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通往巡抚府的道路行走，去向巡抚大人——曾瑜佳报告情况。
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事件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从今以后，也不再会出现更多的牺牲者，实属可喜可贺之事。
然后，这座名为“江宁”的城市，会慢慢从这次连环杀人案件中恢复到从前祥和、繁荣的样貌吧。
安静的、平稳的，这个城市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度过和平的日子吧。
只是，这当中……此次案件中……那十多个牺牲者——
那原本过着幸福生活的四口之家，还是，那两个勇敢的学生，都不复存在了吧。
像是这样的案件，最终还是会沉没于茫茫人海之中吧。
“……最后没救到那两个孩子吗？”曾瑜佳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合上了文件夹。
“那是在下无能所致……都是在下的错，还请大人治罪。”端坐在办公桌之前的陆天枢，微微颔首。
“不……这并不是你的责任——刚才都说了这么多话，现喝喝茶润润喉吧。”
“谢大人。”言罢，陆天枢便伸手取过桌上的白瓷茶杯。
从鼻尖嗅到了隐隐约约的香气，大概是哪里的新茶吧。
稍稍倾斜茶杯至水面触碰到嘴唇的程度，****了下干燥的喉咙。
“只想没想到……杀人魔竟然也是一个学生，她的个人经历固然坎坷，但也绝不能成为饶恕罪过的理由，终究算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大人，所言甚是。”
陆天枢机械地应答了一句以后，曾瑜佳并未马上回应，而是伸出手去接过第二份文件好好端详。
并不宽敞的房间东侧墙壁上，装饰着一幅图画……虽说如此，也不过是毛笔稍稍涂抹出高山峰峦一类的山水画而已。就从艺术角度而言，也没什么亮点。
不过，这样也无可厚非吧，毕竟这幅画作的作者，并非是什么名家……不，她根本连画家都算不上，仅是单凭个人爱好而画出的山水图，其水平自然不可能与真正的画手齐肩。
而这位神秘的作者，便是这间书房的主人。
该说正因为平庸无奇之作……才会有种令人心绪平静下来的感觉呢，还是说，这仅仅是自己的个人审美倾向而已？
不巧的是，这幅山水画，就是这房间唯一一样装饰品。
而堆放在其他地方的东西，尽是些乱七八糟的资料和秉承实用主义的简易家具，这样的布置，可谓是异常的枯燥无味。
很难想象这样邋遢的书房，会是两江巡抚……曾瑜佳，这个仅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办公的地方。
就像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在书堆中日以继夜的工作着，该是多么孤寂的景象。
如果再用讽刺一点的言语，几近是“可悲”了。
紧接着，曾瑜佳又从文件移开了视线——
她察觉到了陆天枢的不安。
“天枢，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大人……打倒‘七杀’以后……在下会被治罪吧？”
“……为什么忽然问这种问题呢？”
“在下……杀了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是吗？”
“不，你错了……”曾瑜佳摇了摇头，继续温和地说道：“你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才逼不得已杀人的吧，‘七杀’也好，‘杀人魔’也罢，那都是由不得你选择的事情。”
“因为这样的理由……大人，就认可在下杀人了吗？”
听到了曾瑜佳的话，陆天枢心里不禁有点往下一栽的感觉。
“并非是我认可杀戮之事，但……杀人魔，那是罪有应得……她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偿命不是吗？不过行刑人不巧是你罢了，换做他日被警察逮捕归案，治了死罪，也一样要被枪决，你能说那些负责枪决的人，是罪有应得吗？”
“……不、不是这样的……还有……之前的，那些……乱党……”
“他们已经想要杀你了，却技不如人，你那根本是自我防卫罢了。”
“那……晓伊呢……”
“那是……总而言之，这种事情，会得到妥善处理的。”
就在曾瑜佳想好如何回答时候，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却抢去了她的话语权，只好以另一种方式转移话题。
“大人。”
“嗯？”
“恕在下无礼，为什么您要对在下杀人之事视而不见呢？这不是太荒唐了吗？仅是因为在下为您的亲属而不能大义灭亲吗？”
“不、不对，晓伊……那个，是意外而已，与你无关，不是吗？你也没有任何一个需要得到惩罚的罪名——”
