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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独做天涯沦落人(下)

猛然惊醒…

雨已经停了…

娘…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我要替娘实现心愿…

我爬了起来…

那个姐姐的衣服在旁边的地上,和我的衣服一样,都已经打湿了,可我还是走了过去,捡起来,披在身上。

小环的饼…真的好厉害…

我能走动了…

或许,那场雨…也是娘送给我的吧…

我走…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走近小环的家…

我选了一条远一些的路…想回我的“家”…

现在的…那个“家”…

可我只走了几步…就站下了…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我没有走向“家”,而是折了回去,走到旁边的一户人家,虽然不认识,可还是敲响了门。

一个男人打开了门:“小孩,什么事?”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是什么意思?”

“你…你…这孩子疯了吧!”

“嘭”

很重的一声,他把门关上了…我走开了,我好像清楚他不会告诉我一样,不再敲他的门,走到了另一户人家门前…

一户…两户…

好多好多…好像有好几个十户那么多…

我问了那么多人…却没人告诉我…

我只是想知道…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时候…

我听到了很好听的声音…

是从那边的一座院子里传出来的…

我好像被叫过去的一样,走了过去…

“……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这是…这是什么啊…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温暖…

好多小朋友的声音…

我真的想狂奔过去…看一看…是什么样的孩子们…能得到…这么让人艳羡的…

幸福…

我走到那间院子前,远远地,我看到那个屋子里,坐着好多小朋友…

都比我大一些…

原来…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只需要长大…

是不是…只要我长大了…

就能像他们一样…

幸福…

“……。有钱道真语,无钱语不真;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劝有钱人。闹里有钱,静里安身。来如风雨,去似微尘。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先到为君,后到为臣。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自恨枝无叶,莫怨太阳偏。大家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似是受这声音的召唤,我走进了那间屋子,在前面站着的老爷爷忽然开口:

“停!”

那声音停止了…

那个老爷爷走了过来:“你…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怎么弄成这样?”

这时候,那些小朋友笑了,指着我…笑了…笑得那么灿烂…

曾经…我也这样笑过吧…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老爷爷,忽然,不知怎地,我哭了:

“我…我…哇!!!”

我坐在地上…第一次,哭得这么凶…

那个老爷爷蹲下身拍了拍我的头…在这之前…好像只有娘…这样拍过我的头…

我忘了,什么都忘了,只是哭…

我好像哭了一辈子…然后…我静下来了…那些小朋友里走出一个人:

“你是…慕慕?”

我抬起头,这个人…是大牛…

我忽然觉得大牛的脸这么亲切,哪怕他再欺负我,我也觉得开心…

我看了看他,转回头对老爷爷说:“我娘说…要我随便找个地方把她埋了…老爷爷…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爷没说话,他望着我,好像望了一辈子…然后他说:

“孩子…你娘在哪…带我去见见她…”

“她…她在‘家’里…我带你去…”

————————————————

一年了吗…

这一年…

明明…比一辈子还要久的…

“小起儿,你过来。”

这间已经熟悉了的房子里,一个熟悉了的声音在呼唤我,我兴奋地跑了过去:

“老爷爷!”

这个,帮我实现了母亲愿望的老爷爷,把我带到了他的家里…到现在,有一年了…

这一年…好开心…

“小起儿啊。”

我已经习惯了他一边说话,一边轻拍我的头的感觉。

“你可才四岁啊…这么小的年纪,我不能让你自己走啊。”

“我要走!娘说过,我能照顾自己的时候,就让我去找一个叫慕容云的人。”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慕容…那应该是你爹爹吧…”

“嗯。”

“他在哪啊?”

“他在昆。”

“昆?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娘说的。”

“昆…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你学会照顾自己之后,就去找你爹爹,他叫慕容云,他在昆。”

“就到这吗?”

“嗯,然后娘就死了。”

“是吗…昆…昆…我倒是知道几个以昆字开头的地方,可…那和杭州…可都隔着万水千山呢…”

“我要去!”

老爷爷看着我,看了那么久,现在我知道那不是一辈子,但是我还是觉得,他真的看了我一辈子…然后老爷爷拍了拍我的头:

“好…好孩子…你的书带上了吗?”

我从怀里拿出那本书,上面的四个字我认识的,是《增广贤文》,老爷爷笑着点了点头:

“都读熟了吗?”

“嗯。”

“没有不认识的字了吧?”

