。”

他如此武断,韩常不禁心急,劝道:“王爷,王离善于用计,那个曹成要是假意投降迷惑王爷,那我大军贸然进攻是要吃亏的呀,请王爷三思。”

完颜兀术指着对岸的顺昌城喝道:“小小的顺昌城,本王一脚就能将他踢倒,何况本王有十万大军,难道还拿不下小小的顺昌城?”说完,调转马头败兴而归。

完颜兀术情绪高涨,手下那些将领也觉得韩常未免胆小怕事,对韩常投出讥讽的笑声。败军之将,别人当然不会把你当一回事,韩常无可奈何却连累了完颜雍和完颜福寿与他一起受人嘲笑,心中倍感惭愧。

曹成自然是诈降的,只不过他的演技一流,说的话滴水不漏,完颜兀术没有看出来罢了。当然,能骗过完颜兀术还要归功于朝廷上那些人,危难时能生死与共,刚有点起色又在窝里斗,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因此大金总能在与大宋争斗中占据主动。完颜兀术对大宋那些事情看得比宋人还要透彻,因而他无比自信,他确信曹成没有骗他。王离就是利用完颜兀术的自信才敢让曹成前去诱惑完颜兀术在攻城器械没有到达之前就进攻。王离知道,一旦金兵的攻城器械都到了,守住顺昌就难上加难,他派燕初晨等人去袭扰金军的粮草辎重,让金兵的攻城器械一时难以到达,他可乘此时机大量杀伤金兵,在顺昌城下将完颜兀术拖死。

完颜雍和完颜福寿自从上次同韩常一起败给王离以后,在军中说话再也没什么分量了,连韩常的话完颜兀术也不停,更何况是他们两呢。回到营中,二人只能相约在一起喝闷酒。

一连饮了三杯,完颜福寿气道:“难道咋们就只能呆在这喝闷酒?”

完颜雍苦笑道:“除了在这喝酒,你还能怎么样?”

完颜福寿喝道:“我这就去把那个叫曹成的人一到给杀了,也不知道他给王爷灌了什么迷魂汤,王爷今天是怎么了?”就连完颜福寿都觉得不对劲,那就更值得怀疑。

完颜雍叹道:“王叔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现在谁说的话他都不会听,但愿那个曹成说的真的,要不然就麻烦了。”

正聊着,韩常从帐外闯进来,二人忙站起来。韩常笑道:“葛王和完颜将军都在呢?”

完颜雍道:“韩将军既然来了,就一起来喝两杯吧。”韩常正想找两个人说,于是坐到案前。完颜雍为他满上一杯酒,举起酒杯道:“我们敬韩将军。”

饮下这杯酒,完颜福寿道:“韩将军,我们只能呆在这大帐中什么都做不了,真让人憋屈呀!”

他们两人是跟着他才落到如此田地,韩常觉得有愧于二人,苦笑着问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年轻有为,何愁不能一雪前耻?”

完颜福寿摇摇头道:“一雪前耻只怕没那个机会了,王兄高深莫测,就连韩将军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我了,这一次我是彻底服了,就看王爷能否为我们扳回一局了。”

韩常和完颜雍皱着眉头,别被打得打败也就罢了,他们也不指望能扳回一局。完颜雍问道:“韩将军,你说王叔今天是怎么了?他怎么这么草率决定明日攻城?”

韩常叹道:“一来,王爷看顺昌城矮墙低容易攻破;二来,我军十万大军是八字军的数倍,王爷信心满满;恐怕最重要的是最后一点,当初王离撂下狠话,他会带领八字军与王爷一决高下,现在遇上了,王爷又听说赵构和刘琦都信不过王离,王爷这是幸灾乐祸,以王爷的性格,他恨不得现在就攻入顺昌,将王离抓到他跟前好好羞辱一番。”

这话让热听起来不可思议,完颜雍道:“王叔难道不担心这是王兄的诡计,目的就是让王叔不等攻城器械到达就去攻城?那样的话守城就更有把握。”

完颜福寿道:“哎呀,顺昌城看起来残破不堪,其实易守难攻,上次咋们不间断攻了三个时辰,就连城头都没上去过,王爷未免太小看这座顺昌城了。”

韩常道:“大宋表面上铁板一块,其实明争暗斗,赵构信不过王离这是预料中的事情,刚才那个小校说的未必是假话,王爷就是想利用刘琦和王离的矛盾,如果真是这样,顺昌城可以说唾手可得。”

完颜福寿问道:“要是那个人说的是假的呢?”

