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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顺昌大捷(二)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朦胧中天上渐渐明亮起来;昏黄的灯火由于燃油烧尽,慢慢变暗,最后熄灭。公鸡的鸣叫声是清晨的第一股活力,人们盏灯起床,街道上闻起嘈杂声和脚步声,天亮了。

这盘棋到了关键时候,王离、董妙二人全神贯注,不给对手任何一丝可乘之机。郭婷一点也不困,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小狸却趴在她怀里呼呼睡去。死寂在天亮是被打破,青衣推开窗,看到的不是繁华似锦,是畏惧金兵铁骑下的瑟瑟发抖。这座孤岛上的人们唯一可见的是烽火狼烟和他们不想屈服于快马弯刀下忠君报国的鸿鹄之志。谁都知道呢,今时不同往日,金兵叩关恐怕就在今日。

东边传来号角声,这是大军凯旋的高歌,青衣站得高望得远,自然听得更清楚。南北两个城门方向接二连三响起同样的角声,西边不落其后,最后响彻全城。那声音既有甲胄齐鸣、金戈铁马、视死如归的铮铮铁骨气势;又有壮士死于阵前,马革裹尸还于不悔的英雄虎胆。这声音自然高亢、慷慨激扬,却让人听出几分悲痛,几分哀伤。青衣不知不觉皱起眉头,人们纷纷从家里走出门来到街上。

王离的心随着号角声一点点碎裂,他手里握不住棋子,棋子落在棋盘上不自觉的道:“是哀乐……”

别人怎会知道何为哀乐。当初王彦在太行山建立八字军时,大宋千疮百孔内忧外患,上无天助,下无朝廷认可,可谓世事艰辛。每每将士阵亡,既无朝廷封赏,又无后人祭奠;面对将士藏破的躯体王彦痛心疾首,为表彰将士在战场上贡献,也为祭奠他们的英灵,鼓舞后人士气,并作了这曲哀乐。战场上没有丝竹琴声的婉转雅致,只有刀枪号角的激奏,号角声自然就成为唯一的礼乐。从此,哀乐成为八字军将士的无上荣誉,只有那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功勋卓著的人战死后才配得上为他演奏。八字军自然个个都是勇士,可能配得上着无上功勋的又能有几人?怎叫王离不痛心,不难受?

郭婷、董妙从他的表情当中知道,一定出什么大事。小狸被吵醒,不知轻重的问道:“什么声音?那么吵。”可没人回答她。

号角声同样打扰了了古月楼的好梦,他推开房门对院子中的小喽啰喝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小喽啰拱手答道:“属下不知。”

古月楼担心金兵打来,八字军抵挡不住,手下人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气道:“那还愣在这干嘛?还不去查。”他这发火,小喽啰们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拱手跑出去。

小喽啰们刚走,白使并闯进来,走到古月楼面前拱手道:“大人,是八字军凯旋。”

古月楼再怎么不懂音律,也不会将这号角声当成凯旋的伴奏,他冷冷道:“这是凯旋的号角声吗?”白使一个江湖上的莽夫,他怎么会知道?古月楼喝道:“你给我查查,我倒要看看八字军出什么洋相了。”

给王离出洋相对古月楼来说是莫大的安慰,白使不禁心中暗骂古月楼是个神经病,不过在古月楼面前,他不敢表露出来,拱手轻声道:“是大人。”

号角声停后,一股八字军将士从东门而入,通过城门往城里徐徐走来。刀枪促成傅少言的灵柩,孟闯、焦陆和另外两个将军亲自抬着傅少言的尸体走在队伍前面,傅少言是为保卫顺昌的黎民百姓而死的,他的英灵值得顺昌百姓瞻仰。乐伦、秦少游等人跟在傅少言灵柩后面,身后的八字军将士血染战甲,虽然一夜间来回六十余里,又与金兵苦战数个时辰,再经历战场之上折损大将,此时却依旧排列得整整齐齐,个个精神抖擞,俨然一副王者之师的模样。

街道两旁站满顺昌城里的百姓,他们不光是来瞻仰王者之师的威严,同时还是来为傅少言送行。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听到的只有八字军将士整齐的脚步声;他们坚毅、沉稳的脚步声不用任何说明,八字军势要与顺昌城同存亡,与城里的百姓生死与共,不用言语,顺昌城里的百姓也会明白。

大军缓缓朝紫竹阁方向走来,青衣在楼上看得更清楚,傅少言的死让她疼惜,她能想象王离该怎么承受这样的结果。王离、刘琦等人此刻已经等在紫竹阁门口,王离一眼就看到前面带路的孟、焦二人,同时也看清他们肩上抬着傅少言的尸体。不幸被西鸿寿严重,王离胸口闷得慌,他快透不过气,浑身都在颤抖,他不自觉的用力抓住郭婷的手腕。郭婷感觉到他在发抖朝他望去,他眼眶里透着晶莹的泪珠,但在众人面前他不能落泪,抓住郭婷的手越来越用力。

焦孟二人抬着傅少言的尸体在紫竹阁门口放下,二人半跪下,身后的八字军将士也跟着跪下。孟闯抱手大喝道:“恭喜刘将军,末将等人斩杀金贼千余人,烧毁金贼粮草辎重不计其数,金贼已经退兵了。”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却没有人为此欢呼雀跃。焦陆扑到傅少言身上,抱着他的尸体喝道:“少言,少言……”他一边喊着,一边放声大哭。一旁的孟闯、焦陆听到他痛苦的声音,忍不住泪水又落下来。

