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耀，时值正午。
大地被晒得滚烫，令人举步维艰，因此少有人出门，更不用说远行。不得不走路的旅人会避开这段时间，寻找一处背阴的山坡，又或一个茂密的树林，乘凉休息睡上一觉，等毒太阳向西去时，再踏上征途。
莫里静静地坐在树上，微闭着眼。人的呼吸与树的呼吸仿佛融成一体，飞鸟和走兽经过大树也没有察觉到树上的人。他身子随着树枝微不可见的起伏而起伏，随着山野中风丝的摆动而摆动，与整个自然融为一体。
人生四十余载，并没有什么起伏。并不是没有变化，只是随着大人一步步行来，只有起，并不曾伏。他为此感到骄傲，知道自己跟对了明主。
但事情从某时起开始变化，某个不起眼的倔强家伙进入内阁，便开始风雨大作。更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个大宝贝，一时间帝国风云动，十国都跟着动荡不安，整个人类世界似乎迎来了一个新时代。
新时代？
人族崛起？
莫里慢慢睁开眼，眼中隐约有一线光起伏。
人族崛起，大人却要没落，这是什么道理！
大人是优秀的人，是值得尊敬的智者，这样的人应该始终站在帝国巅峰，指点江山，驱策万人。
人生四十余载，莫里差不多一直守在大人身边，没有娶妻，没有生子。别人以为他是一个怪胎，甚至以为他丧失了某部分正常的男性功能，他都不在乎。世人的眼光有何惧？我守在大人身边，看着大人将帝国控制于指掌之间，看着他唤来风雨，够了。
有时想想，会觉得自己似乎对不起谁。但每到这时候他便强制自己不要多想——我是大人身边的仆人，最忠诚的仆人，我只要对得起大人就好。
于是就释然。
这次的行动不能再失败了。这是大人最后的机会。如果成功，不但能对得起大人，连过去自己认为曾对不起的那些谁，似乎也可以很对得起了。
他的眼睛完全睁开，树上正在休息的鸟突然惊觉慌张地飞走。
地上有些小兽猛地跳起，仿佛见到了凶猛的恶兽，飞快地逃远。
一时，大树周围寂寂无声，连虫子都远远爬开。
莫里抓住了剑柄，盯住不远处的另一棵树。
有一道寒光自那处飞掠而来，转眼就到眼前。莫里并不拔剑，以剑鞘横在身前抵挡。一枚锋利飞镖射在剑鞘上，发出叮的一响，然后弹飞。
寻常剑鞘多是木制，但莫里的剑鞘却是精铁。飞镖只在其上留下一抹细小的痕迹。
莫里抬手，准确地抓住于空中旋转将坠的飞镖，反手打了出去。另一支飞镖破空而来，被这支返回的镖击中，双双旋转飞舞坠落。
砰地一响，有烟雾在前方树下炸开，接着，接二连三的响声带起了一片片烟雾，将这片树林笼罩起来。烟雾有些许呛人，常人闻到不免会咳嗽流泪，气息散乱之余失去敏锐的视觉。
莫里并不在乎，在他看来这些手段只是小道。他闭眼，屏息，依靠耳朵来听，依靠皮肤来感应。
烟雾中有寒光破空而来，因为被烟雾阻挡，直到近处才露出那种冰冷的死亡光彩。但莫里却早有察觉，剑鞘移动中一一将飞镖挡下，再顺手凌空抓住，反手掷出。
空中有交击声，是飞镖与飞镖相撞。远处有掠空声，是有人在躲避莫里射回的其余飞镖。这一手挡镖后空中接镖的手段，对方并不曾掌握，于是无法像莫里一样从容应对，只能躲闪。
又有飞镖射来，莫里抵挡后伸手去抓，但手停在半空，终没有落下，任由那飞镖落地。他面色有些阴沉，开始只用剑鞘抵挡。于是剑鞘上的细微撞痕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许久之后，再无飞镖射来。
“用光了？”莫里淡淡一笑。“那就自己杀过来吧。你的毒对我并没有太大作用，只是让我的手有些麻痹。但老实说，对付你这样的杀手，即使我不用这只手也一样可以稳赢。”
对方没有回应。
“那么，我去找你吧。”莫里缓缓起身，一掠入雾中。
数里之外，罗英的车队缓缓向前。
这一路行来并无波折，但胡瓦也好，罗英的卫队长也好，都知道路途上其实布满了危险。每次修缺回来送回的消息，都是寒歌和他杀掉了多少多少隐藏的杀手，从来没有一次是报前方平安无事。
远远的见到树林中有枝叶动，罗英的卫队长手按住剑柄。
修缺的身影飞掠而至，直接越过卫队长冲向车厢，惊得车厢旁的守卫差一点拔剑，不过立刻被胡瓦制止。
“大人！”他声音有点急躁，引起了罗英的担忧。
“怎么？”罗英和安文一起望向他。
