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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6索超关胜双归顺 西夏北辽两犯边

第六回索超关胜双归顺西夏北辽两犯边

话说这一日,探视人慌慌张张回村,来报大名府军情。这探视人是村里最能跳会走,精明伶俐的,合村都唤他作飞天貔貅林义。当下林义入堂来,文恭见他慌张,便坐立不住,叫林义快说。林义报道:“前日里奉了公子差遣去探大名府军情,小人星夜不停,不几日便到了,初时,见梁山军与官军多日鏖战,有个豹子头林冲,十分了得,连打大名府十七员将校,无一败绩。梁中书见梁山凶猛,便一面发书东京求援,一面坚守城池不出。如此二三日,梁山军急切攻取不得,到第四日,竟自退去。梁中书遣将来追,被他那里设下伏兵杀得大败,官军便不敢追,两厢罢兵。小人不解,幸有个旧时相识在北京城混账,小的备了酒问了详细。原来梁中书早派浦东巡检唤作大刀关胜的绕路去取梁山泊,那关胜乃义勇武安王后人,真个有乃祖风范,一把大刀鲜有敌手,更有两个副将先锋官,一个唤作丑郡马宣赞,乃是前时郡马,现任汴梁衙门防御保义使,马上惯用一口钢刀;一个唤作井木犴郝思文,乃是关胜结义兄长,使一杆九凤朝阳刀,两个先锋都习得兵书战册,又武艺了得。他三个将领马步军兵一万五千人直奔梁山泊,只一阵便擒下梁山泊里头领,因此梁山军才撤去。”

文恭听了大惊道:“如何梁山就撇下我家兄弟?”文恭本就心情急切,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当下就要前往大名府,吃程子明努力劝住。

程子明道:“哥哥且听林义说完。”又对林义道:“你且说后来怎样,卢员外等性命如何?”

林义禀道:“为是梁中书惧怕梁山泊报复,不肯让卢员外等人吃半点苦头。几个在牢里好生将息着。”

文恭道:“虽然如此说,不得不防,我想此地离大名府甚远,若有些差池,援之不急,我欲今日起行,去大名府近处隐匿,窥得时机,便要救护兄长。”