韩常摇摇头道:“有人担心王离抢了他们的功劳这件事情绝不会有假,昨夜,有个宋人到军中秘密求见王爷,他给王爷提供了一条线索,听说王离的妻子儿女今日傍晚并抵达顺昌,那人将路线告诉了王爷,王爷已经命人悄悄渡过颍水去将王离一家人请来,只要有王离的家人在手,王爷自然稳操胜券。”

完颜雍和完颜福寿听后深深叹了口气,他们本是军人,战死沙场是他们的本分,不该连累老弱妇孺,战争却将所有人都绑在战车上,只要为了赢就可以不得手段。他们更遗憾的是王离一心为国,偏偏有人在背后搞鬼,为的仅仅是挣功劳,大宋朝廷真是无药可救。可他们空有无奈又能帮上什么忙?还是接着喝酒,喝醉了就没有那么多烦恼。

日落西山,一支队伍缓缓走在通往顺昌的路上。只见队伍中大约七八十人的模样,这些汉子身穿灰色粗麻布衣,手中握着刀枪,不像是军队,倒像是江湖中的英雄。一辆马车走在队伍中间,七八十人走在马车前后护住马车。杨禄和三宝骑马走在马车旁边走边聊,马车里是孟娘和忆梅、忆凤两个孩子。马车上的颠簸,忆梅靠在孟娘身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忆凤则被孟娘抱在怀里睡着了。身边这些人是乐伦等人的下属,知道孟娘要到顺昌来,特意护送孟娘到此。

马车外面,杨禄和三宝有说有笑,忆梅却闷得嘟着嘴问道:“娘,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爹?”

忆凤也醒过来轻声道:“娘,我也想爹爹了。”

两个孩子这么可爱,孟娘带着她们,什么时候都是幸福的。她对忆凤一笑,又摸摸忆梅的头,拉开马车的车帘问道:“三宝,我们到哪了?”

三宝笑道:“夫人,再有一个时辰我们就能见到公子了。”

孟娘放下车帘对两个孩子道:“再忍忍,马上就能见到爹了。”两个孩子听话的点点头。

三宝在车外面到:“夫人,太阳快落山了,要是忆梅、忆凤在马车上累了,不如让她们出来骑会马吧。”

说着,赶车的车夫将马车停下。孟娘从马车里走出来,将忆凤抱出来递给三宝,将忆梅抱起来递给杨禄,让两个孩子分别与骑他们的马。孟娘回到马车上,马车接着往前走。忆梅小小年纪一身红衣,一派侠女气派,杨禄笑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忆梅这孩子长大以后一定会像郭姑娘一样成为女中豪杰呀。”

这话大家听了都很高兴,三宝接上话道:“那当然,公子的孩子将来也会像公子一样英雄。”杨禄哈哈大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忆梅已经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大家似乎都忘了她是史红梅和古月楼的孩子。

盛夏时节,四周山林密布,傍晚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鸟兽的声音;那是当然,顺昌正在大战,恐怕就连鬼魂都要绕道走。突然,一支箭从密林间射出来,一箭将赶车的车夫射落下车,三宝拔出剑喝道:“有埋伏,保护夫人。”

一声令下,众人急忙聚在孟娘马车四周。林间一阵箭雨,几十人从马背上落下,半数人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只听到树林间喊杀声一片,无数金兵冲杀出来,足足有上千人的样子。杨禄喝道:“是金兵……”说着,保护孟娘的汉子已经同金兵交上手。

只见一个金将骑在马背上挥刀指着马车喝道:“王爷有令,将那个女人和那两个孩子抢过来。”

原本,金兵只要用强弓硬弩就能将所有人射死,没必要和她们纠缠。听了这话,算明白了,他们是冲着孟娘和两个孩子来的。此时,身边就只剩下二三十人,面对的是数十倍的金兵,胜负生死可想而知。

大家知道要是孟娘和两个孩子落到金兵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杨禄喝道:“金兵是冲孟娘和两个孩子来的,金兵人多,大家快撤。”

此刻只能往顺昌城的方向跑,说不定半道上还能遇上八字军的斥候,只要赶到顺昌就安全了,众人乘金兵没有合围快马朝顺昌的方向跑去。那些金兵就是完颜兀术派来抓孟娘和两个孩子的,不能与金兵纠缠,孟娘等人冲出包围,金兵上马跟在身后直追而来。

金兵骑的马皆是百里挑一的良骑,大家根本跑不了,没过多久并被金兵追上。金兵骑射的功夫了得,骑在马背上疾驰依旧箭无虚发,孟娘驾着车,眼睁睁的望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这样下去她和两个孩子都会落到金兵手里,她个人的安慰不要紧,两个孩子必须安全的送到王离手里,如此她才不负王离的一番情意。

正想着,一支箭从背后飞来,一箭将护在马车旁的一个汉子射倒。那汉子骑的马往前奔驰,不能再犹豫了,孟娘从马车里拔出剑一跃落到那匹马背上,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喝道:“跟我来。”说完,快马杀向金兵。十余条汉子调转马头跟着她一起迎着金兵的强弓硬弩朝金兵骑兵阵中冲去。

见孟娘朝金兵冲去,杨禄和三宝拉住马缰绳。三宝喝道:“夫人……”

只见孟娘带着十余人杀进金军阵中,金兵快马奔驰扬起阵阵尘土,孟娘顿时淹没在金军阵中,顷刻间就被金兵围住。忆凤还不懂事,被吓得哇哇直哭。忆梅哭着喊道:“娘……”

要是孟娘有什么三长两短该怎么办,身边就只剩四五个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三宝举剑喝道:“随我把夫人救出来。”

