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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人性,道心(下)

这里是一处不高的峭壁,离地面约莫有着三五丈的距离。峭壁上方,斜楞楞生长着一棵成年人腰肢粗细的古松。此刻,兮阳正趴在这棵古松的枝叶间,小心翼翼地屏住气息,偷瞄着下方正在谈话的三个人。

若非被真气淬炼过的身体各个方面的能力都成倍的增长,兮阳是绝不会在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还能听到这三人谈话的。眼前这三人,一眼看去年龄都不太大,顶多有着二十多不及三十的样子,俱都挽着一个古怪的发髻,眉清目秀,面色红润。两个穿着月白色长袍,胸口处绣了一朵金色莲花;另一个身着普通紫色长袍,背上负了一把三尺多一点的长剑。

寻常人等铁定是不会这等打扮的,在青虚老道留下的一些与修道者有关的言语中,曾提到过这种装扮。那长袍便是修道者所穿的道袍,那发髻便是修道者束发的习惯。至于那月白色道袍胸口处绣的金莲,估计是某些门派独有的标志。并且背上负着一把长剑,也是某些初窥修道门径的修道之人常作的打扮。

也就是说,这三人,都是真正的修道者。

兮阳禁不住有些激动,这三人还是除了青虚老道之外,他所遇见的唯一的修道之人。正所谓人以群分,兮阳还估摸着此刻就露出身形,向那三人问个好,谈个交情,顺便打探一下唤云山青玄宗的路途,岂不是妙?

幸好他忽然记起了青虚老道对他的告诫,修道界中太过复杂险恶,不可轻信他人。所以,兮阳便忍耐住了那股冲动,屏住气息继续偷看下面的动静。他心中还有些怀疑,既然是超脱凡尘,不理俗世,一心问道求仙的人,怎会有凡人心中的恶念?如果真是如此,那还能叫修道者么?

“不过,爷爷总归不会骗我就是。也罢,弄清楚下面的情况再做打算。”兮阳如是念想道。

“哈,楚道友当真是好手段,一手御剑灵诀玄妙莫测,实在令在下钦佩,钦佩啊!”

“师兄言之有理,楚道友的剑术可不是厉害么,仅仅变化了十次法诀,那畜生便损伤了元气,实力大跌。如若不然,我等还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唔,听闻楚道友的凌澜御剑术练到极致,可有千万般变化。那种景象,真是令人神往敬佩。”

那两个穿着月白色道袍的年轻人带着笑容,一先一后地说道。听他们的口气,仿佛对那紫袍修士很是佩服。

“二位道友言重了,若非道友法术高明,凭楚某一人可降服不了那飞羽玄蛇。这份功劳,还是二位道友居重。”

那紫袍修士抱拳淡然一笑,不卑不亢地回应道。说话间,颇有一种得道高人的风范。

“哪里哪里,楚道友不必如此自谦。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楚道友的师傅散阳真人可是道法高明,威名远扬,听闻掌门所言,两百年前散阳真人便已金丹大成,为隐剑门七峰之首心剑峰的传功长老,一身修为玄功深不可测,尤其是那凌澜御剑术,更是曾斩首无数的邪魔妖道。楚道友身为三阳真人的亲传弟子,日后定是隐剑门之栋梁!”

那两个穿着月白色道袍的修士一个滔滔不绝,对那紫袍修士及其师傅大肆赞扬,另一个则是面带微笑,连连点头,仿佛他的同伴说的是世间真理,让人多么信服无法置疑一般。

“哈哈,二位道友过奖了,那凌澜御剑术玄妙不假,被我师傅运用起来更是威力奇大,休要说初步结成金丹,就连那些丹气凝练无比,只差一步就要破丹成婴的修士,在我师傅的剑下也要受到伤害。不过,在下仅仅是将其练到第二层境界,接触个皮毛罢了,再往上却是需要筑基境界方能领悟,与我师傅尚还差的很远。”