“前边有人埋伏，是高手。”修缺焦急地说，“寒歌要我告诉你们立刻改道而行，时刻小心周围。”
说着，转身飞掠而去，没入林中。
“什么人令寒歌他们紧张成这副样子？”罗英皱眉。
“高手？”安文沉吟片刻。
“大人，我们要怎么办？”卫队长打马过来问。
“绕道而行。”罗英果断下令，“同时分出一半人手追修缺，支援寒歌！”
“不必。”安文摇头，“改变路线，派出前哨仔细侦察，不求快，但求稳。”
“是。”卫队长点头，打马离开，向队伍传达命令。
“你不担心寒歌？”罗英问。
“担心。”安文点了点头，伸手拉上了车窗的帘子。
罗英看着对面的朋友，有些不解。
安文手抓住腕上的手链，将两块热导线阵相合，引发了一阵阵力量的波动后，催发掌心那伤痕力量，引导自身的那种神奇电流，伸掌一推间，宽敞的车厢中便出现了一件太阳重甲。
罗英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至安文催促：“快，帮我穿上。”
“我不是在做梦？”罗英问。
安文掐了他一把，大人疼得冒出冷汗，这才知道真实的世界真实得有多么残酷。
“这是什么魔法？”罗英问。
“扯淡，我又不是魔族。”安文一边穿戴一边说。
“那这是怎么办到的？”罗英一脸不解。
“这件事以后再对你说吧。”安文说。“当务之急是去救寒歌。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的对手恐怕会有些棘手。”
罗英不再多话，忙着帮安文穿戴。
不久之后，车门被一把推开，一道乌黑的影子疾掠而去，冲入树林之中，众人惊讶之余，耳边听到一阵粗枝小树折断的声响。
“这是……”卫队长惊出一身冷汗。
“继续前进！”罗英在车厢中下令，众人心中才安定一些。胡瓦望着老板离去的方向，万分不解：明明没见老板往车里搬太阳重甲啊？难道大人车里早就藏了这么一套？不可能啊，那么大一堆家伙，我怎么可能没发觉？
烟雾之中，有人破空而来。
寒歌目光冰冷，向着横里移动，小心不发出任何声响，直接隐于重重烟雾包围之中。
但对方似乎能看破烟雾，不论她如何移动，总能捕捉到她确切的位置。
“是你啊。”莫里露出笑容，但笑容被掩藏在面具之后。
况且烟雾重重，就算他没有戴这张狰狞面具，对方也无法看到他的真容。
“那个小伙子呢？”莫里掠向寒歌，落在枝头时问。
原来是你。寒歌在心中嘀咕。
“你不出声音，以为我就不知道你在哪里？”莫里笑了。“小姑娘，你做错了一件事——烟雾在平时也许是你最好的伙伴，但在此时，它却会成为我的助手。”
“你不是人类！”寒歌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声音中带着些惊愕。
“人类是可悲的种族。”莫里说，“为了发展所谓的智慧，便放弃了许多天赐的能力。你们于岁月中不断退化，但智慧呢？我看也并没有增长多少，就算有，也只是用在了自相残杀之中。不仅可悲，而且可笑。”
他一掠而至，拔剑出鞘，一剑带着寒光斩来，寒歌不得不以双剑抵挡。空中传来金铁交击的巨响，寒歌的身子斜飞出去，撞入一片枝叶中。
莫里面露笑容：“怪不得那些埋伏的杀手未曾出手便被偷袭干掉，他们遇上了最好的杀手，当然不是对手。”
再掠，直追入那片枝叶，手中剑化为寒光。
寒歌狼狈的逃窜，终于掠出重重烟雾，落在一棵树上。她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持剑遥指前方。
有身影破雾而出，举剑而来。寒歌神色凝重，立于枝上不动，等对方到了一剑之距，一剑向她刺来时，她舞剑相迎，突然间张口一吐。
一道细微暗影飞掠向前，射向对方面门。对方躲得如同闪电，脖子一扭闪过暗影，身子凌空一转落在另一棵树的长枝上。
长枝轻摇，莫里身形随枝起伏不定。
“我记得你是叫寒歌。”莫里抬头微笑。“我会记住这个名字。”
“你又叫什么？”寒歌问。
方才暗影是一发毒针，置于口中，近身吹出伤敌。
口是能让外物入体的器官，唾液沾染针上的毒，自然也会被毒到，使用者需要先服下解药。但解药只能救命，却不能让那毒变得毫无影响，所以是伤敌亦自伤，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的保命杀人伎俩。
莫里笑：“我在想，你还要多久才会倒下。”
寒歌有些眩晕。
