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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君臣嫌隙

通州城在一片乌云的笼罩之下,乌云渐渐聚拢,似乎顷刻之间就会大雨倾盆。街道上人流攒动,归家的人们熙熙攘攘,就怕脚步慢了赶上一场大雨。

十几个个披着甲胄,赤手空拳的士兵在大街上上奔走逃命,身后是上百个名手持刀剑的精兵,这些人脸上都刻着两行小字“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前面逃跑的士兵的脸上同样刻着这一行字。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十余人逃得跌跌撞撞,就连披在身上的甲胄盔甲也散得丢盔弃甲。街市上的百姓见到官兵追人,早已经躲得远远的,八字军所过之处惊得行人四散而逃。

迎面走来一对官兵,十余个逃兵冲进官军当中并没了人影。八字军与另一伙官军在街道上迎面相撞,双方都停了下来。孟闯从八字军当中走出来,指着对面领头一个都尉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都尉笑道:“老子是解潜将军手下偏将。”指着孟闯喝道:“你又什么人?”

一听那人说话这等不客气,孟闯大气喝道:“你狗眼瞎了,没看见老子脸上的字吗?”

那人明知孟闯的身份却哈哈大笑说一声道:“谁没事往自己脸上刻字呀?”他这么一说,手下人跟着哈哈大笑。孟闯握紧拳头咬着牙,那人笑了一阵又道:“你们八字军是不是个个都像你一样没脑子?”

那人岂会明白这八个字的意思,孟闯压着火气喝道:“废话少说,把人交出来。”

那人一脸无辜喝道:“说你蠢你还不信,凭什么你说什么老子就得听你的?”

孟闯再也忍不了,骂道:“那几个人是老子要抓的逃兵,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把人交出来,老子跟着你没完。”

那人一听也气道:“老子就是不把人交给你,你能怎么样?”

孟闯早已经忍无可忍,纵身飞出一脚踢在那人脸上,那人“啊”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满嘴是血,就连牙也掉了几颗。孟闯哈哈大笑握紧拳头一声道:“像你这种人,不让你吃点苦头你就不知道爷的厉害。”说完又是一拳。

那人手下几个人扑上来把孟闯逼退,将他救起。那人吃了大亏,指着孟闯喝道:“给我杀。”一声令下,手下人纷纷拔出刀剑朝孟闯等人扑来。

要说打架,八字军连金国人都畏惧三分,岂会怕眼前这些宋兵。孟闯大喝一声,手下人挥刀并迎了上去。双方顿时达成一片,一旁的百姓本以为有热闹可看,谁知双方话说不到一块去并打起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奔走逃命。

孟闯一马当先勇不可当,八字军将士更是如狼似虎,对方无力抵抗并痛下杀手,双方一旦见血并一发不可收拾。大雨落下来,双方军士在街道上打成一片,血流成河。八字军虽然人少,丝毫没有落下风,反而将对方打得七零八落,杀伤了对方数十人,直到将逃兵一一抓获才甘心。此时的街道上已经横七竖八趟的都是人,死的伤的堆在一起,孟闯命人将死伤的兄弟的带上冒雨匆匆离开。

自从随傅选调归岳家军之后,傅少言就再也没有回过八字军中。这次到浙江来,他乘着探亲之际到了通州探望王彦等人。刚到通州就听说军中出现逃兵,孟闯已经带人去追捕逃兵,他就随着王彦等到等候。

大雨不见停歇,孟闯狼狈的从军帐外面闯进来。他冒雨回来,身上的血迹早已经被雨水冲洗干净,可两军私斗于街市上,这么大的事情又怎么瞒得过去。孟闯“噗通”一声跪在王彦面前拱手道:“王将军,孟闯今天闯了大祸,请王将军治罪。”

众人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一脸的疑惑。孟德喝道:“怎么?让你去抓几个逃兵你也办不到是不是?”

孟闯气冲冲道:“人我已经绑回来了,就在账外听候王将军发落。”王彦的两个亲兵拉开大帐,帐外的空地,十余个人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又有数十将士跪在地上,只见他们有人带着伤,有人甲胄不齐,一眼就能看出刚刚动过手的模样。孟闯气道:“我带着人去抓这几个逃兵,遇到解潜将军的部下,这几个逃兵逃到了解潜将军部下的队伍当中,我让他们把人交出来,他们不肯,还骂我们八字军,我一气之下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众人一听大吓,王彦急着问道:“伤了人没有?”

孟闯喝道:“那些种地的人虽然比我们多,我可不怕他们,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解潜手下的军队一直在屯田戍边,孟闯这才骂他的手下是种地的。

大家心急如焚,他却和没事人一样。孟德大气,指着他骂道:“问你伤人了没有?”

孟闯咬着牙委屈的道:“打伤了他们几十个人,还死了十几个人,我们也死了几个兄弟。”

听他这么一说并知道事情闹大了,孟德一挥袖骂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不动脑子的毛病?”

孟闯喝道:“我知道我闯了大祸,王将军,你杀了我吧。”

他越说越不像话,孟德一脚将他踢到在地骂道:“你才知道你闯了大祸?都是你干的好事,八字军的名声都让你给毁了。”孟德一边骂着一边拔出刀架上的刀喝道:“我先杀了你这个逆子......”说着一刀朝孟闯劈去。

焦肆焦陆等人大急,忙将他抱住,焦肆道:“孟叔叔,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孟德一撞将两人推开喝道:“难打还等着解潜找上门来要人吗?你们给我滚开。”说罢又举起刀。

焦文通急忙拦住孟德面前喝道:“老孟,闯儿可是你儿子,你想杀了你儿子呀?”

孟德怒目直瞪,哄着眼喝道:“老焦,你也闪开,我不能让他坏了八字军的名声。”

焦文通劝道:“解潜要是来要人,咋们可以不给,是他的人先骂人的,我们不是一样死了人吗?”

