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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结局

龙川像是被人扇了一记开了耳光似地,半天回不神来,想想自己做过的事,大有在河里淘洗沙子的感觉。此时自己的两手空空站在河边,发现原本被自己捏在手里的沙子已经混在水里越流越远,想要再抓回来恐怕已是无能为力了。

相比于看起来随时可能会懊恼后悔得捶胸顿足的龙川,李临风的样子也没好到哪儿去。楚夫人的话,如同一阵狂风吹散了始终都笼罩在他心头的迷雾,然而也同时,也让隐藏在雾里那些丑恶的东西露了出来。

“这么说,”李临风稍稍歪着头,露出难以置信的困惑神情,“你将小月送出庄园,目的就是为了引出身怀镇魂谱的人?”

楚夫人一言不发,可李临风明白这就是肯定的回答,他顿时觉得血往上涌似乎要冲破脑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当时并不知道镇魂谱在哪儿,若那个人不是我,你有没有想过小月会有什么遭遇!”

“那关我什么事?”楚夫人冷冷地说道,眼里竟和她的脸上一样冷冰。

“我明白了。”李临风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否认自己这个念头,“你赌的就是藏了镇魂谱的人会掳走小月,接着就会破除镇魂谱,这样一来你也会,”

“对!”楚夫人打断了李临风,眼神很是狂乱,像是一个被锁链锁住挣脱不得之人将自己的手给砍断了终于挣脱出来的样子,满眼成功的狂喜却还是掩盖不了来自心底的一抹痛楚。

“你别这样。”李临风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可李临风一脸哀伤的表情却像一记耳光似地重重地扇在了楚夫人脸上,她突然俯下身捡起一把刀照着李临风便砍了过去。李临风正面对着她,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然而他却不闪不避反而挺身向前,用肩膀接住了楚夫人那一刀。

楚夫人似乎也没料到李临风竟然没有躲避,她虽一介弱质女流,可那刀却是精钢打造,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得住。她眼看着那宽宽的刀身一下子便没入了李临风的上臂里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在楚月的惊呼声中松开了手,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

李临风原本就体力不济,手臂上挨了这一刀,身子摇晃了两下便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楚月已经哭哑了嗓子,拽着李临风的胳膊跟他一同蹲下身来,伸出双手捧住他受伤的手臂,徒劳地想止住那如泉涌般的鲜血。见完全没有作用,便作势要将深深陷入他皮肉里的刀给拔出来。褚江河和陆寻裕见状,几乎同时嚷道:“住手!”

楚月被吓了一跳,刚刚握住刀柄的手停了下来。然而李临风却因为她这一碰痛得浑身一缩,吓得她赶紧撒开了手。

林倩儿咬着嘴唇,神情复杂地看着李临风与楚月二人,不时地动动手脚显得焦躁不安。陆寻裕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然而才放开接着一步便跨到了李临风二人身边,在看了看他那深可见骨的受伤处后,对着哭得浑身颤抖的楚月说道:“这刀砍进肉里太深,不能随便拔出来,否则会流更多的血。”

楚月看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的李临风此时低垂着头,身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好像随时要昏倒,急得只是哭,边哭边重复道:“怎么办?”

“你有止血药吗?”陆寻裕一边将李临风被刀割破的衣袖撕下来捆扎在手臂与肩膀连接处,一边扭过头问褚江河。

褚江河原本乐得见李临风遭罪,可看着哭着向他投来哀求目光的楚月,为了她先前承诺之事便不情愿地伸手在怀里掏出了一个黄色油纸小包丢给了陆寻裕。

楚夫人像是从没见过人受伤似地,满眼都是恐惧,僵硬的脸不止地抽搐,像是要从中间裂开来一样。

李临风任由陆寻裕替他包扎止血,勉强支撑着抬起头来看着楚夫人继续哀求道:“别再执迷不悟了,这一切早就应该结束了。”

“不!”楚夫人的眼神在瞬间又变得狂乱起来,四下里一张望,夺过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仆役手中刀,双手握着指向李临风,声音和身体一样抖得厉害,“挡我者死!给我上,杀了他们!”

“谁敢!”楚月见李临风有陆寻裕照料,便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张开了双臂上前一步挡在了二人身前。

众仆役听了楚夫人命令,虽然并未立刻动手,但个个都再次紧张了起来,提起了钢刀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众人。

林倩儿见陆寻裕为了替李临风疗伤跑到了面对众多仆役的前头,立刻也提刀上前,挡在了他与李临风的侧面。

楚夫人见楚月站出来阻拦,更是怒不可遏,胡乱地挥舞着手中刀嚷道:“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楚月大张着双臂,扭头看了一眼提刀站在她身侧的林倩儿,见其气喘吁吁的疲累不堪,再放眼众人无不是或伤或疲,再看那漫山遍野围得如铁桶般的仆役。她使劲咬了咬牙,扭头看向楚夫人说道:“我也能让死人活过来,你们都退下让我们走,你们想让谁活过来我就让谁活过来。我年纪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你们用得着我的时间必定会多得多!”

楚月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愕然。众仆役面面相觑,来来回回地打量着楚夫人与楚月,似乎在权衡这二人给出的承诺哪一个的更回吸引人。而楚夫人则如同迎头挨了一闷棍,不仅惟一能传达情绪的眼神竟涣散了,就连身子也摇晃起来,像是方才她与李临风二人角色对换了一般。

“杀了他们,你们都聋了吗?”楚夫人环顾四周,发现众仆役因为楚月的话犹豫起来,犹如被人泼了一桶冰水一般,浑身一阵恶寒,扯着嗓子对仆役们吼了起来。

仆役们到底在楚夫人手底下当差多年,一听主子发话,便不由自主地要行动。楚月见状立刻又重复道:“她承诺给你们的,我一样能给!”

众仆役闻言顿时又都停下动作裹足不前,不知如何是好。

褚江河眼见得仆役们显出摇摆不定的样子,便攀着熊小满胳膊侧着身子一边小心观察着前后两拨仆役一边说道:“光是活过来可不行,缺胳膊断腿了可能重新接好才行,你们可知道我是谁,神医褚江河是也!就你们那楚夫人,”他说着便指着楚夫人,“她那张脸皮,还是我亲手给换上去的!不信你们问她!”