王离心里的痛一点不比他们少,他不可能在众将士和顺昌城里的百姓面前失态;他是八字军的脊梁,不管他心里有多不愿意,他必须稳稳的站在原地,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能挺过去。焦文通扒开人群挤进来,看到的是穿过傅少言胸前那两只冷冰冰的箭,顿时失态扑过去跪在傅少言面前喝道:“少言,你怎么了?”他哭道:“你这个混小子怎么搞成这样了?你倒是站起来呀,你让叔叔我和你爹怎么交代呀……!”傅少言的尸体已经凉透,就连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干了。在场众人安静的不说话,八字军将士含恨低着头。焦文通擦去泪水站起来指着孟闯和焦陆骂道:“少言死了,你们两还回来干什么?”他脾气暴躁,上前一人一脚将二人踢倒。

刘琦见状忙对身边的亲兵道:“快将焦将军拉开。”身边的七八亲兵得令后一起冲上前将焦文通拉开。

人都死了,冲谁发火也没有用,焦文通“呀”一声咬牙将身边的人都推开。王离慢慢走过去,从今往后,身边就再没有人提醒他,王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送傅将军上路。”八字军将士得令后抬起傅少言的尸体穿过人群朝另一边走去。

白使混在人群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踪,得到确切消息并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古月楼正在等他,白使拱手道:“大人,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昨夜八字军夜袭金营,斩杀金兵上千人,粮草辎重大半被烧毁,金军损失惨重,天还没亮就撤回陈州去了。”

这个消息对古月楼来说同样是好消息,古月楼一笑道:“这位少将军果然有些本事。”

白使道:“不过,傅少言被金兵射死了。”

古月楼一听哈哈大笑,同样是宋人,白使对古月楼的行径逐渐开始觉得恶心。古月楼道:“世上的人都有弱点,这位少将军的弱点就是太重情义,亲人朋友都是他的软肋,他这种人,他还拿什么和我斗?”话说回来,就连亲人朋友都不顾的人,他还能在乎什么呢?况且没有人要和他斗,是他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白使道:“依属下看,这笔血海深仇,少将军定会和金巫术算得清清楚楚,我们对少将军的监视是不是……”

古月楼打断他的话,狠狠盯着道:“住口,我的话没人敢不听。”

白使急忙抱手道:“属下知错。”

古月楼冷笑道:“你可别忘了,是我放了你一条生路,我要杀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我已经天下无敌,又有皇上的支持,只要你尽心尽力为我办事,荣华富贵,钱财美女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要是敢背叛我,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白使不答话,古月楼笑道:“好戏才刚刚开始,王兄,咋们走着瞧。”

王离把自己关在祠堂里不许任何人打扰,祠堂里摆放着傅少言的尸体,他一点点的擦去傅少言身上的血迹。是他将傅少言送上战场,某种意义上来说,傅少言是因他而死,他能为傅少言做的就是让他干干净净的离开。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傅少言死的纯粹安详,不负八字军的威名和父辈的期望。大战才刚刚开始,还会用许许多多人停放进这间祠堂,或许明天就是王离自己,傅少言不会孤单。生为人杰,死为鬼雄,这个祠堂是专门为八字军将士设的,王离要把战死将士的灵位摆在这,让他们受顺昌城里百姓万事敬仰。

郭婷、乐伦等人一直守候在祠堂门口,担心王离伤心过度发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夜深了,王离打开门走出来,郭婷凑上去道:“王大哥你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呢?安慰大家也好,王离轻声道:“我没事。”

秦少游痛惜道:“原本大家都成功从金军大营撤出来了,那两支冷箭偏偏射在傅将军身上,我们大家都始料未及。”乐伦等人均点点头,只恨为时已晚。

灵隐咬牙道:“是完颜福寿干的,他带着几百人对我们穷追不舍,天又黑,又全是开阔地,大家跑不过金兵的马蹄,不少兄弟就这样死在金兵手里。”

王离还在奇怪呢,天那么黑,难道金兵就不怕追来遭到埋伏不成?如果是完颜福寿,那就不奇怪,他有勇无谋,只有他敢不知死活带人孤军追着傅少言等人不放。王离道:“各为其主,他效忠的是他的大金国,换个角度想想,他何尝不是在保家卫国?我想,换做是我们任何一个人也会这么做的。”众人没有想过这些,听了王离的话,他们倒理解完颜兀术;宋人有宋人的正义,金人有金人的正义,不过是角度不一样罢了。

安静了一会,郭婷轻声道:“天气这么热,用不了几天尸体就腐烂了,王大哥,让傅将军入土为安吧。”

王离道:“这战不知道要打多久,不知道要死多少兄弟,我要让他看着我们,让他在这里看着所有八字军的兄弟,等打完战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将所有死去的兄弟葬在一起,让他们永远相伴。”

董妙道:“这事情好办,老夫可以在傅将军身上撒些药,个把月傅将军的尸体不会腐烂。”

王离拱手道:“有劳前辈。”

前夜忙了一个晚上彻夜未眠,又同王离折腾了一天,大伙累得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回到紫竹阁摆上一桌,此时还真叫食之无味,连小狸都嘟着嘴。在场所有人就只有羊山风不站在任何立场,他大量众人一眼小心谨慎的道:“你们别光坐着不说呀,要是再不吃,这菜都已经凉了。”

他说的没错,何况今天还打退了金兵,没有理由不为此喝一杯。王离端起酒杯苦笑道:“今日能打退金兵,大家都功不可没,这杯酒就算是为打退金兵庆功,王离多谢各位一路相随。”这话听起来令人苦涩,尽管如此王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大家一同举杯将酒饮下。

放下酒杯,灵隐愧疚的道:“公子交代的事情灵隐没有办好,还请公子责罚。”

其实灵隐没有错,他不是司马云的对手,有司马云在,三个灵隐也别想杀了韩常。乐伦接上话道:“少将军,此情不能怪灵隐,谁能想到司马云在韩常身边。”

郭婷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喝道:“当初在飞云浦就是司马云在暗处捣乱,司马云是江湖上的前辈高人,又是大宋子民,没想到他还在助纣为虐。”

张茜跟着道:“谁说不是,这个老东西真不是东西。”

秦少游叹道:“咋们大家生气归生气,都是秦桧在背后搞的鬼,我们在这骂,也只能出出气罢了。”

王离道:“朝廷早就得到金兵南下的消息,可岳元帅和韩世忠将军的人马朝廷却让他们原地不动,咋们在前线与金兵浴血奋战,朝廷却与金国勾勾搭搭,怎能不叫人心寒,大宋朝堂上如此勾心斗角,还谈什么收复中原?”

