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五岁的女孩一路飞跑，最后扑入罗英的怀抱。罗英收起了大人物的严肃，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将女孩抱在怀中，又高高举起。
“又重了。”他说。
“已经瘦了呢！”女孩说，“外公说灾年要节衣缩食，每餐吃到刚好饱就可以了。”
一身长裙的夫人缓步走了过来，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她并没有如女儿一般激动地投入丈夫的怀抱，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笑着说：“一路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罗英抱着女儿，深情望着妻子。
“这位是？”夫人看到一脸尴尬站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的安文，立刻轻声问起。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夫人，伊莉亚；这是我的女儿，罗莉。”罗英向安文介绍两人。
望着极适合“罗莉”这个名字的五岁萝莉，安文强忍着笑。
真没想到，罗英的女儿竟然取了这样的名字。不能笑，否则太失礼了。
“你们好。”安文点头。
“这位是安文，我的好朋友。”罗英说。
夫人明显有些惊讶，不明白丈夫去了一趟王都，怎么就交了年龄相差这么悬殊的一位朋友。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叫罗英一声叔叔一点不为过。
但还是礼貌地点头微笑问好致意。
“去见爸爸吧。”夫人说。
放下女儿，整理了一下被名叫罗莉的萝莉弄皱的衣服，罗英向安文点了点头：“我们一起。”
夫人更加惊讶。
两人进入大宅，来到三楼一扇大门前敲响了门，里面传来沉厚的声音：“请进。”
推门而入，入眼是宽敞的办公室，柔软的沙发，一张似乎占了半个屋子的办公桌，和背后占了一面墙的落地窗。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得一位六十余岁的老者身带光边儿，像极了古板的神灵，令安文忍不住想感叹一声：看耶稣啦。
老者并不抬头，在忙着手头的文件，快速地审阅、签字，摆放到桌案另一边，然后才抬起头来，严肃地点头：“你回来了？”
“回来了，父亲。”罗英恭敬地施礼。
就算面见未来的女皇，罗英也不曾表现出这样由内及外的恭敬。这让安文情不自禁地也跟着鞠躬。
“这位年轻人是谁？”老者有些诧异，但问话时语调平缓。
“是我的朋友，安文。”罗英回答。
“你好。”老者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安文面前，罗英急忙闪到一旁。
“我叫伊特，是罗英的岳父，也是他的债主。”老者说着伸出手。
“您好。”安文与老人握手，感觉到了老人手上的力量。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老人问。
“路遇。”安文回答。
“来路还是去路？”老人问。
“去路。”安文回答。
“怎样的朋友？”老人问。
“共守天大秘密的朋友。”安文回答。
“朋友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你想利用他什么？”老人问。
“利用他拯救一个国家。”安文答。
老人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安文，许久之后点了点头：“家里的晚餐虽然不丰盛，但你一定要来。”
安文有些诧异——我跟罗英到这里来，难道还要让我自己到外面去吃？
但他没有表现，只是点头：“一定。”
“我们翁婿聊些私事，请您回避一下。”老人说话很直接，不习惯这种风格的人很难适应，安文急忙礼貌地退下。
门关上，伊特重新走回桌后坐下，罗英向前而来，旁边明明有沙发他却不坐，只是恭敬地站在老人的办公室前。
“您喜欢他？”罗英问。
外人并不知道伊家的家宴代表着什么，因为没有任何外人参加过伊家的家宴。这并不代表伊特先生从不宴请宾客，相反，他时常请客。
但宴客的酒宴，并不是家宴。能有幸参加伊家家宴的外人，从伊特先生胼手胝足建立起这个家后，除了今日的安文，只有昔日的罗英。那时罗英刚刚还清父亲的欠款，在还款当天，受到伊特的邀请来此，然后在那次家宴上，伊特将自己女儿介绍给了她。
“我的女儿，伊莉亚。”他当时这样介绍自己的女儿。
“你未来的丈夫，罗英。”他当时这样介绍罗英。
罗英一生不会忘了那次家宴，不会忘了老人当时改变自己命运的话。
“罗英，走上政坛吧。帝国缺你这样一位执政者。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帮助你，直到有一天你掌握一切。”
那之后，他娶到了美丽的妻子，从兰城开始走入帝国政坛，先后担任兰城税务官、治安官、主政官，然后是幽月州矿业官、主政官。
最后，是内阁议事。
当年的家宴和今日的家宴，都是大事。罗英知道，老人已经看到了安文的价值。
“这个孩子有一种气质。”伊特认真地说，似不是回答，但却正是回答：“比起他来，你还要差上一些。我无法理解一个这样年纪的孩子，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气质。那是成熟的智者，睿智的老人，不应该是孩子。”
