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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再起风云(1)

1

梅涵收到一封信。

信是挂号寄来的,寄信人地址是三河市一家宾馆。

信拿手里,梅涵突然就有一丝不祥之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感觉有点怪。等她打开,捧着那一堆照片,心里就不只是怪了。

一股火从心底燃起来,很快,整个身子都焚烧在烈火中。愤怒的双手忍了又忍,才没把那些肮脏的照片撕碎。

一个上午,梅涵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她怀疑,她排斥,她惊诧,她愤怒,她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另一个声音的蛊惑:他真的背叛了我?

一想背叛,梅涵的心暗了下来。

她拿起电话,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马其鸣,请你立即回家。”

马其鸣接连给梅涵往回打电话,手机关机,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打到她秘书那里,秘书说梅主任十一点多回家了,她身体不舒服,脸色很不好。往家打,电话通着,就是不接。

马其鸣没有理由再犹豫下去,从结婚到现在,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没头没脑丢下一句话便扰不理他,梅涵怎么了?他心急火燎赶回省城,一进门,就听到冷冰冰的两个字:“离婚。”

马其鸣让这两个字打愣了,恐慌地看着妻子,弄不清她脸上那一片血染的愤怒从何而来。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怯怯开口。

梅涵持续着她的愤怒,她已打定主意,决不跟他提理由,既然到了这地步,谈那些还有啥用。

“梅涵——”马其鸣唤了一声。

“涵子——”马其鸣又唤了一声。

“少叫我!”梅涵的愤怒已到了顶点,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叫得出口?“肉麻!无耻!”她从沙发上起身,提起包,还有收拾好的自用品,钥匙一扔,打算永远离开这个家。

马其鸣的目光触到了茶几上的几页纸,那是写好的离婚协议。

“梅涵你冷静点,到底什么事,总得说清楚。”马其鸣抱住梅涵,将她硬拉了回来。

这一拉,梅涵的泪就像脱线的珠子,从她晶莹的眸子里噼里啪啦掉下来。

梅涵就是这样,在她心目中,自己是完美的,丈夫是完美的,爱情更是完美的,从没有一丝乌云遮挡住他们共守的蓝天。他们在彼此的世界里,共守着一个盟,爱情的盟、心灵的盟,他们曾经暗自发誓,决不让一粒尘吹进他们的眼睛。

现在,爱情坍塌了,誓言颠覆了,天空翻滚着乌云,沙尘暴扬,她看到血一般的滚滚恶浪,冲垮了他们共守着的那堵墙。

冲进这个家的,不只是第三者,不只是背叛,不只是偷情,是颠覆,是对她一生的颠覆。

她再也站不住,照片上那些无耻的镜头像无数只狼爪,锋利而又尖锐地撕裂她。

“马其鸣,你真狠毒啊。”她这样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等她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晨光透过洁净的窗户,将一天里最美的希望洒进来,梅涵看了一眼,立刻疼得闭上眼。

马其鸣静静坐在床头,这一夜,他已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全弄清了,剩下的,就是将这只摇碎了的小船重新修好。

任何时候,夫妻都得同舟共济,这是马其鸣的逻辑,也是他对待家庭对待妻子的信条,可惜,现在他才发现,太唯美的船是经不住风浪的。

“你听我说——”他尝试着找一种途径,解释这些的确很难,很费劲,马其鸣还从没遇到过这种费劲事儿。

“我不要听!”梅涵的声音依旧尖利而嘶鸣。

“你必须听!”马其鸣猛地抬高了声音,他很少在妻子前用这种口气,现在必须用。

“凭什么?”梅涵的尖叫比他更高,几乎要让空气都疯掉。

“因为这是个陷阱!”

