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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正君侧夫

有的人会自愿披上战袍,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而有的人则是被迫穿上战袍,被人推到战场上,最后却发现这身战袍原来很合适。

罗依也许属于后者,虽然她不是完全被迫,但周旋在两个王爷之间,着实是苦不堪言。从硕王府出来后,她一路满腹心事的走回德王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德王爷——她感到自己仿佛是被愚弄了,也许是被命运,也许是被这姊妹俩,也许是被自己;随后,她又愈加感到自己仿佛是走在一条绝路上,应承了二位王爷相同的谋士邀请,她发现自己开始了玩火自焚的第一步。

为了拿到金牌可以产生舍生忘死的决心是一回事,但要把这种决心付诸实践又是另一回事。

她感到一种麻木的恐慌,仿佛是钝刀子割肉,又仿佛是提着昏暗的灯在黑夜前行。罗依完全不知该往哪里走,这盏昏暗的灯似乎每次只能照亮几步路,以后该怎么办,全得凭借摸索和赌博……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不得不这么做……她发现自己是这样的孤立无援,她发现现在竟如此强烈的需要风华。只有风华知道真相,只有风华能排解她的忧愁,也只有风华能给她出主意。

可回到德王府,这强烈的希望却立即落空了。

“果然不错,硕王爷的确善用反间计,这次并未出乎我的预料。”当德王爷听完罗依的汇报后,苍白的脸色蒙上了一层阴郁的黯然,她习惯性的踱步到窗前,注视着外面夕阳西下的景象。

日落的景象一定程度上更为德王爷心中平添了几抹哀愁。

大景国,也会像这渐渐暗淡的落日一样消沉下去么?前些年的繁荣昌盛,是否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皇上年少登基,未曾有过多少阅历,平时有什么疑难问题,常常依靠着她,因为她相信她能帮忙分担国家大事……可若论吃喝玩乐、出游结伴,皇上又偏偏喜欢依靠硕王爷,因为硕王爷精于游戏、花样百出,硕王爷不曾在皇上面前谈论政事,可德王爷知道,这往往更加可怕。

该如何是好呢?

德王爷扭过头看着沉默的罗依,眸子里多了几分她还没来得及掩盖的清冷。罗依自然看出了这抹冷光,但她依然与对方对视,坦然淡定,她可不希望自己费力不讨好,替德王爷打听情报反倒又被她猜忌。

该信任她么?德王爷蹙眉想道。

“辛苦你了,罗依。”德王爷最后说,低垂了一下眼睛,再抬眼时,眼中多了几分温和的笑意,“本王不会忘记你今日的涉险所为,那么日后……你有何想法呢?”

按理说,依据德王爷的性格,如上这番话出自她口,已经是很高的赞扬了。然而罗依并没有对这份赞扬表示出由衷的轻松和喜悦,她不是瞎子,德王爷从冷淡到笑意的变脸她不是没看到。况且她总觉得德王爷是话里有话,这句话,既是感谢,又有那么点威胁的味道,“涉险”二字,只怕是一语双关、代之二人吧?

罗依略想了想,决定不从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已经足够被动,必须尽快在德王爷面前找回失落的主动权。

“回王爷,其实……具体的想法还没有,我为硕王爷是假,为王爷是真,”她说,“我现在只认准了这一条路,其余的,我听您的安排。”

德王爷点了点头,随即道:“她既是要将你安插入府,明日你回信给她汇报便是,”她边说边走回书桌坐了下来,“如今战火方起,暂时还看不出动向,过几****会给你几份情报转交给她,这些日子暂且无事。”

罗依点了点头,知道谈话到此为止了,便起身向德王爷告退。这一整天,她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竭,现在极度渴望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或许……顺路想办法去见见风华也未尝不可……她存了这样的心思朝门口走,正要出去时,又听得德王爷叫住了她。