众仆役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楚夫人,见她只是默不作声便都信了七分,不仅没有人再上前,反倒是一个个地都开始往后退了。

楚夫人扯着嗓子吼了仆役们几声,却发现无一人必应,自知是大势已去,不由得更加恼恨,提刀便向楚月冲过来。

林倩儿见楚夫人明晃晃的钢刀眼看着就要落到楚月身上,一把将楚月从前头拽回来,举刀便挡。李临风明白,楚夫人哪里是林倩儿的对手,纵然林倩儿此时只是抵挡没下杀手,可这一挡也只以让一丁点儿武功不会的楚夫人伤得不轻。他什么也顾不上想了,提起一口气挣开陆寻裕站起身子,将林倩儿与楚月都拽回了自己身后然而与此同时,楚夫人手中的刀直挺挺地贯穿了他的胸腔。

“爹!”林倩儿一把甩开楚月回过身来抱住正往下摔的李临风,却被他带着与仍然握着刀的楚夫人三人一起摔落到了地上。

李临风嘴里鼻子里都开始呛出血来,却还拼尽全力伸出手握住了楚夫人的手低声说道:“楚楚,算了,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小月。”

楚夫人在李临风刚刚触碰到她双手之时浑身一颤,眼神亦随之变得柔和悲哀起来,然而一听他的话,立刻便挣脱出双手,一手抓扯着他的头发一手扇着他的脸颊咒骂道:“你是个叛徒,叛徒!”

林倩儿腾不开双手,抬起一条腿从李临风身侧绕过便踹在了楚夫人胸口将她踢得仰面摔倒了下去,随即便回头叫道:“陆寻裕,快过来!”

陆寻裕方才被李临风推得摔倒在地上,此时便手脚并用爬了过来,一看李临风跟个血葫芦似地,已是惊慌不已,赶紧将手里剩下的止血散全倒在了他胸口上。可那些白色的粉末一撒到他胸口,便被红色的血液浸透,鲜血兀自汩汩地涌出完全没有止住的迹象。陆寻裕急得大叫:“师父,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救人!”

褚江河抄着双手踱到几跟前,居高临下地看了李临风一眼,接着看向自己的徒弟说道:“论害人,你没学足我一成,可论救人,你早已青出蓝,此时唤我又有何用?”

陆寻裕抬头看向褚江河,再低头看看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的李临风,只得抱歉地看着林倩儿。

楚夫人摔倒在地却并未起身,而是就此仰面躺在地上,发出一阵奇怪的“哈哈”声,也不知是在哭还是笑。

摔倒在地的楚月爬起来想要靠近李临风,却被褚江河一把给拽住了,任凭她如何哭喊也不松手。

李临风费力地抬眼,感激地看了褚江河一眼,转而对林倩儿说道:“别让小月靠近我,别让他救活我。”说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镇魂谱。”

林倩儿会意伸手从他怀里掏出了一本被血浸透的册子:“就是这个?”

“上面,”李临风说着又咳嗽起来,血从嘴里鼻子里喷出来溅得到处都是,可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硬撑着继续说道,“记载有封印之法,你一定要修复好它,不要让小月受到伤害。”

林倩儿按着李临风出血的伤口,忍不住泪流满面抱怨道:“她害我吃了这许多苦头,到头来你还要我保护她?”

李临风露出虚弱的笑容,狡黠地眨眨眼睛:“坏事都是我做的,倩儿你自然不会迁怒无辜的小月。”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算计我?”林倩儿看着自己指间不停涌了的鲜血,除了流泪已无计可施。

“是我对不起你。”李临风握住林倩儿手,“可小月是无辜的。”

“那么我呢,谁可怜无辜的我?”林倩儿甩开李临风的手,可没料到他竟一点儿力也搭不上了,就这么便滚落到了地上。

陆寻裕见状立刻接住了这个濒死之人,却见他嘴唇不停地开合便凑了耳朵过去。

林倩儿跪在地上,双手握成了拳状放在腿上,等着李临风再度开口辩解,却再也没听到从他嘴里发出任何声音。

“他死了。”陆寻裕时才将李临风身上的两把刀都拔了出来,将他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躯体平放到了地上。

楚夫人翻身从地上坐起来,歪着头看了一阵李临风一动不动的尸体,接着便半跪半爬地靠了过来。

林倩儿想起楚夫人方才侮辱楚秀遗体的情形,当即起身挡在她面前,伸手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重重地朝着一侧扔了出去。

“娘!”楚月见状,拼命挣开了褚江河朝楚夫人奔去,跪在她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娘您没事吧?”

楚夫人推开楚月要站起来,却因为摔得甚重又跌坐下来。楚月再次扶起她,却又被推开,如此反复数次,母女二人都累得无法动弹了,互相拉扯着靠在了一起。

“都怪你,都怪你。”楚夫人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待稍稍恢复了力气,便伸手拽住了楚月的头发用力地拉扯。

“娘!”楚月拉开楚夫人的手,伏在她的肩头大哭不止。楚夫人不依不饶又扯了女儿头发几下,终究还是停了手,在不甘心地捶了女儿后背几下后便抱住女儿也哭了起来。

众人眼见于此,无不唏嘘,可突然之间楚夫人又将楚月推开捡起了地上一把刀站了起来。

“你别乱来!”林倩儿最先注意到了楚夫人的举动。

“你是个什么东西?”楚夫人斜着眼睛看向林倩儿,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高高在上的语气顿时让林倩儿变了脸色。

陆寻裕眼见得楚夫人癫狂的所作所为已是对她厌恶至极,此时听得她专挑林倩儿的痛处戳不由得火起,拦在林倩儿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劝你还是少替人家操点儿心,多想想自已是个什么东西吧!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还嫌恶心人得不够,连睡在自己身边的人也骗,你的爱好还真是全天下独一份儿。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对你的吧,你难道就一点儿反省的心思也没有?”

“反省?”楚夫人哈哈大笑起来,咧开嘴扯动着僵硬的脸一阵扭曲,接着她看了一眼被林倩儿护在身后的李临风,又看向兀自瘫坐在地上哭泣不止的楚月,“该反省的人不是我吧!我倒要看看,火星子溅到自己脚背上时,哪个还能装模作样。”说着她便将刀收回,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她竟一刀抹了的喉咙,顿时血如泉涌。接着便像截木头似地栽倒在地,鲜血溅得楚月半边身子顿时成了红色,众人只听她一声尖叫便昏死了过去。

“这?”陆寻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扭头看向林倩儿,“这算个怎么回事啊?”