王彦喝道:“好了,别闹了,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是我让闯儿去追逃兵的,一切后果都由我一个人承担。”

焦文通拍拍胸脯喝道:“没错,不是还有我们吗?咋们那么多兄弟都死在战场上了,自己的子侄我们不为他出头谁为他出头?”孟德“哎”一声将刀丢在地上,焦文通转身道:“焦陆,让外面的兄弟都散了,受了伤的兄弟尽快救治。”

焦陆拱手道:“是。”说完转身走出去。

话虽如此,可大家都知道两军持械斗殴是何等要害之事,况且还死了人,朝廷一定会追究责任。大家都沉默了,傅少言站出来拱手道:“各位叔叔,依我看这件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朝廷当中一定会有人借题发挥将咋们置于死地。”

焦肆道:“少言说的对,上次朝廷将八字军调到临安来就有意解除王将军的兵权解散八字军,看来这次咋们很难躲过去了。”

王彦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是我的责任,我自然会像朝廷上表请罪,大家不必操心了。”

事情要是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就好办了,傅少言道:“王叔叔,我看这件事情还是要赶快派人告诉王离,让他想办法应对,另外,我担心解潜将军不会放过孟闯,还是让他出去躲躲吧。”

王彦治军严明,若如傅少言所说他岂不是徇私枉法。这时,一个侍卫跑进来拱手道:“王将军,解潜将军到府上去了,他指名要见王将军你。”

这么快就来了,王彦不紧不慢道:“回府。”说完大步迈出去,对别的事情一概不问。

等他走了之后,焦文通将孟闯扶起来,孟闯还是一脸的委屈。焦文通回头对傅少言道:“少言,还是你去趟临安,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王离,让他有所准备,至于孟闯,你说的没错,还是出去避一避风声头,等这件事情结束了再回来。”

傅少言拱手道:“我这就走。”说完拉着孟闯往外走去,孟闯自然不愿意离开,可他也知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走也不行了,只好跟着一起离开。

傅少言马不停蹄赶到临安已经是深夜,相宜坊中看不到一点灯火,众人早就睡熟了。八字军与解潜两军私斗这件事恐怕天一亮就会传遍朝野,要不然他也用不着这么着急赶到临安来。事情紧急,他等不到天亮,并叫开相宜坊的门。将来意与王离一五一十说出来,王离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请杨禄、乐伦等人一起来商量。如此一来大家都醒了聚在客厅当中。

傅少言又将事情再说了一遍,乐伦、秦少游等人是江湖中人,对朝中的事情了解的不多,虽然知道事关重大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至于杨禄,他倒是个清醒之人,却知道大事不妙无可奈何。

大家都不说话,安静了很久,月凤凰道:“王将军让傅将军兼程赶到临安来,无非是想利用王离和皇上的关系让王离在皇上面前求求情,让皇上减轻对八字军的责罚。”这种事情还用说吗,其实大家都明白。月凤凰一笑道:“依我看,向皇上求情此事不妥,不当不应该向皇上求情,反而应该让皇上重治王将军的罪。”

大伙一听长大了嘴巴,孟娘不禁反感问道:“月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郭婷也不明白问道:“是啊月姐姐,王将军是王大哥的义父,这种时候王大哥怎么能落井下石呢?”王离也觉得她说的话太荒谬,冷了她一眼。

大家虽然都责备她,月凤凰却不生气道:“王将军素来秉公办事,不徇私情,两军闹市私斗这是多大的罪名,跑到皇上面前求情,皇上会怎么想?他一定会觉得王将军口是心非阳奉阴违,到那时候皇上不但不会减轻王将军的罪,反而会重办王将军,这岂不是弄巧成拙。”大家这才知道她深谋远虑,不禁佩服。月凤凰接着道:“反之,让皇上治王将军的罪,皇上一定认为八字军执法如山,王离是大义灭亲,如此一来皇上反而不会治王将军的重罪。”

众人纷纷点头,秦少游道:“以退为进,月姑娘果然聪明。”

王离道:“解潜将军是宰相赵鼎的人,赵大人虽然主张北伐,可出了这样的事情,就连赵大人也不可能不吭声,朝廷上对义父的闲话肯定更多,要是没有人为义父说话,我担心皇上迫于压力会重办义父。”

傅少言对王离道:“正因如此,我这才急着从通州赶来和你商议,看看有什么对策。”

王离想了想对杨禄道:“杨先生你有何高见?”

杨禄叹道:“朝廷上的闲言碎语是肯定的,有人一点会借此事罢黜王将军的兵权解散八字军,皇上对在外领兵的将领不放心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这件事情恐怕无可往回了。”

八字军精忠报国兵精将广,要是因此被解散岂不可惜,众人一听不免悲伤。孟娘道:“大哥,你先去找皇上,再怎么说我们也能掌握主动,要是任凭朝中的大臣借题发挥,王将军和八字军可就真的悬了。”

杨禄摇摇头道:“这也不妥,依我看不妨先听听皇上怎么说,皇上宽仁,对有功之臣还算厚待,王将军战功赫赫,就算皇上要治他的罪,也不至于重办他,我看大家不必过于着急。”杨禄想了想道:“月姑娘所说的以退为进之策我看可行,朝中既然有人会借此剥夺王将军的军权,王将军不如主动上奏表示愿意交出兵权,如此一来皇上高兴,朝中的大臣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傅少言道:“王叔叔一心收复中原,让他交出兵权只怕他不肯,就算王叔叔愿意交出兵权,如果朝廷要乘此时机解散八字军那又该如何?”他望着众人道:“八字军是王叔叔一生的心血,那岂不是要了王叔叔的命。”这么一说,大家又忧虑起来。

自太行山起兵以来十数年,王彦一刻不敢松懈才有这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八字军。八字军就是王彦的一切,比他的性命都要重要,从他脸上刻的一行字并知道他的志向何等高远。手里一旦没有兵权,他拿什么收复中原,八字军若是遣散了,那还不如一道杀了他。

王离思虑半天道:“就按杨先生说的办吧。”他站起来边走边道:“吴弋你跟我来,我这就去写一封信,你要连夜赶到通州将信交给义父,务必让义父按我说的办。”

王离既不能为王彦说情,又不想如月凤凰所说的一样以退为进落井下石,只能闭口不言,全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之后几天王离照常入宫看那两个孩子,八字军与解潜当街斗殴的事情已经传得尽人皆知,王离早就猜到事情会这样,有人故意将消息传得满天飞,不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让赵构也无法收场,不得不治王彦的罪吗,王离岂会不明白。

朝堂上在议论斗殴的事情,弹劾王彦的奏折一本接一本,说什么军政不肃,无非是想夺了王彦的兵权,王离道听途说也听说一些。大宋朝堂之上,有人一心收复失地,有人却想像金国摇尾乞怜,也有人真正想宋金之间能真正和平,几派之间相互掣肘,八字军这件事情正好让秦桧之流抓住机会打压主战派。自古王朝兴衰,党争并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赵构深得帝王之道,他既利用主战派保住半壁江山,利用投降派牵制主战派,再利用主和派与金国周旋,手段之高明不得不叫人佩服,也让人不寒而栗,果然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这日午后,与赵构行在花园当中,赵构问道:“你不想问问你义父的事情?”