众人不禁叹息,灵隐道:“公子何不向皇上说出实情,我倒想看看秦桧如何收场。”

白奇飞笑道:“小朋友你也是一厢情愿,你不想想,兵马调动难道皇上会不知情?有的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朝中那些奸佞小人敢胡来吗?”

秦少游道:“白老前辈说的对,大宋就这么点家底,皇上根本不相信朝中的将领能把金兵挡在淮河以北,他担心把他的老本都拼光了,金兵再次把他赶下海,他只想退守江南与大金隔江而治。”

白奇飞无奈道:“我就不明了,咋们大宋兵强马壮,钱粮兵马都比大金国多,只要上下一心,何愁不能收复中原?朝廷到底怕什么?”

这个老头子很少像今天这样激动,燕初晨道:“白老前辈,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白奇飞“哼”一声道:“我还想骂人呢,说了又能怎么样?”

燕初晨哈哈一声道:“白老前辈骂几句倒是痛快了,你别忘了,少将军现在在领兵对抗金兵,以后也难免和皇上打交道,咋们江湖中人,大不了一走了之官府拿我们没办法,少将军就不一样。”白奇飞光顾着自己痛快,没想那么多,听了燕初晨的话,他只好忍气吞声,再也不说什么。

王离接上话道:“咋们这个皇上我太了解了,谁动了他的兵马他就会像盯贼一样盯着谁,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已经在暗中盯着我。”王离端起酒杯“啪”一掌将酒杯拍在桌子上,桌上的酒菜蹦起来;他手里酒杯碎成无数片,碎片将他的手掌坏破,鲜血直流。大伙认识他那么多年,就算当初杀张不驴他也没有生过这样的气,被他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疼痛算什么?可恨的是赵构根本不在乎大宋子民的死活,金兵都打到家门口了,他难道就一点也无动于衷。王离大喝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军队是用来保护天下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不是哪个人看家护院的工具,更不是哪个人的私人财物,轻忠臣而重小人,薄情寡恩而无信义,战死那么多将士,祸害那么多百姓还不够吗?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做这一切又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保住那些无耻之徒的荣华富贵……”王离骂得痛快,从宋金双方撕毁议和协议到现在一直压在他心里的那股恶气一扫而空。王离咬牙忍住,他知道,就凭这几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没有必要和那些人一般见识。

青衣听到楼下王离的骂声,轻轻打开门往楼下望去。王离的手上都是鲜血,郭婷心疼他,拿出手绢想替他包扎,谁知王离一用力将她甩开。这还是王离第一次冲她发这么大的火,郭婷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她低下头,泪水落下来。她知道傅少言死了王离心里难受,她知道宋金来之不易的议和破裂他心里更委屈;她不怪他,这个时候,越是和他亲近的人,越会收到伤害。

他说的话叫众人为他捏了把汗,郭婷的泪水同时也叫大家心酸。这种时候,最有资格说话的恐怕是小狸,她一笑走到郭婷身边,从她手里接过手绢道:“大哥哥,你的手流血了,我来替你包扎吧。”

王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流血,生气本来不要紧,委屈了郭婷,他心中此刻愧疚起来。小狸笨手笨脚,郭婷忍住泪水道:“还是我来吧。”说着又从小狸手里接过手绢。

王离望着低头干活的郭婷,轻声道:“对不起……”

郭婷摇摇头,王离也知道骂再多也于事无补,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才好,一切又恢复平静。木红缨问道:“少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难道皇上连你也信不过吗?”其实大家都想问这句话,更想知道答案。

王离深呼吸道:“咋们那位朋友古兄,他大老远跑到顺昌来,以他的性格,既不帮忙也不捣乱,那他来这里干什么?无非是做皇上的耳目盯着刘将军和我。”

这话叫人无法相信,白奇飞道:“就连刘将军皇上也信不过?”

王离道:“只要手里有兵权的人他都信不过,他真正信任的人是谁不是一目了然吗?”那还用说,赵构相信的就只有他自己。至于秦桧之流,不过也只是他的工具罢了,为安抚天下人,必须有个人背负骂名,赵构和秦桧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丘之貉。王离道:“朝廷的支持对于我们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事,依眼下的局势来看,就算我们守住顺昌,朝廷也未必有与金兵一决高下的雄心,看来我们不得不防。”众人点点头,王离又道:“韩常虽然退回陈州,可他元气并未伤,他是迫于粮草辎重被烧,金兵士气全无,又苦于没有渡河的船只才会主动撤退,我料定三日之后他一定会卷土重来,到那时肯定是一场恶战。”当然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不见得怕了金兵。王离想了想道:“有些事情还是让我担忧,灵隐,你派人告诉宫里的刘公公和曹公公,宫里一旦有任何风吹草要立刻派人给我们报信。”众人虽然觉得监视赵构有失君臣情分,但当着王离的面不好开口说。王离最担心的还是赵构,自古以来,为将者被君王在背后捅刀子的人还少吗?他们心里有想法那就让他们想去吧。

说三天就三天。第三天清晨,金军渡过颍水逼近城下。王离、刘琦带着众人登上北门,北门守将杜杞迎上来拱手道:“天刚亮,金兵就开始渡河,将军请看,三万金兵已经全部渡过颍水正向我们合围而来。”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金兵整齐排列开来,正一步步朝城墙下推进,在离顺昌城墙五百步左右的距离停下来。

高亢的喊声响彻天地,手里的快马弯刀在朝阳下金光闪闪,大地在金兵整齐的脚步下潺潺发抖,此等气势足以让任何人心生畏惧惊慌失措。八字军将士手持刀枪稳稳的站在城墙上,军旗在风中飘扬,金兵的威风吓得了别人吓不倒他们,纵使泰山崩于前,他们岿然不动。金兵蓄势待发,八字军严阵以待,矛与盾的对决顷刻间就会上演。

没过多久,金兵已经在城下列阵完毕,虽有杀人之象,却不见金兵进攻。木红缨指着金兵问道:“刘将军,金兵在等什么?”