一个汉子骑马拦在他面前道:“三宝兄弟,夫人是想让我们将孩子带走,我们不能让夫人和两个孩子都落在金兵手中,快走吧。”

三宝不甘心,杨禄打马来到他面前道:“这位兄弟说的对,再不走,孟姑娘就白死了。”千言万语难以说出三宝眼下的心情,七八骑快马头也不回朝顺昌方向跑去。

他们刚走,金兵就兵分两路,一路围杀孟娘等人,另一路去追忆梅和忆凤。孟娘带着十余人在金兵阵中来回冲杀,被金兵团团围住,眼看着另一路金兵去追三宝等人,可此时她自顾不暇,只能祈祷忆梅、忆凤有上天相助。

数十人在金兵阵中冲杀,转眼就只剩孟娘一个人。金兵立起长矛将她团团围住,一个百夫长喝道:“夫人,我们以前都是将军的下属,将军对我们有大恩,王爷让我们来请夫人,夫人你已经无路可走,请夫人不要为难我等。”

完颜兀术为了避免孟娘遭金兵折辱,半路拦截孟娘的人特意派了以前王离的部下。众金兵齐声喝道:“夫人,束手就擒吧。”

金兵就在咫尺之间,要想将她抓住易如反掌。孟娘是王离的妻子,是八字军中的豪杰,百万军中不曾动摇,何故现在?她不能成为王离的绊脚石,她也从来不是王离的绊脚石,以前如此,今天同样如此。金兵已经给足了她尊重,她又何必为难这些人?孟娘仰头见夕阳西下,看来她与王离只能走到今天,她生死不愿负王离,希望来生再见,于是举剑自刎。

孟娘从马背上落下摔在地上,她此生唯一的遗憾是在临死前没有见王离一面。但她知道,王离是会为她自豪的,从此以后,她会像铁梅庄和月凤凰一样深深的留在王离心里,她曾羡慕的一切她都能得到。金兵围上来,孟娘已经魂归西天。作为战场上对手,他们敬佩有这样宁死不降气节的人,何况那是个女人。作为王离从前的下属,他们对孟娘的死深表歉意,金兵纷纷跪下一拜,而后收敛孟娘的尸体接着去追杨禄、三宝等人。

后面的金兵还没有甩逃脱,前面一阵烟尘滚滚,难道金兵设下了两道埋伏不成?三宝和杨禄着急万分,不管如何只能硬着头皮冲过去。八字军的旗帜出现在眼前,虚惊一场,这下终于有救兵了。一边是金军的追兵,一边是来接应的八字军,双方在此相遇毫无征兆,撞到一直并直接朝对方冲杀过去,一时间犬牙交错,喊杀声震天动地。

是灵隐和木红缨,双方相遇却不见孟娘,灵隐问道:“夫人呢?”

忆梅哭着道:“灵隐叔叔,你快去救救娘吧……”

三宝哽咽着不答,杨禄叹道:“我们在半路上遇到金兵,孟娘为了救我们带人去和金兵拼杀去了,只怕……”他没有接着说。

木红缨如晴天霹雳,再看看忆梅、忆凤两个人孩子,泪水忍不住落下来。灵隐脑海里嗡嗡的道:“不行,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找到夫人。”说完,亲自带人与金兵拼杀去。终于见到援军,三宝将忆凤交给杨禄,和木红缨一起随灵隐冲向敌阵。

这场遭遇战与宋金之间任何一场大战相比不值一提,却迸发出宋金之间任何一场大战没有的威力。这两支同样是王离曾率领过的人马,今天大有一较高下的势头,他们谁都不愿认输,战败不仅关乎个人荣誉,似乎还关乎王离的面子。今日的宋金双方,在人数上几乎不相上下,在武艺和勇气上旗鼓相当,双方逐一争夺不肯摆手,场面之惨烈热闹蔚为壮观。直到天色暗下来,金兵没有抢到两个孩子,八字军也没有抢到孟娘的尸体,双方死伤超过半数,余下的人都挂彩,谁都不可能胜过谁,双方不约而同撤退,此事就此作罢。都曾是王离的下属,王离以和为贵的老调常谈在他们当中都留下些烙印,他们今天争抢的筹码却是王离的家人,此事想想都让人觉得可笑,人命关天,岂是这样白白丢掉的。

回到紫竹阁,灵隐、木红缨、三宝身上全是鲜血,三人早已筋疲力尽,遗憾的是没有带回孟娘,三人心中都堵着一口气难以平复。郭婷坐在椅子上抱着忆凤,搂着忆梅泪水不住往下流,至于那两个孩子,此生只怕再也不会忘记今日那血淋淋的场景。

同在紫竹阁的有刘琦、焦肆焦陆以及大难不死的杨禄。事情已经发生,该如何向王离和孟闯交代,他们谁都没底。青衣站在窗前呆呆的望着窗外,此事是她大意了,她以为将事情告诉小狸,小狸会提醒王离,可她忘了,小狸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就像现在,大家都沉默不言,安静得快令人窒息,唯独只有小狸好像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