“罗依,”德王爷说,站起身来,隔着几步之遥与她相望,“须要知道,你这份差事,握着你与本王二人的性命,稍有差池,你我都不得脱身。”她说到此处,见罗依点了点头,便继而道:“因此,还望你三缄其口,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此事分毫……即便风华……也万万不可。”

罗依一怔。

不能与风华提及?这德王爷果然是个狡猾的狐狸,她怎么就猜到她要去找风华?原来国家大事两人能一致对外,感情问题竟然还把她当对手——悲剧的罗依一时单纯,有了间谍身份,就把自己的“小三”身份忘得一干二净——不能面见风华,不能找人商量对策,恐怕连托付阿宁替她和风华传话都不能够,德王爷以这句话作为今天的总结,对罗依而言全然不是完满的收尾。

“唔——王爷多虑了,”罗依强颜笑道,觉得自己今天这样屡屡人格分裂,活得格外恶心,“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能随便说出去呢?当然得三缄其口……再说,就是我想找他,也找不到的,是不是?”

德王爷听得最后这个问句,嘴角抿了抿,露出些许莫名的笑意。

她注视着罗依离开书房,许久之后,才唤侍官进门。

“王爷,此刻需传饭么?”侍官进门问道。

德王爷点了点头,吩咐侍官命人将晚饭带到风华住的白梅居,随即起身前往时,又对侍官吩咐道:“对了,命人暗中看住罗依,以及随她而来的那个贱奴——还有——”她已经走到门口,复又问,“那个叫阿宁的贱奴,犯了宁儿的名讳,如今是否已改名了?”

“是,如今那贱奴改名燕宁,只是……罗姑娘似乎说什么……叫阿宁顺口,私下还是叫他阿宁。”侍官回禀道。

德王爷闻言,眉头反感的一蹙,但随即又舒展开来,并未对罗依的举动做什么评价,沉默无言,在随从们的陪同下离开了书房。

白梅居内,风华已经按规矩预先在门口恭候德王爷。

德王爷进了门,走近他,顺势一打量,却看到风华虽是低垂眼睑、貌似恭顺,可那修眉却是微微蹙起,不经意间带出几分不耐烦和不情愿的神色。

进了屋内,德王爷今晚也不用下人伺候用饭,只遣散了众人,夫妻二人作于炕桌两侧。

直到此时,德王爷方才问风华:“怎么,不愿本王前来?”

风华正拿起酒壶要为德王爷斟酒,听到这句问话,抬起眼来,并未作丝毫掩饰,只坦言道:“是,下奴觉得……您一再驾临白梅居,并不好,”他一边说着,一边为德王爷斟满了酒,继而道,“王府的正君是风凝,除却风凝,还有侧夫风吟,下奴依然是贱奴只身,您不该这般冷落他们。”

全府上下的男人,能这样指责德王爷的,恐怕只有风华一人。

德王爷一笑,反问道:“如此说来,你是想要本王还你个名分?封为侧夫……亦或是……重为正君?”

“下奴不想要名分。”风华说,眉头一蹙,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反感之情——此时他方才意识到,原来对于正君或侧夫的封号,对于这样屈从的旧身份,他内心竟然还是在抵触——尽管他做好准备,知道德王爷近期或许会提及名分一事,可他却依然不能排斥心中固有的感觉。

那日抱着小远,摇摆不定,思考着也许能留下过安稳日子是一回事,他也承认,留在王府衣食无忧、家庭团圆,是极大的诱惑;可真的要他再次回到过去,回到只侍寝妻主、考虑生子、绣花读书的正君生活,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

“更何况,”风华继而道,“下奴听说,明国与景国正式交战,已有外患,王爷何必再在府内制造矛盾,引起内忧?”

德王爷眉梢微扬:“你知道交战之事了?”

风华笑了一下:“下奴一向不愿锁在闺阁,想必您也能料到的。”

“本王的确料到你会打探此事,没有那些不安分,你就不再是你了,”德王爷说,语气间不经意带出几分暧昧之情,但显然,这一回她的确没有发现自己这份情感,只对风华一笑,复又问,“那么,对于此事,你又有何看法?”