程子明道:“恁地,小弟同往,且不争一时,叫人好生准备一日,我们明日起行。”文恭依允。当下二人谋划定了,文恭只是闷闷不乐。程子明劝解不得,只得作罢。

话休絮烦,第二日上,文恭子明两个栓束停当,又叫了五六十个村民随行,扮作贩马的客商,一路向大名府来,行了两三日,正经丽鸣山下。此时初冬时节,山上翠绿兀自不肯尽退,随萧萧风势起落,更别有一番味道。一条大路笔直,也无行人,也无村肆野店,文恭和子明两个正在马上计较,旁边转过林仁来,这林仁是林义胞兄,早年中过三甲,御前赐同进士出身,因是不懂得奉承之道,不肯将银钱来使用,终不得录用,后随杨时入学士村来做些学问,到也惬意。为是惯用一根十八节虎尾钢鞭,武艺精湛,被那村里一群儒生起个诨号唤作赛季路。林仁转前来对文恭子明说道:“这等所在,恐有歹人。”子明道:“纵有歹人,值得什么?正要校验你等武艺。”话尤未了,只听得前面松林里一片价铜锣声响,早拥出一彪人马,细看之下,约有两百多喽啰,簇拥出两个骑马的大王来。喽啰燕翅排开,两位大王策马立在人前,为首的一个,身披英雄氅,翩翩少年,马上提一杆虎牙枪;次后那位,生得赤须蓝脸,一根金顶狼牙棒虎虎生威。二人见这一伙客人兀自气定神闲,并不惧怯。为首的便喝道:“兀那客人,会事的留下马匹钱钞包裹。若透半个不字。”子明不待他说完,便上前道:“无知草寇,我若不留,你待怎生?”忽听得身背后山脚转弯处也响起铜锣声,又两个大王引领一二百喽啰,围将上来。前一个生得疙瘩麻脸,舞动一口九环截头大砍刀,次后一个,却是个妇人家,执定日月双刀,四下里围个水泄不通。四个大王聚到一侧,史文恭趋马上前,拱手待要说话,程子明早怒不可遏,匹马抢将出来,就斗那大王,林仁见了,也擎出钢鞭,大吼一声,上前助阵。史文恭无法,马上取了朴刀,只来厮杀。当下,林仁斗麻脸大王,有三十余合,那大王只办的遮遮拦拦,又过十合,林仁马上施展开来,那鞭神出鬼没,早一鞭打在那大王腿上,跌下马去;史文恭斗使枪的,斗到分际,大喝一声,将那使枪的大王一刀背打落马下;程子明以一敌二越战越勇,那妇人心慌,吃子明枪稍一点,翻落马下,使狼牙棒的兀自力怯,被程子明奋力一枪,把狼牙棒打飞。那四个大王,不及四十合,便败下阵去。子明哈哈大笑,叫伴当来把四人绑了,周围三四百个喽啰看得呆了,没一个敢向前。子明下马来,对那使枪的大王道:“我偏说了老多不字,你待怎生?”那大王负气,只是不言。子明假意说道:“如今将你解到大名府里去,也得老多赏钱。”那麻脸汉叹息道:“我等死也有甚么可惜,只是不曾救得卢员外。”文恭听了这话,便来问道:“你说的那里的卢员外?”麻脸汉道:“普天下有几个卢员外,不是北京城里的玉麒麟待是谁?”文恭走近跟前,又问道:“你是谁?怎的认得卢员外?”麻脸汉道:“我便是归正庄团练沙摩海,前日里卢员外被叛刺配沙门岛,被我们兄弟截了下来,不妨吃大名府留守司人马强抢了去,毁了庄子,因此流落到此,只要寻机再去救出卢员外。”文恭吃了一惊,问道:“这几个都是谁?”沙摩海道:“这使枪的是廋脸猴狄云,使狼牙棒的是我结义哥哥邝金龙,用日月双刀的是诸大娘。”文恭又问了当日救护卢员外详情,沙摩海都一一说了,史文恭告了个罪,亲解其缚道:“实不相瞒,我两个便是卢员外结义弟兄,今来大名,正要救护兄长。”那四人听如此说,个个告罪不已。邝金龙道:“卢员外直那般名望,两个兄弟也都不凡,真个让人敬佩。”当下都翦拂了,邝金龙叫众喽啰帮衬着牵拽马匹,四个大王亲引史文恭程子明入山寨来。山林里早开出一大片开阔地,建了一座聚义厅,四周上百间草房,都用栅栏围起,整整齐齐,颇有几分军伍之色。程子明称赞不已,沙摩海指定狄云道:“这个小哥武艺高强,又颇习得些兵书,有他出谋划策,丽鸣山三五十里内还没有一桩干不成的勾当。”几人入来聚义厅,邝金龙吩咐杀猪宰羊,当下众人都净了手面,落座,奉了茶水。沙摩海又令诸大娘去请邓云及崔豪来相见,邝金龙便开口细说了来历。