刘琦道:“金兵远道而来,对我军布防的情况一无所知,韩常不会贸然进攻,他在试探我们呢,不用理他。”

焦肆喝道:“韩常只有三万人马也敢合围我们,他就不怕兵力太过分散被我们各个击破?”韩常胆大心细,这次他是有备而来,仗着手里三万铁骑可以随时穿插支援,他当然不担心八字军主动出击,八字军出城与他决战,他还求之不得呢。

对面金军军阵中,一面韩字大旗清晰可见;旗下,韩常立于马背上胸有成竹,他两次吃王离的亏,这次他信心满满,是来一雪前耻的。完颜雍和完颜福寿分别在他左右,这二人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完颜兀术让他们随侍韩常左右,就是想让他们成为日后与大宋一决高下平定天下的栋梁之材。完颜兀术未雨绸缪,足见其高瞻远瞩。

一匹哨骑跑进金兵阵中在韩常面前停下拱手道:“禀将军,大军已将顺昌城团团围住。”

韩常打马上前两步,愿望着对面的顺昌城墙,虽然看不清城墙上面的人,可他知道,王离就在那城墙上。两个英雄在此处相会,岂能不一较高下。完颜福寿打马来到他跟前道:“韩将军,下令进攻吧。”上次与八字军交手没有占到便宜,还吃了不少亏,完颜福寿一样是来雪耻的。

完颜雍骑马上来道:“顺昌城墙坚固,八字军准备多日把守严密,将军,我们不如先看看再说。”

韩常调转马头,目光却还盯着对面城楼,他挥鞭打在马背上喝道:“我们走!”一声令下,韩字大旗随几百亲兵跟着他一同往顺昌城的另一头跑去。

城楼上的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白奇飞指着韩常喝道:“嘿,韩常这老小子怎么走了?”

秦少游笑道:“前辈,刘将军不是说了吗?他在挑我们的漏洞呢。”

王离拱手道:“刘将军,西门城墙简陋,我想韩常一定会在那动手。”

刘琦点点头道:“我已经把焦将军从南门调往西门,再说把守西门的都是我军精锐,韩常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攻破西门。”

原来刘琦早就重新做了部署,这样一来守住顺昌就更有把握。王离道:“刘将军,你在此总览全局,我这就带人到西门去帮帮焦叔叔。”

刘琦拱手道:“王兄弟保重。”

在此分别,王离带着焦肆同燕初晨、白奇飞、乐伦、秦少游等江湖中人匆匆走下城墙朝西门的方向赶去。至于孟闯、焦陆,刘琦早有交代他们二人各带一支千余人的轻骑随时待命,以备不时之需,他们自然要随时在刘琦身边听令。

西城楼上,焦文通长剑出鞘,把剑当做拐杖望着城下呼喊的金兵。城墙上站满八字军将士。站在最前面是手持长矛的枪兵,手里的长枪不等金兵爬上墙头并可冲刺;身后一组人一手拿刀,一手持盾,金兵攻城时可以用盾牌挡住金军的弓箭,如若金兵攻上城墙,随时可以与金兵短兵相接;最后两组人手里拿着弯弓,背上的箭筒里装满箭,对抗金兵进攻,弓箭最具成效。城墙后面,运送防守器械的顺昌百姓已准备就绪,一旦开战,守城器械将源源不断送上城墙。城门口上百将士把守两侧,防止金兵推倒城门;而他们身后是几百轻骑,便于随时冲出城与金兵拼杀。

果不其然,韩常在顺昌四门转了一圈,最后来到西门外命令大军压向西门。手持弯弓的金兵缓缓向前推进,焦文通身边一个偏将指着金兵喝道:“将军,金兵进攻了。”韩常看西城残破,想拿他当软柿子捏,焦文通可不愿做这个软柿子。

金兵在一百五十步一外弯弓搭箭朝城墙上放箭,箭如雨滴一般朝城墙上飞来,守城将士举起盾牌,却挡不住金兵的弓箭,不少将士纷纷倒下。焦文通稳稳当当站在城头,金兵的弓箭好像长了眼睛总能避开他。八字军将士在金兵的弓箭面前丝毫不惧,倒下一人并从后面补上来一人,整条防线固若金汤。

几轮弓箭后,金兵阵中骑兵散开,步兵抬着云梯冲杀出来;与此同时,高大的冲车也逐渐逼来。焦文通身边的副将拔出剑喝道:“弓箭手准备……”传令旗手摇动令旗,城墙上的弓箭手弯弓搭箭放出一支箭,箭落到城墙下一百步的地方,同时往后一退让另外一组弓箭手上前来,他们好退后取箭。

