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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王拯(2)

葛云飞等三总兵指挥的定海保卫战,是鸦片战争中的又一场悲剧。三总兵的壮烈忠勇,天地可感,鬼神可泣,这是本文的基调。作者怀着极大的悲愤,生动描写了葛云飞的英勇机智和为国献身的英雄主义精神。但定海保卫战的失败是注定了的,这里有“大府”的判断错误,没有支持葛云飞备战,危急时又未派援兵。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由清王朝支持投降派的国内“大气候”决定的。“直隶总督(琦善)以闻,得旨会议广东”,本文在前边的这两句交代十分重要,正是因为琦善等破坏了林则徐在广东的禁烟并出卖了抗战军民之后,才使英国殖民军得以集中兵力北上,因而造成了定海保卫战的失败。王拯写文章学姚鼐,语言简明清新,能用简练的语言表现人物的精神面貌。本文写葛云飞英勇杀敌,颇能表现其风格。写葛母仅二句:“张太夫人一恸而止,曰:‘吾有子矣!’”神气全出,由此可以看出作者的文学修养。

公讳云飞(讳:讳名,旧时因尊敬,不敢直呼名字,因称名字为“讳”。),姓葛氏,浙江山阴县人(山阴:今绍兴。)。父承升,江南长淮卫千总(长淮卫:长淮在今安徽凤阳县西北淮河边,明朝筑城设卫。千总:负责漕运的卫所、御所武官。),授武略都尉(武略都尉:是一种荣誉称号,不是官阶。)。公幼读书成童,赴试郡中,闻母疾,弃归。武略公尝率家人十数骑猎,顾谓公曰:“弧矢,男子事也,汝能之乎?”公援弓矢,六发皆中。武略喜曰:“我弓六石而能挽中(六石(dàn):六石重,一石等于120市斤。),当弃儒为将,其可成父志乎!”公跪受命。年三十,中嘉庆己卯科武举人,道光癸未科成进士,官营守备,五擢至定海镇总兵(总兵:清绿营兵高级武官,掌管本镇军务,也叫总镇。)。丁父忧(丁父忧:遇父亲之丧。),去官一年,浙江巡抚乌尔恭额复奏公署定海镇总兵(乌尔恭额: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嘉庆举人。道光十四年为浙江巡抚,后因定海御敌筹划不力罢官。)。公方以忧去大府问海上事宜(海上事宜:指海防。),手疏言:“广东禁鸦片烟令方急,夷阴狡,恐为变波浙洋(变波:闹事。),宜先事定谋。”及英吉利兵船突据定海城,巡抚乌公先见驰书,要公诣镇海,计防御,公督耕陇上,得书白母太夫人,遂行。时道光二十年七月也。

公至镇海,请尽出劲兵扼金鸡、招宝两山间,集定海溃兵,大阅海上。会夷军师安突得被执,夷情大惊扰,公遂请出兵复定海,格不行。夷书投天津,诡诉浙粤事,直隶总督以闻(直隶总督:投降派头子琦善。),得旨会议广东,明年予通市。夷请释安突得等,而归定海。

归与寿春镇总兵王锡朋、处州镇总兵郑国鸿,偕往复定海城。城三面踞山,北筱峰岭(筱(xiǎo)峰岭:即《王刚节公家传跋尾》所说晓峰岭。)、东竹山门,其西山岭尤丛沓,曰九安。惟南衜头土城数里临海(衜(dào):同“道”。道路。),无屏蔽。公议城三面列巨炮,塞竹山门,深港可容舟者,增筑衜头土城对之,五奎山、毛港、吉祥门诸岛为衜角。当事以费巨不允行。七月,夷袭厦门,公闻之,立牒告大府:土城守单,筱峰背负海有间道,宜增炮及以营船备水剿。又执不与。

八月癸巳(癸巳:阴历八月二十日,阳历九月二十五日。),夷果复犯定海,攻竹山门,败走,明日窥东港浦,皆击退之。先是,守兵皆驻城中,惟公自驻土城。及是,王公锡朋出守筱峰岭,郑公国鸿守竹山门。夷船二十九,贼众至二万余,我兵合三镇仅四千。飞书大营请济师,大营疑其张大,戒死守勿望援。而时粮台饷又单,日给军人仅饭三器,不得饱。天雨浃旬(浃旬:十日。用干支记日,自甲至癸共十日,叫浃日或浃旬。),公青布帕首,麻袍,著铁齿靴,日偕士卒往来霪潦中(霪潦:不停地下雨。),士心殊奋。夷屡战且却,杀伤甚众,持数日不能下。戊戌,天大雾,夷始全队逼土城,公倚睥睨(睥睨(bì nì):眼睛斜着向旁边看。),闻风帆海水声,微辨贼舻将近城,炮击沉之。夷分道攻筱峰、竹山,筱峰无炮,夷众夺间道下,攻破竹山门,背薄土城。公手掇四千斤炮回击之,血流成渠。贼殊死进,公率所部二百余卒,持刀械步斗。夷首安突得执大绿旗麾兵进,遇公,骂曰:“逆贼,终污吾刀!”斩之。刀折,复拔所佩刀二(佩刀:随身佩带的刀。),冲贼队中,至竹山门,方仰登,贼刀劈公面去其半,血淋漓,径登贼迸间((xiè)迸间:猛烈击鼓处。:击鼓如雷。),而有炮背击公,洞胸穴如碗,前后枪铳雨集(铳(chòng):枪类。),中伤数十,遂卒。方贼将逼土城,公行营药桶二,密纳火线其中,而朱书其上曰:“军饷。”城陷,贼踏公营,争往取之,火发焚数百人,或曰戕公贼在焉。