“下奴以为,此事若往大了说,关乎国家安危,若往小了说……则关乎您与硕王爷的存亡,”风华坦言道,与自斟自饮的德王爷对视,并未见她有丝毫不悦之色,“也许此刻,正是考验罗管事出谋划策的能力,下奴……”他略一沉吟,不希望表露出对罗依的关心,免得给她惹麻烦,然而他又希望德王爷能知道,他对罗依的确是关注的,随后,他复又道:“下奴并未看出罗管事能胜任此事。”

德王爷心中有了些许醋意,尽管风华是在否定罗依。

“不错,”她说,“以罗姑娘的‘小聪明’,的确不能胜任国家大事,但也不失为一个援手。”她说到此处,放下酒杯,凝视着风华,嘴角微微有了些清淡的笑意:“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风华错愕的看着德王爷。

他能做什么?

不,他甚至不知道,他愿意为她做什么?

“此次交战,硕王爷恐怕不会错过时机,”风华轻声道,他十分清楚,明国大举攻克景国,不论结果胜败,这姊妹俩最终恐怕只能活一个,“您与硕王爷都只是一线生机,如此重担,下奴即便有为您出力的心,恐怕也不能担当。”

“你错了,”德王爷道,“不止是本王与她,性命攸关的,还有宁儿和小远。”

风华没有接茬,与德王爷一样,提及这双儿女,他的神色也黯然了下来。也许,他与小远早晚都能随罗依离去,虽然目前局势尚未明朗,但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留在小远身边……而他的女儿阿宁呢?德王爷一旦倒台,阿宁作为她的嫡女,轻则流放、重则死刑,总之是不能有善果的。更别提,如果中途出了差错,小远还没来得及离开,作为王府奴籍的孩子,更是命运乖舛不可预测。

风华忘不了那白衣老妇的警告:血光之灾。

他和罗依竭力避免遇到这场灾难,可现在看来,他却已经提前隐约嗅到了未来的血腥。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风华终于开口问,痛定思痛、权衡再三,他依旧拿出了他素来的果断。

“我会将你封为府内侧夫,给你名分,取消奴籍,方能常住府内,”德王爷说,“在硕王府,我已安插密探,届时若有消息传入府中,你所要做的……便是清除她的爪牙,缩小她的势力。”

风华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有明白德王爷的意思,可他又的确是听懂了她的话。

他蹙眉看着德王爷,瞪起了眼,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我杀——”

“清除棘手的爪牙,扫平我们的障碍,杀人性命,亦是一份光荣。”德王爷对风华说道,“她与明国已经暗自往来,势力越扩越大,难道你希望我死在他们手下么?”

可这不一样,风华暗自想道。

战场杀敌是一回事,身为杀手刺杀本国或明国的人,就是另一回事——同是取人性命,一个是战斗,一个是谋杀——这触及了风华的底线,他尚且看不得他人受苦,又何谈取人性命?

可风华也清楚,只有他,不在硕王爷的掌控之内。

硕王爷恐怕早已将德王爷手下的杀手了如指掌,一招一式恐怕都在她的算计之内;而他,硕王爷听闻的,也只有他的美貌,从不知他还会武。

风华低下了头,拳头紧握,半晌无言。

他习武,为的不过是强身健体、保护妻主,仗剑护人,执剑杀人……他可以这么做么?他值得这么做么?

“好。”良久沉默,终于换回风华一句简短的应承。

他抬起头来,与德王爷只短短的对视一瞬,便移开了目光,别过头去,凝视着那缓缓滴落的蜡泪。

小远……爹如今,要做一个杀人的刽子手了,沾染了他人的鲜血,爹已经没什么资格为你做一个好榜样。那么,就让爹为你创造一个好的条件、好的机缘,让你安安全全的等到金牌得手之日,带你离开这里。

真的,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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