金兵善于骑射,他们的弓箭手往往能射中一百五十步一外的靶子,宋金却只能射中一百步以外的目标。先射一箭的目的是为了把握距离,以便更好的杀伤金兵。金兵离城墙还有一箭的距离时,焦文通举起剑,传令兵迅速命令弓箭手放箭。城墙上顿时箭如雨落,金兵冲过来时,真好是一箭的距离,被纷纷射倒在地,数十人瞬间毙命。两军阵前有进无退,城墙上八字军一刻不停的放箭,大量杀伤金兵金兵,金兵迎着箭雨不要命的往前冲,丝毫不顾及伤亡,一时间双方势成水火。八字军的箭雨厉害,金兵举着盾牌继续向前冲,如此,弓箭虽然造成伤亡,却也威力大减,转眼间,金兵就来到护城河边;冲在前面的金兵将云梯搭在护城河上面形成浮桥,后面的金兵抬着云梯从浮桥上通过来到城墙下面,竖起云梯往城墙上爬,双方在城墙上下展开鏖战,顿时血肉横飞惨不可言。

王离等人扑上城头,大战正打得激烈,焦文通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寸步不让,让手下将士一眼就能看到他站在那。一眼并看到他的位置,众人走到他身后,王离喝道:“焦叔叔……”

焦文通听到背后有人喊他转过头来,他身边的几个偏将急忙拱手道:“少将军。”

见到王离等人,焦文通却不高兴了,他冷眼望着王离喝道:“你来干什么?”

王离拱手道:“我们来帮焦叔叔你。”

焦文通一听大气,骂道:“你是不是嫌我老了,看不上我了?老子还告诉你,这里用不着你,你爱干嘛干嘛去。”大伙特意赶过来他还不领情,听了他的话,众人面面相嘘。

王离道:“焦叔叔,西门城墙残破,相比之下最容易被攻破……”

不等他把话说完,焦文通一挥手喝道:“你们都把老子都当成软柿子是不是?我好告诉你,只要老子在这一刻,就连只臭虫也别想从这里爬进去。”

不管他怎么说,王离就盯死在这了,王离喝道:“好了焦叔叔,先打退金兵再说吧。”

众人走到城头边往下望去,城墙下堆满金兵,死的活的都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金兵分成数十股攻到城墙脚下,有人架起云梯,有人顺着云梯往上爬,有人等在云梯脚下,有人举着盾牌挡住八字军从城头上射下的箭和丢下的滚木雷石。八字军聚在城头,不等金兵爬到城头,或被弓箭射死,或被石头木头砸死,或是推倒云梯和云梯一起摔下去,好不容易爬到城头上的金兵,又被刀枪刺死杀下去。如此,金兵就像下饺子一样前仆后继,血水都将护城河染成红色。八字军守城同样不易,金兵弓箭手在城墙下面轻而易举就能将人射死,更有甚者被金兵拉着一同跌落城墙同归于尽。

金兵推着六辆冲车来到护城河边,高大的冲车高度足足比城头高出数丈,上下分为五层,正面用牛皮封住以阻挡敌军弓箭,若没有护城河阻拦,金兵就可以从冲车上直接爬上顺昌城头。话说回来,有护城河的阻拦也好不到哪去,冲车最上面两层比城墙还高,金兵站在冲车上对八字军形成居高临下之势朝着八字军放箭,守城将士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不顾性命与金兵周旋,不少将士因此丢了性命。有冲车助阵,金兵用巨弩射穿墙头,箭头上绑着绳索,金兵顺着绳索就可以直接往顺昌城头爬。你争我抢在城头拉锯已成白热化,对王离和韩常而言,机会是平等的,这不光是一场争夺战,还关乎个人荣辱,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建功立业成就不世功勋,岂能轻易放弃。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个时辰后,攻城终于有了进展,而此时太阳越来越毒辣,如若中午之前不能攻下,天气对金兵就会越来越不利。完颜福寿拱手道:“韩将军,我亲自带人去攻城。”

此时正需要勇士,韩常大喜喝道:“好,完颜将军保重。”完颜福寿对韩常和完颜雍一抱手,亲率千余人扑过去。

金兵的进攻越发凶猛,吊桥更是成为双方反复争夺的重中之重。焦文通知道一旦让金兵抢占吊桥,金兵就会直接威胁城门;双方在吊桥上下反复争夺,强弓硬弩朝金兵一刻不停的放箭,金兵的尸体堆成小山。两个时辰过去了,吊桥牢牢掌握的八字军手里,其他几路,金兵也一样毫无进展,金兵就连城头也没有爬到。

从清晨到正午,双方顶着烈日拼杀,惨烈之处与当年的飞云浦有过之无不及。三个时辰过去后,由于天气燥热,八字军又奋力抵抗,金兵的进攻渐渐偃旗息鼓,韩常只好鸣金收兵,想等天气转凉接着再战。

金兵经过这一战,丢下几千条人命,八字军将士也战死数百人。只要能将金兵挡在城墙脚下,对大伙来说就是胜利,燕初晨等人还没有动手金兵就撤了,众人大喜,可韩常此时想撤,王离这里却才刚刚开始。城下候命的数百轻骑酒足饭饱,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不用更待何时。王离喝道:“焦叔叔,传令下去,打开城门轻骑出击,将金兵杀个片甲不留。”

焦文通等的就是现在,被金兵围着打了三个时辰,终于有还手的机会。焦文通带领身边偏将亲信匆匆从城头下到城门口,军士牵来战马,众将士一同跨上马背,焦文通一挥手喝道:“开门。”一身大喝,把守城门的将士将大门打开,焦文通亲率轻骑从出去。

与此同时,王离喝道:“放下吊桥。”城头上的士兵缓缓放下吊桥,还不等吊桥完全落地,数百精骑就已经冲出去杀向金兵。

苦战一个早上,金兵又累又饿,在加上天气的原因,可以说斗志全无,一片败军之象。韩常没有料到八字军还有反戈一击的能力,他倒是想与宋军一战,可身边的人只顾着逃跑,他能有什么办法?见到八字军追来,只好带人往颍水边撤。焦文通率领轻骑一路掩杀,金兵一路败逃,被踩死踩伤的人不计其数。刘琦见金兵溃败,果断令孟闯、焦陆手下两千骑兵出击,与焦文通对金兵发起突袭。如此一来,金兵首尾不能相顾,又不能组织有效的防御,只能被八字军追着一通痛打。