“他是个特殊的人。关于他的故事，我想您会喜欢听。”罗英说。
“坐。”老人指了指沙发，罗英这才走过去坐了下来，但身子挺直，没有慵懒地倒下去。
“就从什么样的世界才是真正好的世界说起吧。”他说。
老人的眼睛开始放光。
安文退出老人的房间，有点不知所措。这时罗莉跑了过来问：“安文哥哥，玩秋千吗？”
“好呀。”安文点了点头。
守在这里似乎不大合适，到处乱走似乎更不合适，实在尴尬的时候，罗莉其实是解了自己的围。小女孩拉着他的手，一路蹦跳着下了楼，来到外面的花园。
夫人坐在花园椅上，望着安文，点了点头。
安文被罗莉拉到秋千旁坐下，和女孩一起荡来荡去。
阳光温暖，和煦洒落，照在花草上，创造出明艳的世界。三十五岁的夫人仍很年轻，一身长裙坐于椅上，在阳光之下露出美丽而慈祥的笑容，让安文没来由地想起了圣母。
他心里在打着草稿，准备着回复夫人的话。
显然，是夫人安排罗莉将自己带来身边，为的绝不是陪女孩荡秋千，应该是要问自己一些问题。比如你到底是谁？你怎么和罗英认识的？你们又为什么会成为朋友？
当然，这些话不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必是转许多弯，绕许多圈。所以安文答得也要谨慎，不能让夫人觉得自己丈夫是被一个无知小子欺骗了。
但他准备了好久，夫人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阳光西移，安文有些尴尬地等待着，却什么也没等来。只有罗莉不住地和他聊着，但五岁孩子能聊的东西，无非是乱成一团的幻想，令人啼笑皆非的胡话。
黄昏来临，罗英走出大宅，向着女儿挥手，女孩立刻跳下秋千跑了过去。
夫人也站了起来，目光望向丈夫，似在询问。
“吃饭了。”罗英说。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夫人便已经洞悉了一切，温和地向安文一笑：“安文先生，家里的晚餐虽不丰盛，但还请您赏光。”
“荣幸之至。”安文点头，却想起了伊特。
这父女俩，说话真是如出一辙。
伊家的晚餐，相比于这豪华的大宅而言确实并不丰盛。仆人们忙了半天，摆来摆去，其实每人面前也只有一碗汤，一道菜，一份主食。
伊家的餐厅并不奢华，并没有多大，相反却很小，桌子也只够一家四口人坐，多了一个人，大家便挤了些。这令安文有点尴尬。
“饭前有祈祷，跟着做就是了。”罗英低声对他说。
还有祈祷？安文吓了一跳，难道这里也有基督教吗？我怎么没听过？
一家人面对着桌子坐直了身子，伊特先生抬起手掌贴在心口，低声说：“感谢祖先发明了耕种，感谢勤劳的农民种出粮食。愿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愿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一家人一起说。
安文怔在那里。
他突然对这一家人生出无比的敬仰，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债主并不只是个简单的富商，也不能仅说他是有长远目光的智者。他不知怎么形容老人才好。
仆役退下，一家人开始吃饭。他们吃饭的时候不发一声，只是低头仔细地咀嚼吞咽，慢慢将自己的食物吃个干净，然后才坐直了身子。
立刻有仆人进入餐厅，撤走了杯盘。
“罗莉，画画去吧。”伊特冲着外孙女慈祥地一笑。
安文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是那么迷人。
罗莉先向外公行了个礼，再向客人行了个礼，才和母亲一起离开。餐厅里就只剩下了三个男人，餐桌也变得宽敞多了。
“安文先生，请像相信我的女婿一样相信我。”伊特对安文说，“我想知道，你需要什么。”
这么突然的开门见山，令安文有些不适应。
但一切已经在路上想好，便不用再想，说出来就好。
“我需要大量的太阳铁供我实验，需要大量手艺纯熟的工匠帮我制造，需要封闭的空间供我使用，需要保密措施让一切不外泄。”安文说。“而在这一切之前，我需要了解详细的太阳铁铸造工艺，我要系统地学习热导线技术，所以我需要这方面的老师，越权威越好，越无所保留越好。”
“没问题。”伊特只回应了一句。
谈话就此结束。
晚上躺在床上，安文不能合眼。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有点不可思议。这位老人特立独行的风格令人惊讶，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使老人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怪不得罗英在他面前这么恭敬。
第二天，伊府上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但肌肉结实的老人。他穿着一身长袍，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罗英带着安文来到客厅时，他抬头望向安文，问：“是你要学习热导线技术？”
“是的。”安文回答。
“可我凭什么要毫无保留地教你呢？”老人歪着头问。
安文看了看罗英。
“岳父请来的人，尽可信任。”罗英低声说。
安文转身离开，老人有些错愕。但不久之后，安文返回客厅，手里提着第二代光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