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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

我毕业的时候已经23岁了,经历过生活、经历过爱情的我,早就过了那个青涩的对外界充满恐惧的年代。这也是我在同届毕业生中尤为自豪的一面。

我自豪的同时,也意识到我身上那让我的那些同学羡慕的亮点——我和幼珊早早就在城里买了房子。确切地说,那是幼珊一个人的功劳。在房价近似天文数字的时下,要是没有幼珊没有幼珊家人的支持,我这个刚出道的小青年能企及那样高远的目标吗?不可能!在我上学期间,她辛辛苦苦地工作,还时常跑回学校,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还计划着买车买房,把我们的未来筹划得天衣无缝。幼珊自己拿一部分钱,家里大力支持了绝大部分钱,高学历的哥哥嫂嫂伸手拉一把,在这个繁华的城市便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净土。

我不是一个吃软饭的人,但是幼珊在我起步的时候经济上的大力支持一步步地成就了我——这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

在我毕业那天,发生了一件让人十分酸心的事。周振华依然没能毕业,他必须得复读一年。这令我很心酸,他家人那自豪的眼神越发黯淡,也给周振华的未来蒙上了一层粘滞的灰。之所以他会挂科跟他沉迷网络游戏有关,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喜欢自己的这个专业,对那些东西丝毫不感兴趣。

毕业离校的那一天,宿舍那几个哥们来送我。周振华触景生情流着泪对我说,木楠,你走了,我还得再待一年,你们都要回来看看我。

宿舍陈文岗老大也没有以往的刚强气势,只是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周振华,半天不说话。

我拍拍周振华的肩膀,眼里噙着泪,哽咽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最后,我跟周振华说,以后那借书证好好利用吧,多去图书馆,把学业完成了。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帮助你的,兄弟们有事没事,多走动多联系。

毕业了,我没有出去找工作,由于幼珊那边的经济支持,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太原一起办了一家杂志社。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一天忙忙碌碌,异常地充实。整天陶醉在文字中,使我拥有了很多情感。在这期间我也渐渐明白了许多,也原谅了我的父亲——其实,我从未恨过他。另一方面,我还在拼命地找着我的妈妈。但无论我怎么找,她就是没有一点消息。

妈妈,难道你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吗?

2

我陪幼珊回了一趟她在南阳的家。

回来后,幼珊跟我说,她想和我结婚了,再不结,她就真的老了。

我说,再等等吧。

幼珊有点不愿意:“再等等,还等什么?再等我都快30岁了,难不成到那时候你才会娶我啊?”

我抱住幼珊的腰,脸贴着她的脸:“我就要到那时候才娶你。我现在事业刚起步,我想等我事业做得辉煌的时候再把你娶回家,我要给你最幸福的生活,让你爸爸妈妈看到,让你哥哥嫂嫂看到,不让你再为我吃苦了。”我拿起幼珊光泽略淡的手,心疼地说:“你看你为我劳碌了这么多年,手都淡了光泽,我再不努力,怎么对得起你啊!”

幼珊心软了,依在我的怀里:“我只是怕我老了你不要我了。而且,男人一有钱就会变心。”

“傻瓜,你怎么可以这样揣度我,我怎么会嫌弃你怎么会变心呢,和我一起这么多年,我19岁的时候就一直和你在一起,难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拉着幼珊的手,“就算以后有很多很多的钱,我天生就有抗击外境毒瘤的抗体,爱情会归于平淡,但是不会变心变质而消亡。”

“嘿嘿,老公,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幼珊在我怀里撒娇道。

我微笑着,心里装满了幸福。

3

两年之后,一起合作的几个朋友想把杂志社从太原迁往北京。

北京?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半天平静不下来,林雅离别的一幕和以前相处的快乐时光一点一点地浮现。