此战败局已定,韩常回天乏术,不得已,命金兵撤回颍水以北。这道命令造成更大的混乱,金兵争相抢夺船只过河,前有颍水后又有八字军追杀,不计其数的金兵坠入河中,金兵不熟水性,身上穿的衣服遇到水后沉重不堪,掉入河中就沉了下去,变成水鬼去了。等到太阳落山时,从顺昌城下到颍水中尽是金兵留下的尸体和军械辎重,八字军大胜而归。

这一战,斩杀韩常所部金兵五千余人,且都是韩常前军中的精锐,金兵士气大损元气大伤,再也不敢主动来犯。隔日,韩常收拢兵力再次合围顺昌,这次他围而不攻,想对顺昌城里的军民形成铁壁合围之势,等完颜兀术大军赶到后,两军合兵一处再进攻,这样就十拿九稳。

四天了,金兵趴在城外一动不动,这样下去非让他们豪得筋疲力尽不可。天上乌云密布,今夜必是一场瓢泼大雨。下一场雨也好,正好浇灭多日闷热的天气,洗净连日守城的尘埃。大雨过后,一切重新开始,大家又有充足的精力与金兵周旋。

傍晚,各营都在生火做饭,王离和刘琦走在城头上,小狸抱着王离的手臂与他们两人一同往前走。放眼望去,金军大营同样炊烟升起,金兵也在做饭。刘琦叹了声道:“韩常吃了两次亏变聪明了,咋们被他这么围着出也出不去,又不能掉以轻心,守城的弟兄们都很疲惫,大家需要休息,那些死去将士的尸体需要掩埋,这么热的天,尸体容易腐烂,到那时候,满城飘着尸臭也就罢了,还容易引发瘟疫,何况我们还要准备更多守城器械,王兄弟你说说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小狸笑道:“大哥哥,要不小狸帮帮你的忙,把那些死人都变成僵尸怎么样?”

她自然是开玩笑的,要是有那么多僵尸,不是要天下大乱了。这话倒是有趣,王离和刘琦都笑出来,王离道:“我得到消息,完颜兀术听说韩常屡次战败,亲率领十万大金从汴梁出发,用不了几天,这顺昌城下又将战云密布。”

刘琦道:“顺昌城眼下不就战云密布吗?”王离一愣,二人同时哈哈大笑。刘琦又道:“金巫术是冲少将军你来的,他也想和你一较高下。”

王离道:“刘将军过奖了,你才是八字军统领。”

刘琦哈哈笑道:“你我就别再这里互相吹捧,眼下的局面,不知王兄弟你有何良策?”

王离道:“刘将军不是已经有对策了吗?要不然你拉我来这里干嘛?”

刘琦停住脚步道:“知我者王兄弟也。”接着往前走,刘琦道:“八字军善于夜袭,今夜定有大雨,听说韩常将大营移至城东的李村,这场大雨咋们可以好好做做文章。”刘琦问道:“用兵之道在于选将,你说孟闯焦陆让他们两谁去好?”

王离摇摇头道:“少言战死沙场,要是让他们其中一人去,他们定会找韩常拼命,得不偿失,最好他们谁也别去为好。”

刘琦难以抉择了,皱着眉头道:“那该派谁去为好?”

王离笑道:“这件事情你就交给我吧。”

天黑后,雷声躁动起来,闪电划破夜空,一切都在为夜里的大雨在酝酿。王离独自徘徊在紫竹阁,刘琦的中军大营都成为他的私人空间,少将军的气势果然不同凡响。灵隐带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将领走进来,那人走上前来拱手道:“少将军你找我?”

王离道:“阎充,你我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咋们还是兄弟相称吧。”

此人名叫阎充,是八字军中的骁将,曾与王离等人一起长大,是一起在少帅军中摸爬滚打的兄弟。阎充无奈笑道:“可惜,咋们以前一起长大的兄弟越来越少了。”

王离不禁哀伤到:“行军打战哪有不死人的?过去的就别提了。”

阎充道:“这些年,虽然这些年你离开了八字军,可你没把我这个做兄弟的给忘了,要不然刘将军凭什么对我这么关照。”

王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可今天我却要你去冒一次险。”

阎充一听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拍着胸脯道:“有什么事,你尽管交给我去办。”王离将一节挂着线圈的竹子交到他手里,阎充拿起来看了半天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他问道:“这什么东西?你给我这个干嘛?”

王离笑道:“你吹吹看。”

阎充拿起那节竹子一吹,发出清脆的响声,王离哈哈笑出来。阎充懵了,问道:“少将军,你这玩什么?你把我搞糊涂了。”

王离指着他手里的东西道:“像这样的竹哨,我给你准备了五百个。”一个就让他够纳闷的了,何况是五百个。王离走到门口抬头看看天空,认真的道:“我找你来是想让你今夜带人去趟韩常大营。”

阎充一听哈哈大笑道:“这是好事呀,你能把这种事情交给我,说明你看得起我阎充……”说到这,他停下来想了想道:“可是天那么黑,金兵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看不清金兵呀,要是误伤到自己人该怎么办?。”

