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阴额头青筋突暴、不停的跳动,神色阴沉冷厉,握着缰绳的右手嘎吱炸响,胯下的黑马发出不安的嘶鸣。
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数声马嘶,遥遥望去,在那昏暗的田野上,正有三人三骑滚滚而来,势若奔雷。
烛阴听到响动,回头冷冷看去,看到那三人三骑,薄唇紧抿,神色更加阴沉冷厉,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我,沉默间催马前行,似要追杀我到底。
我微微一笑,毅然转身,向不安山进发。
山中死寂无声,感觉却比山外更加阴冷,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死亡和腐朽的气息。
除了继续攀登,我早已没有了后路,回过头来,看向山下的路口。
那烛阴催动着黑马过了警示碑,想要继续前行,然而那匹黑马却是长嘶不断,声音惶恐畏怯,不论烛阴如何安抚都无法安静下来,更不肯继续前行一步,一双黑溜溜的马眼,盯着那死寂幽深的山林,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与不安,似乎在那丛林深处,潜伏着一只可怖的恶兽。
无奈,烛阴抬头望向已经在山腰上的我,怒骂道,没用的畜生,如此胆小怕事,要你有何用?
胯下的黑马似乎听懂了他得责骂,发出一声很是委屈的长鸣。
烛阴暗叹一声,跳下马背,轻抚着黑马的在昏暗中闪闪发光的黑色鬃毛,冷冷道,黑风,自己先找个地方呆着去,等我抓到那孽畜,再来找你。
黑风发出一声不舍而又悲伤的长鸣,亲昵的蹭了蹭烛阴,吐出舌头舔了舔烛阴的手背。烛阴一巴掌狠狠地拍在黑风的屁股上,黑风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深深的看了烛阴一眼,发出一声难过而又悲怆的长鸣,一转身,扬踢往山下狂奔而去,那速度之快,好像身后有一只恶兽在追击他似的。
烛阴面目表情的看着黑风狂风般舍他而且,那张冷峻而又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狭长的双目中有慑人的精光微微闪烁,他抬起突来,与我静静对视。
我微微一笑,轻轻道,我等你。说完之后,我也歇息得差不多了,力气已经恢复了不少,对背上的周大爷柔声笑道,周大爷,我们上山,我知道您一定会保佑我,我一定不会死的。
再也不看那烛阴一眼,我发足登山,深夜寒冬,丛林中草木荆棘杂乱潮湿,我的全身早就湿透了,原本就破烂的衣服此刻更烂,被一些锋利的草木荆棘割裂成一条条布条,披散在身上,甚至不如乞丐。
可我顾不了这么多,只是不停而又麻木的攀登,还要警惕着山林中的动静,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一只凶兽。
那烛阴与我相距不远,他的速度不慢,但是要想追上我却也不太可能,而且有他一直在身后吊着,我的内心有一种异样的安稳。
毕竟他是人,作为不死不休的对手,我可以和他厮杀,同样也可以和他交流,一旦碰上野兽,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厮杀与逃命,交流几乎是不太可能的,我虽然现在活着就像只兽,可我毕竟还不是兽。
在人的眼中,我只是只兽,为了活着,为了不被杀死,所以只能杀人,而在那些兽的眼中,我又不是兽,因为我披着人皮,即使我有兽的本质却没有兽的形态,我处在人与兽的中间,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我不是人,也不是兽,我只是个不人不兽的怪物。
可这又怎样,只要能活着,做人还是做兽,或者不人不兽,又有什么关系和区别。
在生死无常的面前,不论是人,还是兽,都是平等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严寒蛮冬,动物大都已经冬眠,林中死寂无声,唯有我自己那粗重而又急促的喘息声往复回荡。
我尽量避开正路,从另一条我知道的暗路上山,不过看样子暗路已经很久无人走过,杂草丛生,荆棘密布,攀登十分不便,很是吃力,但我需要甩掉身后的烛阴,虽然我不怕他,但是我知道他不好对付,所以能避则避,能逃则逃。
我不知道我已经爬了多久,只是盲目而又固执的攀登着,我的身上不知道留下了多少道深浅不一的伤痕,但我不在乎。