难道我还依然爱着林雅吗?不会的。

杂志社迁往北京的时候,幼珊也跟我一起去了北京。

为在激烈的行业中求得更好更快地发展,杂志社进行了大幅度地调整,我被投票选为杂志社的总编兼社长。

任务的加重,使我很少有空余的时间,经常是夜不归宿,但幼珊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无论有多晚,她都一直在我的身边,帮我处理一些杂志上的事。

渐渐地,杂志的销量一步步攀升,成为了北京销量最大的杂志——那是我人生的辉煌时期。

在我某一天夜晚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时,幼珊从后背环抱住了我,脸贴着我的后背:“木楠,我们结婚吧,我已经30了。”

我微微愕了一下,这才发现,幼珊的额头上已经有了一点很细很细的皱纹。

我搂住她,抱得紧紧的:“嗯,我们结婚吧,我要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幼珊流出了泪水,她等这一句话已经等了好多年。以前我总以为我给不了她幸福,没有答应她想结婚的要求,我现在能了,我现在有这个能力了,我不能让她再等了。

4

我整日沉浸在马上就要结婚的喜悦中,毕竟结婚是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件大事——当然,这只是对我来说。我认为,结婚是人生中第一重大的事情。

而就在这个时候,林雅却出现了。那个时候我才想起,也才明白,原来,林雅真的在北京,真的和我同在一座城市。

是林雅主动找到我的。那天,秘书报告说有一个女人找我,我问秘书她叫什么名字,秘书说她不说,我觉得这个女人挺奇怪的,就让秘书叫她进来。

一看到她我就呆住了,林雅却直勾勾地盯着我,然后莞尔一笑:“十年不见,想不到你却已是这番成就。”

林雅比十年前更加漂亮,端庄高雅,言谈举止透着成熟女人的风范。

我却显得极不自然:“嘿嘿,是啊,是啊。”居然说着说着还用手挠挠头。

林雅却笑了:“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段总编竟会如此腼腆。”说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林雅并没有和我谈十年前的那些事,只是很关心地问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这让我很感动。然后她又问我来北京这么多年怎么都没有打听她家的住址。我磨叽了半天却找不出任何一个搪塞的理由——我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尤其是在林雅面前。我心里想,我找寻过的,我和青都想有你的消息,可是自从初中后你家迁往北京,从没有跟我们联系过,偌大一个北京城,漫无目的地去探寻一个曾经的旧友,如同大海捞针。

我半天支支吾吾,最后憋得脸都红了,还是没有道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我是怕见到林雅。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怕见到她,那些东西模模糊糊的,怎么也道不清。也许,即使沉睡了的东西,也会偶尔苏醒一次,正如休眠的火山,说不定会喷射出炙热的岩浆。

林雅看着我窘迫的样子说道:“瞧我这话说得,我都没有联系过你,没有联系过青,你们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能探寻得到呢!”

林雅说,她一直没有忘记我,可她无法再像十年前那样去我打工的宿舍看我,无法联系上我。

我赶紧转移话题,问林雅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不想再跟林雅谈那些感情的事情,我怕幼珊会听见,怕幼珊会伤心。

林雅叹了一口气。她缓缓地告诉了我这些年的际遇。刚搬到北京不久,林雅的爸爸就让她出国求学了,林雅去了英国诺丁汉读预科班,后来考上了曼彻斯特大学,在那边完成了大学学业。只在春节的时候回来过几次,更多时候是林雅的爸爸妈妈直接飞过去看她,有一年的春节,林雅一家都在那边过春节,没有回国。

大学毕业后林雅待在了曼彻斯特,她的妈妈在北京新开了一家公司后,林雅才回国,就在妈妈的公司里面做事,过着朝九晚五、衣食无忧的生活。

然后她又问我吴泓和青怎么样了。

我说吴泓去云南当兵了,听说好像已经调回了重庆。青大学毕业后回了重庆,在重庆一家广告公司做事。

林雅微笑了一下,眼中含着一份忧郁,然后感慨了一声:“时光荏苒,想不到我们都已成人,十年时间仿佛就是转一下头的事。真怀恋我们那时候无忧无虑的生活。”

“对了。”我笑道,“今年过年我就要结婚了,那时候你可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很复杂。看林雅对我依然有情的样子,我将事情告诉她,也是在跟她宣布一件事情——我俩只能是朋友关系了,尽管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也仅仅是朋友关系了。

“真的啊?”林雅定睛看了我一会儿,短暂地沉默后,林雅突然兴奋起来,“快快快,我要去看新娘!”