一众仆役见楚秀与楚夫人相继咽了气,一时间如同迷了路的羊群乱作了一团。不过对被他们包围得寸步难移的众人来说,这倒是个相当好的现象,因为如此一来,原本铁了心要将众人拖死困死的仆役们已然将这份心思给丢到汪洋大海里去了。

一直躲在最边缘冷眼观望着一切的许和书眼见于此,明白自己的机会已经来了。他先是看了看分处在自己两侧的两个徒弟,用眼神示意二人对付已经昏死过去的楚月,而他自己则朝斜刺里蹿出,劈手便要夺过林倩儿攥在手中的镇魂谱。

许和书动作虽快,可林倩儿见机更快。她听得身后异响,立刻猜到是有人嗅着刚刚才到自己手中的镇魂谱的味道扑了过来,随即将薄薄的册子揣进怀里就地一滚躲开了偷袭。

林倩儿一滚的同时已经随手抓起了一把钢刀在手,不待自己翻滚之势停下来,便将刀高举过头顶反手向后胡乱一挥。紧追而来的许和书不得不左闪右躲以避开林倩儿杂乱无章的刀法,他这一慢便给了林倩儿机会。只见她动作飞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提着刀站了起来,抬手举刀将许和书迎面刺来的一剑给挡住了。

许和书知道被李临风教出来的林倩儿必定是武艺精熟,不过料想她一个弱女子也厉害不到哪儿去。楚家庄园锻造的钢刀厚重敦实,身为男子的众仆役用起来都略显笨重,却不料在林倩儿手里耍起来竟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可当她一刀架上自己的剑时,却又如千斤压顶而来,震得他虎口一阵发麻,差点儿将手中剑脱手掉落。

林倩儿一击得手扭转了颓势,横了刀在身前直截了当发问道:“你要镇魂谱?”

许和书差点儿吃了亏,正需要点儿时间调整一下,眼见得林倩儿主动出言交涉,便乐得顺水推舟答道:“当然。”说着他变换身形挪了两步,活动了一下手指看向楚月的方向,“当然,她也要!”说罢举剑便朝林倩儿刺了过去。

这时,尹恒与姜云楷听了许和书命令,当即便朝楚月奔去。

“不能让他们带走她!”林倩儿一边抵挡许和书一边嚷了一句,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陆寻裕听林倩儿发了话,也不管她是不是跟自己说的,一边叫着“你们要干什么?”,一边侧过身子奋力一蹦便扑到了楚月身上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子底下。

“陆寻裕你不要命了!”褚江河一边嚷着一边将手里的刀照着尹恒两人掷了出去。

褚江河心里着急这随手一掷,哪里顾得上那刀会落在哪里。陆寻裕眼见得那明晃晃的钢刀像条白练似地朝自己这边飞了过来,吓得哇哇大叫:“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尹恒只是想将昏死过去的楚月拽起来,没想到陆寻裕却横插一杠子跳出来救人。他原本就没存伤人的心思,这时见对方是陆寻裕,更是没办法下手了。眼见得褚江河胡乱掷过来的刀就要落到陆寻裕脑袋上,他反倒递出手中剑一挑,只听“咣当”一声刀剑相撞,那刀终于在离得陆寻裕一尺近时调转方向朝他身侧的草丛里飞了进去。

姜云楷无奈地看着尹恒摇了摇头:“你为何要救下他,任他死了不是更好?”说着便举剑向陆寻裕,“滚开,否则对你不客气。”

“别!”尹恒以为姜云楷会对陆寻裕下手,立刻从后头拽住了他一下。

姜云楷只觉得身子一晃,耳中听得一阵金属滚落之声,手部传来酥麻之感,待他低头看时,自己的手已然空空如也,佩剑已掉进了草丛间的石缝里。

尹恒见状,立刻将姜云楷拉回自己身边,一看他手腕红肿处皮肤微破,脚下一块尖锐的石子兀自滚动不止,心中自已明白了七分。待他看向龙川时,果然见他正看着自己这个方向,一只手还保持着击发了暗器后的姿势。

“是你?”尹恒看着龙川,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有谁可以再打这些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的主意。”龙川黑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尹恒。

趁着这个空档,见陆寻裕差点儿死在自己手里,吓出了一身冷汗的褚江河,赶紧扑到了他身边,因为屁股上的剑伤疼痛而无法蹲下来,便佝偻着身子揪了陆寻裕的衣领就将他往后拖。

陆寻裕原本想要站起来,却被褚江河揪住拖拽着无法动弹,一只手拽着楚月的衣袖不放,另一只手反过来伸向脖子后面胡乱地拍打着,边打边嚷嚷:“快放开我,方才你没将我给砍死,这儿是又要想出另外的毒计了吗?”

褚江河本就拖不动拽着楚月不放的陆寻裕,此时听了徒弟抱怨,气得停下来松开手便拍他的脑袋:“该死的浑小子,老子可是舍了命在救你!”

这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胡搅蛮缠东拉西扯着往后退,没几步便撞进了正挤在一处观望事态发展的仆役堆里,顿时乱作了一团。

龙川义正辞严的模样激怒了尹恒,他懒得再与其多话,举剑便朝对方刺去。龙川论武艺自是远胜尹恒,奈何先前在地牢中为楚夫人布置的暗器所伤,此时动起手来仍是束手束脚。如此一来,倒是与尹恒打了个不分伯仲。

姜云楷想劝也没法子劝,看看左右缠斗在一处的两拨人,发觉并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便捡起了掉落的剑,要去追陆寻裕。

褚江河见状,生怕遭殃,也跟着徒弟一同往仆役堆里凑。挤在人堆里的他眼见得姜云楷提了剑要冲上来,转了转眼珠子,便拼命往一个拼命要躲开他的仆役身后躲,边躲边嚷嚷:“你们这群傻瓜蛋,老主子都死光,这楚小姐不就是你们的新主子了吗?况且方才她说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楚夫人承诺过你们些什么,她也都能做到。眼下你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家掳走不成?”

褚江河这番话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因为他发现一直在扭来扭去被他当成挡箭牌的仆役这时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挡在他身前。不仅如此,更多地仆役开始往前涌来,将他们挡了个严严实实。

“徒弟媳妇儿!”褚江河见自己的计策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立刻招呼正与许和书斗得难分难解的林倩儿,“别跟那老王八蛋费力气了,快过来!”