原来,那日四人救不得卢俊义,便突出重围,欲往山东。待去的远了,见并无追兵,四人寻处僻静地躲藏起来,计议几番,终是难决。第二日又着邓云回去探查,竟见合村一场大火烧个干净,寻了知事的问了备细,确是正一庄哈兰生,不满归正庄影身投靠,早有洗劫之心,只碍着邝,沙二人,听得二人新败,当晚便点了人马,杀进归正庄上来,将壮丁都掳了去,却把汉人老弱妇孺都杀个干净,再一把大火,教人不知究竟。三人见邓云流泪而归,都有些心惊,邓云说清始末,直气的邝金龙将狼牙棒在手上搓得鲜血四溅,沙摩海咬牙切齿,诸大娘痛哭不止。那四人好生伤感,却自知报不得雠。邓云道:“大名府南有一座丽鸣山,早时我多在哪里开店讨营生,山下路途四通八达,正可做些买卖,待咱们收拾得人马,先救了卢员外,都说玉麒麟棍棒天下无双,说不得就帮咱们报了这雠。”三人都点头。于是四人便辗转来至丽鸣山做了强人,不两个月,聚集了五七百个长汉,劫富济贫。后来狄云从山下经过,却是去山东寻本家哥子,与路上见邝,沙二人洗劫过往命官,狄云要行侠客之举,三人斗在一处,并无输赢,矿,沙二人爱他武艺,诚邀入伙,狄云说情放了那官,不想未出三日,被哪官去曹州首告,差下一员大将,唤作铁背狼崔豪,使一杆钢骨亮银枪,武艺精湛,将领一千官军搜捕,那将官勇武,却也难敌这里人众,竟被收伏。如此这般,六员头领霸下丽鸣山,多派细作往返大名府之间,寻机要救护卢员外。若说打家劫舍也不曾干,只是滋扰方圆大户和些往来官吏,为是寨里少马,因此才来劫掠文恭。文恭听罢,称谢不已。无一时,诸大娘引了崔豪,邓云二人前来,那二人自是仪表不俗。当日大排筵宴,邝,沙几位就劝文恭暂且落脚此处,文恭踌躇了半晌,也点了头,众人把酒畅饮,入夜方止。至此,文恭一行便在丽鸣山落脚,每日听细作回报。这一日,细作报说,梁山泊起兵再犯北京城,文恭心急,带了林仁和邓云两个,三匹马径去观看,见梁山军果然新添不少兵马,并关胜,宣赞,郝思文等将,只是大名府紧闭城池,仍是急切间攻不得,双方就飞虎峪战场你来我往,互有胜负。文恭每日间,或带些伴当,或孤身一骑,前往战阵间探看。此时隆冬天气,是夜,乌云遮月,飘飘洒洒降下第一场雪。山间寒冷,雪落树间也有些景致,文恭和几位头领都在聚义厅前向火,摆衬些肉脯菜肴,端上美酒佳酿,文恭顿觉好不畅快。众人说些乡里笑谈,江湖恩怨,子明听得咋舌,林仁也哪里晓得这些,都做奇谈传说听了。那狄云是个潇洒少年,出口成章,又颇懂些行兵布阵,文恭看他时,兀自又想起鸿隼来,也不知道两个徒弟在狱中受苦也没,一时叹气不止,众人都劝。文恭也便释怀,看那雪,直把松树小枝压断,文恭喝了一声:“好雪”。兵匣里索出一条大棒,三步两步来至空地上,踩那积雪吱吱作声。亮个起势,众头领围将来看,文恭便使起卢俊义那绝技麒麟剪来,呼呼生风,扬得雪花飞舞,端的好看,众人喝彩,文恭更用起力来,把一颗碗口粗的松树打得断折。为是天气寒冷,众人都多贪饮几杯,文恭更是喝下许多闷酒。第二日午时方醒,起来看那雪时,正是:漫地开琼花,半天飞玉蝶。真个好雪。饭毕,细作来报,说梁山军擒了大名府索超。几人都欢喜起来。隔日,又说梁山军再撤,文恭不信,便纵马亲去看了一番,果见飞虎峪里营寨早撤,不解其意。文恭要探究竟,和狄云,林仁商议定了,换了装扮直奔大名府。却来卢家宅院对面一间茶坊里,那茶坊本也是卢员外产业,如今被李固变卖了,茶博士泡上茶,过卖的端些点心,冬果。三人坐定,看那卢宅大门紧闭,宅外粉墙上,正贴有梁山泊没头告示,也无人扯去。

吃了一盏茶,茶博士冲汤来,看他三人出神如此,便道:“官人可是外地来的?”史文恭怔道:“博士如何知晓?”茶博士道:“小人久在此处做生理,也见得三山五岳的客人来观瞻卢员外。因此有这颠倒话语,只是如今,若是北京城里人,端的不敢近这卢宅分毫。”林仁道:“这是为何?”茶博士道:“官人用茶,小人自说与官人听。”茶博士续了残杯,道:“我这北京卢员外,最是富贵多金,合大宋朝除了赵官家,便是他,偌大个产业,遍布天下,更兼为人急公好义,使得一副好枪棒,端的天下无双。江湖上无有一人不知。小人自给他做茶博士,也见得多了天下好汉,只因几月前,被梁山泊贼人掳掠前去,逃得回来,倒吃了一场冤屈官司,坐监两月,跌配沙门岛,偏不知怎地,路上坏了防送公人,又被官家归案,本要斩首,却吃梁山泊大军前来,府院里自此不肯害他性命,见今只在留守司牢里。老大家产都旁落到主管李固和妻子贾氏手上。”旁边一个茶客接口道:“往日里哪个过了此处,不来看卢员外好,卢宅门前休说什么宰相门里若闹事,如今却关了大门,做些腌臜勾当,徒坏了门厅。”又一个茶客道:“那李主管生了副短命相,怎得了如此富贵。”众人都笑,茶博士忙叫噤声。

