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有回首,依然屹立原地,像是在幂思,更似在回忆...
店里的酒客无不被怔住,虽只有短短几句话,但顷刻间,所有人的脸上均呈现出仿佛是在听完一段传奇故事后才有的兴奋和激动,似乎完全忘了一开始在这里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的确,没有什么能比听到‘阿飞’和‘小李探花’这两个名字更令人振奋的了。因为无论是谁都知晓昔年李寻欢和阿飞的传说,他们伟大的友情和侠义精神,感染了整个江湖,甚至于他们的后人。
少年不再多说,踱步离去……
他不是在等人么?要等的人还没来,他却走了?
其实,从他起身离桌的那一刹那,就已得知他要等的人已经来了,不但已经来了,并且就在门外等着,等着他走过去。
他能从人声鼎沸中听出那个人独特的脚步声。
于是他离座。
他能于千万人中感觉到那个人独一无二的气息。
所以他过来。
这个人,自然清楚少年在等,一直在等。
知道少年会晓得她何时抵至。
也明白少年正在走来。
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
——她,自然是个女子,
——门外,一身艳红衣裙,
——似火。
——红衣似火的女人,漂亮的女人。
——这种火,绝对是一把柔情的火,
世间不是唯有水才能够与温柔相伴,
柔情,并非只似水!
火,更意味着火热浓情、裂焰红唇、艳绝无边。
若有人看到这位女子,便再也不会眷恋任何迷人的景致。她的美,足可以令这个季节开得最妖艳的花朵也不仅醋意盎然。
不论是哪个男人,只要看她一眼,也决然拿不出天下任何一样东西来和她媲美。比起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年当然看得到。
因为他已走到红衣女子的跟前,
直到看见她,他脸上的表情才起了一点变化。
他明显有点激动,虽然只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虽然马上又被他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迅速的掩盖了下去。
他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剑,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红衣女子看着他,亦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美丽就是她的表情,她已不需再做任何表情,也足已展现出自己最动人的一面。
她,就是他要等的人,
他,便是在这里等她的人,
他却无言无语,没有吐露出一字一句。
她亦无声无视,没有表现出一举一动。
他注视着她,她凝望着他。
四目相对,并没有少年想象中的那份期许和温暖。二人皆似不识对方,因为只有当陌生遭遇陌生,彼此的目光才会是如此的淡陌。
许久……
他终于还是开口:“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她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美,虽只有几个字,却幽弱动听,好似流水。
少年道:“我,我回来了,我想,我已经快完成我的愿望了。”他握剑的手更紧,说话时嘴唇在微微的颤动,虽然已在极力克制,但仍不难被女子察觉。
女子道:“你为什么要冒充阿飞?”
少年抬头,缓缓说道:“我只有冒充他,他才会重出江湖,我只有冒充他到处做他不愿意看到的事,他才会现身。只有他现身江湖,我蓝佳城才能打败他。”
女子轻轻一笑,似讥似不屑,可不论是哪种笑,也尽管她的嘴角只是那么轻微牵动了下,在任何人的眼中,却犹似冬去春来之后万物苏醒般的生机:“打败他又能怎样?”
蓝佳城双眼骤然放出咄咄逼人的光芒:“七年前我就说过,我要将他们一一打败,我一定要成名,我现在还没有成名,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他们,因为我只有靠去战胜他们成名而引以为傲,其他人----不配。”
……
蓝佳城的思绪慢慢回到了七年前。
七年前,长亭外...
长亭,自古以来就是人们饯别之地,离别总令人黯然神伤,这使得“长亭”这两个字的本身就仿佛带着凄凉萧索之意。
雨已住,荒草凄凄。
长亭外,小道边,正有一双少年男女在殷殷话别。
英挺的少男,多情的少女,他们显然是相爱的,他们本该厮守在一起,享受青春的欢愉,为什么要轻言离别呢?
少男的身上负着剑,但无论多锋利的剑也斩不断多情儿女的离愁别绪,他眼睛红红的,仿佛也曾流过泪。
“送到这里就行了,你回去吧。”
少女垂着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少男道:“不知道,也许一两年,也许……”
少女的泪又流下,道:“你为什么要我等这么久?为什么一定要走?”