林倩儿一边与许和书交手,一边留着心眼儿注意着身后动静,防备着陆寻裕那头若有不测则赶紧救援。她原本便无心恋战,早就听到了那边的动静,只是并不确定是否当真可行,此时听了褚江河的话,卖个破绽回身便退。

龙川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也有样学样,飞快退至了仆役们围成了人墙边上。

“这人跟我们不是一伙的。”陆寻裕从地上爬起来,刚刚将林倩儿拉到人群当中就见龙川竟也跟着靠了过来,想着这怕是摆脱他最好的机会了,便拽着一个仆役的胳膊朝龙种努着嘴说道。

众仆役见楚月昏迷不醒,眼下虽是暂时听了褚江河的话,可心里到底还是没底,个个状如惊弓之鸟。此时一听靠过来的龙川并不是自己这一边的,也顾不得辨别真假,当下便秉着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的原则提刀朝龙川围了上去。

龙川早在楚秀与李临风毙命之前就已经几乎放弃了自己的计划,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问出许燕佳的下落,免得她遭遇不测。他当然明白眼下是陆寻裕使了小伎俩,为的就是要让他远离林倩儿。可他现在没办法跟陆寻裕解释,更是没办法向虎视眈眈朝他围拢过来的仆役们解释。他现在早就没了心思再与林倩儿等人纠缠在一处,可若是被这漫山遍野的仆役们缠上了,也是脱身不得。他略一思索,眼下必须想办法让林倩儿一伙人接纳自己,如此一来自己才能寻机脱身寻找许燕佳。

想到这儿,龙川四下里一张,眼光便落到了仍然站在那块山石底下的熊小满身上。

原本聚集在山石下的一小撮偷袭者,早就在楚秀身亡后挪回了大部队所在的一侧。而背负着宋吉祥尸体的熊小满见这一头混乱无比,又有先前靠近楚月被李临风驱赶的前车之鉴,只得呆在原地,先前听了褚江河的话,虽有心向往众人这边靠拢,却被几个交手之人挡去的去路。而在龙川注意到这个落单的人之前,许和书也早已将目光锁定在了他身上。

许和书原本以为楚秀、李临风二人相继毙命自己的机会便来了,却不料自己与两个徒弟接连失手,不仅没能占得先机,反而让对方拉拢了仆役们从而占有了压倒性的优势。他正自恼恨不已,眼光掠过处,就看见了躲在山石下因为紧张而不停东张西望的熊小满,以及他背着的宋吉祥。许和书并不知道楚月与宋吉祥的交情,可他单单知道宋吉祥就是林倩儿自小一同长大的兄弟就足够了。纵然那已经是一个死人,也足够与林倩儿谈条件了。想到这儿,他便不再犹豫,拔腿朝熊小满冲了过去。可就在他几乎伸手就要揪住熊小满之际,却感觉身旁一道影子掠过,接着明明就站在眼前的熊小满伴随着一阵惊呼声竟消失不见了。

许和书知道这是有人抢了先,急忙收住脚步循着熊小满的惊呼声看过去,发现竟是龙川飞奔到了自己前头将熊小满给拉开了。

“龙川,你安的什么心!”许和书举剑指着龙川,对这个处处给自己使绊子的徒弟恨得咬牙切齿。

眼看着许和书与龙川又起冲突,尹恒与姜云楷也顾不上去管楚月了,立刻奔到师父身边,三人并成一排与龙川相对而立。

“吉祥在他那儿!”林倩儿见状,拉了拉陆寻裕的袖子急急说道。

陆寻裕知道龙川算准了林倩儿决不会丢下宋吉祥不管,所以不惜与许和书直接交手也要将其护在自己身边。可虽明知他这是使计,陆寻裕却不得不按照他的设想来行事。虽然心有不甘,可他还是拉了拉方才那个仆役,向其解释道:“那人跟咱们虽不属一伙人,却一直在帮咱们,你们瞧见没,那个大个子背着的可是你们家小姐的心上人,若是他有个什么闪失,你们就准备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众仆役听陆寻裕一会儿一套说辞,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褚江河虽然也不想让龙川再与众人在一起,可见他竟也打起了宋吉祥的主意,想想自己剥了人家脸皮至今还没给林倩儿一个解释,这时若再不顾其死活恐怕就真得招林倩儿的嫌了。想到这儿,他便帮起了陆寻裕的腔,拿出一副当老大的气势冲众仆役骂道:“都聋了是不是,惹恼了你们家小姐,就别想她兑现承诺了!“

一众仆役原本就没个主心骨,一听褚江河师徒这般说辞便信了进去,赶紧推推搡搡分出一大拨人径直往龙川的方向拥了过去。

龙川见状不禁面露得意之色,拖着熊小满连连后退,眼看着就要退入拥上前来的仆役组成了人墙里头去了。许和书眼见得自己的如意算盘三番两次都落了空,心有不甘,提了剑便要赶上去,却被身侧的尹恒给拉住了。

“师父!”尹恒没说多余的话,只是冲许和书摇了摇头。

许和书心里明白,楚家庄园的仆役们虽说只是一群仅有蛮力的匹夫,可他们数量惊人,也不知楚家夫妇是如何聚集起这么大一群人的。无论如何,他们的计谋算是成功了,这样的一群人就算是累也能将被围困住的几个高手给累死。许和书看得明白,却实在压不住心里的一股邪火,若非尹恒阻拦,恐怕就当真要硬着头皮冲上去拼个鱼死网破了。

龙川拖着熊小满,跟着仆役们缓缓后退,直至最终与林倩儿等人合为了一处。陆寻裕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奚落道:“你倒是见机得快!”

龙川耸耸肩懒得与陆寻裕争辩,只是将熊小满拽过来推到了他身边,自己则拨开仆役们组成了人墙走到了外围。

许和书见龙川还敢出来,顿时举剑直向他骂道:“混帐东西,竟敢坏我的好事!”

龙川对许和书的咒骂置若罔闻,只想着再尽力一试让他明白许燕佳现在处境危险,便直接了当地说道:“燕佳现在在哪儿?”

许和书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恨恨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叫燕佳的名字,老子当真是瞎了眼了,当初差点儿将女儿嫁给你,亏得老天有眼才没让你这个禽兽占了便宜!”