正说话间,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嚣,只见一个纨绔子,领着一群闲汉,拖着个人,边走边打,直入卢宅门前,看那被打的,袍袄都以破烂,露着手脚,满身是血,拖他的汉子,兀自不肯相饶,提起拳头来只顾打。文恭便问起茶博士,道:“此子何人?竟如此跋扈?”茶博士小声道:“这个便是大名府梁中书的衙内,那被打的唤个丁九郎。”文恭听的名来,觉得耳熟,忽的省起,问道:“可是卢员外家养的体己?”茶博士道:“原来官人不是外地人,这九郎正是卢员外家的,和浪子燕青一般,百般伶俐,聪明机巧。此地人口顺唤他作丁九郎,他实名叫丁祥。”林仁听罢,怒气上撞,就要挺身来救,吃文恭按住,把眼视他,林仁觉出失态,又端端的坐下吃茶。那一伙闲汉有二三十人,占了半条街道,街上也无多行人,便有,也不敢来撩拨这混世魔王。那公子在卢宅门前站定,自有小的叫门,忽的远处来了一匹高头骏马,文恭看时,吃了一惊,那马一色雪白,通体上下,不见半根杂色,脑后长毛,如狮子一般。正是那匹千里名驹照夜玉狮子马。马上一人,身形高大,长相如何?但见:

俊眼剑眉入鬓,蜂腰窄臂斜挑。擎出短斧鬼神号,只把忠义来好。

立定一丈高下,身着锦绣侠袍。青州治下谁最高,保四来阻险道。

正是曾头市险道神郁保四。后边跟着两个伴当,在街心里纵马飞奔,那打人的闲汉躲避不急,正撞在身上,斜飞出去,直砸在卢宅粉墙上,好似雪中泼羹汤,脑浆迸裂,鲜血淋漓,当场气绝。梁衙内是个怕事小的人,当下招呼众闲汉把郁保四围在垓心,就要动手,好个郁保四,并不答话,叫伴当牵了宝马,那两个伴当笑嘻嘻的只顾看,郁保四脱了袍袄,赤手空拳就打,那二三十个如何是他敌手,不几合,断手断脚的,嘴歪眼斜的,跑的跑,倒得倒。行人奔走躲避,把个梁衙内吓倒当场,却待要走,被郁保四提起后脊梁,拔出腰刀,只一刀,将那只顾酒色的脑袋请出了家门。又穿了袍袄,上了马,将丁九郎驼在马上,直奔北门。此时,那四避的行人才喊出声“杀人”来。文恭赶紧算还了酒钱,牵了马匹,追出北门。早闹动了整个大名府,本是连日征战,人民不得安宁,好好一日梁山军退,又见当街杀人,人人惊惧,各回了自家里,闭门不敢出。