我没想到林雅会是这种反应,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好啊,下班后我带你去我家。”

此时,我突然在想,我跟林雅之间的感情不过是青春的点缀,单单只是属于我们的青春。我们的青春结束时,它也随着我们的青春一起结束。最后,当我们过了青春的年纪,再去回忆它时,它会比我们的青春更美,更动人。

5

林雅一见到幼珊就竖起大拇指,然后夸张地叫道:“哈,我们的新娘居然这么漂亮!”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木楠,你小子真有福气!”

幼珊被弄得云里雾里,满脸疑问地望着我。我说,这是我的初中同学林雅啊,跟你提起过的,她也在北京,今天碰到的,听说我要结婚了,她非要来看看新娘,看看你呢。

幼珊点点头,微笑着和林雅说话,然后慢慢地她们两个就话起了家常,把我一个人抛到了一边。

洗菜做饭的时候,林雅跟幼珊一起在厨房里边做菜边说话,厨房的切菜声掺和着她俩的笑谈声,越发觉得她俩就像两姐妹。

吃过晚饭后林雅想回家了。出门时林雅回头望着我:“你不送送我吗?”

林雅那双恳求的眼神,让我无法拒绝。我有点为难地望着幼珊,幼珊满脸堆着微笑:“去吧。”

不知为何,心里有份沉重的愧疚感压着我。大概是幼珊的宽宏大量吧,她应该能想到我和林雅曾经发生过一些故事,居然表现得毫无戒备和猜测。

我跟林雅走出家门,看我若有所思的样子,林雅笑着问我:“想什么呢?”

我被这句话惊醒,此时我才发现,我和林雅已经走在寒冬的夜街上。突然间想起了我们还是青春年少时一起走在滨江边的情景。

我不说话,朝林雅笑了笑,那笑显得弯曲和变形。

“木楠,你真幸福。”林雅边走边说,口里冒着热气,大雪飘在了她的身上。“我看得出来,幼珊很爱你,你也很爱她对吧?”

我点点头:“嗯,我们大学时就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林雅低下了头,看着地上,垂摆着双手,那样子让人看了有点伤心。

“怎么了?”我关切地问道。

“没有,只是有点伤心。”林雅抬起头朝我微笑着,“我的初恋情人马上就要结婚了——跟别人结婚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挠挠头,傻傻地笑着。

“嘿嘿,你还是没有变,我又看到了十年前的你。”林雅一直盯着我看。

“木楠,我想问你个事,你要如实回答我。”林雅突然又问道。

“什么事?”我不安地看着她。

“十年前你有喜欢过我吗?”林雅不徐不疾地说出这几个字,眼睛一直盯着我,我丝毫无法躲闪。

我被震住了,没想到林雅真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我希望你说实话,无论是怎样的答案,我都不会纠缠你,你已经有了你的生活。我只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十年前,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林雅停住了脚步,那眼神极具穿透力。

我也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半天,想说,但欲言又止,我自己都替自己着急,不就一句话的事吗?我怎么半天都憋不出来?

见我半天都没有张口,林雅说了一句:“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会勉强你的。”然后就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了。

我突然急了,想把林雅追回来,但又找不到理由,情急之下,我大叫了一声:“我喜欢你!十年之前我喜欢过你!”

走出十几米远的林雅突然站住了,然后转身迈着高跟鞋特有的步姿小跑到我面前。

她的脸上早已淌满了泪水,她展开双臂一把抱住我,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林雅边哭边说:“你知道吗,我等这句话等了好久了……”

林雅问我为什么十年前不说出我喜欢她。

我把我那时候的想法告诉了林雅。我跟林雅说,我觉得我那时候没有能力给你幸福,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下一秒会在哪里,我怎么可能带着你受罪?