那紫袍修士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二位道友的师门也很厉害么,金莲蕴灵之法实在是厉害非常,在下是靠着一把宝剑,二位却是货真价实的玄功修为,其中差距却是明显。”

他们在下面不吝言辞互相吹捧着,古松上的兮阳却是听明白了不少。那两个身穿月白色道袍的应该来自同一个修道宗门,两人为师兄弟的关系;而那紫袍负剑修士则是来自另一个名为“隐剑门”的门派,并且他的师傅还是隐剑门那什么峰的传功长老,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这三人由于某些原因凑到了一块,他们好像是斩杀了一个名字叫做飞羽玄蛇的玩意儿,正在谈论着谁的法术高深,谁的功劳最大呢。

飞羽玄蛇,听名字应该是一种很厉害的妖兽。毕竟这三人联手才将其斩杀,而从刚才谈话的内容中显示出,那紫袍青年的修为虽然没有到筑基境,却应该相差不远,怎么着也得是凝气后期的样子,比起现在的兮阳可是要厉害太多了。那一对儿师兄弟,个头稍微高一点的应该是师兄,从说话的语气来判断,他的修为应该和紫袍修士差不多,但紫袍修士却凭着一把剑小胜一筹,而那师弟估计就要差上一些,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是初入凝气初期的兮阳能比的。

“那紫袍修士的师傅什么什么真人,道行应该是金丹境界,爷爷说在修道界,金丹境的修道者便已是很厉害的人物了,而那真人却只是一个门派分宗的传功长老,这岂不是说,那隐剑门的掌门至少也得是元婴境的修士么?”

兮阳心中忍不住有些惊讶,看来修道界的厉害人物确实很多,自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那一对师兄弟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个子稍高一些的师兄开口道:“唔,楚道友说的有理,你不过是靠着一把剑而已,哪里能跟我们本身玄功想比?所以……你就去死罢!”

他的脸色蓦然变得凶狠异常,双掌探出,其上淡金色的光芒闪动,旋即狠狠拍向那楚姓修士的胸口。不仅是他,他的那个师弟同样瞪大了双眼,握紧拳头砸向楚姓修士的脑门。

这一下来的太过突然,令得兮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已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兮阳愣是弄不懂,这三人明明刚才还和和气气有说有笑的,怎么下一刻便能出手相向呢?

“二位道友,此意何故?”那楚姓紫袍修士脸色微微一变,似是早有预知般地闪动身体,正巧躲过那两人的突然袭击。

那师兄微微一惊,旋即冷笑道:“楚道友的反应速度实在不错,如此近距离间还能躲开我师兄弟二人的偷袭,看来是早有准备啊……既然如此,楚道友真得不清楚我二人的意思么?或者说,道友其实是在装傻充愣不成?”

那楚姓修士漠然一笑:“果然……人心叵测,道心亦难辨!楚某的确有所准备,并且这准备还真的用上了。”

“哼,道友真是未卜先知,莫非你与我们打的是同样的主意么?”那师兄眯着眼睛,语气森然怪异地道。见那楚姓修士只是冷笑,却不开口,他又道:“不管你有什么准备,刘某还就不信你可以孤身抵抗我二人联手。识趣的,把储物袋交出来,把道友你那引以为傲的凌澜御剑术的口诀法门也一同交出来罢,兴许我二人还可以留你一条全尸!”

“凌澜御剑术?你们也真敢想?”楚姓修士不屑地嗤笑一声:“即便是真给了你们法门,你们有胆子在人前使出来么?我师傅散阳真人的脾气你们不会不知道罢,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独门法诀流落到了外面,你们的下场会是怎样?”

那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冷笑道:“这个,就不劳道友记挂了。道友究竟可否主动将其交出?也好省我们一番力气。哎,别忘了还有你的储物袋中那颗飞羽玄蛇的风属性内丹啊!”