三宝越想越气喝道:“一路上,杨先生和我都担心会出什么意外,我们行动一直很低调,那些金兵好像事先知道我们会从那里经过,他们埋伏了我们,我们被打得措手不及,金兵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我们一定是被人给出卖的。”

杨禄轻声道:“金兵的目标显然是孟娘和忆梅、忆凤,他们是有备而来。”

灵隐拱手道:“刘将军,那些劫持夫人的金兵曾是公子在金国时的下属,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咋们被人出卖了。”说着握紧拳头。

焦陆道:“孟娘今日抵达顺昌,这件事情很少有人知道,到底是谁告诉完颜兀术的?”通往顺昌的路那么多,金兵不可能凭白无故出现在孟娘马车经过的路上,显而易见,金兵一定是事先得到消息,还掌握了你们此行的路线。

刘琦道:“我担心的是如何向王兄弟交待……”

焦陆气道:“还能怎么交待?孩子都到这里了,还能说她娘没来不成?”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眼下大家最担心的是大战在即,孟娘的死让王离无法承受。

两个孩子赶了一天的路早就饿了,刀光剑影的,吓得她们话也不敢说,大伙又在此唉声叹气,她们更难以适应这样的气氛。场面安静下来,忆梅道:“娘,爹哪去了?忆梅想爹了。”

她的话深深的刺痛了郭婷,王离听说一家人马上就到,这一天都高高兴兴,郭婷忍不住落泪道:“忆梅乖,爹给忆梅和忆凤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她实在说不下去,捂住嘴哭出来。

忆凤在她怀里安慰道:“娘,你怎么哭了?我娘呢?她去哪了?”这一问更让她心如刀割忍不住哭了出来。木红缨走到她身边扶着她,亲人生死相隔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大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或许一切都是天意。

孟娘被劫的事情很快传到白使耳朵里,他惶恐不安,战战兢兢跑去将事情的始末告诉古月楼。古月楼听后道:“这么说让那两个小崽子跑了?”

白使答道:“刘琦将军事先早有准备,命人出城二十里迎接,要不然少将军一家人一个也跑不了。”

古月楼叹道:“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他呵呵一声笑道:“王兄呀王兄,咋们从此以后势不两立了。”白使心里一嘀咕,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古月楼瞟了他一眼哈哈大笑一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是谁把消息告诉给金国人的吗?没错是我。”

白使早就怀疑是他,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做这种事。于是拱手问道:“属下不明白大人是何用意?”

古月楼道:“我早就说过,我就是要他在家人和名声面前选一次,如果他选家人,他就会成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无耻叛徒,如果他选名声,他的女人给孩子就都得死,可惜呀可惜,那个女人骨头这么硬,居然自杀了,连那两个小崽子也给逃了,我精心设计的一场好戏全没了。”

机关算尽,白使不禁冷汗直流道:“可是大人,要是少将军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顺昌城就保不住了,到那时候大人和皇上不是也不好交待?”

古月楼呵呵一声道:“你懂什么?要是再让他打一次胜战,他的名声威信无论在皇上面前还是在江湖中都不是我能比的,与其培养一个大敌,不如现在就将他除掉,反正皇上也没指望顺昌能够守住,丢了就丢了呗,金兵再厉害,难道还能打过长江不成。”

他说的倒是轻松,顺昌一丢,就等于将长江防线丢给大金,到时候大片土地丧事也罢,不知金兵又要害死多少百姓。当年的张不驴是阴毒,比起古月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张不驴不过是他的一二分罢了。

白使抱手道:“大人说的有理,那不知道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古月楼又问道:“如果你是王离,老婆死了你会怎么办?”

白使道:“不就是个女人,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再找十七八个。”

古月楼摇摇头道:“这就是王离的过人之处,有的男人恨不得自己的女人早点死了,他可以另外找一个女人,王离不一样,他是个念旧之人,铁梅庄死后,他对着铁梅庄的画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月凤凰不过是个贱女人,他都能对她一碗情深,何况是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对他情深义重的的孟娘呢?”

想到青衣,白使倒不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他冷笑一声道:“那不过是他沽名钓誉罢了,依属下看,这不过是他欺骗女人的手段。”

古月楼喃喃道:“别看他一副不瘟不火的模样,时间越长你就会知道他是表面温和内心刚强,有多少人能做到无时无刻不卑不亢?”这么一说,还确实如此,抛开青衣的事情,王离身上确实有许多过人之处。古月楼狠狠道:“我猜我这位王兄一定会去找完颜兀术要人,他那么有情有义,我就再帮他一把,让他死了也留个好名声。”白使一脸茫然,古月楼停了停接着道:“去召集我们在顺昌城所有人手,我不会留下一个棘手的对手,等他死了,我会告诉所有人是金兵杀了他,这样一来,他既有忠于大宋之名,又有对妻儿的情义,从此以后天下人都会说他是个英雄,让他这样死,他应该瞑目了。”