王离从他手里拿过那节竹子道:“所以,这就是你们的护身符。”他忍了忍道:“你们五百人不能穿盔甲,盔甲反光,你们反而容易被发现,潜入金营后你们所有人要趴在地上不能动,天这么黑,又下着雨,只要你们不动,金兵就不可能发现你们藏在哪里,你们还要瞪大眼睛,等闪电时看清金兵的位置,冲上去挑身穿貂裘,留长辫子的人砍杀,杀完人立刻趴下等下一次机会。”他将那个竹哨放回阎充手里道:“这是你们的联络工具,上前斩杀金兵的时,所有人要吹响竹哨,免得伤了自己人,你们在进攻撤退时都需要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是你们的性命,要所有人都挂在脖子上。”

想得这么细致,说得那么明白,阎充再怎么蠢也不可能还不清楚,他拱手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搅得金兵鸡犬不宁。”

想起上次傅少言的事,王离道:“天亮之前,所有人都要回到这里,少一个人,我拿你试问。”阎充点点头,王离道:“你要什么人自己去挑,下去准备吧。”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但愿阎充不要大意。

阎充抱手道:“少将军就在此恭候我的好消息吧。”说完,战袍一挥走出去。

雨点密密麻麻的落下,且一点不像要停下的样子。小狸说的没错,古月楼是夜里的鬼魅,何况是这样一个躁动不安的夜。白使陪着古月楼站在茅屋门口,没有古月楼的吩咐,他不敢离开。

雨滴打得古月楼做做不安,不知道多久,他问道:“你说今天晚上,我那位王兄在干嘛?”

白使拱手道:“属下不知。”

古月楼呵呵一笑道:“那我来告诉你吧,他和我一样都在看着雨什么时候会停。”难道古月楼未卜先知还是他是神仙不成?白使没有回答。古月楼转身往屋里走,他边走边道:“不信我们走着瞧。”他走进屋,一挥手将房门关上。

一切都就如王离计划中一样进行,阎充带领五百人潜入位于李村的金军大营。大雨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黑夜让他们融入天地之间,这样的夜里,就算睁大了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唯一能为你指路的就只有闪电时的光亮。

黑暗的夜麻痹了金兵岗哨,这样的夜色不可能更安全。闪电划破夜空,突然见到泥里跳出来几个人出现在眼前,光吓就能把人吓死,一蒙圈人头就没了。闪电过后,所有人又趴在泥地里一点点往前爬,金兵在久违的清凉中睡得如同死猪一般,八字军爬进军帐里,吹响竹哨,确定不会误伤自己人,随着闪电呼啸收起刀落。金兵在哨声中惊醒过来,摸摸身边的战友,人头不见了,吓得冲出营帐,借着闪电的光,看到眼前无缘无故出现的人,那种震慑比见到鬼还可怕。金兵还能有什么反应,只能乖乖束手就擒送上脑袋。

金营中哨声四起,金兵慌不择路,想要点起火把,却被大雨浇灭。电闪雷鸣,钻进地里的鬼又跳出来,几十个人凭白无故又掉了脑袋。那哨声就是催命的号角,金兵慌乱得四处逃窜,撞上自己人,以为地里的鬼又跑出来,纷纷举刀在黑夜里乱砍乱挥,相互残杀而死的人比被阎充等人杀了的还要多。又是一道闪电,看清杀的是自己人,还没来得及懊悔,哨声响起,不见踪影的人又出现在眼前。如此反反复复,金兵那还顾得上是不是自己人,要想活命就只能胡乱挥刀,整座军营有入地狱,惨叫之声此起彼伏。金兵在恐惧当中陷入自相残杀。天亮之前阎充吹响撤退的哨声,五百壮士竟无一伤亡成功脱身而去。

雨停了,黑暗的天渐渐拉开,金兵筋疲力尽发现自己还在与自己人搏斗。恐惧的一夜终于过去,经历这场噩梦的人魂不守舍,在他们看来,八字军不是人,是地狱里的魔鬼专门来找他们索命的,要不然怎么来无影去无踪?他们再也不愿与八字军交手。

韩常带着完颜雍、完颜福寿以及军中各路将领从这片狼藉的军营中走过,场面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到处都是掉了脑袋的人,更凄惨的是那些死在自相残杀中的人,死了也就罢了,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人不计其数。活着的人表情呆滞,这片战场令所有金军将领愕然,他们同样相信这样的场景非人力所为;八字军是世上的魔鬼,与八字军交战,眼前这些死人早晚是他们的下场。

打了那么多年的战,当初黄天荡被韩世忠八千人打得落花流水韩常也不曾这般失落,他被眼前的一切吓得汗毛直立,禁不住冷汗直流。这次他真的服了,此地不宜久留,就算别人不说,他已经有了撤军的念头。

战场上的残酷同样令完颜雍和完颜福寿惊愕,尽管年轻气盛,何曾看到过这样的场面?或许他们曾以为死不足惜,他们却清醒的知道面对这样的死亡,这些人在临死前身心受到多大折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被吓得魂飞魄散,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拿起弯刀。今天是他们,明天会不会是自己呢?这样的疑问存在这里的每个人心里,死亡如此接近,人人都因此望而生畏。

一个幸存下来金兵的惨叫声把所有人都从恐惧里拉了出来,那人手持弯刀惨叫着不知方向疯狂的乱跑,直到一刀了解了自己的性命。这一举动在韩常、完颜福寿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没有人知道那人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经历什么样的折磨能把他吓得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不管如何,让所有的一切就在这里结束吧。

白使来到古月楼房门前,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里闯,刚想伸手敲门,又把手缩了回来。古月楼道:“希望你说的是好消息。”

白使拱手道:“大人,金兵撤了。”屋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白使道:“少将军昨夜派人夜袭金营,未损一兵一卒,斩杀金兵上千人,金兵慌乱当中自相残杀,又自损几千人,一早,金兵就被吓走了。”

屋里传来古月楼失落的声音:“为什么他总能出尽风头?”嫉妒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将人性最阴暗的一面表露无遗。白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闭口不言。古月楼狠狠道:“要是在顺昌这件事情上让再出一次风头,岂不让你再立一件大功?你不是最在意忠孝情义吗?那我就让你选一次。”说完哈哈大笑。