原来郁保四马快,两个伴当的马却慢,也只得迁就,渐渐被文恭三人追着。文恭马上大喊道:“兄弟慢走。”郁保四听得声音熟悉,便住了马,来马赶上,见是文恭,郁保四下马,纳头便拜。文恭扶起,道:“兄弟别来无恙。”郁保四道:“哥哥走哪里去了,害俺受了鸟累。”文恭道:“这如何说起?”找了间村酒店,叫主人家把马匹牵去后槽喂。寻了副座头,六人坐定,将丁九郎放在板凳上,看时,昏迷不见醒,郁保四又寻了衣裳给穿了。文恭将林仁,狄云,郁保四也将随行伴当都引见了,那两个伴当却是曾头市法华寺里僧人,一个是铁罗汉法通,一个是醉金刚法慧,都黑巾蒙了头,因此粗看不来,这二人都习得武艺,力大无穷。主人家端来村醪家鸡,自去做事,郁保四道:“那日俺找哥哥讨酒喝,都对俺说你留书告别,又骑了这宝马去。曾长者那老儿,非叫俺去寻。俺追你好苦。”文恭把杯告罪。又问道:“这马如何得来?”郁保四道:“俺遍寻你不着,想起哥哥多日和俺说起大名府故交。便道哥哥必来此处,俺就带了他两个来大名府等你,不想一等三个月,不见哥哥归来,俺老大急躁,大名府恁般不尴尬的去处,俺如何待得,却遇到这个丁九郎小哥,被他三言两语看破了行藏,本待结果了他,不想他说出出身来,又说卢员外事,俺听的不忍,就饶了他。第二日上,他又备了酒食,将哥哥和卢员外结拜一节说了,俺更不肯害他,事中露出这宝马来,说是在留守司里,梁中书认得宝马,要献上东京去,这些日被梁衙内看到,整日价玩耍在私府上。这丁小哥论武艺不甚高,却是个懂得计谋的人,和俺计较定了,他去诱梁衙内出府,俺随后入府偷了出来,不想他被打的这般苦,俺心里老大不甘,因此将那梁衙内把来杀了。”文恭道:“如今这马却将去哪里?”郁保四皱眉不止。文恭道:“你但说无妨,哥哥即以劳累你多日,决无再让你犯难之举。”郁保四道:“若俺说,本也不愿为那曾老儿效力,要追随了哥哥,整日价快活。只是家中老小都在曾头市里,不敢不还马给他。”文恭道:“这是正理,你却还他又能怎生。”几人饮了几杯,文恭忽想起箭射晁天王一事,便问道:“兄弟,我且问你,梁山泊主竟是被谁射死?”郁保四道:“哥哥不提,俺却忘了,哥哥还记得前年来了一个拖家带口的牛子?唤作司马孝林的。”文恭道:“怎不记得,江湖传说天下第一枪。”郁保四道:“正是这个牛子。想哥哥也多曾和他熟识,这牛子甘做曾老儿鹰犬,又使得好枪,没人及的上他。那日哥哥走后,晁天王吃曾头市里用了计策,被引入重地里去,被司马孝林拿了哥哥弓箭,附了药,射死在彼,曾头市大胜,如今名声无两。却冒了哥哥的名,着实可恨。”文恭道:“兄弟如何得知?”郁保四道:“那两个做饵的和尚在此。”原来,法慧法通二僧正是当日引晁天王中计的。文恭听得内情,愤恨不已。几人吃的半饱,郁保四道:“哥哥,非是小弟不愿,实则家中老小在彼,此番还回宝马,也算尽了俺义气,俺必携了家小来投哥哥。”文恭道:“且从长计议,我料梁山必再打曾头市,兄弟小心则个。”郁保四谢过,道:“这个丁小哥,真个义气,今日俺若带去曾头市,还有老大波折,哥哥可看俺面上,照料一时。俺日后必来取他。”文恭道:“这个自然。兄弟路上少贪酒肉,日后还得相见。”当下各牵了马,洒泪而别。大名府里派出追兵来时,郁保四早去的远了。看官牢记话头,此一节是郁保四北京盗马。

且说文恭,林仁,狄云三人并丁九郎,绕路回至丽鸣山,邓云,诸大娘接上山来。那狄云会些医术,就便让喽啰去邻近村镇上购置了药材,将丁九郎好生将息着。无几日,丁九郎醒来,将息的好了,就来拜谢几人,文恭问起卢员外境况,丁九郎道:“为是梁山军多次来攻大名城池,梁中书不敢坏主人性命,只是在牢里好生看顾,那石秀,许贯忠都是。小人多曾蒙了蔡节级兄弟两个照顾,进牢里去看。叵耐李固那厮,歹毒无比,要将小人赶出北京,三街六市都发了话,只要敢与小人一粒米,便舍了主人家业来打官司。”文恭又问:“我那两个徒儿现今如何?”丁九郎道:“梁中书不知哪里抄出一封书,知道令贤徒来历,却是旧识,有心要卖些好处,不让他二人着官司,只将令贤徒软禁在府衙之内,小人却也见过一面。”文恭方才放心。几人自来商议,狄云道:“如今天寒地冻,不宜动兵,梁山泊必也料此节,才退了兵去,我想等春初天暖,梁山泊必卷土重来,我这里也有些人马,眼见得不及大名府和梁山泊强壮,我意等梁山再来时,看窥时机,与他同时发难,到时方救得卢员外出。”几人都称是,便安顿下来,程子明自教林仁回学士村引了一千人马前来相助。