天黑了,紫竹阁里亮起灯。等待是一种无声的审判,大家苛责于队此事的愧疚,最好王离永远不要出现在她们面前。然而,比起她们的忐忑不安,王离对与孟娘和两个孩子的团聚却充满期待,尽管世事艰难,他还是在百忙中让紫竹阁的老板准备了孟娘和两个孩子爱吃的菜。作为丈夫和父亲,在战火纷飞的岁月当中,他实在不应该将妻儿牵扯进来,他能做的只是一顿团圆的饭来聊以安慰自己对这个乱世的无奈。

“爹……”忆梅从郭婷手里挣脱朝门口跑去,她这一声喊将所有人拉回现实,所有人心里怦怦直跳。往门口望去,王离出现在门口,他的脸上,目光里都充满团聚的渴望和一个父亲对孩子饱含关爱的热切泪光。

王离半蹲下来将忆梅小小的身躯搂在怀里道:“好女儿,爹想死你了。”说着抱起忆梅高高举起转了个圈微笑着道:“我的忆梅又长高了,爹都快抱不动你了。”与他的喜悦相比,大家更加内疚,自责没有让她们一家完整的团聚。来到郭婷面前,郭婷抱着忆凤站起来。王离将忆梅放下对她道:“爹抱抱弟弟,看看弟弟有没有长高。”他从郭婷怀里接过忆凤亲吻了他的额头问道:“忆凤,想爹爹没?”两个孩子的表情呆滞,到现在还没有从惊吓中晃过来。客栈里的气氛不太对劲,王离打量了众人一眼,见灵隐、木红缨、三宝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又不见孟娘,他脸上顿时失色问道:“孟娘呢?”郭婷忍不住转过身哭出声来。王离隐隐感到不安,他将忆凤放下问道:“三宝,孟娘呢?”三宝低着头,他哪还有脸见王离。王离扑到面前喝道:“说话呀,我问你孟娘呢?”

三宝咬着牙“噗”跪在地上哭着道:“公子,三宝对不起你……”

孟娘的事情再怎么样也瞒不过去,杨禄道:“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金兵,孟娘为了让两个孩子先走带人去阻拦金兵……”他狠狠叹了一声没有再说。

都是自己的错,为什么偏偏这种时候让孟娘带着两个孩子到顺昌来,王离握紧拳头,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灵隐跪到地上道:“公子,金兵有备而来,他们是冲着夫人和两个孩子来的,我们想把夫人带回来,可金兵像疯了一样,我们去接夫人的兄弟死了大半,所有人都受了伤还是没能把夫人抢回来。”

王离不知道听到什么,他什么都不愿听,他什么都不想听,只要孟娘活着。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就偏偏给孟娘写了那封信?他转身慢慢朝门口走去。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难耐,脚下一软跪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流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

众人一见大急,纷纷扑上来。王离一摆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与孟娘何止是夫妻情分,等到真正失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孟娘对他有多重要。这么多年,要不是孟娘一直站在他身后,他怎能任性的离开八字军。就拿王彦来说,这些年都是孟娘在照顾,这份恩情对他来说就无以为报,何况孟娘还为他生下忆凤,让他享受为人父的惊喜。他与孟娘的恩与欠孟娘的情他还没来得及报,为何老天这般绝情要将她带走?被西鸿寿不幸言中和自己的任性不听劝告叫他懊悔不已,孟娘不是别人害死的,还是孟娘的恰恰是他自己。他就不该出现在孟娘的生命里,要不然孟娘会有不同的人生,不会有那么多痛苦。

孟闯哈哈大笑着闯进来,边走边道:“妹妹,哥哥听说你来了,特意来看看我的外甥和外甥女……”一场团圆之喜变成阴阳相隔的无奈,孟闯见众人打败公鸡的模样,又不见孟娘,问道:“孟娘呢?大家难得相聚,应该高兴才对。”没人回答他,孟闯脸突然拉了下来,走到王离面前,一只手揪住他,一只手指着他狠狠问道:“孟娘呢?我妹妹呢?”

不用多问,大伙的反应都已经告诉他。孟闯“呀”一声一拳打在王离脸上,他这拳下手又重又恨,王离轻飘飘的倒在地上。他突然大打出手,吓得两个孩子哇哇大哭,焦肆焦陆忙上前来将孟闯拉开。焦肆喝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打他有什么用?”

郭婷扑到王离身边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两个孩子在一边哭着没人管,郭婷道:“愣着干什么?把孩子带走……”灵隐、木红缨、三宝听了她的话,急忙抱着孩子一边哄着一边往楼上去。

孟闯怒目铮铮骂道:“孟娘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汤非要嫁给你这个混蛋,当初我劝了她不知道多少次她就是不听,她为了你把性命都搭上了,你又为她做过什么?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混蛋,老子早就想打你一顿……”

焦肆焦陆将他紧紧拉着,焦陆劝道:“老孟,孟娘死了我们也很难受,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孟闯骂道:“老子和这个混蛋不是兄弟,今天老子非要打死他不可……”他正在气头上,二人拉都拉都拉不住。清官难断家务事,毕竟他们是一家人,他也不好说什么。