楚姓修士眉毛一挑,沉默了一阵,忽然嘲讽地笑道:“道友以为,楚某在给你那颗水属性内丹时,就是真心真意的么?”

那师兄脸色大变,他赶忙从腰间拿出一个比巴掌要大上一点的布袋子,慌张地想要打开检查一下里面的情况,楚姓修士森然一笑,双手急速变幻,形成一个古怪的印结,顿时,一股奇异的波动传向那人的储物袋中。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那修士的储物袋竟开始腐烂而去。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很快变成了一堆粉末散落到了地上。

“你……你做了什么?”那师兄有些惊恐地说道。

“没什么,不过是将我师傅赐下的‘化灵散’洒在那颗内丹上而已,必要时只需印诀催动,便可化消掉一切与灵气有关的物事。道友应该知道,那储物袋也是含有天地灵气的罢?”楚姓青年笑吟吟地开口。

“你……该死的王八蛋!”那师兄脸上浮现出心痛之色,咬了咬牙,他大声喝道:“师弟,一起动手干掉他,他的储物袋归我,里面的东西你我****……不,七三分!”

他那师弟忽然笑了起来:“师兄好生大方啊,你真的舍得分给师弟我七成?”

看着自己的师弟满脸诡笑的模样,那师兄脸色缓缓变得惊惧无助。“师弟,你……”

“我的好师兄啊,你还不知道罢?楚道友的化灵散不仅可以化消掉东西,还能化消修道者本身的灵气哦……”

在他师弟诡异目光的注视下,他恐惧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真元竟然开始以一种小溪流水般的速度缓缓流逝,照这个样子看来,用不了多久,他就变得像凡人一般无二了。

“师兄,力量消失的滋味如何?哈哈,当初楚道友向我解释那化灵散的作用时,我还不大相信。今日一看,果真是妙啊!”他有些疯狂的大笑起来。

“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这么做?嗯?哈,告诉你也无妨。在宗门内师傅这一脉中,你我二人同为师傅捡来的孤儿,为何你更受师傅的欢喜?啊?不就是你比我天赋稍高了那么一些么?”他的脸色有些涨红,说话之间竟因为激动而有些癫狂,“我哪里不如你?你七岁开始凝气修道,二十五步入凝气后期;我在那个岁数时,不过稍稍比你差了半步,而这其中,你吞服了多少师傅赐予的丹药?我呢?我仅仅是靠着每月发放的凝气散便能做到如此地步!我究竟哪里比你差?我哪里都不比你差!”

楚姓修士淡笑着看着那师弟疯狂的大吼,也不开口出声。

“师傅炼出什么丹药时,总要给你服用,什么时候有剩下的次品,才能轮上我。这些不算,还有,每次修炼到了不懂的地方,师傅总是亲自给你解惑,而对我,却仅仅是撂下一句‘自己参悟道书’便置之不理,同为弟子,为何他对我如此不公?也罢,这些我都能忍,可是,当师傅听说你我二人同时喜欢上幽雪师妹时,为何他对我大肆指责,说我痴心妄想,而对你,他却亲身到幽雪师妹的师傅那里说情?”

“只有这一点,让我对你的记恨完全爆发。正巧,那日楚道友向我说明了情况,我便下定决心,先除掉师兄你。若有那么一天,说不定我会把那个老不死的也给……哼哼!”

那师兄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眼神中浮现一丝祈求的神色。那楚姓修士冷笑一声,向那师弟开口道:“道友的师傅实在不公,楚某可以理解道友的委屈之处,现在,便请道友将这禽兽不如的家伙给斩首,也算是了却一段仇情。”

古松上,兮阳慢慢瞪大了眼睛,他清楚地看到,那师弟神色狰狞地笑着,一掌拍到体内真元消散大半,根本无法躲避的师兄眉心处。随着一声头盖骨破裂的声音,一道血泉混合着白色的脑浆四溅而出。

“好,道友此举,却是令人痛快,他身为师兄,却巧言迷惑恩师打压师弟,活该得此下场。”那楚姓修士笑眯眯地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师弟,眼眸中却突然掠过一道寒芒。下一瞬,他手臂一抖,背上长剑剑柄已经滑到了掌心,旋即一剑挥出。顿时,一道淡白色剑气从剑尖处窜出,对准那师弟的喉咙激射而去!

