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相信我看人的眼光。”罗华说。
似乎是对于伊特先生的皱眉生出了反感，他不想再多做解释，只是拿出那张合约，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一单共两万件的订单，轻盈的表象下是沉重如山的份量。伊特拿着合约不知说什么好。
“我现在惟一担心的是我过于信任安文。”罗华说。“如果不能如期交货，等待我们的将是地狱。您知道，只要那边一句话，咱们的主政官立刻就会派出军队来维持别家帝国商人的尊严。”
伊特笑了，他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罗华面前，郑重地伸出手。
“年轻人，恭喜你，也感谢你。”他说。
罗华淡淡地笑着，毫不介意地与伊特握手。
满心好奇的罗英凑过来，看到合约上那惊人的数字之后，半晌没能说话。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想着侄子从前那游手好闲的生活，看着如今辉煌的成绩，他不太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他并不知道“双闪”是谁，也并不知道年轻人手握双剑时眼睛里会绽放怎样的光。他是他最近的亲人，却又是最远的陌生人。
“为什么是于加？”伊特问。
“理由很多。”罗华说。
这些理由他曾经对于加说过，此时十分懒得再向伊特重复。好在伊特也是经历过风雨亦见过彩虹的真心英雄，读懂了年轻人眼中的骄傲，也读懂了年轻人内心的孤独。他自嘲地一笑：“未来果然是属于年轻人的。不，其实现在也已经被你们占领了。”
“我们去工厂。”他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挥手说：“你会被吓一跳。”
“恭喜你。”向外走时，罗英带着兴奋之情，低声对侄子说。“你终于改变了。”
“我从未改变。”罗华说，“只是经历了海上风暴的海员，会觉得在平湖上驾船太过无聊罢了。安文为我提供了一片新的海，如此而已。”
罗英有些诧异，想不通罗华曾经历过怎样的海上风暴。
马车停在外面，四位随从一字排开。当见到伊特先生走出来后，四个人一起迎了上来。
“这是您交给我的随从和马车。”罗华说，“我完整无缺地交还给您。至于一行花费，稍后我向您汇报。”
“伊特先生。”贴身随从向前一步，代表四人开口：“我代表我们四个，向您请求——我们想继续跟着罗华先生。”
“哦？”伊特有些意外。
随从和车夫也就罢了，两位武者护卫竟然也是一脸坚定，目光中隐隐带着崇拜之色，这令他难以理解。武者最难驯，除非给予救命之恩，或解决他们人生大难题，又或以武力击败他们，才能让他们心悦诚服。
显然，这几点罗华都做不到。
那么，他做了什么？
武者目光如铁，坚定不移，却没有开口说明的意思。
“眼下我还付不起你们的工钱。”罗华不无遗憾地说。
“我们为的不是工钱。”随从壮着胆子说。
不是为了钱，那么择主就只能解释为被对方的魅力所征服。罗英明白，四人必是与罗华一起经历了什么，深觉跟随在他身边前途无量。
“谁说你付不起他们的工钱？”伊特反问。“你做成了一笔两万件的订单，按我的规矩，可以在纯利润中提取一成。”
一成！？
这句话惊呆了所有人，罗华也愣了愣。
“您说错了吧？”他忍不住问。
“我还没有老糊涂。”伊特说，“如果按我的思路做，这笔生意将完全失败。有能力的人自然要有对应能力的收入，这是你应得的。”
“多谢。”罗华没有过多表示。他冲着四个人笑了笑：“我终于养得起你们了。只可惜我还没有自己的宅子。”
“这里不就是你的家？”伊特反问。
“我以为您并不欢迎我。”罗华说。
“我不欢迎的是那个游手好闲有本事却不做事的人。”伊特说。“显然，你已经不是。你可以说我势利，说因为你替我赚到了钱，我才会突然对你关怀倍至。无所谓，因为世界就是如此——你为别人创造价值，别人才会喜欢你，哪怕你的种种行为与习惯为对方所厌恶。你不能为别人创造价值，却总是做令人看不惯的事，别人自然对你厌而远之。”
“感谢您又为我上了一课。”罗华躬身，“但老实说，我这人散慢惯了，住在这里怕扰了您的清静。我还是自己找地方吧。”
“你心里仍有芥蒂。”伊特说。
“随您理解。”罗华说，“我只是按我的习惯行事。”
“我尊重你的习惯。”伊特说。
“你们从今以后，就是罗华先生的人了。”他对四人说。
四人眼中都放出了光，欣喜地躬身施礼。
来到工厂区，罗华先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军队吓了一跳。
“怎么，我们违法了？”他问。
伊特先生再次难得地露出了笑容，罗英不无风趣地说：“是啊，安文犯了很严重的罪，但因为是九老之一的朋友，又不好捉拿归案，所以只能派兵在这里将他软禁起来。”