当着刘琦的面这般胡闹总是不好,焦肆喝道:“够了老孟,孟娘是你的妹妹,难道就不是我们的亲人?你打死他又能怎么样?孟娘能活过来吗?”他放开孟闯接着道:“好啊,你打死他吧,打死他让忆凤成为没爹没娘的孩子,那样你高兴了吧?”孟闯一刻如顽石的心一下子软了,打死王离孟娘不会活过来,那两个孩子又怎么办?泪水从他眼角落下,突然放声大哭。

大家都不头脑发热了,刘琦道:“二位将军,先将孟将军带下去冷静冷静。”焦肆焦陆听后,拉拽这孟闯回房了。刘琦走到王离身边道:“王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你节哀顺变。”

焦文通闻讯赶来,进门并急匆匆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是聪明人,见眼前这副景象,顿时哑口无言。

白奇飞和董妙从门外跑进来,白奇飞手忙脚乱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再大的事也没有比失去孟娘痛苦,王离表情呆滞站起来往楼上走去。白奇飞走到郭婷面前问道:“郭姑娘,傻小子怎么了?”

他们还不知道孟娘的事情,郭婷擦擦泪水摇摇头问道:“前辈出什么事了?”

白奇飞暴跳如雷道:“哎呀,老鬼自杀了。”

噩耗一个又一个,董妙接上话道:“刚才,我和白老前辈去看老鬼,那老鬼用刀割断手腕自杀了。”

所有的事情都被西鸿寿算到,他这个神仙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其实当初他第一次见到王离的时候,他就算到只要孟娘和王离在一起,迟早躲不过这一天,他骗郭婷去和孟娘争,没料到的是王离还是娶了孟娘,因此她们成亲那天只有西鸿寿一个人不开心。他希望自己算的是错的,谁知一切都如天意一般发展,最后终于躲不过顺昌一场大战。他知道孟娘的生死与他无形当中存在一种联系,孟娘死的时候也就是他的死期。一切都是天意,他曾试图改变一切几乎泄露天机,王离终究没有听他的,他也知道王离不会听他的。西鸿寿一生泄露天机太多,也遭到无数报应。其实能够预测未来并不是一件好事,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他的一生早就已经毫无意义,和他预料中一样,今天终于结束一切,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楼上一声巨响,青衣从楼上落下来,小狸追在身后落下,一脚朝青衣踢去。青衣举掌一拦,小狸落在地上,笑里藏刀,手指从腰间划过,铃铛声响起来,她一掌朝青衣打去,一股毒烟洒向青衣,青衣一跃而起躲过去,小狸同时跃起,她一身上下都是毒,逼得青衣只能躲闪。小狸的毒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边看热闹的郭婷、刘琦、焦文通、白奇飞、董妙五人急忙躲开,免得被她的毒烟所伤。

小狸逼退青衣,一跃落到郭婷面前,等青衣落到地上,小狸躲到郭婷后面道:“婷姐姐,有人欺负我。”都这个时候,有谁还有心情陪她胡闹,郭婷移步往楼上走去。小狸在身后道:“婷姐姐,以后大哥哥就能一心一意爱你一个人了,怎么,你不高兴吗?”她的话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郭婷停住脚步。小狸接着道:“其实有个人早就知道有人要害大哥哥的老婆。”这句话令人更好奇,小狸走到青衣面前道:“青衣姐姐,你早就知道有人会对大哥哥的老婆不利,你怎么不告诉大哥哥呢?”

郭婷转过身来,这么说青衣一直在她们身边。身份被拆穿,青衣将戴在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果然是青衣,郭婷止住的泪水又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道:“青衣姐姐,以前我和孟娘是对不起你,可我们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外人,我们一直都在找你,你真的那么恨我们吗?再怎么说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你恨我们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吧?”郭婷擦了擦泪水转身往楼上走去。

青衣确实曾嫉妒孟娘,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孟娘。郭婷的话叫青衣百口莫辩,她是想让小狸去提醒王离的,谁知小狸非但没有按她说的做,现在还反过来挑拨离间,连郭婷都怀疑她,王离对她肯定误会根深。青衣没脸再站在这里,她咬牙跑出去。

小狸的成功让她们之间产生误会,心里十分得意,跟着郭婷道:“婷姐姐你等等我…..”说着追上去抓着郭婷的胳膊。郭婷一挥手将她推开,郭婷没有那么傻,她要不是知道什么,就不会问孟娘等人的行踪,孟娘的死她也有份。小狸装出委屈的表情道:“怎么了婷姐姐?”

郭婷指着她道:“你别再装可伶,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也有份。”说完走上去。

小狸愣在原地,不得不说这件事情她办得一点不漂亮。不管她是因为好玩还是因为嫉妒,这次她玩的台过火,要是她按青衣说的提醒王离一句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王离最害怕失去亲人,恐怕这次王离也不会轻易原谅她,连郭婷都骂了她,此刻她倒是有些懊悔。青衣突然出现,这一出把刘琦、焦文通、白奇飞、董妙四人都看糊涂了,大家失望而走,将四人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雅间中摆下的酒菜还冒着热气,那是王离特意为孟娘和两个孩子准备的,现在他只能独自一人独酌。孟闯在房间里痛哭,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罢了。郭婷站在楼上,这两年她和孟娘一起陪着王离渡过最幸福的两年,她们之间已经情同姐妹。在她和王离心里,孟娘的位置都是不可替代的,有孟娘在,她们走到哪里都能安心,因为她们都知道孟娘会照顾好这个家等待她们平安回去相聚。现在孟娘死了,那个让她们最能依靠的肩膀没有了,她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孟娘的位置。