王离深吸一口气道:“义父的事情全听皇上定夺,皇上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构停住脚步望着他道:“王彦是你义父,你就不想为他求求情?”说完冷笑一声走进前面的凉亭当中。他这一声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赵构善变,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王离跟了过去,赵构漫不经心的道:“坐吧。”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等王离坐下后,赵构道:“朝中大臣都要朕治你义父的罪,你怎么看?”

王离叹道:“皇上的话实在让我为难。”

赵构道“哦,这话怎么说?”

王离轻轻一笑道:“义父为人正直,这件事情毕竟是义父做错了,王离要是向皇上为义父求情,那岂不是让皇上徇私枉法,别说是义父了,就连皇上这关我也过不了;可他又是王离的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如果不为他向皇上求情,那王离就是不孝,王离不知道该不该向皇上求情,只好什么都不说了。”

赵构呵呵道:“你呀,故弄玄虚。”赵构接着道:“你义父已经给朕上了奏折,朕念他对朝廷有功,他又愿意主动交出兵权,这件事情朕就不再追究了,朕已经命他回临安待命,你们父子很快就能相见。”

一切都在预料当中,赵构果真利用此事解除了王彦的兵权,王离虽为王彦惋惜,可毕竟赵构没有追究王彦的责任,这已经是不能再好的结果。王离站起来拱手道:“多谢皇上。”

赵构微微一笑道:“朕一项厚待忠臣,对于八字军的那些有功之臣,朕绝不会亏待,不过,既然王彦愿意交出兵权,那八字军今后如何安排,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赵构的言下之意是想解散八字军,王离一听就明白了。他之所以故意问这样的话,就是想把问题抛给王离。王离甚是为难,王彦在上八字军融入毕生心血,若不为八字军说情,只怕八字军会被就此解散,倘若为八字军说情,又有赵构说他是以权谋私,反而更不高兴,王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构见他不说话,不声不响的道:“八字军毕竟是我大宋的一支精锐,朕想将这支精兵调拨给其他朝中将领,依你之见是该归属张浚,岳飞,还是韩世忠?”

赵构今天说的话不冷不热,处处杀机叫人不得不防。王离拱手道:“军国大事自然该由皇上做主,我想义父他不会有什么怨言。”

赵构点点头道:“军国大事当然实在朕说了算,就在几天前,镇守淮西的刘光世给朕上了奏折,称他年老体弱,向朝廷请辞,刘世光治军不言,骄惰不战,朕早就知道他非为大将之才,可天下大乱,朕又不得不依靠他;朕已经答应准他请辞,可他驻守淮西,手里有五万多人马,他交出兵权以后,这支人马又该由谁节制?朕一时拿不定主意,王离你来说说看,朕该把这支军马交给谁?”

王离想了想道:“刘世光将军手下的人马部分是他的亲信,部分为流寇和投降大宋的叛军,这些人唯利是图,效忠大宋有利可图他们自然效忠大宋,要是别人给的银子多,他们同样会立刻叛逃大宋,想要这支人马为皇上所用,皇上必须选一员得力大将才能将这几万人震慑住。”

赵构道:“你说的对,刘世光手下这五万人关系重大,一旦这支人马有什么变动,淮西一线并会门户大开,金国和刘豫的兵马不出两日就能杀到临安,关乎大宋兴衰,朕不得不小心谨慎。”

王离道:“这么说皇上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赵构点点头道:“今日朕让你过来一是想听你说说八字军的事情,二来就是为了刘世光这五万人马也想听听你有何高见。”他说完,对身旁的刘公公道:“刘公公,岳飞来了吗?”

刘公公答道:“岳元帅已经在门外候旨了。”

赵构道:“传旨让他进来吧。”

刘公公拱手道:“是皇上。”

要治军者,必先选将。这么说赵构是想将刘世光的五万人马交给岳飞统领。岳飞治军严明,这五万人马交到他的手里,天下无人敢不服,大宋必然又多了一支劲旅。对于赵构来说,有岳飞在,长江防线就牢不可破,对于岳飞而言,那自然“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手里有更多的人马,他就更有底气收复中原。

如果真能如愿,对赵构和岳飞而言都是莫大的好事。王离却并不乐观,岳飞手里掌握的兵马越来越多,大宋半数兵马都在他的手里。如今若再加上刘世光这支人马,可以说天下兴亡皆系于他一人手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是不可能的事。岳飞虽然精忠报国,可也难逃朝中小人的诋毁,不说别人,秦桧、张浚等人一定会在赵构面前谄媚,赵构多疑,此事到头来只怕是空欢喜一场。

岳飞跟着刘公公走进来,拱手道:“臣岳飞,参见皇上。”

赵构笑道:“爱卿免礼。”

岳飞道:“多谢皇上。”

赵构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问道:“朕听说爱卿得到了几匹好马,不知是真是假。”

岳飞答道:“人们称赞好马并不是称赞它的体力,而是称赞它的德行。臣曾有这样的两匹好马,它们每天要吃几斗豆子,要喝一斛泉水,奇怪的是不是精细的饲料或是干净的泉水它们宁可饿死也绝对不吃。臣骑上它们,刚开始的时候它们跑的并不快,等到跑了百余里,马的鬃毛就立起来,也开始鸣叫,就能如疾风一样奔驰,渐渐显露出骏马的特点来,从中午到傍晚,还可以再跑上二百里。卸下马鞍和披甲以后,既不喘粗气,也不流汗,就像没事一样。这样的马,吃得多当不随便,力充沛当绝不逞能,是能长途行走的良马。为了收复襄阳和平定杨么,这两匹好马都不幸相继死了。现在所乘的马不是这样,每天吃的不超过几升,而且什么都吃,什么样的水都喝,你要是骑上它,还不等坐稳它就会飞奔而去,刚刚跑了一百里就力气用尽,流汗喘息,就像是死了一样。这样的马,需求不多,容易满足,喜欢逞能,又容易耗尽气力,是低下的劣马,臣不喜欢。”