马其鸣的确跟唐如意有过幽会,如果说那也叫幽会的话。不是那一次,那次唐如意住了一宿便走了,马其鸣第二天赶到宾馆,只看到一张很精致的留言条,上面写着:看到你这么顺心,我真是开心,有缘再见。马其鸣拿着那张散发着暗香的留言条,仔细玩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一笑,将他扔到了窗外。

风吹香纸,舞在空中。

马其鸣觉得心随纸飞,飘啊飘的,迟迟不肯落地。

后来的日子,偶尔也会出神地想上一会儿,想着想着,一丝淡淡的苦,咸咸的甜便会很不经意地撞一下他的心,他感觉叫心的地方有一种轻微的疼痛。

再次见面是跟袁波书记谈话之后,那次谈话对他和袁波书记都有一种穿透的意义。是的,人和人之间,有时应该需要一种力量去穿透,那些貌似坚硬的壳,或者心灵的坚冰,打碎其实也很容易,只需拿出一样东西,真诚。

那个日子对三河也别具意义,正是人大程副主任视察三河的第一天。夜里十二点,袁波书记忽然打电话,问睡了没。马其鸣说睡不着,袁波书记也说睡不着。马其鸣说:“要不我过来,下盘棋?”袁波书记说:“下棋就不用了,你过来倒可以,到宾馆来吧,二号。”

每个领导都有一个特别代号,是他们在某个宾馆休息或办公的房号。

马其鸣赶到时,袁波书记正襟危坐,一点不像睡过的样子,一定是就那么坐了半宿。而且,烟灰缸积满了烟蒂。

袁波书记抽烟,一定是遇上了比杀头还难受的事。

“找过你了?”马其鸣问。

“两次。”

“都谈了什么?”

“一次是你,一次是李春江。”

马其鸣有点难受,是他折磨得袁波书记无法入睡。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是有打算,还叫你?”

沉默。空气往下坠,开始压人,透不过气,接着,烟雾升起来,两股烟。

“少抽点。”袁波书记说。

“你不也在抽吗?”马其鸣说。

“我这是想不出主意。”

“依他的意思……?”马其鸣终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让你走,我找省委反映,他做工作。”

“李春江呢?”

“也调走,永远离开三河。”过了一会,又说,“有家农场,缺个书记。”

“这……”

长长的一声叹,又一声,接着又是烟。

“你到底……掌握了多少?”袁波书记的声音。

“目前还不多,但……再查下去,会牵出藤,带出秧,相信离大瓜不远了。”

“当初光远也这么说……”话简直伤感透了,听起来,就跟追怀死人一样。马其鸣不想闻这种伤感味,打断袁波书记:“光远太急,反走了弯路。”

“你不急?你以为你有多少时间,谁给你时间?”

“这事不能急,决不能!”

“可……他在等我答复!”猛地,袁波书记站了起来,“知道吗,刚才他还打电话,问我考虑得咋样,或许,他已经在动我的主意了,让我离开,让孙吉海上去,是件很容易的事。”

“这我知道。”

“知道你还磨蹭?”

“根太深,秧太乱,比你我想得都要复杂。”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问你,什么时候能有结果,怎样的结果?”

“……这……”

“算了,不说了,下棋,不下棋真能让人疯掉。”

棋刚摆上,电话又响了,是省里打来的保密电话,问袁波:“省人大或省政协,你选择哪?”

“我哪也不走!”袁波猛地扔了电话,转身一把掀了棋盘,喘着粗气说,“拿袁小安逼我,你们还算是人吗?”

马其鸣不知道袁波书记是骂他还是骂电话里的人,总之,事情已非常严重了。

第二天,袁波书记打电话给他,语气坚定地说:“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过有一点,要是因为童百山毁掉三河的经济,我饶不了你!”

事情就那么巧,就在那天晚上,唐如意突然打电话,说想见他,她在牧羊人家等他。马其鸣以为她开玩笑,想想又觉不是,匆匆赶到牧羊人家,窗前的台子前,果然有一个如梦如幻的影子。

他们寄给梅涵的,就是在牧羊人家偷拍到的照片,背景很模糊,但两个人说话的样子却很亲蜜。

“那……那些呢?”梅涵指着另一堆照片吼。

“这你还看不出,电脑合成!”马其鸣也让心里的火给激怒了。

“电脑合成?”梅涵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要拿照片细看,马其鸣一把打掉那些照片:“这种东西你还看,不怕脏了眼!”