郭婷敲开孟闯的房门,开门的是焦陆,见到郭婷,焦陆轻声道:“郭姑娘。”

郭婷低头看看手里拉着的两个孩子道:“忆梅、忆凤去哄哄舅舅,让舅舅别哭了。”两个小孩很听话,郭婷放开手,她们就跑进屋走到孟闯面前。孩子的出现让孟闯倍感安慰,他总不至于在两个孩子面前哭哭啼啼,孟闯擦去泪水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郭婷站在门口道:“孟娘不在了,孟大哥你节哀顺变,要是你也有个三长两短,孟娘的孩子该怎么办?”

焦肆走过来问道:“郭姑娘,王离他没事吧?”

郭婷无奈的摇摇头,泪水落下来的同时道:“忆梅、忆凤就让她们留在这陪焦大哥。”说完转身快步离开。

醉酒不是洒脱而是逃避,王离与郭婷共饮一杯酒敬孟娘,二人抱头痛哭。完整幸福的一个家庭就这样支离破碎看,王离不是面面俱到,他能毫无顾忌的去实现他的远大理想是因为背后有孟娘,孟娘不仅仅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管家,有她在就能确保后院不至于起火。孟娘不在了,能让他遮风避雨的那个地方没有了,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知道那个人又多重要。她们不能把孟娘孤孤单单的丢下,二人商议后决定一同去金军大营,就算是死,她们三个人也要死在一起。忆梅和忆凤,她们相信会有人将她们养大。

夜深后,两人瞒着众人骑上马往北门方向跑去。二人一起闯过那么多大风大浪,不过就是去趟金军大营,没有什么可怕。或许这是结局,郭婷是心甘情愿陪王离一起去,不仅仅是因为她们一家人的情义,她知道自己要是苟且偷生,就算活着,以后忆梅、忆凤长大了恐怕也要恨她一辈子,为了这个家和两个孩子,她必须这么做。

北门大开,除了守城将士以外,另有几人等在门口,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人。一个人拦在大路中间,二人一拉缰绳停下。挡住去路的是焦文通,其余人是刘琦,焦家兄弟以及白奇飞、董妙,原来她们想做什么大家都猜到了。

刚停下,焦文通并大骂道:“混小子你是不是脑袋被驴给踢了?金贼设伏抓孟娘就是为了逼你就范,你难道不知道?你怎么还要去自投罗网?”

王离道:“焦叔叔……”

焦文通打断他喝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叔叔你就给我滚回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王离道:“焦叔叔,我不能把孟娘孤孤单单丢在金军大营,我一定要去把她接回来。”

焦文通骂道:“孟娘死了,你比以为叔叔我不伤心吗?你以为她真的想死吗?她还不是为了你,她知道她要是活着被金巫术抓住,你就回想尽办法救她,甚至可能不惜自己的性命……”

王离理直气壮道:“正因为孟娘对我有情有义我才不能不管她,她为我能去死,我难道就不能为她去死一次?焦叔叔你别再劝我,把路让开。”王离说得斩钉截铁,焦文通知道劝不住,只好让到一边,他什么都不想管,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刘琦走上前道:“王兄弟,我们知道劝不住你,可你总得为顺昌城里的百姓和八字军数万将士想一想,要是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王离叹一声看了郭婷一眼道:“刘将军,我和婷妹此去报了必死之决心,如果不能将孟娘接回来,我们就和孟娘死在一起,要是我们回不来,刘将军你要如实告诉所有八字军的兄弟,带领他们守住顺昌城,当初我答应众兄弟保他们荣华富贵,照顾战死兄弟的他们家人,这些事情就只能全全托付给刘将军。”王离拱手道:“王离拜托了。”王离去意已决,刘琦点点头不再劝他。

焦肆接上话道:“王离,你去干什么我们管不了,可你不能带上郭姑娘,你们两都走了,忆梅忆凤怎么办?你当真如此绝情?”

郭婷道:“焦大哥你别说了,是我心甘情愿陪王大哥去的,就是死我们一家人都要死在一起。”

话已至此,众人没什么好说的,只能一声叹息,但愿她们平安归来。刘琦拱手道:“王兄弟,我已经命人给你们备好过河的船只,你和郭姑娘保重。”王离和郭婷对众人一抱手,挥鞭打在马背上冲出城们。

青衣躲在暗处听着她们的对话,不禁潸然泪下。过去的事情自责已无济于事,她已从白使那里得知古月楼要在半道上劫杀王离二人,她已经错了一次,不能错第二次,希望能为孟娘的死做一点点补偿,眼看着二人消失城门口,她施展轻功跃上城墙悄悄跟过去。

待二人出城后,刘琦命人关上城门登上城墙,王离郭婷早已消失在夜色当中。站在城头,众人忐忑不安,刘琦道:“今夜恐怕是个不眠之夜。”