“再说，你来到我这里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我的认可之下才进行的……就算是真的有罪过，那也是……我的过失……待到时机恰当，我自会向朝廷请罪。”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一时间，陆天枢脸色发青地回绝道。
“没什么不对的……若是认为自己无法承担责任的话，我就不会让你去做这样的工作。”
“在下……在下不记得将责任推卸给大人……”
“不，从一开始，天枢你就没有任何过错，以世间道理衡量，事实便是如此，就算遵循你的旨意，将你送上法庭……那又如何呢？没有罪名，何来惩罚？”
“不对！这不对！杀人的是我……不是大人……不是瑜佳姐姐，是我……是我陆天枢……是我见死不救……是我——”忽然间，陆天枢拍桌而起，全身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什么，这样的行为，不仅惊动到了曾瑜佳，也让身为巡抚护卫的雷渊阁立即破门而入，使出一记擒拿就将陆天枢死死按倒在桌子上。
“无礼之徒！想要以亲属自居而在巡抚府、大人面前放肆吗？！”
“……不对……那样是不对的……”
不顾关节被扭曲的疼痛，陆天枢仍旧在重复着这句话。
“好了……雷总管，松手吧。”
“但是，大小姐——”
“没事的……天枢是怎么样的人，我尚且还算清楚……刚才只是我们之间有点口角而已，不要太在意。”
“嗯……那属下失礼了。”
松手以后，轻作一揖，身材高大壮硕的护卫，又从略显狭窄门口挤了出去——大概门口元被的尺寸十分正常，但遇到雷渊阁的话，那便显得像是矮人的门户了吧。
确定房门完全被关上以后，曾瑜佳才露出少许笑容，但刚才被惊吓到的僵硬神情尚未完全退却。
“我知道……天枢你很自责，但是……人死不能复生，难道不应该为了更多人而考虑吗？有时候牺牲是不可避免的，把这样不可避免的牺牲擅自当作自己的罪过，那才是错误的……天枢……你还在为晓伊那件事情……感到自责……吗？”
“是我杀了她……我杀了晓伊，我杀了自己的妹妹，那时候的事情……和瑜佳姐姐无关吧？”
“那是……迫不得已的‘意外’……”
“不对，是我亲手杀了她……就用贪狼……亲手杀了她……无论你怎么否定，这些都是事实。”
“我不认为晓伊的死与你无关，但如果你现在被治罪的话，那晓伊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的……那是我对……她的补偿……对所有被我杀的人的赎罪……”
“天枢，那是你自以为是罢了……为死者而去死，那样只是纯粹的自杀而已，根本不算是制裁。”
“我……”
“不要再说了——天枢，你只是累了……让你想起这种事情……早知如此，我不应该把你送去学校那种地方的……诶，也对，我觉得是时间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了吧。”
“……”
面对把话说绝了的曾瑜佳，陆天枢无话可说，只是深深地埋下脑袋，保持了沉默——
而他的目光，却正好落在了刚才争执时候跌落在地上的一份文件。
那上面所附着的，是一个少女的照片。
“这是……”
冷凛祈。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文件了。然而，还没来得及细细查看，便被曾瑜佳苦笑着一手夺走，说道：“官府机密，就算是你，也不能随意浏览哦……”
“等等……瑜佳姐姐……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什么、出现在这里？”难得听到陆天枢主动发出疑问，曾瑜佳谨慎地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文件——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仅是普通的警员个人档案罢了。
“你是指……这个女孩子……说起来的话，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大概是因为工作太忙的缘故，明明只是一个月前见过的人，现在曾瑜佳也仅剩下一个粗略的基本印象而已。
所谓的“是曾相识”，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吧。
“她就是上次逮捕在下的警察了……”
“哦哦哦，我记起来了……感觉挺凶的一个女孩子呢……好像也是这次连环杀人案唯一的‘目击者’——”说到这里，曾瑜佳抬起眼来看了看陆天枢，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怎么了？怎么忽然间对人家这么关注……被她逮捕逮上瘾了？还是说警察局的速溶咖啡比我这的茶水好喝想要天天喝啊？”
“不……在下没那个意思。”说着，陆天枢涨红了脸。
唯独是厂房那件事情……陆天枢没有和曾瑜佳细说。
也不能细说。