“许和书!”龙川只觉得脸上发烫,脱口便直呼了对方的名讳,“你是没长脑子吗?你那个新夫人顶着一张朝廷钦犯的脸,你却放任他们几个离开你的视线。你在这儿做着重振万家楼的春秋大梦之际,燕佳也许已经因为你的愚蠢而被投入大牢了!你动动脑子好好想想,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

许和书毕竟听龙川毕恭毕敬地叫了十几年的师父,纵然眼下已经知道他不过是个别有用心的潜伏者,可乍一听他不仅直呼自己名讳,更是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指责自己,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他脑子本就一根筋,一时怒从心头起,哪里有功夫多想,只想一口生吞了龙川。多亏了尹恒瞧见苗头不对立刻死死拽住了他,才没让他提剑冲上前去与其拼命。

龙川见许和书一句话也没听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眼下若凭自己大海捞针般地寻找不知会找到何年何月,只得耐下性子继续跟许和书重复方才那番话。

这下子倒让褚江河懵了,他凑到陆寻裕身边,看看林倩儿又看看龙川,附在徒弟耳朵边嘀咕道:“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龙家小子不是惦记着你媳妇儿吗?”

陆寻裕瞪了褚江河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褚江河掐了徒弟手臂一把:“就你那点儿小心思,一个字一个字全都写在脸上。”

陆寻裕偷偷看了林倩儿一眼,发现她正拉着吓傻了的熊小满仔细查看他和宋吉祥后,这才朝褚江河翻了翻白眼干巴巴地说道:“那是你眼神不好看错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褚江河摇摇头,来来回回打量了几个人一番。

陆寻裕用肩膀撞了撞褚江河小声解释道:“你可别胡思乱想,龙川那小子看样子一直都跟那许小姐好着,只不过他一心想着报仇故意冷落着她,眼下见她也许会遇上危险便急了。”

“原来如此,”褚江河斜着眼睛看着徒弟,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那也就是说,是你自作多情以为人家看上你媳妇儿了?”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陆寻裕脸涨得通红,“也不看看时候。”

师徒俩正偷偷摸摸说着悄悄话,突然听得林倩儿惊呼一声,待他们循声望去时,也不禁倒张大了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背负着宋吉祥的熊小满,也不知是因为才太过害怕还是连连奔波体力不支,在被林倩儿拉到了人群当中最安全的地方后,竟摇摇晃晃几下栽倒在了地上。而那最安全的地方,正是昏迷的楚月被众仆役围起来的地方,众人只见熊小满跟一座小山似地栽倒在地,原本趴在他背上的宋吉祥便像截木头似地滚落一旁,不偏不倚正好扑在了楚月身上。

楚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山川颠倒,河流倒灌,飞鸟在泥土里扑腾,鳞片反射着阳光的鱼儿却在云朵中翻滚。从来没有表情的母亲露出亲切的笑容,而一直被她叫着“爹”的那个人的面目却模糊不清,仿佛是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到了一起。然而最让她揪心不已的,是那个总是乐呵呵的宋吉祥,竟不住声地痛苦嚎叫。

渐渐地,意识伴随着痛楚回到了楚月身上,她闭着眼睛,已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人背负着匆匆行路。而方才还在出现她脑海中微笑的母亲与面目模糊的父亲,则都变幻成了黄昏下草丛中的冰凉尸体。惟一还残留在耳畔的,只有宋吉祥痛苦不堪的呻吟声,那声音不但没有散去,反而随着她意识的逐渐清楚在愈发清晰可闻。

楚月猛然睁开双目,眼中所见已是入夜后的楚家庄园。她环顾四周,只见庄园内灯火通明,四处熙熙攘攘的人声不绝于耳,庄园内各个封闭独立的小院与联通彼此的小径似乎都挤满了人,一如暴雨前搬家蚁群一般透露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气氛。宋吉祥似乎近在咫尺,那呻吟声越来越大,像刀子似地扎在楚月心上,让她想闭上眼睛将这揪心的梦境重新作过。然而,林倩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如同一盆凉水般泼在她头上,让她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吉祥?”楚月突然蹦起来一时没能站稳,重又坐进了椅子里,在看到躺倒在地上不停扭动着身子呻吟的宋吉祥与在一旁想按住他却无从下手的林倩儿时,就再也没力气再站起来了。

“有没有药能让他不痛?”林倩儿想抓住宋吉祥的手,可也许是剧烈的疼痛让人失去了神志,宋吉祥竟像避开鬼怪似地拼命躲开她。林倩儿无奈,只得仰起头看着陆寻裕,带着满脸的泪痕问道。

陆寻裕急得在团团转,不停地张望着门口:“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拜托仆役们去取庄园里的药材了,这会儿人还没回来。”

褚江河像尊雕像似地立在屋子的角落里,神色复杂地看着宋吉祥,正巧迎上了林倩儿的目光。他有些自责亦有些于心不忍,便跟徒弟说道:“这时候还要什么药材,直接上迷药不就得了!”说完,便带着征询的目光看了林倩儿一眼。

林倩儿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可看着宋吉祥痛苦的模样,便咬牙点了点头:“行!”

褚江河见状,便掏出怀里剩下的迷药扔给了陆寻裕。陆寻裕赶紧跪到林倩儿身边,原本想掀开覆盖在宋吉祥脑袋上的白布,可刚伸手摸到那白布宋吉祥便像被虫子咬了一口似地猛然全身一缩。他看了林倩儿一眼,发现她也跟自己一样纠结,干脆就收回手,将那一大包迷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隔着白布撒在了宋吉祥脸上。

虽然剧烈的痛楚能够冲淡迷药带来的僵麻感,可陆寻裕这回将足够麻翻十多个人的量一古脑全照着宋吉祥的口鼻抖落了下去。果然,片刻之后,宋吉祥便停止的呻吟,渐渐平静了下来。

眼见得宋吉祥渐渐不动了,陆寻裕才赶紧伸出一只手隔着白布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气息十分微弱不由得心下大骇,仰头看着褚江河问道:“完了师父,药量大了,别又将他给麻过去了吧?”

褚江河摇摇头,表情甚复杂:“脸都没了,就算是活过来了,也只剩下半条命,已经不错了。”

“师父!”陆寻裕朝褚江河挤挤眼睛,抱怨他说得如此直接。

褚江河没有如寻常一般与徒弟斗嘴,却显出满面的疲惫之色,背了双手在身后慢慢踱步往屋外走去。

“你去哪儿啊?”陆寻裕托着昏迷的宋吉祥朝褚江河的背影嚷道。

“我去配些药来。”褚江河头也不回地说道,“总不能一直给他上迷药,这药用过了人就傻了。”

“谢谢。”林倩儿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轻轻说道。

褚江河仍然没回头,却举起一只手摆了摆说道:“光说谢也不叫个人,没规矩。”

陆寻裕用手肘撞了撞林倩儿的小腿低声道:“愣站干什么,随我叫师父啊!”