岳飞说的不是马,分明是人。王离能听明白,赵构自然也能听明白。赵构点头得意的道:“爱卿一心为国,朕有爱卿在,何愁天下不能太平,中兴之事,朕都全全托付给爱卿了。”

岳飞大喜,跪下道:“微臣多谢皇上信任,粉身碎骨定当报答皇上厚恩。”

赵构笑着将他扶起来道:“爱卿是个忠臣,朕决定将刘光世统制的五万兵马也调拨给爱卿统一指挥,圣旨即日并下。”

岳飞更是欢喜道:“多谢皇上。”

赵构道:“那爱卿先退下吧。”

岳飞拱手道:“是皇上。”

一出良马对,中兴之事全都托付给了岳飞,这出戏令人欣慰的同时也令人不展眉头。王离糊里糊涂的被装了进去,又糊里糊涂的回到相宜坊,老天爷真开眼,又开始下起糊里糊涂的细雨雨来。

王离站在走廊上,心里还是在想岳飞的事情。刘光世的五万人马交到他手里固然是好事,也未必见得是好事。哪个帝王不怕大将权柄过重不好控制,哪个帝王又不怕功高盖主?幸好当时赵构问他八字军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要不然,以赵构的疑心,非将岳飞和他联系到一起,说不定还以为他们二人一起在和朝廷要权。现在想想不觉后怕,果真伴君如伴虎,要不是为了赵瑗他绝不会留在临安这么久。可八字军的事情赵构已经明确说出来了,赵构要不是有心解散八字军又怎么会和他说呢?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保住这支精兵,也算是对王彦的报答。

一阵凉风吹来,王离咳了两声。又是一年二月春风,难道又要大病一场不成?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月凤凰将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他握住月凤凰的手,月凤凰温暖的手心让他感到一阵温暖,心里的忧虑顿时消退了一大半。月凤凰笑着对他道:“天凉了,别生病了。”

王离倍感欣慰道:“凤凰,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月凤凰问道:“从宫中回来你就一脸忧虑,出什么事情了吗?”

王离摇摇头叹道:“算了,有些事情再怎么想也管不了。”

月凤凰抿嘴一笑道:“那我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情......”说到这,她停住了。

王离将她拉到怀里道:“你别卖关子了。”

月凤凰笑得像个孩子道:“你又要做父亲了,孟娘怀孕了。”

王离开心的像个孩子,推开月凤凰问道:“真的吗?”月凤凰点点头,王离哈哈大笑一声道:“要是义父知道这个消息他一定会很高兴。”并道:“我们去看看孟娘。”

隔日一早,大伙都等在相宜坊门口。王离早已经得到消息王彦很快就到,大家早早等在门口,正是为了迎候王彦。往来的行人陆陆续续,却一直不见护送王彦的队伍。除了忆梅以外,大家都等得很耐心;忆梅已经快一岁了,正是牙牙学语躁动不安的时候,就连月凤凰也拿她没办。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一行十余人的人马迎接街道走来,焦肆骑在马背上,身后是七八骑和两辆马车。一行人随然随身携带刀剑,却穿着便衣。王彦已经被解除军职,护送他的人便衣妆扮更符合他的身份,要不然朝中心怀叵测的人不知道又要做什么文章。

一行人在相宜坊门前停下,焦肆翻身下马走到两辆马车当中前一辆门前拉开车帘道:“王叔叔,我们到了。”

王彦从马车中走出来,他同样卸下甲胄一身便衣,脸上略显苍白。再次回到临安城,他不禁一声叹息。他这声叹息当中不知道有多少无奈,他为大宋尽忠一生,如今已经两鬓斑白,变成了一个老人。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情都让他遇到,心怀大志不得实现,岁月蹉跎时光不复,他的心情自然五味杂陈。

众人一起走上去,王离拱手道:“王离拜见义父。”身边的众人也纷纷拱手问好。王彦苍白的对众人一笑。贾重和西鸿寿从后面的一辆马车上走下来,王彦身体不好,贾重这几年就一直跟在王彦身边,西鸿寿和贾重是好友,也一直随贾重跟在王彦身边。。王离拱手对二人道:“贾前辈,西鸿寿前辈,好久不见。”二人对他笑着点点头不答。

王彦走到月凤凰面前,月凤凰将忆梅交给他,王彦抱着孩子高兴的笑出来道:“这一定是忆梅吧?忆梅都长这么大了,让爷爷抱一抱。”说着抱起孩子,在孩子的脸颊上亲了口。他转头对王离身边的孟娘道:“孟娘,我听说你已经有身孕了,恭喜你呀。”

孟娘羞答答的低下头道:“多谢义父。”

一家人见面其乐融融,大家甚是开心。王离摆手道:“义父,还是先进屋再说吧。”

王彦哈哈大笑一声道:“好。”说完,抱着忆梅一边逗孩子,一边往里面走。

来到客厅当中,待王彦坐下后,杨禄问道:“不知道皇上让王将军回京述职,打算给王将军一个什么官职呀?”

王彦道:“我刚到临安,还没有去见过皇上。”他叹了一声道:“总之带兵是不可能了。”他抱起忆梅对她笑着道:“正好爷爷可以来陪陪我的小忆梅,你说是不是?”