梅涵忽然间傻了,自己多聪明一个人,咋连这都想不到。

平息掉后院的火,马其鸣紧着往回赶,梅涵不让他走,说怎么也得庆祝一下。“庆祝什么?”马其鸣一脸不解,他让妻子的反复弄得有些迟钝。梅涵一脸讨好相,声音娇滴滴说:“庆祝我们破镜重圆啊。”

马其鸣真是拿她没办法,不过,这次他真的没时间。

坐在车里的马其鸣苦苦一笑,想想这场闹剧,心里止不住地感慨,这种手段,他们也想得出。

车子在路上飞驰,马其鸣的思绪也在一浪接一浪地翻腾,其实,那晚他跟唐如意谈的,正是关于三河投资的事,这也是马其鸣想急于见到唐如意的原因。他跟袁波书记保证过,决不会因为童百山就让百山集团垮掉,必要的时候,可以采用收购或兼并。没想话说一半,唐如意便摇头,说她更看好新疆,接着她便大谈到新疆去的感受。马其鸣再三恳求,一定要唐如意把窗口选在三河,情急之下,他忽然抓住唐如意的手:“就算帮我一把,好吗?”唐如意发出细微的颤抖,怔了一会儿,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顽皮地一笑:“凭什么?”

马其鸣让她问得一愣,忽然有些慌乱。

是啊,凭什么?

刚到三河,马其鸣就听到消息:成名杰死了。

尸体是在昌市往西的野马滩上发现的,野马滩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戈壁滩,偶尔除了有骆客子过往,平日很少有人烟。老曾他们赶到时,尸体已经腐烂,发现尸体的是戈壁滩上的一位狩猎者。经法医鉴定,成名杰是被人勒死后抛尸荒野的。

离尸体五米远的地方,丢着两块假牌照。

很显然,成名杰一跳上假军车,便被对方杀害,然后他们弃尸逃跑。

这已是第二条人命,马其鸣心情很沉重,真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他要求李春江务必提高警惕,切不可再给对方可乘之机。李春江伤感地叹气道:“眼下这形势,真是防不胜防。”

李春江的神情有些灰暗,说话远不如以前那么自信。

马其鸣暗自疑惑:李春江这是怎么了?马其鸣并不知道,就在他家后院起火的同时,李春江也遭遇了同样的尴尬。那天李春江刚到吴水,本来是想二次会会李欣然的,没想护工玉兰随后打来电话,让他立即回去。他赶到医院,叶子荷捂着鼻子哭,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任凭李春江怎么问,就是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还是护工玉兰猜测:“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

护工玉兰这才告诉马其鸣,有个外地女人上午来过,跟叶子荷寒暄了一个多时辰,走后,叶子荷就成了这样。

外地女人?李春江更感蹊跷,这事怎么越听越糊涂。他抓住叶子荷的手,紧问道:“子荷,告诉我,到底是谁?”叶子荷仍是摇头,泪从眼眶里涌出来,湿了一脸。

根据护工玉兰的描述,李春江仔细想半天,忽然,楚丹的影子跳了出来。前些日子,李春江收到过几条短信,写得很缠绵,很煽情,当时还以为是搞短信诈骗的,没理。又是几天后,他一晚上接连接了好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接通,对方不说话,挂了,对方又很快打过来。李春江按对方号码打过去,对方却不理。号码显示对方是南方沿海一带的,具体哪个城市,李春江也搞不清。这阵联想起来,就断定这女人是楚丹。

“她来干什么?”李春江顿感事情复杂起来。

叶子荷像是成心跟李春江玩哑迷,除了哭,一晚上竟连一句话也没有。想想也是,摊上这号事,她还能说什么?

李春江跟妻子并没解释,有些事你最好不要解释,越解释越乱,越解释越有问题。这么多年,他跟楚丹一次联系也没,过去那档子事,早让他丢进博物馆了。至于她跟叶子荷说什么,是她的问题,想想,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他还是很担心,叶子荷现在的身体状况是经不住这种刺激的。

他再三叮嘱护工玉兰,要是那女人再来,一定要阻止她进病房,而且要尽快告诉他。

见李春江一脸郁闷,打不起精神,马其鸣说:“找个地方,跟你聊聊天。”李春江也正想出去排遣排遣。两个人便去了牧羊人家,等彼此把心里的难过事儿都说出来,忽然吃惊地盯住对方,——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导演?