林倩儿脸上一红,低头瞪了陆寻裕一眼,再抬头看褚江河时却见他已经走出屋子没影儿了。

“姐姐,”楚月直到这时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却仍然坐在椅子里站不起来,低低唤着林倩儿。

林倩儿也似乎是这时才终于想起了还有楚月这么个人,回头看她一眼,眼神已不似原先那般复杂,却凭空多出了几分惊惧。

楚月看到林倩儿看她的眼神,倒似被扇了一记耳光不由得往后一缩。

一时间,屋里陷入了一片沉默。楚月环顾四周,发现屋内灯火通明,却不知是夜里什么时辰,耳中只听得屋外闹哄哄的,似乎到处都是人。陆寻裕眼见得气氛尴尬,一边帮着林倩儿将宋吉祥从地上拽起来放到一张显然是从其它屋子里搬到这里的榻上,一边向楚月解释道:“万家楼那师徒三个还在外头转悠着呢,像狗皮膏药似地,一路从山里跟回了庄园里,甩都甩不掉。我们就替你做了主,让仆役们彻夜守在庄园各处,谨防他们前来惹事。至于今后该怎么办,咱们再慢慢商量也不迟。“

楚月似乎并没有听到陆寻裕的话,眼光落在那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的榻上。陆寻裕见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将榻上被宋吉祥方才一番折腾弄得凌乱不堪的被褥,嘴里碎碎念叨道:“有点儿乱啊,有点儿乱。”

“吉祥,”楚月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两个字,说完后便使劝劲咽了口口水这才接着说道,“他,他怎么了?”

陆寻裕看看跪在榻边握着宋吉祥的手的林倩儿,挠挠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其实,也没,没什么。他也就是,活过来了。”

楚月摇摇头,盯着蒙住了宋吉祥脑袋的白布:“他怎么了?”

“他的脸皮让人给割走了。”林倩儿看也不看楚月,用力攥了攥宋吉祥的手轻声说道。

楚月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立刻伸出双手拢在了嘴前,眼里顿时滚落出豆大的泪珠,接着便低低地哭出了声。

“别哭了!”林倩儿虽然知道宋吉祥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楚月似乎很怕林倩儿,被她一责备便立刻收声止住了哭泣,抹着眼泪问道:“这是谁干的?”

陆寻裕立刻紧张起来,小心地看着林倩儿,暗自庆幸褚江河这时没在屋里的同时也埋怨起楚月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林倩儿却出人意料地怒目瞪向楚月:“你怎么还有脸这么问?”

“倩儿。”陆寻裕看了一眼被林倩儿吼得差点儿从椅子里摔下来的楚月,略带埋怨地唤了林倩儿一声。

林倩儿眼见得宋吉祥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便丢开他的手站起来,丝毫不理会陆寻裕的埋怨,反倒一步步逼近楚月,厉声质问道:“吉祥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最清楚的人不该是你吗?”

楚月闻言立刻捂着脸哭了起来,陆寻裕忍不住拉拉林倩儿的袖子低声道:“倩儿,算了,别逼她了。”

“你闭嘴!”林倩儿猛地甩开陆寻裕的手,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连你也要护着她吗?”

陆寻裕一直担心着褚江河剥了宋吉祥脸皮这件事,生怕林倩儿一怒之下会要褚江河好看,原本就心虚得紧。此时见惹恼了她,也顾不上再可怜楚月了,便赶紧举起双手过头作投降状,连连解释道:“我哪里敢!”

林倩儿丢给陆寻裕一个“过会儿再收拾你”的眼神,继续质问楚月道:“若不是你,吉祥何故沦落到此?”

“是我,都怪我!”楚月双手攥在一起放在胸前,突然间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倒在了林倩儿跟前,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将宋吉祥遇害的经过捡重要的全部说了出来。

林倩儿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月,眼里掠过一丝厌恶的神色。而说完了事情经过仰起头来的楚月正好迎上了她这抹目光,顿时如同挨了一耳光似地,又羞又痛,立刻又低下了头。林倩儿见状,使劲捏了捏拳头,咬着牙背过脸过走回了宋吉祥的榻边,不现理会楚月。

楚月兀自跪在地上抽泣不止,不断地低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褚江河走出屋子后随便招呼了一名仆役带路去庄园的药庐。那名仆役十分年轻,一路上兴奋不已地向褚江河问东问西,句句不离死人复活之事。

“你有想让其活过来的人吗?”褚江河在药庐内翻找一通,在选好了需要的全部药材后打断了仍在喋喋不休的仆役问道。

年轻的仆役重重地点点头:“当然有。”

“难道你们家夫人一早便向你们吐露了她的真实身份。”褚江河一边将药材分门别类包裹好一边问道。

仆役又点了点头:“当然,否则哪有这么多人死心塌地为她效忠。说起来,”说到这儿时,仆役脸上露出些许得意之色,“比起庄主,我们还要更得夫人依赖得多呢!”

褚江河提起药材出了药庐,脸上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声念叨起来:“原本她就是这个方法笼络起这一帮人来的。”

“您说什么?”紧跟在褚江河身后的仆役听得他嘴里念念有词,却没听清,便紧赶两步上前来追问道。

褚江河扭回头看了这兴奋不已的年轻人一眼,眯起眼睛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仆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褚江河所指,眼圈一红说道:“起初不好时,大夫说她是偶感风寒不时痊愈。哪知道她越咳越厉害,后来竟咳出血来,就这么就去了。”

“是你娘子吗?”褚江河问道。

仆役抹了抹眼睛:“我们从小就订了亲,还没过门她就去了。”说到这儿他像是想起什么高兴事一样,立刻收起了满脸的悲戚,满怀希望地说道,“现在好了,夫人虽然不在了,可小姐也一样,我很快就能再见到她了。”

褚江河走在前头,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冷不防差点撞到他身上的仆役眼见得他阴冷的目光,吓得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让她活过来又怎么样,让她再经历一遍病痛再死一次?”

褚江河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阴冷,顿时将仆役满脸的希望之火给浇灭了。

年轻的仆役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显得手足无措,仿佛是一个挖到了黄金的人突然低头一看,自己怀里抱着的那沉甸甸的一块物什竟然只是一块路边的大青石。

“这,这该怎么办?”仆役急得额上青筋乱跳,好半开才憋出一句话来,“您不是大夫吗,您不能医好她吗?”

褚江河转身继续往前走,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如何救得活她,如何能让她恢复以往的样子?”