人一旦老了,对家庭的观念就越来越重。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他之所以愿意主动交出兵权,何尝不是怕与解潜军斗殴的事情连累到他的子侄,这才主动请辞,把所有的责任都承担下来。王离一直担心他难以承受,现在看到他抱着忆梅高高兴兴的样子就放心了。

王彦心中何尝不曾苦闷?他主动请辞也是无奈之举。其实他心里清楚,就算他不愿交出兵权,朝中的权贵也会咄咄相逼。到时候不但要追究八字军的责任,恐怕参与斗殴的人也罪责难逃,他主动请辞正好让那些人没了借口,同时能保护孟闯等人,让八字军免受责罚。毕竟八字军是他一生的心血,他不想就此让朝廷将八字军解散。

晚上在相宜坊为王彦、焦肆设宴。王彦不顾身上的病痛喝得大醉,王离虽然担心他的身体,却不敢多劝他。人人都有烦恼的时候,王彦的烦闷只有让他喝醉了才会让他好受一些。王离不禁自责,当初他就应该不管不顾替王彦说两句情,可他也知道,和赵构求情又有什么用处?他担心在外领兵的将领做大,其实想要解除王彦兵权的正是赵构本人。王彦已经被夺了兵权,他不想王彦一手创立的八字军再被解散,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保住这支精锐。

到了今天,王离同样也做了父亲他才知道做为一个父亲多不容易。有了忆梅之后,他开始渐渐理解王彦。天下有哪个父亲不希望孩子好呢?有那个父亲不想孩子少走弯路呢?又有哪个父亲不希望孩子成就一番事业呢?同为父亲,他们现在才算真正的能用相互理解代替争吵,用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代替怨言和不满。王彦已经老了,固然他心里有太多遗憾,王离还是希望他能过几天轻松的日子。就像现在这样,有老人,有孩子,有未完成的理想,这才真的像一个家的样子。

也许王离太在意家这个字,其实他何止是在乎这个字?他在乎的是这个家里的所有人,王彦、孟娘、月凤凰、孟娘、从前一起出生入死的那些兄弟,还有乐伦、秦少游等人,包括三宝和灵隐吴弋。他们都是这个大家庭里的成员,每一个人对王离来说都很重要,只有所有人在一起才是幸福的。当然也包括青衣,他从来就没有忘记青衣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家,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比得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衡量,王离从来都没有太重视这个字,他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如果每个家庭都能和他的家一样,这才是他最欣慰的。

这日王彦从宫中归来,与王离、焦肆、傅少言一边聊着一边漫步走廊上。王彦道:“皇上已经下旨,命我为洪州观察使到邵州任职,让我尽快赴任,我已经在临安停留了大半个月,我想这几日就走。”

焦肆道:“邵州里临安千里之远,王叔叔你身体不适,皇上难道就不能体谅体谅你。”

王彦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的之命我不得不从。”

傅少言道:“王叔叔你身体欠佳,去邵州任职一路颠簸,身体怎么吃得消。”他看了王离一眼道:“王离,我看不如你去求求皇上,看能不能让王叔叔留在临安,就算不能留在临安,也不至于离的那么远。”

王彦道:“皇上如此安排自有皇上的用意,做臣子的听命办事就好,要是嫌路远就不去,那谁来为皇上治理天下管理百姓,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吧。”

王彦一生为国,三人自然是劝不了他的,王离轻声道:“都是王离无能,让义父丢了兵权。”

王彦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老了,八字军若能交到有用人之手,它日收复中原,我也算此生无憾了。”

第二日,王彦一早带上几个随身护卫就离开了。众人将他送出临安城,王离和孟娘含泪与他作别,王彦同样泪水沾襟泣不成声,相聚难时别亦难,王彦飞马离开。王离和孟娘跪在地上拜别王彦,直到看着马蹄扬起的灰尘散去,这才往回走。王离一直不敢告诉赵构想解散八字军的事情,想让他走得安心一些。至于八字军的事情,他自有打算,不会让王彦失望。

回到相宜坊,只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几十个禁军侍卫站在门口,刘公公焦急的在门前徘徊。见到王离,刘公公迎了上来道:“哎呦,我的王公子呀,你这是去哪了?”

众人一笑,王离拱手问道:“公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刘公公急着道:“出大事了。”说完,将一份奏折递给王离道:“这是皇上让我转交给你给的。”

王离一看,那是一本岳飞上的请求罢免军职的奏折。王离看完不禁唏嘘,前两日一出良马对,赵构还曾说过中兴之事一切都托付给岳飞,此事还没过几天岳飞又闹这出这一出,不知道岳飞又想干什么。王离问道:“刘公公,皇上让我看这本奏折是什么意思?”

刘公公道:“公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岳爷给皇上上了这本折子以后,还不等皇上批复他就回庐山去了。”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早就不新鲜了,天下敢不听圣旨的人也只有岳飞一人了。不过他三番五次辞官,不等赵构批复就离开临安,这让赵构的颜面往哪搁?赵构让刘公公带着岳飞的奏折来见他,赵构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让王离去将岳飞追回来。话说回来赵构对岳飞也算够忍让的了,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已经人头落地了。王离已经去庐山劝过岳飞一次,这一次只怕就连他也劝不回岳飞。

王离深吸一口气问道:“岳元帅什么时候走的?”

刘公公道:“听说今天早上一开城门,岳爷的马车就出了城,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

王离心想,只走了几个时辰,应该还能追上,不管能不能将岳飞追回来,他总要去试试。于是对刘公公道:“还请公公回禀皇上,王离现在就去追。”

刘公公道:“公子你可一定要将岳爷追回来,皇上已经对岳爷很不瞒意了,你说岳爷这又是何必呢?”一边说,一边摇摇头转身告辞了。

等刘公公走了后,杨禄道:“我这位岳大哥真不让人省心,他这是在故意触怒龙颜呀。”

王离再看了遍奏折,无奈的摇摇头。孟娘问道:“大哥,你有把握把岳元帅追回来吗?”王离不答,他也没有把握。

月凤凰快人快语道:“岳爷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傅少言道:“别说这些,既然皇上有命,还是赶快去追吧。”

王离道:“吴弋,你立刻去备马。”吴弋拱手备马去了,王离回头对杨禄和傅少言道:“杨先生、少言,你们和我走一趟吧。”

当时赵构答应将刘光世手下的五万人调拨给岳飞统一指挥,王离就想到事情并不会如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果然不幸言中,岳飞这才一怒之下辞官回乡。虽然说赵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就是圣旨,可岳飞未免太天真,他手里已经握有大半大宋精锐,要是再加上刘光世的五万人马,那还得了。赵构一时兴起答应的事情,别说朝中会有人恶意中伤,只怕就连赵构事后想想都要后悔。虽然多了那五万人马北伐中原就更有把握,可岳飞却忘了武将手里的兵权越多,就会招来更多的非议,他想掌握刘光世这五万人马岂不是痴人说梦。

按理来说岳飞也不至于为这五万人马生气,偏偏他是个耿直之人,又被赵构宠坏了,动不动就辞官回乡,这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岳飞到浑然不觉,可在赵构眼中,在朝中权臣眼中他岂不是在要挟朝廷。不知道岳飞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他这么聪明的人,如果说他真的不明白,又有谁信呢?