徐保者,定海义勇。夜迹公尸,走竹山门,雨霁,月微明,见公半面宛然,立崖石下,两手握刀不释,左一目犹睒睒如生(睒睒(shǎn):闪烁。)。欲负之行,不能起,拜而祝曰:“盍归见太夫人乎?”起,乘夜浮舟内渡。及明,抵镇海。大吏护公丧还山阴,张太夫人一恸而止,曰:“吾有子矣!”

奏闻,上悼甚,以提督例加恤(以提督例加恤:按提督衔增加抚恤。提督:一省的武官。),遣官致祭,谥壮节。於戏(於戏(wū hū):同“呜呼”。)!公以良将材,当去国数万里穷斗之寇,使早从公言,严守御,或城守不再陷。即战,从公言,使兵力完,且援者继进,或将卒不俱歼。乃战守一不得如意,徒以身血战死,人皆壮其烈,奇其勇,余独悲其谋不克施于国家大事为可惜也。公性简朴,服食如寒儒,而治军严。尝有卒取民家一芋,鞭之流血,所部肃然。好读书,旁涉子史(子史:诸子百家和书。),间为诗词,慷慨言志。官裨将时,尝伪为商舟以诱贼,屡获巨盗,贼中惧之。为之谣曰:“莫遇葛,必不活。”及任定海,督帅檄公总视浙洋,水师益大振。是时,夷船已来窥海上,辄逸去。明年忧去,夷船复至,定海遂失。公卒年五十三,子以简,以公恤文举人,以敦武举人。抚夷事定,引见殉难诸臣子孙,复授以简直隶州知州,以敦守备兼袭骑都尉、云骑尉世职。锡拯先籍山阴(锡拯先籍山阴:王拯祖籍绍兴。),于公同里,宗御史曰:“宜为之铭。”铭曰:

呜呼,公也!天不畀成其功(畀(bì):给予。),遂其忠也。小夷犬羊,孰纵绁以无常(绁(xiè)以无常:让阴间的小鬼拴走。),而使肆其凶也?战守绌其谋,其忠遂,而志则恫也(恫:沉痛。)。我瞻稽山(稽山:会稽山,在绍兴。),郁郁乎有浩然凌虚而上者,公之宫也。

壮节公讳名云飞,姓葛,浙江山阴县人。其父葛承升,住长淮卫千总,授武略都尉衔。壮节公幼年读书成为童生,到郡城去参加科举考试,听到母亲生病,放弃考试回家。父亲武略公曾带领家人十几人骑马出去打猎,特对葛公说:“弓箭射击是男儿之事,你会吗?”葛公引弓射六箭,都射中目标。武略公高兴地说:“我的弓拉力六石重,你能拉开射中,应当放弃读书仕进而为武将,将会完成父志!”葛公下跪接受委命。三十岁中嘉庆二十四年科考武举人,道光三年科考成为武进士,任营守备,五次升迁成为定海镇总兵。遇父亲去世弃官一年,浙江巡抚乌尔恭额重新奏请任命葛公为定海镇总兵。葛公刚刚因父去世在家到省府去询问海防事宜,亲自书写疏奏说:“广东禁止鸦片的命令执行正急,外国夷人阴险狡诈,恐会在浙江洋面闹事,应该事先制定谋略。”到英国兵船突然占据了定海县城,巡抚乌尔恭额公首先发现,飞书要葛公到镇海谋划防御。当时葛公正在田间耕种,接到书信告知母亲太夫人,便出发赴任。当时是道光二十年七月。

葛公到了镇海,请求出动所有有力部队扼守金鸡、招宝两山之间,召集定海溃散兵士,在海上进行大检阅。正赶上英夷军师安突得被抓获,英夷大为惊慌骚乱,葛公于是请求出兵收复定海,受到阻碍没有实行。英夷投书到天津,诡诈地诉说浙江、广东抗英事实,直隶总督琦善听到消息,得到圣旨到广东聚议,第二年准予英人通商贸易。英夷请求释放俘虏安突得等人,以归还定海。