沉默了一阵,林雅突然笑了出来:“嘿嘿,我没看错的,跟着你的女生一定会幸福的。因为你心里装的就是要给她幸福。”

我笑了两声,然后问她名花有主没。

林雅撅了撅嘴:“没呢,我一直都没有碰到我心动的人。”

“呵呵,再不找一个你就成为剩女喽。”我打趣道。不过,内心真心希望林雅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能永远幸福下去。“成剩女了你要吗?”林雅突然问我道。

我的笑容僵住了。

“咯咯咯,我开玩笑的,看把你吓得。”林雅笑道。

“嘿嘿嘿……”

“木楠,我觉得你越长大越可爱了,咯咯咯……”

“不能成为剩女啊,要好好照顾自己,答应我,善待自己,不要让我为你担忧,为你分心。”

“嗯,我知道。”

“……”

6

幼珊说想见我的父母了。

我说我的后妈只比我大8岁,大你4岁,你愿意叫她妈吗?

幼珊偎依在我怀里,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说:“木楠,无论怎样,她都是你妈,这个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哪怕她比我小八岁,我都会叫她妈,也愿意叫她妈。”

“幼珊,委屈你了。”我心疼道,一只手轻轻地拨了拨她那长长的头发。

“没有,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说完,她将头埋进我的前胸中。

7

十年之后,我又踏上了重庆这座城市。

车窗外,我看到有很多工人在挖路。我记得那条路每年都会挖一次,然后翻修,次年再挖。也不见得有什么新鲜样,路还依旧是那番模样,甚至连一棵行道树都未曾看到有添置。想不到十年之后依然还在挖。

我的心情突然紧张了起来,大冬天的,头上却冒着汗。

幼珊很关心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很不自然地笑笑:“没什么,只是很紧张,十年没见他们了,不知道他们现在都什么样了。”

“没事,放松点。有我在呢。”幼珊紧抓着我的双手,安慰道。

我循着记忆,找到了那个把我赶出来后我十年未曾踏进的家。走到门口,我扬起手准备敲门,但扬起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又放了下来。

幼珊走到我面前,注视了我一小会儿,说:“还是我来吧。”

幼珊轻敲了两下门,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见门外来了两个陌生人,她瞪着可爱的大眼睛问我们:“你们找谁?”

幼珊蹲下身子,摸着她可爱的小脸蛋:“小妹妹,我们找这家的主人。”

小女孩转头朝屋里喊道:“爸爸妈妈,有人找你们!”

一个女声响起:“谁啊?”然后她走近了,看到我她半天才想起我是谁:“噢,是木楠啊,你回来了啊,来来来,快进来啊。”

她已经比十年前老了许多,脸上已经没了光泽,有了好多雀斑。我看着她,没有动,内心不知道是何种心情。见我没有动,她很不自然地笑笑。她知道她叫不动我。

幼珊赶紧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还是没有反应。幼珊叫了一声“妈”,然后过去抓住了那个女人的手。她被弄得云里雾里,待看到我的表情后她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她看出来了,幼珊比她小不了几岁。

那个女人牵着幼珊的手走了进去,我跟在后面。

这时候从里屋走出了一个人,问了一声“是谁来了……”,见到我后那后半句话全都憋了回去。

他是我父亲。

父亲愣住了,被谁点了穴位一般僵直地立在那里。他手中拿着一份报纸,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身上穿着一件名贵的毛衣。他没有动,双眼紧盯着我。

我也没有动,也紧盯着他。

父亲老了。他的耳鬓有了好多白发,额头上已经有了好深的皱纹。细算起来,他才五十出头啊!现在的父亲没了十年前的盛气凌人,有的是一脸的慈祥。他再也不能打骂我了,更不会再赶我出去了。