王离带着杨禄、傅少言、吴弋快马加鞭往西追了三个时辰,太阳渐渐西去,终于在一片林子间找到了岳飞的马车。三人快马拦在马车前面,王离拱手问道:“马车上可是岳元帅?”

马车停了下来,岳飞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杨禄拱手笑道道:“岳大哥,你可真是让我们好追呀。”傅少言和吴弋也急忙拱手问候。

岳飞从车里钻出来,拱手对四人道:“不知各位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四人翻身下马,王离走到马车一旁道:“岳元帅,可否下车说两句。”岳飞从马车上走下来,和王离走在林间,杨禄、傅少言跟在后面,吴弋远远跟着。王离喃喃道:“是皇上让我来的。”

岳飞道:“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派你来的。”

王离停住脚步望着他道:“那你应该知道我来为了什么。”

岳飞向前走去道:“我知道,可我不会和你回去。”

傅少言急着问道:“为什么?”

岳飞喝道:“皇上不修仁德,不顾念苍生之痛,不思国仇家恨,我还回去干什么?”

他当真是什么都敢说,这种话要是传到好事之人的耳朵里,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王离不慌不忙道:“上次我奉命去庐山请你,当时皇上就让我劝你做事不要太耿直,以免得罪朝中大臣,岳元帅德行高尚,当时我想,劝你与朝中那些人同流合污岂不是有损你的英明,所以我始终没有开口,现在想想,当时我就该劝劝你。”

岳飞仰天长啸一声道:“既然你知道我的为人又何必劝我呢?”

王离道:“倘若我的话能助你收复中原,这些话岳元帅你听一听又何妨呢?大宋朝堂上尽是秦桧这等小人,唯独你岳飞一人与众不同,功名利禄你皆不取,在天下百姓眼中你自然是个大大的忠臣,而在朝中大臣眼里,他们就会说你是自命不凡桀骜不驯,甚至说你是居功自傲心怀叵测。”

岳飞一听大气道:“我岳飞忠心为国天地可鉴。”

王离道:“天地可鉴又能怎样?岳元帅,你别忘了你效忠的天是当今皇上,你是饱读诗书之人,你翻开史书看看,从古至今,有几个忠臣能有好下场,又有几个大将能得善终?没有得到刘光世那五万人马固然可惜,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不是你,而是赵构,身为臣子,你这样一走了之算什么?”

岳飞喝道:“他身为九五之尊,应当一言九鼎,出尔反尔怎么能叫天下人信服?”

王离道:“恕我直言,那五万人马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眼下大宋半数兵马都掌握在你的手里,可以说,在你一念之间大宋江山就能改朝换代,就连你自己都说了,你和太祖皇帝一样三十二岁就做了节度使,你要那么多兵马在手里,难道皇上不会想你想干什么?难道朝中大臣都瞎了眼不会说你闲话?”

岳飞越听越气道:“我一心收复中原迎回二圣,要更多兵马又有何错?倒是那些无事生非的小人,我想问问他们是何居心?”

王离道:“不说别的,收复中原是天下人期盼,那我请问岳元帅,迎回二圣之后当今皇上该怎么办?”、

这么一问,岳飞愣住了,只觉得心中一阵惊愕。杨禄道:“岳大哥,王离说的话绝非危言耸听,大宋朝已经有一半兵马在你手里,那五万人马不要也罢,你又何必与皇上置气?”

岳飞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这官我不做了,我会庐山种地去行了吧?”说完“哼”一声看了三人一眼转身朝马车走去。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皆摇了摇头。跟着他走回到马车旁,岳飞刚要上车,王离踱步拦在他前面喝道:“岳元帅,你可想过,你是朝廷重臣,没有皇上允许并私自离开京城,要是皇上问罪下来,你该当何罪?”

岳飞寸步不让道:“我岳飞空有一颗报国之心,却报国无门,与其苟活在世上,不如一死了之,皇上要治罪就让他治吧,最好一道杀了我,好让天下人看看他是个什么皇帝。”

王离哈哈大笑道:“亏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尽忠报国,金国和刘豫在北边虎视眈眈,失地还未收复,二圣尚未迎回,你倒好想躲到庐山种地去,你不觉得愧对岳老夫人在你身上刺的那四个字,你不觉得愧对天下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信任。”岳飞咬着牙气冲冲不说话,王离接着道:“皇上对你恩宠有加,你何不是占着皇上对你的信任,占着大宋江山还需要你来守卫,占着你手里的兵权才敢如此放肆......”

说到这,岳飞喝道:“住口。”

王离喝道:“在岳元帅你自己眼里,你这么做是忠勇,是忠心为国,可在皇上眼中,你这就是恃才傲物,是在逼宫你懂吗?”

岳飞似有所思,杨禄和傅少言怕他们二人越吵越厉害,傅少言走上来道:“岳元帅、王离,你们都少说两句,你们先冷静冷静。”

王离转身走开,杨禄走到岳飞门前道:“岳大哥,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皇上需要你,大宋江山也需要你。”

岳飞跳上马车,看了三人一眼“哼”一声钻进马车里,命人赶着马车接着往西走去,头也不回。傅少言跑山前两步喊道:“岳元帅,岳元帅......”马车再也没有停下,渐渐消失在林间。

杨禄走到王离身边,望着马车消失在林间,轻声道:“岳大哥就是这样的人,你和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傅少言也走来道:“要我说,刚才你的话确实说重了些,你又何必跟他说这些话呢?”

王离咬牙深吸一口气道:“有些话我本不想和他说,我担心的是他迟早要死在自己的耿直上。”

傅少言一笑道:“算了吧,有些事情天注定改变不了的。”他停了停问道:“我们怎么办?还追不追?”