终于登上了第一个山峰,在这片连绵的山峰之中,这第一个山峰最矮,自然也最容易攀登,我需要尽快赶到第二峰的山腰某处,曾经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山洞,我可以暂时的躲藏在那里面。
此刻我站在一颗巨树的旁边,树边有一平整的巨石,是平时登山人的休息场地。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我还有早已死透的周大爷,说不怕那是假话,可是怕又有什么用,我现在才明白,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可能什么都愿意去做,什么都敢去做。
凝神侧耳,偶尔能听到一声虫鸣之外,除了凄凄的风声,没有什么其他声响,想来我已经暂时的摆脱了烛阴。
深呼吸,我小心翼翼的将背上的周大爷安放在巨石上面,腿突然一软,整个人都瘫软在潮湿的杂草地上。
这一刻,我像一滩烂泥,浑身酸痛乏力,靠着巨石,我呆呆的看着山下的村庄,看着我十四年来的居所,我的喜怒哀乐全部都在那里,然而此刻我却要逃离,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逃离这生我养我的故乡,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山不高,却可以看到山下的一切,极目远望,依稀间看见了山脚下那片田地,虽看不太真切,但是我却能看见了数道纵马疾行的身影,还有人举着火把,他们全部涌向不安山,最终目的自然是不安山上的我。
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那颗散发着深青色光芒的东西,我不知它到底是什么,竟然吸引了这么多牛鬼蛇神前来争夺,不顾一切不要性命的争夺。
不过想来它定然十分珍贵。我下意识的伸出右手轻轻触摸着我的左边脸颊,触摸着上面的诡异胎记,感觉到它正在悄然的发生着某种变化。
我笑了笑,轻轻道,不管是什么宝贝,已经被你吃了,不管你是什么,谢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以前我一直怨恨有你,以为是你毁灭了我的一切,但是,我现在才明白,如果没有你,恐怕我早就已经死了。
深呼吸,抬头看着那昏沉的夜空,无星亦无月,就像一张没有五官没有表情的脸,看着便让人觉得压抑和沉重。
孤山树影里,天犹寒,地犹寒,风犹寒,万物皆寒。我只能躲藏在这阴寒深处,听寒风与黑夜歌唱这似乎永恒的梦魇,歌唱这不散的哀伤,歌唱这不尽的年华。
放眼天地,天空辽阔,地大物博,四面八方看去皆无阻拦,都是出路,然而一伸手却发现触及之处都是透明的墙,看着人生长远,其实毫无出路,前途渺茫。
不,我不会放弃,就算前方没有路,我也会凭我自己的能力开出一条路,谁敢挡路我就灭了谁。
深呼吸,感觉失去的力量至少有一半回到了体内,站起身来,看着死去的周大爷,我想周大爷他定然不愿意离开这里,离开这生他养他成长老去又死去的地方,梦姨就葬在山脚下,他老人家最舍不得的应该是她。
我柔声笑道,周大爷,我看这山巅挺好,如果您长眠此地,那么您时时刻刻都能看着梦姨了。
说完之后,我从地上找到两块尖锐的石头,然后就在巨树的另一边那块相对平整的地面上开始刨坑。
泥土较为松软,刚开始比较容易,只是越深越坚硬,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累得半死,我才刨了一个深近三尺宽近三尺长近七尺的坟坑,坑边堆满了泥土,稍作休息,我不敢多做耽误,赶紧抱着周大爷,小心翼翼将他的遗体给放入坑中。
然后开始填土,到最后只留下他老人家的脸面,借着淡薄的天光,他老人家面容平静安详,并无痛苦和悲伤。
我不明白人为什么要被生出来,难道生出来只是为了吃苦,然后死去,化为尘土,或者只是为了那一个活着的过程。可那一个活着的过程对于活着的人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曾经听老人们说过,我们人都不过是那高高在上的神无聊寂寞所创造出来的玩物,果真如此的话,那么我们的存在岂不也很无聊?
我们自以为聪明强大,自以为是万物之灵,自以为掌控了这天地间的一切,难道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一个可悲而又可叹的笑话?
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神,我只希望我能够掌控我自己的命运,我不要成为他人手中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