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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去留之间

午饭过后,德王爷还有公务要办,不能再陪风华,而风凝也以让风华父子单独相处为由先行离去。如此一来,落雁阁内,便只剩下风华与小远二人,男人对男孩,久久沉默无言。

风华沉思的看着小远,不知道该与这孩子说些什么。该说什么好呢?那张精致的小脸,瓷娃娃一般了无生气——上次让小远开心,多亏了罗依的动画片,而这次,孩子明显又恢复到了最初印象的死寂,这让风华也不敢再贸然亲近他。

小远低头不语,默默看着自己穿着缎子鞋的脚尖,风凝专门为他梳了当下小男孩最流行的发式,几缕典雅的长鬓角垂下来,不经意间为这孩子平添了几分娇柔之情。他感觉到了风华的注视,可是并没有抬眼做出反应。

小远还记得,在他第一次与爹爹见面时,他曾暗暗立下志向,要大胆一些,开朗一些,好让爹爹喜欢他,好尽快能和爹爹相认。可如今,轻而易举的便认了爹,小远也觉得没必要再挑战自己的勇气,刚刚冒了个小头,便又回到了为自己打造的坚固堡垒中。

事实上,这个五六岁的稚嫩幼童,此时此刻,有生以来第一次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风凝讨厌他、打骂他,可突然又给他穿漂亮衣服、饭桌上还不断地照顾他。也许……小远默默的猜想……是因为风凝还是害怕主母,他就像戏台上唱戏的人,是在表演……小远不知道还有什么词比表演更贴切,但他幼小的头脑中依然根深蒂固了这个概念:风凝是在表演,对不同的人,演不同的戏,就像他看到同一个演员唱完女人又唱男人。

可主母却还是喜欢风凝,小远想不通,主母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总在“表演”的人,可他却豁然开朗,也许表演,会让别人喜欢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小远忽然强烈的想要试验这种表演的感觉。就好像风凝的作为是一种诱惑,小孩子不知对错,只知道新奇,因为他对风凝的阳奉阴违懵懂,所以他想亲自体会……带着这样有些扭曲的猎奇心理,小远迫使自己抬起头来,与风华对视。

风华正想着是否要以那天的动画片作开场白,好让小远先高兴起来,可没料到这孩子却先抬眼看着他,有点胆怯,但似乎又想说话。

“小远,”风华轻柔的呼唤,打量着孩子,发现他还是那样欲说还休的怔怔与他对视,猜测小远其实也没话可说,便拿了块点心,先对他说道,“吃块杏仁糕么?”

小远犹豫了一下,怯怯的伸出手来,拿起了那块点心,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风华问。

小远点了点头,进而脑子里想起风凝那一脸的笑意,不禁怀疑自己笑一笑,是否也更好?虽然他不大会笑,可到底是孩童心性,进一步的好奇再次促使他再次勇敢的挑战了自己,对风华笑了一下。

风华见小远对他竟然一笑,心中立即暖意乍起、感动不已,他也对小远慈爱的露出笑容,柔声道:“既是好吃,就多吃些……方才在饭桌上,怎么才吃那么少?”

小远见爹爹态度对他愈加和蔼可亲,心下便验证了方才的想法,原来这样的表演,不止主母喜欢,就连爹爹也喜欢。

“小远……吃饱了。”小远对风华说,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手里的点心,一边好奇的打量着爹爹的神情,真的……爹爹好像很喜欢他刚刚的表演,到现在一直还开心的笑。

风华听闻这句话,脸上的笑意虽未减,可心中却已凉了几分。

午饭时,他明明看到小远只吃了那么几口饭,年纪再小,也不该就吃那么两口便饱了。是他不敢吃,还是从小就吃得不多?风华审视着小远这皮包骨头的瘦小身子,判定答案应该是后者。也许,作为一个有心病的孩子,对外界太敏感,风华今日亲眼看到,就连丫鬟或小厮来端菜倒茶,小远都要放下筷子看着,直到他们彻底走了,他才放下心来继续吃饭。

德王爷坦言相告,是因第一次选得管教娘子太严厉,背着她总打小远,才把小远吓出毛病来。那……到底是多么狠辣的女人,竟能把一个孩子吓到如此没有安全感的地步,他可怜的儿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多少噩梦,以至于连吃饭都惴惴不安。

风华不能去想,不敢去猜。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克制自己不要猜测孩子的过去,随后睁开眼来,对小远笑着问:“小远,爹爹能……抱抱你么?”