就算是追到庐山,他同样还是不会回来。杨禄道:“国难思良将,岳大哥迟早会回来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离想的天下太平,与岳飞一心收复中原本来就南辕北辙,岳飞是个忠臣,是个君子;而王离呢?他既不是什么忠臣更谈不上君子,只不过是个好事之人罢了。即使王离想帮他,他也未必会听王离的一番说词,这个天下或许可以有千千万万个王离,岳飞却只有一个人。王离被他气得咬牙切齿,他何尝不是被王离气得七窍生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们为人处世的方法不一样,又何必去为难谁呢。

王离跨上马,再回头看看,马车消失在林间不再回来,他转身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往回走。杨禄和傅少言见他一声不吭就离开,也知道他已经尽力,既然岳飞不愿回来,他们再劝也没有,骑上马跟着王离往回走。此事太阳已经西去,天边一片残阳如血。

像岳飞这样的人王离是佩服的,他的高尚与纯粹就如池塘里的一朵莲花,如狂风就的一棵松柏,如白雪中的一束梅花。像他这样的人怎能令人不佩服呢?没有理由劝他更世俗或者更圆滑,世上像他这样的人多一个岂不是更好吗?抛开别的不说,岳飞若是能始终保持品格,他就能在世间立于不败之地。

天黑以后才回到临安,虽然没有将岳飞追回来,还是要去向赵构复命。走进御书房,赵构似乎也在等王离的消息。王离拱手道:“王离参见皇上。”

赵构叹了一声道:“朕就知道岳飞没有跟你回来。”

王离拱手道:“王离无能,请皇上恕罪。”

赵构道:“行了,他要是这么容易被你劝回来,那他还是岳飞马?”

王离问道:“皇上不是已经答应将刘光世将军下辖的五万人马调拨给岳元帅了吗?皇上金口玉言,为何又要出尔反尔?”

赵构一听大气,喝道:“放肆,军国大事岂能儿戏,朕难道就不能听听朝中的臣们的意见吗?”

王离道:“皇上也知道军国大事绝非儿戏,当初又何必答应岳元帅呢?”

赵构更气了道:“岳飞来质问朕,难道你也来质问朕吗?”

王离拱手道:“王离不敢,王离想问问皇上,皇上打算将淮西五万人马交给谁?”

赵构道:“朕已经命兵部尚书吕祉赶往淮西节制淮西军。”

王离哭笑不得道:“皇上,吕祉是什么人?你让一个文官去节制淮西军,皇上你也是带过兵的人,刘光世手下皆是悍勇之辈,王德、郦琼更是天下闻名的猛将,他们能听一个书呆子的话吗?”

赵构忍气吞声道:“朕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你退下吧,至于岳飞,朕会另派他人去请。”

王离拱手道:“皇上,王离还有一事相求。”

赵构冷冷道:“你说吧。”

王离道:“义父虽已解除兵权,可八字军毕竟是一支精兵,将来说不定还可以为皇上所用,王离恳请皇上选用可靠之将节制八字军。”

赵构一听道:“这是你义父王彦的想法还是你的想法?”

王离道:“八字军是义父一生的心血,义父一生都在与金兵交战,他被解除军职,王离却不忍义父留下的这支精锐就此解散,请皇上成全。”王离知道此事定会让赵构心疑,他还是咬牙说出来了。

赵构阴阳怪气的问道:“依你之见,谁来节制八字军为好?”

王离道:“禁军大将刘琦。”

赵构一听愣住了,他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刘琦合适?刘琦和你是什么关系?”

王离就知道他会这么问,王离答道:“刘琦是皇上的亲信,是皇上能够信任的人。”

王离的回答令赵构颇为意外,赵构想了想道:“你知道刘琦是朕的亲信,可朕不知道你的用意。”

王离道:“皇上不是一直担心朝中将领做大不听号令吗?皇上有这支精兵在手,不仅能够戍卫京畿,还能用这支精兵攻伐刘豫,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赵构多疑,王离所说的话虽然打动了他,却还是让他疑心重重。安静了一会,赵构道:“你退下吧。”他说话的语气当中虽然还有苛责之意,却明显有几分得意。王离在赵构身边几年,深知赵构的为人,王离知道赵构绝不会拒绝这样有利于他自己的提议。王离看八字军算是保住了,拱手退出去离开了皇宫。

回到相宜坊,大家都还在等他。一进门,郭婷就迎上来道:“王大哥你总算回来了,大家都急死了。”

杨禄哈哈大笑一声道:“我早就和几位姑娘说了,皇上不会为难你,她们就是不信。”

王离笑道:“其实皇上根本就没有指望我能将岳元帅劝回来。”

孟娘问道:“那大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王离坐下来将所发生的事情一一都说了出来。当听说八字军调归刘琦节制时,众人大惊失色。孟娘道:“大哥,刘琦出生官宦世家,八字军交到他手里能行吗?”

王离仰头哈哈大笑一声道:“这位刘将军虽然名不见经传,可我看他治军有方,八字军交到他手里,我想就连义父也不会遗憾了。”

傅少言道:“刘琦是禁军大将,皇上的心腹,八字军交到他手里,自然不会被遣散了。”

焦肆问道:“可是皇上会将八字军交给刘琦将军吗?”

王离笑道:“他不仅愿意,还求之不得呢。”

杨禄大笑道:“王离聪明呀,这次你可是将了咋们这位皇上一军,咋们这个皇上整天担心朝中将领做大尾大不掉,这下好了,八字军成了他自己的人,我看他可舍不得丢了这支精兵。”这么一说众人终于明白王离的用意了,不禁大笑一声。

大伙都很高兴,王离却高兴不起来。秦少游问道:“王兄,你怎么不高兴呀?”

王离摇摇头叹道:“张浚在皇上门前进谗言,皇上原本打算将刘光世淮西的五万兵马调归岳元帅统一指挥,这下好了,让他一通胡说八道,皇上再也不敢将这支人马交给岳元帅了。”

杨禄笑道:“你不也说了,岳大哥得到这支人马未必是好事吗?”

王离道:“话虽如此,可你们知道皇上派了谁去节制这支人马吗?”众人望着他摇摇头,王离无奈的道:“兵部尚书吕祉。”

众人一听,不禁忧虑。郭婷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吗?你们怎么都皱着眉头呀?”

竹九娘不解问道:“吕祉一个文官,他能带兵吗?”