金兵败退,众人欢呼雀跃,顺昌城里的百姓杀鸡宰羊和过年一样热闹。晚上在紫竹阁摆下宴席庆功,听着门外百姓的庆祝生,品着桌上的好酒好菜,津津乐道的还是这次大败金兵。

八字军的各路将领,江湖中的英雄豪杰都来了,刘琦端起酒杯道:“这次能够打败金兵,全赖诸位齐心协力,这一杯我敬各位,各位都是用功之臣,我自会禀明皇上,请皇上论功行赏。”

众人一起酒杯道:“多谢刘将军。”

满饮一杯,刘琦摆手道:“各位请自便,今夜好酒好菜管够。”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花的是刘琦的银子。

宴席间把酒言欢,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乐不可言。金兵撤走,摆酒庆祝本无可厚非,王离实在难以下咽。想想那些死去的兄弟,就那样静静躺在棺材里,好像从此再也无人问津了;再想想那些死在惊恐下的金兵,私人非我所杀,却因我而死,难道这些罪孽还不够大吗?王离乘大伙开心不注意时,悄悄走出紫竹阁。

往街上走去,百姓们平安无事,家庭团聚的样子让他欣慰不已,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吗?可惜孟娘和孩子们都不在身边,真希望能让她们都看到这一切。会的,他相信迟早有一天她们都会看到的。王离高兴之余又不敢不清醒,他知道完颜兀术正在赶来的路上,这一城的繁华,转眼就可能变成一片焦土。别人就算醉死,可他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想到这,今晚的庆祝何尝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呢?

王离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这个时候,最寂寞的恐怕就是城楼上吧!守城的官兵大多都去庆祝了,只留下少许将士心如止水。王离站在城楼上,就在昨天,这里还刀光剑影,眼下却成为最安静的地方,真够粉刺的。他是该忏悔,是他亲手害死那么多人。这样的夜里,他能感觉到那些人的冤魂就在这里,他能清楚看到那些人的父母妻子子女在盯着他;无论是谁,他都没有权利剥夺别人的生死,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王离灵魂游离于出窍,只听到一人道:“大家都在庆祝,你来这里干什么?”

王离回过头,见青衣站在墙头上,他关顾着发呆,青衣什么时候来的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当然他同样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青衣。在这种地方还能有一个人说话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王离一笑道:“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姑娘你吧,大家都在庆祝,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青衣道:“别人庆祝和我有什么关系?”

借用她说的话吧!王离也道:“别人庆祝和我有什么关系?”

青衣轻轻一笑道:“这场战是你打赢的,难道和你没关系吗?”

王离摇摇头轻声道:“我赢了吗?我们都输了,这场战没有赢家。”

青衣问道:“此言何意?”

王离苦笑道:“死了那么多人,还能说赢了吗?”王离一点都没变,还是从前那个王离,想起过去,青衣忽然悲喜交加。她无处不在,又处处遮遮掩掩,王离早就觉得她似曾相识,并问道:“姑娘何不以真面目视人呢?”

青衣道:“我的相貌十分丑陋,你看了恐怕就不会站在这与我说话了。”王离无奈的一笑,原来他自己是以貌取人的人。青衣问道:“你笑什么?

王离叹了声摇摇头道:“没什么,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青衣道:“哦,故人?”

王离道:“说来话长了……”

青衣确实想听听,问道:“是个女人吧?”

王离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青衣道:“我也是女人。”

怎么能忘了她也是个女人呢?王离道:“她离开我了,是我的错,我不能对她一心一意,又娶了别人。”

青衣问道:“也许她能理解你呢?”

王离道:“像我这种人不值得被理解,我爱上的不止一个人。”青衣停下了,见她不说话,王离问道:“你怎么了?”

青衣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又问道:“你爱她吗?”不等王离回答,只听到有人来了,青衣一跃消失在夜色当中,这个问题也只能成为遗憾。

郭婷和乐伦等人找到城墙上来,见到王离,郭婷道:“王大哥,我们到处找你。”

青衣已经不见踪影,王离道:“我心里不舒服,所以一个人来走走。”

秦少游笑道:“依我看,少将军你是在躲清净吧?”

也可以这么说,王离道:“好了,夜深了,大家都回去吧。”

隔日正午,王离将燕初晨、乐伦、秦少游等人送到颍水岸边,完颜兀术的大军不久就到,王离想让他们到金军粮道上捣点乱。比起顺昌城,江湖上要安全很多。让他们所有人,包括小乐秋在内都离开,只留下白奇飞的丐帮中人帮忙,说实话也是为了大家着想;江湖中人武功高强不假,但冲锋陷阵确实不是他们的强项,去给金兵制造点麻烦却信手拈来的事。羊山风有他的为难之处,大家不管他;木红缨却要留下来陪郭婷,其实大家知道,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想留下来和灵隐在一起,王离就不勉强。

就要分别了,乐伦拱手道:“少将军,还是让燕大侠也留下吧,燕大侠留下来能保护刘将军和你的安全。”

秦少游点点头道:“乐兄说的没错,古月楼和司马云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金巫术想要少将军你的性命倒还光明正大,可这两个人,他们耍什么阴谋手段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燕大侠留下,我们大家都安心,其它事情就交给我和乐兄就可以了。”

王离笑道:“燕大侠是四省绿林豪杰的武林盟主,有燕大侠在,四省豪杰就能团结一致,我这里有白老前辈、灵隐和小狸你们尽管放心,要是再不济,我就去和羊前辈磨磨嘴皮,他不至于见死不救。”听了这话,众人破涕为笑。

登上船朝对岸划去,燕初晨拱手道:“少将军保重。”

王离拱手道:“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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