“这孩子啊……在医院醒来以后，就说见到了杀人魔——是一个红色的钢铁巨人……想想看，那应该是你吧？”
“在下也不晓得她是怎么跑进去的……不过瓜田李下，在下也不好解释。”
“也对……这么混乱的情况，怕是没一定篇幅都难以说明。”
面对着陆天枢含糊其辞的回答，曾瑜佳也没有太多的怀疑。毕竟在这之前，陆天枢很少在情报方面有所保留。
“但是，在下记得，曾和大人你约定，不应该有外人插手杀人魔案件的解决才对。”
事先，陆天枢早已告知曾瑜佳具体事宜，也让她向警局施压，按理来说，作为警察的冷凛祈，不应该出现在那里才对。
“诶……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我办公桌上的原因了嘛……”说着，曾瑜佳晃了晃手中的文件，露出颇为无奈的神情。
“这……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就是在我下命令不让警局插手的时候，那孩子强行抢枪跑到你那边去了……之后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吧？”
强行抢枪……这还算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虽然对于拥有神机的自己而言，确实没什么很大的威胁，但枪械弹药，毕竟是受到官府严格控制的管制物品，既不能买卖也不能流通，除非是军警或者卫士等一类的特殊行业，否则，哪怕从未伤人仅是持有，都可以被定罪了。
而像是这般违令抢夺枪支弹药一类的行为，量刑的话，笃定是能按军法论处了……若是特殊时期的话，就算因此而被处以极刑都不出奇。
“那……大人，打算、怎么办……”
“诶，她也是破案心切罢了。更何况，那两个孩子貌似是她的线人吧……估计真的是为了保护他们而罔顾禁令的吧。这样的理由，已经可以减免大部分的罪行的，现在顶多就是暂时停职查办，走走形式，过一段时间再上岗就好了……现在也是时候让那孩子坐一下冷板凳了，好让她脑袋变得清醒一点。”
“……原来，还是有这样的原因。”
知道了这些内情以后，陆天枢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既然没别的问题的话，天枢，从这以后一个月内，我命令你好好休息，进入完全休假状态——”
“诶？等等……瑜佳姐姐，这……”
“不用多说什么了，拿好这个。”
“这是……”
看着曾瑜佳强硬赛上来的一个牛皮纸袋，陆天枢边想推辞边问道。
“唔……双程火车软卧票、现金、信用卡和sim卡……毕竟旅游什么的，火车票是少不了的啦，现金和信用卡的话，里面的钱应该足够你一个月挥霍了，反正也是你寄存在我这的工资，sim卡一类的，就不用工作那张了，换这张吧……只存了我一个人的电话哦……”
先不说火车票、盘缠什么的……这只存了一个人电话的sim卡也太微妙了吧？
“这到底是要在下去哪里呢……”
“庐山天沐啊，那里的温泉对皮肤可是相当好的……可恶啊啊啊啊，要不是最近工作太忙了，整天没时间睡觉，熊猫眼鱼尾纹什么的都出来了……我也好想和你一起去度假搞个家族旅行泡泡温泉……”
工作和度假不可兼得，曾瑜佳便只好时而眉飞色舞，时而又愁眉苦脸了。
“但是……这真的是旅行吗？”
陆天枢看着火车票上那特殊的记号——那可是官府人员才可购买的特殊车票。
如果真是旅行的话，何必要大费周章搞特殊化呢？
“诶……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呢……本来还想你去到那边再说。”
“……为什么要这样呢？”
曾瑜佳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东张西望了一下，确定门窗没有破绽以后，方才小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最近巡抚府的消息总是走漏风声，我怀疑是有内鬼……所以这样的独立秘密行动，自然是越隐蔽越好，最好连担当任务的当事人，也不要知道。”
“……在骗过敌人之前，先骗过自己人吗？”
确实，这是很高明的战术。
“呵，不愧是我的表弟，一下子就想到了点子上了。”
“那……现在方便说吗？”
“倒是无妨。”
只见，曾瑜佳拿出了纸笔，就在纸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原来，是想通过最原始的办法来避免消息走漏吗？
接过纸上的内容，小心浏览以后，陆天枢皱着眉问了一句：“这些……都是真的吗？”
“……只是从周边地区收集到的零碎情报而已，就因为太模糊了，所以才需要你去好好调查一下……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话，那可是相当不得了的大事呢……有必要的时候，我会立即上报四将军府。”
“嗯，那在下明白了。”
看来，这次的旅行，也并不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