傅少言道:“刘光世手下的王德、郦琼都是天下闻名的勇将,就算别人愿意听这位吕大人的话,这两个人恐怕也不愿听。”

王离道:“原本如果岳元帅不能不节制这支人马,那这支人马肯定由王德和郦琼之间的一个人来统领,朝廷偏偏派了个吕大人去,何况我听说王德和郦琼本就有私怨,一旦这支人马有什么变化,淮西一线就门户大开,不出三日,金国和刘豫就能打到临安,此事让我我越想越不安心呀。”

杨禄笑着指着王离道:“我明白饿了,原来你还留了另一个心眼,提议将八字军调归刘琦统领,你是为了防备淮西军如果有不测,江防一线还有一支八字军对不对?”

王离点点头道:“还是杨先生了解我。”

焦肆笑道:“我看你们是太草木皆兵了。”

月凤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众人皆点点头,王离道:“乐兄、秦兄,看来咋们的眼线要密切注意淮西军,特别是王德和郦琼这两个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二人点了点头。王离站起来走到门口,天空没有一颗星星,王离道:“我隐隐觉得这个天下就要大变了。”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虽然平静,却每天在提心吊胆中度。赵构又派了王贵等人到庐山去请岳飞回朝,苦口婆心的劝谏,岳飞终于肯回临安。岳飞虽然回来了,可他与赵构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王离担心的事情一步步的发生,可有些事情莫过于天意,又能怎么办呢。淮西军一直没什么动静,这倒难得的叫人宽慰。

这日早朝后,赵构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岳飞匆匆闯进去拱手道:“臣岳飞参见皇上。”

赵构抬起头对他笑道:“爱卿不必多礼,不知爱卿找朕有何要事吗?”

岳飞道:“臣有本奏。”

赵构道:“是吗?”于是对身边的刘公公道:“呈上来。”

刘公公走到岳飞门前,将他手中的奏折接过来送到赵构门前。赵构接过奏折打开一看,脸色越来越难看。岳飞见他脸上的表情难看,低着头不敢说话。赵构看完奏折,轻轻放在桌上道:“爱卿所奏之事朕已经明白了,爱卿退下吧。”岳飞越想越不对劲,拱手退出御书房,待他走出房门,只觉得一阵阴风从背后吹来。

阳光明媚,王离陪着孟娘坐在院子当中,孟娘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身孕,时时都需要有人照顾。正聊着,吴弋急匆匆走来拱手道:“公子,宫里的刘公公派人传来消息......”

他话还没说完,乐伦和秦少游也匆匆走来打断了他的话。杨禄正好经过,见乐伦、秦少游一脸眉头紧锁并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皱着眉头干什么?”王离和孟娘抬起头来看着三人。

吴弋道:“公子,宫中传来消息,岳爷刚刚去见了皇上,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折,等岳爷走后皇上并到张贤妃宫中大发雷霆。”

王离问道:“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秦少游道:“或许我们知道。”

王离看着二人,乐伦道:“刚刚岳爷的一个师爷派人来说岳爷给皇上写了一道请求册立瑗儿为太子的奏折。”

王离一听,脚下一软站立不住,手不小心碰倒桌上的茶碗,茶碗“啪”一声摔在地上都碎了。怪不得赵构会到张贤妃宫中大发雷霆,册立太子的事情岂是别人能说的,何况岳飞还是在外领兵的大将。王离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岳飞竟然这般耿直,他这一道奏折上去,不但害了他自己,也把赵瑗给害了。赵构定会以为张贤妃和岳飞内外勾结,以求谋权夺位,到时候真是万劫不复了。

一番心血难道就要毁于岳飞的一道奏书,王离从未想今天这般感觉无助。吴弋忙扶着王离问道:“公子你没事吧?”王离慢慢坐下来,一只手拄着头,咬牙闭上眼角。

孟娘也不禁失落道:“岳元帅怎么这么糊涂呀?”

杨禄叹道:“岳大哥这那里糊涂呀?我看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王离镇定之后道:“我是瑗儿的老师,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也难辞其咎,吴弋,你快去备车,我要立刻进宫。”

吴弋赶着马车走在街道上,此事王离已经完全镇定下来。细想之下,又觉得赵瑗未必会有事,赵构虽然不高兴,但他这个人还算聪明,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治张贤妃和赵瑗的罪,他一定会让人将此事查实之后再行处置。何况如若他不相信张贤妃,又何必跑到张贤妃宫中发一通火呢。

想通了这些事情,心里的压力就减少很多,他拉开马车的车帘,岳飞的马车正好迎面驶来。于是赶忙命吴弋停车,他从马车上跳下来,拦在岳飞的马车拱手道:“岳元帅。”岳飞拉开车帘,他刚从宫中出来,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王离道:“看来岳元帅是刚从宫中出来。”

岳飞深吸一口气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王离走到他的马车旁边道:“我还听说岳元帅给皇上上了一道关于立储的奏折。”

岳飞一听打量了王离一眼道:“你消息挺灵通的。”

王离道:“你的师爷派人给我传信,让我赶快到宫中救你。”王离深吸一口气道:“岳元帅,你如此聪明,怎么会给皇上上这样的奏折?我听说你那几个师爷怎么劝你都不听。”

岳飞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天下人都说皇上的帝位来源不正,只要他立了太子,他的帝位不就正了?以后我北伐中原不是也名正言顺了?”

这么说来岳飞还真的是为赵构着想,王离问道:“那岳元帅你有没有在奏书中将你的用意说清楚?”

岳飞一愣道:“这我给忘了。”

王离气得差点骂出来,他忍着道:“岳元帅,那你还是再回去写一份奏书把你的用意和皇上说清楚,你知不知道,你那本奏折上去,不仅害了你自己,还害了赵瑗。”

岳飞一听才知道惹了大祸,拱手道:“我这就回去再给皇上上一份奏折,告辞。”

王离终于松了一口气,跳上马车道:“吴弋,咋们回去吧。”

吴弋问道:“公子,你不是要进宫吗?”

王离笑道:“现在不用去了,咋们这位岳元帅会帮我们把事情说清楚。”说完放下马车的车帘。吴弋“哦”一声调转马头往回走。

马车摇晃着往回走,王离的心也随着马车的摇摆摇摇晃晃。赵构和岳飞原本是一对贤君良臣,岳飞偏偏一次又一次使赵构难堪,再加上这次立储的事情,他们之间的君臣嫌隙越来越没法修复。王离不禁唏嘘,却无可奈何花落去,但愿这样的事情以后都不要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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