少男的腰挺得更直,道:“我早就说过,我要找到那些人,将他们击败!”
他凝注着远方,眼睛里发着光,接着道:“那些在兵器谱上列名的人,上官金虹、李寻欢、郭嵩阳、吕凤先……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比他们更强,然后……”
少女道:“然后怎么样?我们现在已经很快乐了,你将他们击败后,我们难道会更快乐?”
少男道:“也许不会,可是我一定要去做。”
少女道:“为什么?”
少男道:“因为我不能就像这样默默无闻地过一辈子,我一定要成名,要像上官金虹和李寻欢那样有名,而且我一定能做到!”
他紧握着拳,显得那么坚决,那么兴奋。
少女望着他,目中带着叙不尽的柔情蜜意,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无论你要去多久,我都等你。”
回忆起七年前与她在长亭饯别的时刻,蓝佳城的脸上泛满了温柔,又有谁曾想到一张如此俊傲的脸上居然也能布满温情。在他的脑海里,他每天都会反复重温与她离别前的柔馨:她对他所吐出的每一个音符,交换的每一抹眼神,依依不舍的每一桢情结,那种牵肠挂肚的相思,那种含情脉脉的期盼,就是他在江湖中奋斗的动力。他不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不想陪伴在心爱女人身边的自己是无名、无权、无势、无威的。所以他要成名,为了自己,也为了她。当初他们心里虽然充斥着离别的痛苦,却也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
七年,不长,却也不短,他对她说只要七年,七年过后在这里约见。今天,他和她都没有失约,但却似没有了七年前的那种感动。难道少女等待他的誓言已经不在了么?
他很清楚,他就快接近成功了,因为他对自己现在的武功很有自信,自信他绝不会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甚至会比李寻欢更有名。
然而,一场江湖一场梦,他不知道自己是得到了最重要的,还是失去了最重要的。因为往往有名的人都是以很多失去做为代价而成名的。可还有更多的人,为一博名利失去了一切往往还做不成名人。若非如此,人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和遗憾了。
蓝佳城目光清如水,注视着女子:“你已经不会再为我流泪了,是么?”
女子的双目淡似冰,——冰,只会比水更冷、更寒、更淡。仿佛七年前长亭外送行的人不是她。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依然面无表情,道:“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回想,那时我幼稚,你冲动。而现在,你已经快达成你所谓的理想。”她略顿片刻,即接道:“而我……我也有了自己的归宿。”
蓝佳城的面部不由地抽搐了下:“归宿?”
女子默默说道:“是的,没错!”
蓝佳城没有说话,握剑的手因过度的用力而凸暴出了根根青筋,仿佛是要把这柄剑彻底粉碎。
或许,在他心中还有很多的问题要问,还有更多的话语要诉。但,他已不需再问,不必再说。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还要茹苦追问经过。
七年的变化的确很快,虽然在离开后的每一天他都会去想象,想起她的颜容和离别时的种种感动,甚至想象过他在归来后,会有她飞奔过来的一个喜悦拥抱。而当今次再见她,却连自己心中也没有了应有的欢喜和熟悉。
为何会这样?
为何是这样!
是他在变?
还是她已变?
少年清楚自己的变化很大,他的变于剑、于人、于忆、于昔。
然而她的变化更大,她的变在心、在情、在言、在行。
若要了解一个人在某段时间内产生了多少改变,只须了解在这段时间内外界的人或事对这个人所产生影响的深刻程度。似乎与时间上的长短并无多少关联。
见他不语,她继续道:“因为你的爱,在剑,而不在人。”
他沉默,一动未动......
他承认,他不得不承认。他当初没有理由的离开,早已构成了这种选择。
若有人说,坚固的情感应永远经得住时间的流逝,但是距离和时间的诠释方式终究还是把他们隔成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彼此的选择不同,必然无法拥有相同的期待。
或许少年的变化无法赶超她的改变,因为他的目光甚至来不及绽放欣喜就已经被她冷得没有一丝暖意的眼神抹杀了。
待到后来,他发觉自己的眼光也是如此漠然时……
才恍然,原来自己一直活在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