白奇飞也道:“刘将军说的没错,老叫花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要是那老鬼活着,我们能请他算上一卦和老天爷问问吉凶。”他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只不过谁都笑不出来。

焦文通又气又急骂道:“这个混小子从来都不听劝,死了好啊……!”骂完挥袖走了。

王彦病逝后,孟德醉酒落马而亡,傅选又调任岳家军,就剩焦文通一个长辈,他自然是希望这些后辈都好好活着,傅少言和孟娘已经死了,他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家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此刻心中不知道有多难过。

等他走远,刘琦拱手道:“白老前辈,在下有一事相求,请白老前辈和丐帮的兄弟出趟城去接应王兄弟。”

白奇飞道:“这是老叫花分内之事,怎么担得起刘将军一个请字。”他一抱手道:“老叫花这就去,告辞了。”

完颜兀术要的是活人,手下却只给他带回孟娘的尸体,这样的结果他很不满意。派去缉拿王离一家人的金兵整整齐齐站在大帐外,孟娘的尸体放在金兵面前。大帐内,众将聚齐,与王离交好之人为孟娘之死遗憾,夏金吾等人与王离有嫌隙,虽然没有抓到活人,带回尸体对他们来说也值得高兴。

完颜兀术闷闷不乐坐在帅案前,他和王离好歹相交一场,除了各为其主的无奈,他们还是朋友,抓孟娘来的目的不过是想逼王离就范,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孟娘,却怎么也没想道孟娘自杀了。孟娘的血让他再次看清一些东西,要是宋人的女子都和孟娘一样宁死不屈,他还拿什么去征服大宋。打战哪有不死人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金国的利益,一具尸体他也能加以利用,即便王离来了他也没什么好愧疚的。

阿力突然闯进大帐半跪道:“王爷,将军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完颜兀术带着众将走出大帐,迎面两匹快马,王离和郭婷立于马上,候在大帐门口的金兵举着刀枪对准二人。完颜兀术一挥手,金兵散开一条道放二人进来。二人来到完颜兀术面前,孟娘的尸体放在完颜兀术面前的大车上,孟娘在金军重围中面无惧色毅然赴死,二人虽伤心却不能在孟娘面前落泪。

两人翻身下马来到孟娘身边跪下,王离抓起她冷冰冰的手轻声道:“孟娘,我们来接你回家……”郭婷咬牙低下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谁没有亲人,在场众人和她们一起陷入悲伤。过了一会,完颜兀术喝道:“王离,从今以后你和本王不止有国恨,还有家仇,你一定想杀了本王吧?”

王离站起来道:“王爷你错了,我和大金国早就有国仇家恨,当年金兵攻进汴梁,我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惨死在金人的弯刀下,母亲更是饿死在逃难的路上,我和大金国可谓不共戴天。”

完颜兀术冷笑一声道:“你在本王身边这么多年,你怎么不杀本王报仇?”

王离哈哈大笑一声道:“这些年死在我手里,死在八字军手里的金人成千上万,他们的尸骨堆起来像山一样高,如果那些死在我手里金国人的父母妻儿都要来找我报仇,他们每个人吐一口吐沫就会把我淹死。”王离喝道:“报仇,报仇,子子孙孙不得安宁,难道活着就是因为仇恨吗?”

完颜兀术指着他骂道:“你愚不可及。”

王离针锋相对喝道:“王爷你戎马一生,不也是想给大金国的子子孙孙一个太平吗?”此言一出,顿时安静下来,完颜兀术压着火,喘着粗气。不知过了多久,王离轻声道:“王离此行是来接孟娘回家的,王离把婷妹也一起带来,王爷若是不肯放过我们,现在就杀了我们,让我们一家人都死在你的手里,王离绝不愿苟活在王爷帐下。”完颜兀术怒目相对,王离轻叹一声道:“王爷若还念旧情就放了我们,王离在顺昌城里恭候王爷大驾。”

完颜兀术恼怒不已道:“大宋君昏臣贪,你为大宋诛杀刘豫,几次阻本王大军南下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可赵构根本信不过你,你以为是谁出卖了你一家人?就是你们宋人,你想做被挖心的比干还是兔死狗烹的韩信?”

王离早就猜到有人出卖了他,完颜兀术现在搬出这件事,不过是想劝他留下罢了。王离道:“王爷,王离永远是宋人。”

完颜兀术喝道:“好,那你带着这个死人滚回去,明日本王亲自进城拿你。”说罢对众金兵道:“给他一辆车,让她们走。”完颜兀术是大金国的豪杰,此时杀了王离不是英雄所为,就算要杀王离他也要在战场上先胜了王离。

完颜兀术一言九鼎,金兵给套上一辆大车,王离将孟娘的尸体搬到大车上拱手道:“多谢王爷。”

金兵散开一条道排成两排让二人走,王离曾在金国为将,从这里走出去后再见面,就只能用刀剑说话。今夜,就在此与王离划清界限,明日战场上就再无情义可言,你杀我不算忘恩,我杀你不算负义,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是死是活大家就各安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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