因为,他真的老了。

“爸爸!”我大叫了一声,接着泪水如泉涌。

“哎!”爸爸回答得很清晰,哎字拖得很长。他也哽咽了,用手摘掉眼镜,不住地擦着眼镜。

我跪到了地上,哭着道:“对不起,爸爸,儿子不孝,这么多年都未曾回来看过你。”

爸爸赶紧跑过来把我扶起:“别说这些,回来就是好事,来,快起来……”

8

那晚我一直和爸爸促膝长谈至深夜,爸爸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不起,他说他不应该把我从家里赶出来,说我那时那么小,他说他对不起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希望我能原谅他。

我说,爸爸你别这么说,我从来都不曾怪过你,反而要感激你,要不是你把我赶出来,我现在怎么会有这样的成就。我说,是他我才会那么早明白生存的意义和艰辛。

我跟他说我要结婚了,他很高兴,说他快要抱孙子了。

我看着他,眼里不自觉地流出了泪水。没想到,十年前那个盛气凌人,能大口骂人的父亲现在居然已是这番模样。

哎——,岁月不饶人,时光催人变,爸爸真的老了。

我问他有我妈妈的消息没有,我说我找了她很多年都没有找到,很想很想她。好想能再见到她。

他摇摇头,说没有。他说,我现在真的好后悔,真的好怀恋你妈妈,如果时光倒转还能回流,我绝对不会和她离婚。他说,要是他不和我妈妈离婚的话,我也不会离开他整整十年。

我说,爸爸你别这么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然后我问他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去看看爷爷奶奶。我的心也在问完这个问题后突然愤怒了起来,先前的自责和感动也倏然消失。

没想到爸爸却一下跪到了我面前!我万万没有想到,好强的父亲居然会给我这个不孝子下跪!

我大惊,赶忙扶起父亲:“爸爸你别这样,我如何受得起?有什么事你起来慢慢说。”

我把父亲扶到沙发上坐下,他哭了起来。

父亲边哭边说:“对不起,儿子,爸爸对不起你,我不应该把你赶出去,还让你养两个老人,他们应该是我养的。对不起!木楠,你原谅爸爸吧,是爸爸做得不对。”

没想到父亲居然会求我!我所有的愤怒顿时全部烟消云散,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我哽咽道:“爸爸,你别这样,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爷爷奶奶带了我十几年,我该养。”我用纸巾帮爸爸擦拭眼泪:“爸爸,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再去想了,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第二天父亲把我带到了他的公司。想不到,十年时间,爸爸的生意居然进展如此神速,十年前的门市部现在已经发展成了集团公司,员工不下五百人。

父亲满意地笑道:“木楠,现在你回来了,这些都留给你了,我已经累了,我想好好地休息了,后半生我不想再过这么劳累的日子。”

我说:“爸爸,你别这么说。你不过才五十出头吗,还很年轻。我还有我的事业。”

“不。”爸爸看着我说道,“你知道你的那个最好的同学为什么让你学习工商管理这个专业吗?”

“为什么?因为她说在文学上有成就的人,都不是专业去学文学的。我相信她,我就选择了那个专业。”我回答道。

“不是那样的。那是我的意思。”爸爸说道,“我后来后悔了,但是事情已经那样,我也只得由着你去折腾。从你同学那得知你自强求学,将来爸爸这份事业肯定是给你的,我通过她,让她不断鼓励你,让你学习这个专业,以后好接管看守这份家业。”

听着爸爸的话,我呆了,这是爸爸的良苦用心……

爸爸拍着我的肩膀:“木楠,爸爸真的累了。爸爸这一辈子看着挺光鲜的,其实我心里很孤独,我是一个失败的人。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之前我想把你爷爷奶奶都接到城里来,他们不肯。现在你接手这份家业,爷爷奶奶肯定会过来的,咱们好好地陪陪他们二老,让他们好好享享清福,也给爸爸一个赎罪的机会。”

好半天,我才噙着泪点了点头。

爸爸拍拍我的肩膀:“好儿子!”