小远的身子一紧,他是很抵触别人抱他的。可风华这种慈爱的笑容,这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又让他觉得也许抱一下也没什么,于是,他微微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等着风华的拥抱。

风华见他同意了,便张开双手,慢慢的、轻柔的将孩子搂入了怀中。他结实的臂膀环绕着孩子瘦弱的身躯——这副小小的身子,真的太瘦弱了,抱在怀中,轻飘飘,宛如抱了一副骨架子——这种感觉令人心碎,却又令人安慰,毕竟不管怎样,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将儿子搂入怀中了。

四年的梦,终于成真。

朝思暮想的儿子,此刻就安稳的在怀中。

风华可以感受到小远的身体渐渐放松。

小远现在已经不是在表演,而是真的沉浸在了父亲的怀抱中,体会着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虽然他不会回应这种感觉,可这种陌生的安全感,他却不曾感到害怕。

风华闭上眼,默默的闻着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亲情的感觉让他的内心再次动摇。真的要去中国么?留在这里不好么?留在这里,他一样可以陪着小远,一样能够保护小远,也许……孩子的病并没有预想的那么严重,也许这孩子只需要大量的关爱。那么他就这样留在王府,日夜陪着孩子、爱着孩子,没有颠沛流离、没有轮回纷争,不好么?

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风华了。切肤之痛教会他,如果能够陪伴小远,那么放弃尊严、放下男尊的梦,像景国其他男人那样安分守己的持家度日,他……也许也能行……也许。

说真的,他舍不得让这弱不禁风的孩子,经历风浪。

更何况,那金牌,只能带走宿命轮回的两人。

人的本性都是好逸恶劳的,包括这个永不妥协的风华。当面对失而复得的儿子,面对金牌宿命的定论,先前的果断和决定都已经开始动摇,曾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儿子到中国好好生活,可现在却不敢面对如果金牌穿越失误的未来。

风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将小远搂得又紧了些。纵然他以为自己是坚强果敢的,可面对亲情去留,却依然摇摆而不能抉择。诱惑太多,美好太多,他逃不开宿命,也逃不了本性。

另一方面,当罗依从大杂院的管事提升为德王府的谋士时,她知道风华一定趁养伤期间做了许多努力才让她也进入王府,满心欢喜,欣慰释怀,她挑了阿宁作为贴身伺候的贱奴,高高兴兴踏上进入王府的旅途,全然不知道风华心中已是动摇波澜、不比当初。

罗依来到王府这日,风华正在房内继续养伤,德王爷并没有告诉他。她只是转而告诉罗依,风华身体一切都好,只是失血虚弱,须得多多休息,暂且不能下床行走。

罗依与德王爷自然也是相见甚欢,两个人相聚落雁阁,饮茶听戏,又交流了进来景国与明国的时政看法,倒也其乐融融。罗依并未对德王爷所说产生怀疑,尽管当她听到德王爷说风华不能起身行走,第一时间便察觉对方是在敷衍欺瞒,但也只能自欺欺人的装糊涂。在德王爷面前,罗依总有一种类似于插足小三的感觉,特别是今日入府,这种“小三”的感觉在她心中愈加强烈。

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破坏德王爷家庭和谐的始作俑者。

毕竟,风华与德王爷是结发夫妻。当日德王爷营救风华时,罗依已经看出他们往日的情分其实还在,而现在风华回归王府,与小远和德王爷又一次组成完满的家庭……她不知道自己除了破坏人家的家庭,还能算得上什么?

听戏时,带着这样的想法,罗依怀着一种负罪感扭头看向身边的德王爷。

这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女人,也是一个可以称之为铁石心肠的女人——德王爷——她能冷酷无情的掩饰对风华的爱,对小远的爱,还能够对自己的感情收放自如,完全不受感性的困扰。这样一个女人,罗依不相信德王爷察觉不到她与风华的关系,但她为何能让她来到身边?是因为风华的说服力无比强大?是因为她想要以德报怨?还是因为……她想把她操控到身边,把最危险的人变成最安全的人?

罗依不知自己留下来的理由是什么,不管怎么说,德王爷破例让她步入王室生活,是对她有恩。

她真的要把风华和小远从德王爷身边带走?如果这么做,那么她与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又有什么分别!

一场戏听罢,罗依已经没了决断,她完全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和意义,也许……这就是德王爷的用意?

从戏园子走出来,天色将暗,德王爷与罗依喝了会儿茶,与她话别闲聊了片刻,这才命人将她送回住处。

这边送走罗依,德王爷便来到风华的房内,叫人将晚饭置于窗前木炕之上,与风华相对而坐,两个人快要吃完饭时,德王爷才对风华道:“今日,罗姑娘入府了。”

风华抬起眼来看着她,眉头一蹙,目光中明显有了不满的神色,但他没有说话,只默默等待着德王爷再次开口。

德王爷见风华沉默,垂眼沉吟片刻,复又抬眼相问:“你出卖自己,换得她入府,给了她一个她完全不想要的谋士,如今,可满意了?”

“下奴只想两全其美,”风华对德王爷道,平静的注视着对方,尽管知道德王爷此刻的冷静代表着暗潮汹涌的危险,但他没有移开视线,“下奴不愿欲盖弥彰,也不愿欺瞒王爷,这其中因果,绝非您所想的那般……只是另有机缘,下奴暂时还不能……坦诚相告。”

德王爷默默的审视着风华,半晌不曾言语,笑了起来:“你想走,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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