2

季小菲这阵子可算是忙坏了。吴水抢劫案胜利告破,她接连发了几篇大稿,在报界算是美美露了一回脸。接着,又跟着李春江和李钰,追踪采访这起大案,尽管目前写的稿子还不能见报,但相信有一天,会成为轰动性新闻。

这一天,她刚刚跟随老曾从戈壁滩回来,就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说,母亲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人已经能吃进饭了。季小菲听了,心里真是高兴,她再三叮嘱父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父亲哑着嗓子说:“小菲你知道吗,看到你妈好起来,我比吃什么都强。”这话一下打翻季小菲心中的五味瓶,想想父母同甘共苦这半辈子,真觉父亲不容易。她含着眼泪说:“爸,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等忙完这阵子,我就赶过来。”老季在电话那头说:“菲菲你千万别扯心,好好干你的工作,对了,记着向马书记问个好,说我老季这辈子,从没打心里欠过谁的,这次,欠下他的了。”

合上电话,季小菲心里一片湿,不知不觉间,泪水湿了半边脸。她想起小时候很多事儿,想起父亲跟母亲吵架的那些个日子,忽然觉得,人生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父亲跟母亲,让谁看了也觉不般配,可就是这样一对夫妻,却风里雨里,相濡以沫,那些所谓的吵架,现在回头看竟成了感情的另一种表达。兴许,吵着闹着,才能这么磕磕碰碰把心融到一起。这么想着,脑子里突然冒出秘书小田,两个人又有些日子没在一起了,就在父亲跟母亲去北京的那个晚上,秘书小田傻模傻样地跟她求婚,她嘴上吃惊着,心里,却是格外地甜。

季小菲决计叫上小田,一道去乡巴佬吃沙米粉。乡巴佬的沙米粉味道纯正,跟她小时候在佬佬家吃的一模一样。电话刚通,季小菲突然眼睛一惊,前面车子里钻出来的,不正是童小牛吗?

童小牛怎么会出来?

到了乡巴佬,季小菲把街上看到的情景说给秘书小田,秘书小田毫不惊讶地说:“出来就出来,有什么奇怪的?”

季小菲让秘书小田呛住了,细一想,觉得小田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遂不高兴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咋不告诉我?”小田故作惊讶地抬起目光:“不就一个童小牛吗,多大个事?”季小菲通地放下筷子:“不吃了,跟你这种人说话,真累。”

小田看着遮掩不过去,这才原原本本将童小牛出来的事告诉了季小菲。

原来,这是马其鸣跟李春江精心谋划的一步棋。刘冬出来后,原想吴达功会设法放掉童小牛,没想吴达功来了个到此为止,童百山那边也是按兵不动,好像他儿子度蜜月一样,一点儿不急。这让马其鸣跟李春江号不准脉:他们为什么能这么耐住性子?加上朱牤儿迟迟不说实话,躲在一个亲戚家不露面,气得马才都想把他丢进看守所了。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就是担点风险也要逼朱牤儿说出实话来,一番合计后,决计将童小牛放出来,看看他有什么动作。

“这太危险!”季小菲高叫道。

“你小点声,这儿不是你家。”小田低声斥道。季小菲伸了下舌头,低头吃起沙米粉来。心里却想:这恶棍出来,又不知怎么骚扰我呢。

两点多的时候,李钰打来电话,要她立刻到吴水,说是有好消息给她。

康永胜招了。

大约是觉得再抵抗下去已没一点儿价值,加之李钰又将成名杰暴尸荒滩的悲惨下场说给了他,康永胜的心理终于垮了。

康永胜交待,李华伟饭里的断肠草是他放的,是童百山逼他这么干的。康永胜跟童百山的交情,已有六年之多,最早是因李欣然引起的。康永胜一心想往上爬,可在吴水又没过硬的关系,后来听说童百山跟李欣然关系很铁,正好童百山有个手下在吴水犯事,落到他手上,借此机会他便跟童百山套上了关系,后来他将那个手下放了,童百山答应在李欣然那儿给他说句话,想不到童百山很讲义气,没出两个月他便得到提拔,从派出所所长升为副队长,后来靠着这层关系又当上队长。

但是他的人生也走上了另一条道,对此康永胜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断肠草是成名杰给他的,关押李欣然的地方是他说给成名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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