9

青一见到我就扑上来抓住我的手:“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知道吗?我好想你。”

“嘿嘿,我也好想你。”我笑着说。

青偏转头对站在我身后的幼珊说:“嫂子,几年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幼珊微笑:“青妹子,我哪能跟你比,最漂亮的人是你啊,你净夸奖我。”

我笑着对青说:“你比幼珊更漂亮呢。”

我话音刚落,青就瞪我一眼:“嫂子才是最漂亮的!记得啊,嫂子永远是第一漂亮的!”说完,青就松开了我的手,又去抓住幼珊的手,不停地叫着嫂子,弄得幼珊哭笑不得。

我在心里笑,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青还是这么可爱。感动吞噬了我的身心。

10

重庆某军营门口。

身着军装的吴泓朝我冲了过来,我摆好架势想接住他,但吴泓的力气太大,他冲近的时候又扑到了我的身上,我没招架住,被他扑倒在了地上。

我肩膀磕到了地上,摔得生疼,但吴泓完全没有从我身上爬起来的意思,在我的脸上亲过来亲过去,边亲还边说:“哥们,我想死你了!”

我爬起来,踹了他一脚:“你轻点不行啊?”

吴泓哈哈大笑:“咱们军人做事不跟娘们一样轻手轻脚的!”

我被他弄得很无语,瞪着眼睛看着他。

这时我才发现幼珊正吃惊地望着我们俩,我赶忙跟她介绍道:“这个就是吴泓,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我的那个最好的哥们。”

幼珊这才反应过来,捂着嘴咯咯咯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们有龙阳之癖,是同性恋呢,咯咯咯。”弄得我和吴泓怪不好意思。

我跟吴泓说:“这是我媳妇,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吴泓高兴地叫了一声嫂子,然后用肩顶了我一下:“你小子眼挺尖啊,找了这么好一个媳妇。还有美女没,给我介绍一个啊,我至今单身呢。”

我开玩笑道:“就你刚刚那样,是人都会被你吓跑。”

“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是见着你太激动了吗,难不成你还要怪我啊?”吴泓假装责怪道。

“哈哈哈……”

“哈哈哈……”

天空下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吴泓的脸上有一条刀疤,很长,在右脸上,足有十公分。他说那是他在云南抓毒贩时受的伤,为此,他还得到了一个二等功。人要脸,树要皮,吴泓的脸上有那么长一条伤疤,这一辈子可能就毁在了那条刀疤上——他可能单身一辈子——哪位女子愿意天天面对一个脸上有那么长一条刀疤的丈夫?

我问他:“你后悔吗?脸上有那么长一条疤,可能……”

“哎,说这些做什么,为了理想什么都值得!”吴泓用力地拍了拍肩上的军衔,

26岁,吴泓就当上了少校,他不是军校毕业,是靠自己的真本事从一个新兵一直打到少校的,艰辛和屈辱可想而知。

当兵十年,吴泓只回过四次家。紧张的日子和剑拔弩张的生活使他开始想家了,他向上级提出,想调往重庆。

现在,吴泓就工作于自己的家门边,成为了一名职业军人,他给自己设的人生目标已经达到。

11

时钟滴答,离我和幼珊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

爸爸说要送我一份礼物。

他把我带到了渝北的别墅区,走进了一栋装饰豪华的别墅。

“木楠,这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爸爸满脸微笑道。

我很惊讶:“你怎么不住?你怎么还住在十年前那间三居室里?”