“嗯,没有了。”

“好…你只要一直一直带着这本书就好,最好是背下来,放在你的脑子里,这样就不怕丢了。”

“嗯,我知道。”

“那些你不明白的地方…不要急,你只要全都记住就好,你是个顶聪明的孩子,一定很快就能明白的…”

“好。”

老爷爷抱了抱我,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带着墨香的一个拥抱。

“好了。走吧…这是伞,还有这两锭银子,饿了,实在找不到吃的,就用这个买。”

“好。”

“我带你去过的那两个叫‘寺庙’和‘道观’的地方,它们外面墙上画的那两种图画你要记住,每到一个地方,就先去找一个画着那两种图画的地方,他们会让你住,给你东西吃的。”

“好,我记住了。”

老爷爷握着我的肩,好像还在想接下来要说什么,好一会儿,他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不说了,孩子,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凭自己的力量找到你爹爹,爷爷祝福你。”

“谢谢爷爷。”

我笑了笑,转身走出了老爷爷的家,我分明地看见,他的眼里,是闪着泪光的。

————————————————

我走在路上…衣上带着补丁…手里握着有些裂痕的油纸伞…老爷爷说本来要给我买一身新衣服和新伞,可后来觉得一个小孩子赶路不能穿得太光鲜,所以把钱都省下来给了我,让我饿得不行的时候买吃的。

我就把那两锭银子藏进了老爷爷在我贴身衣服上缝的小口袋里,让自己忘了它。

这一年,老爷爷教我认了很多字,读了很多诗书,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第一次见他时,他教那些小朋友念的《增广贤文》,老爷爷就把他从前抄的一本送给我了,我捧着它读了半年多,不知读了多少遍了,可就是读不够。

所以走路的时候我在读,躲在角落吃偷来的东西时也在读,夜里借着别人家的灯火,还在读。

走到了山里…我白天读…夜里,点起篝火,也在读…

————————————————

不知走了多少天,我从山里走出来了…

在山里,我按着老爷爷教我的,用石头或是泥巴打果子,虽然不准,但是矮一些的果子,还是打下来过一些的,原本和天一样高的果子,好像也近了…

走出山里之前,我在山上望见山下的一个小城,所以走出山里,我就向着那边去了。

我在山下的小路上走,没有读我已收在怀里的《增广贤文》,因为,我已经在背了:

“‘渴时一滴如甘露…醉后添杯不如无…’渴时一滴如甘露吗…当时…娘送给我的那一场雨…可不就是甘露吗…娘…你的心愿我已经完成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老爷爷说,他是随便找了个很好的地方埋了你,说风和水…都好…应该是吧…现在…我要去找爹爹…这也是娘的心愿…我一定会完成的…”

这时候…我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

熟悉…却讨厌…不…不是讨厌…

是恨啊…

“把钱都给我拿出来!哼,想跑?谁再敢跑都是他这个下场!”

我知道…那是山贼!

我跑到林子深处,望前边的路上看,好多…好多人影…他们手里握着弯弯的银色东西,老爷爷说那是刀,看到手里拿刀的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我静静地看着,连喘气都不敢。

他们脚下有一个穿着普通蓝色粗布衣的男人,身上有红红的…那叫…血…他躺着不动…我知道…他死了…

看着那些踏在男人身边的脚,我觉得那么熟悉…不过…我没有见过…只是因为…垂在他们脚边…那些闪着可怕的光芒的刀尖…

和那时…一模一样…

娘…不是被他们害死的吗…

不…她是…

她是被所有这些可恶的山贼害死的…他们…都该杀…

可是…现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们…杀更多的人…

“近来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

想起《增广贤文》中的这句话,我笑了…可心却不甘…

你们记住…早晚有一天…

我远离了大路,在林间绕过他们,向前走去…

远远地,我回头望…那些山贼…耀武扬威…他们手中的刀,也熠熠生辉…

为什么…

我只能这样看着…

叹了口气…叹气是在老爷爷那学来的…他经常会对着我叹气…后来我觉得…这样…总能解决一些什么问题,让自己感觉舒服一点,不再那么难过…

我转回身…继续走…

走了好一会儿…前边,忽然传来几个人的轻声惊叫…

我又有点害怕,所以,又躲进了林子里…

我是不是不应该走那条路…而应该一直在阴暗的林子里行走呢…也许这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那充满光明的路…不属于我…

我隐藏在林子里,向前面有人发出惊叫的地方凑了过去。走到附近的时候,我看到,那是一驾马车,车上下来了几个人,他们穿的衣服好漂亮…衣服似乎都在辉映着太阳的光辉…

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老爷…这…马车的车辕断了…”

然后,又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男人的声音…真好听…那么洪亮…听起来却并不会让我害怕和讨厌…反而好舒服…

“哦?还有这等奇事?当真是怪了。这车才用了几个月,怎么就断辕了?”

我又走近了些,现在,透过树木的间隙,我能清楚地看到他们了,随着那个声音很好听的男人下车的,还有一个女人,她怀里抱着什么…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然后,我看见了,那是一个孩子…白白嫩嫩的小脸蛋…让我都觉得喜欢…

而那个女人…我…我不敢相信…可是…她的确…比我娘…还要美…比那个打我耳光的白色的女人要漂亮好几个十倍那么多…

“老爷…”那个女人开口了…那么温柔…竟然…和娘一样温柔…听到她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忍不住流下泪来…

“老爷…车折辕、马断辔,这都是大凶之兆,我看…这西湖…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那个声音很好听的男人笑了:“哈哈,怎么不去,这西湖是必须要去的,络儿你缠了我那么多次,这次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腾出时间来,若是再不去…可太对不起络儿你了。”

“老爷…我是想和老爷一同去西湖游玩,可比起这个,若是老爷你和孩子们出什么事…”