葛公回来后与寿春镇总兵王锡朋、处州镇总兵郑国鸿一同去收复定海。定海城三面靠山,北面是筱峰岭、东面是竹山门,在西面的山岭草木十分丛杂,叫九安。只有南道头土城数里临海,没有遮拦。葛公提议县城三面列大炮,挡塞竹山门,港岸水深可以容下舟船的地方,增修道头土城相对,五奎山、毛港、吉祥门诸岛成犄角之势。但主持防务的上级以费用太大不准这样做。七月,英夷袭击厦门,葛公听到消息,立刻书面报告知省府:土城防守单薄,筱峰岭面对大海有偏僻小路,应该增加大炮及用兵营船只防备敌人从水面剿袭。上级又固执不同意。

八月二十日,英夷果然再犯定海,攻竹山门,败走,第二天偷袭东港浦,都被击退。原先,守兵都驻县城中,只有葛公驻土城。到现在,王锡朋公出守筱峰岭,郑国鸿公守竹山门。英夷有船二十九只,敌兵人数达到二万有余。我方兵力三镇合起来仅有四千人。飞书报大营请援兵,大营怀疑是故意夸大,告诫死守勿望救援。然而眼下军粮与上级关饷又很少,每日供应军人饭食只有三碗,不能吃饱。天雨十日不停,葛公用青布包头,穿麻布袍,登铁齿靴,整日与士卒一起在雨水中往来,兵士心里极为振奋。英夷屡战均退,被杀伤很多,坚持数天敌人未能攻下。八月二十七日,天有大雾,英夷开始全军逼近土城,葛公倚城旁视左右,听到风帆海水声,依稀看出敌船将近土城,发炮将其击沉。英夷分路攻筱峰岭、竹山门。筱峰无炮,英军抢偏僻小路而下,攻破竹山门,从背后逼近土城。葛公手捧四千斤大炮回头攻击,敌兵血流成渠。敌军拼死前进,葛公带领部下二百余人,手持刀械徒步战斗。英军头子安突得手执绿旗指挥士兵进攻,遇上葛公,葛公骂道:“逆贼!最终还是要脏了我的刀!”把他杀掉。刀断了,又拔出随身佩刀两把,冲入敌阵,到了竹山门,正扬头登山,敌兵刀劈葛公脸,把脸砍去一半,鲜血淋漓,葛公登进敌军猛烈击鼓处,却有炮自背后攻击葛公,击穿胸部造成碗大的洞,前后枪弹如雨而来,受伤数十处,于是牺牲。当敌兵将要逼近土城时,葛公行营有火药桶两个,密藏药线在桶中,在药桶上写有红字:“军饷”。城被攻陷,敌兵踏进行营,争相夺取,火药烧死敌军数百人,有人说,刀劈葛公的贼兵也在其中。

有个叫徐宝的,是定海义勇之士。夜间寻找葛公尸体踪迹,去竹山门,雨停了,月光微明,看见葛公半边脸真切可见,葛公立在崖石之下,两手握刀不放,左边一眼依然闪烁如生。徐宝欲背尸而走,却背不起,下拜祝祷说:“何不回去见太夫人呢?”背起来,乘黑夜行船驶向内陆。到天亮,抵达镇海。有高官护送回山阴故里,张太夫人痛哭一声而止,说:“我真有儿子了!”

奏报朝廷,皇上甚为痛悼,按提督衔规定加以抚恤,并派遣官吏前往致祭,谥号“壮节”。啊!葛公以良将之才,面对离本国数万里穷斗的敌人,假使早些听从葛公御敌的建议,严加守卫,定海或许不致再陷敌手;即使开战,按葛公的建议,使兵力完整而增援有继,也许将士不致全军覆没。但战与守都不如意,白白使自己血战而死,国人无不盛赞他的伟烈,惊奇他的英勇,我却独独悲叹他的谋略不能用于国家大事为可惜。葛公性情简朴,穿衣吃饭像个穷读书人,但治军十分严格,曾有士兵私拿百姓一个芋头,被他鞭打得流血,所率领的部队为此秩序良好。葛公好读书,广读诸子百家及史书,有时作诗词,慷慨悲歌以表达情志。当裨将时,曾伪装商船引诱盗贼,多次捕获大盗,盗贼十分怕他,编歌谣说:“不要遇见葛,遇见必不活”。出任定海总兵,总督统帅召他全面巡视浙江水师,将士更加振奋,此时英夷兵船已来海上窥探,看后溜走。第二年遇父丧离去,敌船再犯定海便失败了。葛公卒年五十三岁,儿子以简因葛公的缘故安置为文举人,儿子以敦为武举人。安抚外国的事情安定以后,皇上引见殉难诸大臣子孙,重新任命以简为直隶州知州,任命以敦为守备兼袭葛公骑都尉、云骑尉世传之职。我祖籍山阴,与葛公同乡。有同姓御史说:“应该为葛公作铭词。”铭词是:

啊,葛公!上天不准你成功业,却遂了尽忠之愿,小小蛮夷如犬羊,是谁纵使小鬼拴走你,而让他们逞凶残!战守都受阻,尽忠虽遂愿,大志却渺茫。我看稽山郁郁呀,有浩然之气凌空而上,那里有你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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