爸爸微笑着:“我不是不知道享受,我也在这栋别墅里住过。这么大一栋别墅就我和你妈妈还有你妹妹住,空落落的,晚上的时候显得更阴森,还是觉得我们那个三居室住着舒服。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十年前你离开家的时候我们就住在那间三居室里,我怕我们换了地方你不知道,我就住在那里等你,希望着你某一天会回来……”

12

我结婚的那一天,我的亲戚,幼珊的亲戚都来了,大学同学中只来了宿舍老大陈文岗一个人,他近在四川工作,特意赶了过来。别的因为工作的关系,又都太远了,只得打过电话来问候,隔着山川和水域,电讯那头的祝贺声同样让我高兴,依然令我很是感动。

但是,林雅没有来。让我觉得有点失落——林雅一定难过了。

青和吴泓两个玩得很起劲,当我牵着幼珊的手从红地毯走过的时候,是青和吴泓率先叫的:亲一个!亲一个!

大学宿舍老大陈文岗也附和着青和吴泓的声音高声地叫唤着,带出一片嗡嗡地唱和声。

看到朋友和同学欢呼的那一刻,我好高兴好高兴。

我和幼珊拜高堂的时候,幼珊的爸妈和我的爸妈笑呵呵地坐在前面——那个女人和我爸爸坐在一起,充当一个母亲的角色。

我跪下的时候叫了一声爸,然后转头看着她,我愣了半天,没有开口,只是很平静地注视着她。我发誓,我注视着她的时候,我绝对没有一丁点的讨厌情绪。

她微笑着望着我,眼里带满慈祥。

我们就这么相互注视着。以前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过,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我,磨砺出来的是无尽的幸福。

她的眼神越来越慈祥,渐渐地,我觉得她像一个母亲了。

我的嘴唇慢慢地蠕动着。

“妈妈——”我突然大叫了一声。我不知道我有多少年未曾叫出过这个圣洁的词。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哎!”了一声,紧随“哎”字出现的是眼泪——她哭了。

她嫁给我爸十几年,这是我第一次叫她。

仪式结束,青看着幼珊穿着洁白的婚纱礼服,走过来跟我说:“借用新娘子一下,抱一抱,不介意吧?”

我看着她和幼珊,不住地笑。青跟幼珊说:“出嫁了,就要告别大闺女时代了,我要抱抱。”说着,青跟幼珊相互抱在了一起。

我想,这是两个要好的女生表达友情最为纯朴的举动。

我跟青说:“妹,谢谢你。”我知道,青也知道,这声谢,包含了太多的内容。对我自学的鼓励,对我专业的选择以及多年默默的关心……

我打电话问林雅为什么不来参加我的婚礼。

林雅只是很淡地说她很忙。

我知道她很难过,也明白了她为何那么迫切地要见新娘的原因。我跟林雅之间的感情不是青春的点缀,她真的有爱。她听到我要结婚时的那种欣喜,有伪装的成分,更多的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幸福。其实我心情也很复杂,也不方便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然后挂了电话,忙自己的。

我和林雅永远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13

婚后,我没再去北京的杂志社,放弃了在那里的一切,接管了父亲的公司。

幼珊问我:“你放得下吗?那是你的理想,那是你毕生的心血。”

我搂着她,让她偎依在我的怀里,我说:“我的理想已经实现,我想其他人会代替我继续办好那份杂志的。我现在要享受的是天伦之乐,为了它我愿意放弃曾经的辉煌,对于我来说,天伦之乐甚至高于理想。并且,我也要接管好爸爸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这份家业。”

幼珊贴着我的胸,紧紧地陷在我怀里。

爸爸新买了一栋房子,把爷爷奶奶从老家接了过来。爸爸天天都陪在他们两位老人身边。陪他们一起说话,一起笑,一起回忆往事,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在我看来,这是爸爸此生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14

一天,打开公司邮箱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长长的邮件,那是林雅写来的,内容如下。木楠:

当你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北京,不在国内了。你不用赶来北京追我——这封邮件我设置了定期发送,等你看到,我已经在英国了,在那个我曾经求学和生活过的国度了。我将许身这个国度下的一个美丽的小镇,伴着它静静地走过此生。

尽管身跨大洋异域求学,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我完全可以在这个国度安身立命,我不是一个依恋故土的人,但我始终想回国想回家,祖国大地有我的根,但我想回国想回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那里有你。