“呵,好络儿,有你在,我们能出什么事啊,再说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除了络儿你,我败给过谁啊。”

“你啊,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年轻气盛的模样…”

“哈哈,年少轻狂嘛~你不是就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老爷…呵…风哥…你啊…怎么永远都像个孩子一样…”

“嘻嘻,要照顾我们这四个孩子,可要辛苦络儿你啦。”

“唉…你啊…”

这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为什么…会这么迷人…

那个男人又说话了:“你先回去吧,回府之前到镖局知会一声,告诉副总镖头我们一家可能要多耽搁些日子,让他多辛苦一下,继续代我打理镖局事务。”

那个最先说话的男人回答:“是,老爷,那小人便回去了,老爷夫人一路平安。”

那个女人说:“多谢,辛苦你了。”

“夫人言重了,小人这便启程了,告辞。”

那个男人说完就离开了,然后那个说话声音很好听的男人大声说:

“冰儿、雪儿,下车吧,马车坏了,爹娘带你们走路去西湖。”

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原来车里还有人…

一个差不多和大牛一般高的男孩子跳了出来,他的衣服真漂亮…他还梳着好看的头发…娘以前也会给我梳的…

那个男孩子跳下车之后就转过身看着马车,我没看清他的脸…

他对着马车喊道:“妹妹,下来吧。”

这时候,从车里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和我一般大,看起来应该比我矮一些,比我小最多不过一岁吧…她…简直太好看了…她比小环和燕子漂亮得多了…她的脸蛋就像娘为我拨开的荔枝那样…晶莹剔透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亮…那么好看…她在他哥哥的搀扶下,跳下车,她粉色的小裙子轻飘飘的…她整个人…就像…就像娘说过的小仙女一样…我不知道到底应该说是漂亮还是好看…比漂亮还漂亮应该说是太漂亮了…那我看到的这个小女孩…应该就是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漂亮了…好多好多的“太”漂亮了,好几个“十个”都不够…

那个说话声音很好听的男人说:“冰儿雪儿,你们看这里漂亮吗?”

那个小哥哥…我不知道他是冰儿还是雪儿,他说:“不就是一段林间小路吗。”

那个好多个“太”漂亮的女孩…我一直看着她…她说:

“嗯,好漂亮啊。”

她笑了…我觉得…比起林间的小路,和路边我藏身的晦暗的树林,只有她才配“漂亮”这两个字。

说话声音很好听的男人说:“那我们就从这里走去西湖,西湖比这里可漂亮百倍呢。”

那个哥哥没有出声,那个漂亮的女孩却笑得更漂亮了:“嗯,好!”

让这树林漂亮好多个十倍…我看…也配不上属于她的这“漂亮”两个字…

“呵,络儿,我们走吧。”

“风哥…你啊…从来都不听劝…好吧…络儿都依你就是了…不过还是处处小心为是。”

“好,你们都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决不让你们受半点伤害。”

“呵,傻哥哥…冰儿雪儿,我们走吧。”

那个漂亮的女孩,拉起她哥哥的手,沿着小路向前跑去,同时,她笑出了声来,这声音,比家里…以前那个家里的风铃还要好听…

女人笑着对前面的兄妹两个唤道:“呵,冰儿雪儿,跑慢一点,别摔倒了。”

说完,女人向林子这边看了一眼,就追上去了。

我望着那个女孩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在林中…悄悄地…远远地…跟着她…望着她…

忽然…我想到什么…

我的心都凉了…

就像娘给我的那场雨一样…几乎让我一直凉到心里…

那个方向…

是我来时的方向…

那前面…

有山贼啊!

他们…

她…

会不会像娘一样…

死了…

我拼命地喊了一声:“别去啊!前面有山贼!”

然后,我在他们看不见的树林里,疯了一样往回跑,跑向那群山贼的方向…

我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说话声音很好听的男人跑到了那个漂亮女孩和她哥哥身边,拉住了他们,没有继续向前走,然后,往我刚刚出声喊的方向看。但林子很暗,而且我已经不在那了…所以…他看不见我…

见他们停下,我开心地笑了。

近了…前面…就是那些山贼,他们…果然还在…

我不能让他们伤害他们…伤害她…

我丢掉油纸伞,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老爷爷的两锭银子,跳出树林,大声地喊:

“山贼!我这有银子!”

他们…看我…

我记得…在那个白色的地方…那些喜欢白色的人…也这么看过我…

然后…他们走过来了…

我知道…他们…像那白色的女人一样,又要打我了…

我狂奔…

在路上…

他们追我…

我跑进树林…

他们追我…

我跑上山路…

他们追我…

我往山上跑…

他们还在追我…

忽然…

我不知道怎么…

摔倒了…

和平常摔跤不一样…我摔倒之后不停地撞着地面…可能是地面…我也不知道了…每一次都撞得好痛。然后,像从那个白色的地方被丢出来的时候一样…“咚”的一声…我终于最后一次撞到地面…最后,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块好高好高,能碰到天的大石头…后来…我才知道…那叫悬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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