“给他把药敷上,”褚江河将方才从药庐取的药材混合研磨之后递到陆寻裕手里,“再让他流血下去,恐怕就得去阎王爷那里再报一次道了。”

褚江河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像是宋吉祥的脸会流血不止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扯不上似地。陆寻裕接了药粉在手里,却也顾不得埋怨师父在林倩儿跟前如此说话啊,他此刻满心忧虑的是宋吉祥流血不止浸透了白布的脸。

“在这儿吗?”陆寻裕伸了伸手,却终究还是缩了回来,苦着一张脸问褚江河,“要不咱们换个地方,或者,”他说着看看林倩儿又看看楚月,“你们两位先回避一下。”

“你若是再不快些,他的血就要流干了。”褚江河面指指宋吉祥头上已经被血染透的白布。

陆寻裕也明白,自从宋吉祥活过来之后血脉重新流通,被剥去脸皮的伤口已经血流不止好一阵了,若再耽搁下去,恐怕他就要再一次阎王爷那里报道了。想到这儿,他也顾不得其它了,转过身来盯着看了林倩儿与楚月俩人一眼,使劲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对不住了。”

陆寻裕突然说出道歉的话,林倩儿和楚月正自疑惑,可不待她二人出言相询便已经知道了原因。陆寻裕在说完了那句“对不住”后,俯下身子便揭开了蒙在宋吉祥头上的白布,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赫然出现在了她们眼前。

“你要按住他了,”陆寻裕丢开被染红的白布对林倩儿说道,“虽然对他用上了迷药,可上止血药时会疼得厉害,保不准会将他疼醒过来。”

林倩儿屈腿跪在榻边,原本双手攀在榻沿之上,乍一见宋吉祥已经完全没有了人样的脸,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吓得往后一缩,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倩儿?”陆寻裕见林倩儿红着眼眶发愣,便唤了她一声。

林倩儿闻言如梦初醒,仰起头看着陆寻裕,眼泪顿时滚落了下来:“怎么会这样?”

“按住他。”陆寻裕俯下身子,一边替宋吉祥上药一边再次吩咐林倩儿。

林倩儿已然是手足无措,依着陆寻裕之言站起身来绕到他身后,侧着身子坐在榻沿之上微微俯下身子按住了宋吉祥的身子。陆寻裕看着这熟悉的恐怖面容,极力忍住转身逃走的冲动,将褚江河才配好的药粉一点点儿小心地敷上宋吉祥暴露出来的骨肉上。

楚月先是呆呆看了忙碌的二人一阵,接着像个幽灵似地无声无息地飘到了宋吉祥榻边,怔怔地看着那已经无法被称作为“脸”的人脸。

宋吉祥的整张脸皮都被剥去,只剩下一片血糊。虽然因为中了迷药而昏迷不醒,可没了眼皮遮挡的眼珠子像鱼一般暴突着,让他看起来像是正生气地瞪视着前方。除了眼,嘴也没有了,牙齿完全暴露在外,沾满了由上淌下来的血迹。

楚月只看了一眼便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身子晃动起来眼看着就要摔倒。褚江河却似早有准备,一个闪身晃了过来拦腰抱住了她将她又拖回了方才那把椅子里。

陆寻裕听到身边的动静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手里却没了轻重,剧烈的疼痛让宋吉祥怪叫一声醒了过来。

“吉祥!”林倩儿吃惊不小,想要按住宋吉祥不让他乱动,却发觉以往轻易就能被自己控制住的人此时因为剧烈的痛楚而变得力大无穷,一下子翻身滚落下榻并将榻边两人都掀翻在了地上。

“师父,还有药吗?”陆寻裕仰面跌倒,来不及爬起来便招呼褚江河,想再多些迷药将宋吉祥先麻翻了再说。

此时褚江河刚刚将站不稳的楚月扶到椅子上坐好,头也不回地应道:“你当那迷药是干粮吗,我哪会带那么多在身上?”

陆寻裕翻身爬起来,协助同样刚刚爬起来的林倩儿按住试图要抓扯自己脸庞的宋吉祥,却发现合二人之力竟还是制不住因为疼痛与恐惧而力大无穷宋吉祥。就在二人险些再次被怪叫着的伤者掀翻时,陆寻裕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件事来,扭头看向林倩儿:“倩儿你不是会点穴吗?”

林倩儿也是惊慌意乱,竟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一招,经陆寻裕一提醒才想了起来。不过宋吉祥不停地翻滚扭曲着身体,让她根本无从下手。陆寻裕见状,侧过身子横着扑到了宋吉祥身子上死死地压住了他招呼林倩儿赶紧动手。林倩儿见状,不敢再有迟疑,当即凝聚真气在手照准了宋吉祥身上几处大穴重重地点了下去。

宋吉祥停止了挣扎,像个死人一般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陆寻裕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四下里寻找方才摔倒时撒手不知丢到了何处的止血药散。

“怎么会这样?”楚月呆呆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宋吉祥,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陆寻裕与林倩儿重新将宋吉祥安顿好仍是没有停下。

“我们得离开这儿。”陆寻裕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看了一眼林倩儿说道。他既担心此时手握镇魂谱的林倩儿拿楚月撒气,又担心她因宋吉祥被剥脸皮之事记恨褚江河,更担心褚江河一心要救活裕儿不知还会惹出什么麻烦,一时间觉得脑子都快炸了,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种情况下带他上路,就等于是送他回老家。”褚江河看了一眼宋吉祥,耸耸肩膀说道。

陆寻裕又何尝不清楚这一点,可这话由褚江河嘴里说出来,在他听来,却分明是这个老头子为了让楚月替他救人而故意拖延,便急急向林倩儿解释道:“危险肯定是有的,可留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庄园里全仰仗仆役们守卫,可他们那些人是为何如此卖命,原因我们都是知道的。若不遂了他们的愿,这群乌合之众就算不会反咬你一口也会立刻作鸟兽散,到时候我们几个人哪里是万家楼那迷了心窍的师徒几人的对手?可若遂了仆役们的愿,必定会将此事传扬开来,到时候,恐怕会引来更多各怀心思的追杀者。”说着他冲褚江河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暗示他就算救活裕儿,恐怕今后也逃不掉被人追杀的噩运。然而褚江河却没有如他所料百般辩解,而是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楚月似乎没听到陆寻裕的话,只是看着宋吉祥发呆。

林倩儿万般纠结的思绪都随着宋吉祥的突然复活而暂时烟消云散了,此时的她心里只有一念头,那就是要保护宋吉祥,绝对不能让他再受一次伤害。听了陆寻裕一番解释,她顿时打定了主意,起身便要拽宋吉祥起来。陆寻裕立刻上前准备帮忙,却不料被褚江河从身后拽了一把差点儿摔倒。

“不能动他!”褚江河挤到林倩儿身边,原本想伸手拉她,伸到一半时却又缩了回来,有些尴尬地说道,“他经不起这般折腾,你这时带他走会要了他的命的!”