抱歉,请原谅我没有亲临你的婚礼现场。新娘不是我,我实在无法踏入那样的场境。幼珊很秀丽很漂亮,善解人意,好好珍爱她,你的婚姻你的家庭你的事业,这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幼珊的存在而变得愈发苍翠浓郁愈,发幸福美满,愈发蒸蒸日上,永远不要因为我而打乱了你们相爱的节律。

其实,我是个自私的人。假若幼珊不贤惠,不能给你幸福,我会大胆地横刀夺爱。可是我看到的事实是你跟幼珊那让人羡慕的珍爱,她能够给你带来无尽的幸福。

所以,我决定离开,离开故土,离开你。是吧,这里,已经没有让我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或许会幸福,嫁给喜欢自己的人,也会很幸福,并且一定会幸福。不用为我担心。我在这里会活得很好的。这个小镇上有一个年轻后生,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追求了我6年,他很爱我,因为你,我始终没有答应他。说实在的,我并不怎么爱他,但现在我已经了无牵挂,是时候答应这份真挚的爱恋了。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我知道你曾经爱过我,也那么喜欢过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所要做的,就是好好呵护好好珍爱幼珊,细心点,多留意一下,多花点心思在她身上,我知道你在生活的磨砺中做得一手好饭,洗得一厨好碗,别荒废了这门手艺,无论工作多么忙,自己也做做饭菜,洗洗碗筷,洗洗衣裳,打扫打扫家务,忆苦思甜,发扬曾经的光荣传统。女人总有那么几天烦心的时候,经期的时候,记得更加体贴和细微——唉,我这么耐心地跟你传道解惑,没有报酬,感觉真亏。

不知道怎么的了,写到这里,我心绪突然清朗了许多,我是真的明白了一个道理,爱一个人,就是希望他幸福,只要你能过得幸福,我也就觉得高兴——尽管这份幸福不是由我来创造。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坚持写作,我坚持写作,也是因为你。还真应该感谢你,我现在既是一个翻译家,也是一个小作家了。兴许哪天,你的故事会变成别人笔下的素材,也被铅印在刊物之上,假使看到,不要惊讶,那个创写的人,就是我。

挺想念青和吴泓的,虽然很长时间失去了联系,但是我们四个,永远那么年轻,心永远紧靠在一起。记得代我向他们问好!我们都要好好的,好好地生活,好好地活着。

末了,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该睡了,明天的飞机。附件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我在重庆老家的时候的照片,那照片右上角处便是对面你家的房门。另外一张是我在诺丁汉上学的时候的照片,两张都是可爱的小姑娘家。

木楠,我永远是那个爱你的小姑娘,我永远爱你。

祝幸福美满!

永远的林雅

即日我的手握着鼠标,久久不曾移动,眼里沁润着泪水,两眼呆呆地看着逐渐模糊的电脑屏幕。林雅,多么善良的女孩,多么理智的女孩,真正懂得爱情的女孩!你没有亲临我的婚礼现场,我丝毫也不怪你,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你跟我说过,谁嫁给我,一定会幸福,因为我心里装的就是要给她幸福。我会像你说的那样,好好呵护好好珍爱幼珊,好好的,好好生活,好好活着……

爱情并非生活的全部,但我也要你好好地活着,获得真实的爱情,在大洋的彼岸,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林雅,忘掉我吧!只要你能生活得更好!

15

两年后的秋天,幼珊为我生下了一个男孩。爸爸很高兴,他当爷爷了。比爸爸还高兴的是爷爷奶奶,因为,他们又有了孙子,是孙子的儿子——曾孙。

秋风又过江南岸,圆月复照滨江上。凉凉的夜风将我吹醒,我侧身将被子拉了拉,把幼珊横搁在外的手臂放回被褥中。

我坐在床上,看着月光下熟睡的妻子,不禁俯身亲吻了她那圆润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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