似是没有料到与他约定好的楚姓修士会突然出手,那师弟丝毫没有抵挡的,便被眨眼而来的剑气射穿了喉咙,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莫要怪罪楚某,修道界本就如此。一个连同门情谊都能不顾,与他人联手对付自己师兄的人,楚某可不敢对你产生信任。”

淡漠地将长剑负回背上,楚姓修士缓缓走到那师弟身旁,目光森冷不含一丝感情。

下一刻,他脸色大变!他看到,那师弟手中,一枚约莫有一指长,头发丝粗细的长针,正在散发着令他如堕冰窟的气息。

没有听到一丁点声响,那枚长针微微一闪,楚姓修士眉心突然出现一个肉眼难以看到的小洞,旋即,他眼神中的生机瞬间消散!

发动过那枚长针,那师弟似乎也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瞪着怨恨不甘的双眼,终于停止了呼吸……

地面上,唯有着三具尸体存在。一阵清风呜咽吹过,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古松枝叶间,兮阳的身体微微颤抖,一滴冷汗顺着脸庞悄然滑下。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或者说,是一个疑问。

“这,便是所谓的修道界?”

上一刻还在有说有笑的同伴,转眼间就能为了某些利益而大打出手;上一刻还是同门师兄师弟,下一瞬就能生死相向。所谓的修道,所谓的仙人,便是如此……?

兮阳忽然迷茫了。他不是在置疑修道,而是弄不懂自己修道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往常在兮阳心目中神圣崇高的“仙人”,此刻兮阳自己也是其中一员的修道者,他们与那些俗世中的凡人,有什么两样?这不沾红尘烟火的修道界,比起俗世又好在哪里?

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修道界,还不如凡人所在的红尘俗世。至少,在青虚老道的言语中,俗世那些国家里也有着约束凡人行为的法律存在,使得俗世中始终存在着一份安宁。而修道界,没有一条规定修道者应该如何,不应如何的言语。那里,靠的是修为,是法力。通俗点来说,就是拳头!

修道界,体现的完全就是弱肉强食这一赤裸裸的生存法则定律!

人性,本就是如此,无关道行法力。修道者,那也是人,充其量是拥有者强大力量的人。他们,始终不是仙……

望着天际逐渐落下的夕阳,兮阳抿了抿小嘴,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他,似乎有点明悟……

无论多么污浊的世界,总归是有着好人存在的,比如说青虚老道。或者说,事物总是有着两面性,这就像是一个圆,它总有着两面……不,这有点不贴切,应该说,这世界就像一个圆,把它从当中用一条曲线平均分开来,一边代表天,一边代表地;一边为善,一边为恶……善与恶这两种最根本的人性,组成了天地间生存着的人类,而其中的精华者,便是一些拥有强大力量的特殊人类,他们便是……修道者。

“唔,好乱……”兮阳感觉自己的思绪打成了一个死结,变得有些乱七八糟,再也理不出头绪。但他的心底却清醒了过来。无论世界是怎样的,只要坚守着自己的本心,世间百态,又能如何?

我自拂衣去,独诵求仙经。

兮阳不知道的是,在这一刻,他心底那种有些混乱,有些朦胧的思绪,以及他在见到今天这一幕景色后的想法,形成了他自己的问道求仙之心。从此以后,他会在迷茫中很快地找到自己的“道”路,他的本心会坚定难以动摇。或许他很难将那种天与地,善与恶的想法说得清楚,但是在以后的道路中,他终将会发现,今天的这些东西,会对他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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