“多大的罪？”罗华明知是玩笑，但还是跟着凑趣。
“震惊人类世界，引起大变革的罪。”伊特说得轻描淡写。
“真的？”罗华仍以为是玩笑。
“真的。”罗英一脸严肃认真。
在厂区之内，罗华看到了五位重甲武士，这一次让他吃惊不小。太阳重甲是人类最强的武器，整个幽月州也不过有十位重甲武士，小小兰城的小小工厂之中，竟然就藏了五位，这确实惊人。
“兰城并没有重甲武士，这些人来自哪里？”他忍不住问。
“是我请州主政官派来的。”罗英说。
“我知道先前曾有一场杀手浩劫，但……至于如此吗？”罗华问。
“这是安文的要求。”罗英说。
“这个奇怪的家伙……”罗华嘀咕着，却不再多问。
进了工厂，他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流水线在运转着，在噪音中，一个个工人忙着自己手头的活，在所有流水线的最终端，几乎每隔十来秒，便有一只吹风器或吸尘器被组装完成，装入精美的纸盒之中。
工厂另一端，已经被装着两种商品的纸盒堆满。
一角的小屋里，卡奇坐在椅子里，悠闲地喝着茶，而安文则在操作台上捧着几个热导线阵研究结构。
“安文！”罗华推门冲了进来，吓得老头子一口茶呛住，咳嗽了半天。安文转身看到罗华，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回来了？”
“带给你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罗华说。
“怎么？”安文有些紧张。
“订单。”罗华说，“各一万件，共两万件。”
安文愣了愣，随即笑了：“这是好消息，又怎么会坏？”
“因为我签了有违约惩罚的合约。”罗华说，“如果不能按期交货，我们双倍赔偿。”
“怎么可能无法按期交货？”安文摇头，“现在这两款商品，我们都已经有近万件的库存了。”
“在见识到外面那怪物之前，我一定以为你在开玩笑。”罗华认真地说，“那是什么东西？难道只是你这天才的脑袋里生想出来的？”
“算是吧。”安文尴尬地笑了笑。
储备了一个文明的智慧结晶窃为己用，这似乎有点不道德。
“这确实是整个人类世界变革的开始。”罗华转身，重新望向外面，忍不住感叹。
“到底是怎样的脑袋，才能想出这种分工协作的办法？太了不起了，这将结束所有匠人得意的手工时代，让人类的世界步入另一个崭新历程。”他说。“安文，你到底是人还是下凡的神明？”
“我不知道。”安文摊开两手。
如果说神明就是从天下降下的智者，那么自己也许真的算是一个吧。
空难余生，所幸不是脸先着地，于是就有了悲欢离合的故事，就有了轰轰烈烈的人生。从最初的坚定死志，到后来的以智慧与手艺振兴人类，推翻****，人生起伏，不过是从天到地的一次降落。
“每天最高产出是多少？”罗华问。
“现在是七小时工作制，劳动强度为中等偏下。”安文说，“再结合现在工厂的规模，每天可以出产一千五百只吹风器和一千部吸尘器。”
“两万件的订单，竟然只是十天的产出……”罗华不知如何感叹才好。
“看来我不能休息，必须马上启程了！”他说，“荣光帝国已经搞定，但还有八大帝国等着我去征服，怎么有时间在这里和你扯淡！”
安文笑了：“你尽情地下订单吧，大不了我们扩大工厂规模。钱就摆在那里，我们不去赚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工厂规模扩大，也正好解决今年灾情带给人们的灾难。我们的工人不需要多高的手艺，最多一个月就可以让一批农夫变成工人。”
“你报给我的价格，有多大利润？”罗华问。
“四成。”安文说。
“我现在已经成富翁了。”罗华哈哈大笑。
安文自然不能理解。
罗华回来得快，走得也快。当然，这一次出行带去的不止是一辆马车四位随从，还有一支五十人的武者护卫队，载着两万件货物。
这么快时间便将货物运到，令于加吃惊不小。这一单生意他本来抱着赌的心态，赌的是伊特的信誉以及罗英的身份。至于实际如何，他颇吃不大准。但罗华车队的提前到来，令他看到了未来的一线光明。
验货用了一天时间，接下来是付完全款，再接下来是热情的招待。
于加招待罗华，按的是帝国接待别国元首的规格，这大手笔令整个王都震惊，许多人情不自禁地开始打听那位远道而来的年轻人到底是谁。
卓府里，卓尔先生听着管家的汇报，只是一阵冷笑。
“小丑和小丑总是有共同的语言。”他如此评论道。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被他视为小丑的于加并没有白花任何一分钱。他成功地用这种超规格款待造势，使整个王都都注意到了他和罗华，于是就顺势让大家也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生意，注意到了吹风器和吸尘器。
接着，一场在王都各个街道同时展开的演示会，盛大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