时光荏苒,不觉有一月之上,此时刚好冬尽春初,近了上元佳节,大名府按例放灯,诸路客商多来赶衬,几个头领传下令来,不许滋扰。文恭对众头领道:“如今北京城里热闹,元宵夜里更是喧哄,杂乱不堪,公人全不济事,我意相央蔡节级这条路,去狱中看视哥哥一番。”子明道:“正是此理,我也多仰慕哥哥名号,不曾相见,正要同去。”文恭道:“还须丁九郎一路。”邝金龙道:“既然哥哥有意如此,我这里引了孩儿,元宵夜在南门外接应。”狄云道:“恁地,要去都去,也得照应。”众人称是,当下吩咐定了,叫邝金龙引一千喽啰,南门外于家村接应;沙摩海引一千军,西门外北台头接应;邓云、诸大娘伴做村里夫妻,只去衙门前往来报信;林仁、狄云扮作书生,只去南门里歇;丁九郎扮个公子,子明、文恭两个做伴当,去寻蔡福、蔡庆兄弟;崔豪自坐镇寨里。狄云心细,备了两百两蒜条金,给文恭使用。又叫十几个精明心腹人,往来报信,约定三更鼓响便回。十四日,探细人报来,梁中书先令大刀闻达将引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扎,以防贼寇。却又令李天王李成亲引铁骑马军五百,全副披挂,绕城巡视。又过一日,风和日丽,天晴云淡,众人都各欢喜,早早准备妥当,分批取路奔大名府来。

黄昏时分,文恭、子明、丁九郎早入城来,看那天上一轮明月,六街三市里,家家掌灯,户户结彩,街上摩肩擦踵好不热闹。辛幼安有首词,单表这元宵灯会,道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满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丁九郎到得牢旁,寻人问及蔡节级,说是回家转去了,丁九郎便引二人直往蔡福家里来。走到半路,见对面行来三人,却是牢中节级服色,丁九郎见了,只拦在一人面前,纳头便拜,那人急去搀扶,看清了面孔,连忙拉道隐蔽处,道:“九郎如何到此?”丁九郎哭道:“节级哥哥,九郎有紧要事相央。家主人多得足下相觑,称谢难尽。令晚小子欲就大牢里,赶此元宵热闹,看望一遭。二百两蒜条金在此,望哥哥相烦引进,休得推却。”街上灯火照的通明,文恭去看那三人时,都有非凡仪俗,但见:

目秀眉清年少,礼贤好客无双,扬名四海小孟尝,柴进英雄榜样。

问事行刑金眼,断魂枷鬼铁膀。蔡福志气凌洪荒,赚得英名非浪。

通晓诸般乐器,亦常使棒擎枪。人称乐和铁叫子,性情从来谦让。

那三人正是蔡福一行,随从穿旧衣裳的乃是梁山泊里头领小旋风柴进、铁叫子乐和。蔡福听得如此说,便回眼来看柴进,柴进道:“节级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蔡福无法,就带了这五个人直奔牢里。此是二更时分,六人正走,忽抬头见远处翠云楼火光冲天,城中大乱,几人忙护着蔡福进了牢里,却才进来,见了蔡福兄弟蔡庆,那柴进大吼一声,道:“你弟兄两个见也不见?更待几时?”说犹未了,两个壮汉满身血污,直撞开牢门,大叫道:“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好好送出卢员外,石秀哥哥来!”又两条大汉衣衫褴褛从牢屋上跳将下来。柴进身边取出器械,便去开枷,放了卢俊义,石秀,许贯忠,拖了便走。见了许贯忠时却不认得,吃文恭扔了食盒,一把抢来,看贯忠无恙,便去兵匣里取出兵刃来,丁九郎执了镔铁刀在手,许贯忠拿了青锋剑,程子明取过浑铁枪,文恭自取了龙头棒。子明,文恭口喊“大哥”,只见得卢俊义个背影。当下四筹好汉四把兵刃,杀将出来,文恭道:“大哥想是去寻李固报雠,丁九郎,你道我的徒弟在何处?”丁九郎直引几人奔梁中书府上来,半路正撞见酆美、毕胜,李成三个,浑身是血,护持着梁中书,且战且走。程子明大喝一声,只一枪,毕胜待挡时,腿股上早着,剜出好大一块肉来。那几人具各心惊,仗着马快,早护着梁中书冲路而去。又冲到梁中书府前,正撞见邓云,诸大娘。文恭就叫二人去北台头报信,教只回山便了。梁府门紧闭,四人越墙而入,正见鸿隼兄妹提了朴刀斗两个都头,确是阴司夜叉崔成,冥府无常鲍松。史文恭叱怒,挡了两个都头刀枪,让过鸿隼兄妹来,使起路数,不到二十合,那两个都头力怯,被文恭一棒一个,结果了性命。此时文恭,子明,贯忠,丁九郎,鸿隼兄妹,共是六人,直奔南门,去寻林仁、狄云两个。未及南门,就见一个胖大和尚,挥条禅杖,只顾在哪里杀戮公人,一个体壮行者,持两口戒刀,专一屠诛官军。二人如恶煞神,往来的碰到即死,沾着就伤。文恭要过路,那二人哪里肯让,文恭,子明两个各挺了军器与二人斗在一处。借火光看二人时,那和尚生的如何?但见:

自从落发阐禅林,万里曾将壮士寻。臂负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杀人心。欺佛祖,喝观音,戒刀禅杖冷森森。不看经卷花和尚,酒肉沙门鲁智深。(出自《水浒传》)

那行者端的怎样?但见:

直裰冷披黑雾,戒箍光射秋霜。额前剪发拂眉长,脑后护头齐项。顶骨数珠烁白,杂绒条结微黄。钢刀两口并寒光,行者武松形像。(出自《水浒传》)

那二人正是梁山泊里头领,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这一场斗,端的好不精彩,四般兵器各使出平生所学,战到十回合上,文恭见贯忠等都以走远,隔开禅杖便走,子明也让开戒刀,两个狂奔出南门,鲁智深,武松也不追赶,四人心中都道对方了得。

文恭寻见狄云,林仁两个,牵出马来,直奔丽鸣山。到得天明,几筹好汉都回转来,见未救得卢员外,便问起情形,文恭备细说了,邝金龙道:“我在于家村领孩儿们准备接应,初更时分,却看个大刀将,引了一个丑将军,一个长将军,千来马军直往大名府里去,那大刀将,再世关老爷样,我便要跪下点香拜了。”众人都笑,丁九郎道:“那人必是大刀关胜,前日被梁中书差去剿梁山的,不想被收复了。”沙摩海道:“我在北台头正引孩儿们吃酒,三更不到,见邓云,诸大娘二人,风风火火跑来,说是城里大乱,教我们只回便了。”林仁道:“我和狄头领扮了书生,只在南门里吃酒,忽听得城内大动,不知所以,不一时,逢见一个和尚,一个行者,只顾把公人官军来杀,我二人便避出城外,只等你们消息。”众人正在说,只听聚义厅外吵闹,出来看时,崔豪正领了两个喽啰,挟着个老道。崔豪见众人都回,心中自欢喜,道:“你们倒比俺这个坐镇的回的快。”又说起身后老人,崔豪道:“晦气,俺自寻思路上碰见几个搓鸟官人,把来山上。不想碰到这个牛子,是个鸟道人。不知怎的被人杀伤了,幸也不俗,腰间挂着这枚金牌。”文恭看那金牌时,却不认得,金牌有巴掌大小,精致无比,一面绣金一个“令”字,侧面却是一行小字,都是蝌蚪文。程子明看时,吃惊不小,道:“这人非同小可,这令牌我见过一枚,确是高俅府上,赵官家御赐之物,那高俅仗此物自由出入禁院。”文恭道:“崔头领,你好不晓事,如何把朝廷大员这般慢待,快快请去上房歇息,好好照料着。”众人都笑。当下文恭高兴,为是救出三弟,大哥也遭梁山解救,便将众人一一引见给许贯忠。邝,沙二人叫寨里杀猪宰羊,大排筵宴,合寨都自欢饮。

正吃的痛快,聊得入港,忽喽啰报说山下有人求见。待看得来人时,子明离席问道:“如何这般慌张?”来人话无一席,直说的满座皆惊。

正是:山河虽好,怎敌得强敌环伺;百万雄兵,战不过北蛮西夷。不教这个人来,怎见得:众虎离山,只为家国百姓;将军浴血,偏有那义胆忠肝。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下回:曾头市英雄除贼昌平府好汉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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