林倩儿刚刚将宋吉祥的上半截身子拽起来,这一番晃动之下,果然他刚刚止住血的脸又开始渗出斑斑血迹来,吓得她立刻停止了拖拽,看看褚江河又看看陆寻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陆寻裕见状亦是心惊,不管褚江河阻止他们离开的动机何在,至少目前看来他说的都是实话,宋吉祥眼下是经不起半点儿折腾的。想到这儿,陆寻裕赶紧俯下身子以双手揽住宋吉祥双肩,示意林倩儿慢慢放手,合二人之力将他慢慢放回了榻上。

“你不是以神医自居吗?”陆寻裕虽然急于离开,可也明白眼下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不由得焦躁起来,在安顿好宋吉祥后,便坐在榻沿上扭头看着褚江河埋怨道,“那就拿出点儿灵丹妙药来治发他啊!”说着指了指像个死人一样的宋吉祥。

褚江河一听这话,有些心虚地看了林倩儿一眼,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半步试图离她远一点儿。陆寻裕见状立刻便后悔了,立刻站起身来,假装无意地挡在了林倩儿与褚江河之间,挠着头干巴巴地说道:“不过你先前自己也承认了,论害人我不及你,可救人我却早已青出于蓝。所以我看这事,恐怕也指望不上你什么了。”

褚江河明白徒弟东拉西扯是在帮自己遮掩,却不理会他不断地眼神示意,反而一咬牙推开了喋喋不休的徒弟看向林倩儿说道:“徒弟媳妇儿,”说着他瞄了瞄宋吉祥,“你兄弟的事,是老头子我办得不地道,可这说到底也是情有可原的。”褚江河说到这儿,踢了一试图阻止他与林倩儿交谈的陆寻裕一脚,接着说道,“那时候他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我是万万没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也算是受尽折磨了。你就别怪我了,也别迁怒陆寻裕这小子。”

陆寻裕听到后来,虽然也很感激褚江河替自己说话,可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将他剥了人家脸皮这事给带过去了,怎么听来都觉得别扭。更何况他不安慰林倩儿也就算了,甚至还腆着脸说他受到了折磨,这也太颠倒黑白了。陆寻裕不由得一阵紧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倩儿的反应,生怕她一生气一巴掌就将这个胡说八道的老头子给拍到院子里去。然而让他惊讶的是,林倩儿似乎将褚江河的话听进去了,丝毫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反倒显得很释然。虽然她一句话也没说,可她看向褚江河的眼神,却似乎在诉说着千言万语。而褚江河,竟也难得地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态,以目光回应着林倩儿。

陆寻裕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凑到林倩儿身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低声问道:“怎么了倩儿?”

林倩儿扭头看着陆寻裕,正待说点什么,褚江河却打岔说道:“也不知熊小满这家伙到哪儿躲懒去了,让他去找些干净布料来,他一去就没影儿了,养蚕还是种棉花去了!”

“师父你,”陆寻裕眼见得褚江河与林倩儿一副达成了某种默契却瞒着他的样子,不禁好奇心起。他知道从林倩儿那里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便拽着褚江河非要他说个明白,可话刚说了半截,便听得屋个响起一阵“嗒嗒嗒”急促的脚步声。他扭头看去,果然是熊小满。这个傻大个,不早不晚,像是为了响应褚江河故意转移话题的言语似地,抱着一捆布料急匆匆地自院子里冲进了屋内。

“您看看这些成吗?”熊小满将布料堆到一张小桌上,看着褚江河问道。

“行,行。”褚江河一边在布料堆里翻出能用的,一边招呼林倩儿与楚月,“你们两个,过来帮帮忙。”说着扭头问熊小满,“剪刀呢?”

“这儿呢!”熊小满腾出手来后从腰带上取下别着的两把剪刀,“刚好两把。”说着便递给褚江河。

褚江河皱着眉头看了熊小满一眼嘀咕道:“也不怕把你的腰子给扎破了。”说完却没有伸手接剪刀而是朝两个姑娘努努嘴,“给她们。”

林倩儿和楚月接了剪刀在手,都有些莫名其妙,褚江河将挑选出来的布料递给二人:“全部剪成条,然后沾了药给他敷上。”他见二人不知为何还是愣着不动,便接着说道,“怎么,你们俩想让他顶着这血糊糊的脸皮见人吗?”

林倩儿伸手将布料接过来,坐回到了宋吉祥榻边一声不吭地剪了起来。而楚月却仍愣在原地,嘴里喃喃念叨道:“怎么会这样?”

陆寻裕顾不上搭理楚月,凑到褚江河身边说道:“师父,那种药你还有没?”

“什么药?”褚江河斜着眼睛瞄了徒弟一眼。

陆寻裕指指宋吉祥:“让倩儿一直封着他的穴位也不是个事,久了怕是得落一什么病根。”说到这儿,不等褚江河回答,陆寻裕自己先就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低声叹息道,“那药也不得用多了,否则人非得给用傻了不可。”

正专心致志剪布条的林倩儿闻言立刻仰起头看着陆寻裕:“什么意思?”

陆寻裕显得很为难,求救似地看着褚江河,却发现他竟然将脸扭向一边去了,便只得硬着头皮对林倩儿说道:“这种药挂了个药的名,说到底也是一味毒,若是用久了怕是会伤了人的脑子。”

“可是,”林倩儿露出焦急的神色,手里的活儿也停了下来,“封住他的穴道也只是一时情急之策,时间一久也是要伤身的。”

“那就只能让他受受罪了,”褚江河脸朝外头,那里簇拥着一众仆役,其中就有陪他一起去药庐的那个。众仆役身处在光线较暗处,屋内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不过与之相反,他们一定能够看得清楚此时屋的褚江河正是在看着他们说话。

“师父。”陆寻裕轻轻唤了褚江河一声,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门外的仆役们,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与表情,可从褚江河的神态上,他已隐隐约约猜出些眉目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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